第二十章 彩云易逝
秦筱玉自幼习武,又曾游历四方,性格爽朗坚毅。在她的一生中,不管是外出历练,还是和宗主携手除妖,也曾无数次与死神赛跑。
只有这一次,她输了。
下葬那天,花朝不过两岁,懵懵懂懂地看着人们把娘亲放进沉重的木盒里。他问父亲,娘亲今日怎么睡了这么久,还没醒来陪自己玩?
花越海当场眼泪就下来了,紧紧抱着儿子,哽咽道,“对呀,你娘她耍赖皮,还不醒……”
花朝似懂非懂地点头,扭动着身体,挣扎出花越海的怀抱。他在这里呆了半天,只觉无趣,想起中午吃剩下来的桂花糕,还没喂鱼,蹭到了他的侍女柳枝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柳枝姐姐,我想喂鱼,你陪我去好不好?”
“少…少宗主…”柳枝抬手遮着早已哭红的眼睛和面庞,“夫人她……”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花朝不明白大家都是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哭?
为什么都把娘亲放进了一个大木盒里?
为什么这周围撒了那么多白色的花花?那些圆圆的纸片儿像蝴蝶一样在空中翩飞,又温柔地铺满脚下。
娘亲今天还没睡醒,我明天再找她就好了呀!花朝心里这样想着。
他记得,娘亲身体一直不好,每天白天都要躺在床上睡觉。尽管父亲和很多姐姐都让他不要一直打扰娘亲,可是他还是很喜欢去娘亲的房间。
父亲总是不让柳枝姐姐给他吃甜食,说他要做男子汉。可是娘亲不一样,只要他一撒娇,那里总是给他备着很多甜甜的点心。
有时候娘亲醒了,还会把他拉到身边,喂他吃,眨眨眼,跟他拉钩不能吃多,还说这是不能跟父亲说的小秘密。
但是第二个,第三天,第四天……
当花朝一次又一次发现娘亲的房间空空如也的时候……
当他在洗尘宗一间一间房间翻找着,大声呼唤娘亲的时候……
当他跑去问父亲,却只闻到他满身的酒气和满脸的眼泪的时候……
当他摆脱侍女的寻找,跑到洗尘宗内的阁楼,掉下寒潭的时候……
在空中极速坠落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找不着娘亲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后,寒潭水浸没了花朝小小的身躯,水面上只留下一串“咕噜咕噜”的气泡。
花越海本以为自己能暂且抛开洗尘宗宗主的身份,任由自己在失去爱侣的苦海里放纵。
可是,他不得不清醒了过来。
他对不起筱玉,他没有看好花朝。
洗尘宗年仅两岁的少宗主,失足掉进了寒潭,被救起后就成了痴儿。
这一痴啊,就是十六年。
前话暂且不提。
且说现在这洗尘宗门口,端的是一片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
洗尘宗宗主自从丧妻后,独身一人,照顾着痴儿。雁城百姓茶余饭后,总是忍不住唏嘘。宗主和夫人鹣鲽情深,为了亡妻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人忍不住为宗主心酸,孤身一人,既要顾全洗尘宗宗门事务,又要照顾痴儿,实在太过辛苦。
马上又会有人不服:你怕是不知道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咱们宗主夫人倾国倾城,端庄大气,又是巾帼不让须眉,一身好本领。试问走遍四州的,更兼女子,除了夫人还能数出来几个?试问陪伴宗主,经历风雨初心不改的又有几个?
更多的人关注的是:少宗主成了痴儿,将来洗尘宗难道无以为继?
城里一番流言蜚语还没有传遍的时候,花宗主就明确表态:洗尘宗宗主的位置向来是举贤不避亲。
不管是宗主的儿子,还是普通门下弟子,但凡有本事,能带领洗尘宗更上一步,守卫楚州的年轻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任宗主。
花宗主为人正直磊落,这么多年的能力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说话向来有威慑力。
这件事翻篇儿之后,只剩下一个父亲带着痴儿的心酸无奈。坊间还是“少宗主”,“少宗主”地叫着这个苦命的孩子,倒没什么进一层的含义,毕竟谁都知道,只有孩童心智的花朝,哪可能会是下一任宗主呢?
谁能料到,事情突然有了惊天逆转:一个病了十六年的痴儿,一朝竟然能恢复心智……
“好了好了,花朝才刚刚清醒,我跟他聊聊,你们先出去吧。”花宗主满面无奈,笑着把一众弟子,侍女们赶出房间。
“是,师父。那弟子们明日再来探望小师弟!”花宗主座下有一大弟子名唤临风,为人稳重,听了宗主的吩咐,带领门下弟子作揖离去。
花宗主关上门转身,面上霎时冷淡了下来。他上前两步,一抬手,剑尖直指床上躺着的人的咽喉。
“又是你!”,他冷冷道,“我儿何在?”
歪在床上的青年长了张极为俊美的面庞,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不屑,嘴上讽刺,“宗主,你年年问,不烦吗?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了?”
他抬手,修长的两根手指夹住花宗主的剑尖,轻轻推开,叹息道,“花朝早在他两岁那年就死了呀~”
“……”花宗主没有说话,颤抖着将剑收回了鞘。
十六年了……
一次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微不足道的希望,都被沉重的现实狠狠打了耳光。
我儿,不管你还在不在……
花越海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磨得像石头了,可是想到这几个字,怎么还是会钝钝的疼呢?
你就是花朝!
筱玉,你别恨我……从现在起,咱们的儿子,我会拼尽全力地护他一生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花越海的眼中划过一抹坚定。
“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你现在只要记好一件事:从今日起,你便是花朝,这具身体,你须得精心爱护,不然,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魂飞魄散。不信的话,大可一试!”
花宗主点着青年的眉心,缓缓地说完这段话,拂袖离去。
“呵”,青年翻了个白眼。
花朝这一具躯壳里,住了不一样的灵魂。
这里面又有什么内情呢?且听笔者慢慢道来。
当年,两岁的花朝不慎掉入寒潭。侍女们听到了他最后一声哭喊,竭力跑去营救。
然而,这小小孩童被捞起来时,气息微弱。花宗主几欲癫狂,召集来洗尘宗所有医师医治,自己也不分昼夜地陪在边上。他唯恐自己的亲骨肉——自己和筱玉最后的一点交集就这么离开世间。
一天深夜,花宗主照例给花朝掖被褥时,突然感受到了儿子轻微的挣扎。
“救命!救命啊!”花朝喃喃道。
花宗主几乎喜极而泣,没顾得上叫人,马上紧紧握住花朝小小的手,摸着他的脸颊安慰道,“花朝别怕,没事了,爹爹在这儿,啊,别怕!”
花朝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安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这一刻,他的眼神里是陌生,警戒和怨恨愤怒。
只听花朝开口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