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丑陋（一）

生灵的本性是丑陋的，管理员如此说。

安小语以前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体验，就算是在帝国的时候见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见过了太多的仇恨杀人和利益争夺，安小语都依然愿意看到人类好的一面，因为毕竟绝大部分的人都会有好的那一面。

她是个东荒的姑娘，在东荒那个地方，相信你身边的人是所有东荒人的生存本能，让别人相信你自己也是基本的生活态度。所以从东荒走出来之后，安小语一直保持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愿意去相信，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

可是当看到广场上燃烧的篝火，安小语的内心掀起了风bào。

篝火当中燃烧的并不只有木材，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当中，不断扭曲挣扎着，但是却被铁链紧紧地束缚住，让他们根本逃不脱的，是异族从花官城抓来的人类，不管是从哪儿找来的，全都是人类。

安小语亲眼看着这些家伙将四个人类从远处带过来，在旅馆门前的空地上堆起了篝火，并且在篝火里面放了带着几个桩子的铁架。从它们熟练的动作和久经考验的工具来看，它们肯定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人类从花官城里面抓过来了，被带着来到了铁架子的前面。在看到这幅场面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将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但是没有人挣扎，没有人想要逃离，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逃跑了。

就算是逃跑，又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只是普通人，就算跑上一辈子，恐怕都不可能跑出异族的领地。所以，就算逃跑了又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在其他地方，用其他的办法被异族处死。

而相比于其他的方式，比如被活着烹熟，或者直接被生撕，眼睁睁地看着异族咀嚼自己的胳膊或者大腿，这样的下场或许也是最好的了，化为一把尘土，也算是人类传统的归宿。

于是他们被绑在了铁架子上，火油泼在了他们的身上，周围的异族都是一脸兴奋，他们高喊着，威胁着。不能得到安小语手里的小女孩，他们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他们的愤怒和恐惧，换来的是癫狂的欢快。

篝火很快在欢呼声当中被点燃，火焰高高的窜起来，黑sè的浓烟逐渐弥漫，整个场面乌烟瘴气。安小语就在窗口，攥紧了拳头，看着窗口外面的这幅场面，看到了火焰里面四个人类的挣扎。

他们的嘴已经被木塞堵上了，根本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牙齿都已经被敲碎，舌头都已经被切断。火焰缭乱当中，露出了他们扭曲的表情，安小语竟然在这样的表情当中看到了一丝的畅快？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些已经经过了半生，几乎麻木到失去自己灵魂的人，终于在火焰临身的时候，于疼痛中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外面的欢呼声给他们带来的是欢送，送走他们，去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

安小语的牙齿咬得咯吱响。

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惨剧，她不能做任何的事情，就像是一只沉重的大锤狠狠地砸在楼xiōng口，心头剧烈的颤抖着，浑身的血脉都要沸腾起来。但是她不能做什么，绝对不能轻易出手。

现在整个花官城都已经群情激奋了，安小语救下岩垭是在这之前，或许还有正当理由，说成岩垭是她的随从。但是现在，事情已经闹到了这样的惩处，一旦安小语打算救下这四个人，马上就会变成整个异族领地的敌人。

因为这四个人的身份，大概率都是城里某个异族的奴隶。奴隶是没有拥有自己生命的权利的，他们的生命都是主人的，所以只要他们的主人同意这些家伙处死他们，那么他们的生命就合该被剥夺，这就是异族领地。

就算安小语救下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到时候只要花官城四大种族出面，这四个人还是要重新回到那些奴隶主的手中，如果打算强闯出去，恐怕连安小语自己都不可能跑的出去，还要连累影格特和连垭。

所以，安小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毫不留情地烧死，慢慢地化为了四具焦炭，停止了挣扎，没有了表情，眼睛化成了血水，最后悄无声息地在炽热当中，消散了自己的神魂。

安小语没有挪开目光，她看着，一直从头看到尾。一直到火焰消失了，异族离开了，篝火的灰烬在法则灯的照耀下散发着残余的青烟，四具扭曲的黑sè尸体挂在铁架子上，依然还保持着痛苦的姿势。

城守军过来了，想要将这四具尸体收走。但是安小语只是稍微挥了挥手，只听一阵土石翻腾的声音，整块空地下面的地板被一道道的绿sè的顶开了。城守军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离开了土地翻动的范围。

周围的异族都在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见石砖下面突然长出了几根枝条，快速地生长着，竟然依靠着植物的力量，将整个巨大的铁架都捏碎了，锁链也扯断了，将四具尸体包裹了起来。

一颗巨大的榕树从地下生长出来，把四具尸体都藏在了树根的下面，藏在了树干的里面，茂盛的树冠高高地扬起，向四周延伸，将正片空地和附近的街道都荫庇起来，这才停止了生长。

榕树的生长并没有影响整个城市的交通，只是占据了那一块空地，埋葬了四具焦黑的尸体。甚至还给城市当中提供了一个宽敞的绿茵，让整个空地变得更加好看了起来。

城守军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安小语看着延伸到自己窗前的树冠，轻轻伸手出去，从枝头采下了一片嫩绿的树叶，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面，眼睛里面已经在没有了之前的神采。

从来到异族领地以来，安小语都在以一种旁观的态度看待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管是异族之间的争斗，还是夺取宝物，安小语都觉得，不管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异族的事情和自己的关系都并不大。

可是现在，安小语明白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超脱。浮生在山里隐居了二十多年，最后还是背负起了四生盟会的重任。入世之后，浮生也没有了自己的从容，就像现在的安小语。

当你看到很多的事情，经历过很多的事情，发现这些事情就在你的身边，而你无法去改变，只有拼尽全力才能够让自己问心无愧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了，无法改变，也无可辩驳。

安小语嘲笑自，居然还天真的以为，异族真的就可能大部分并不是对人类有什么真正的敌意。是加麦城的商业氛围和艾肯族的恭敬给了她错觉，是影格特的懵懂无知给了她错觉，是自己在异族领地见过的人类太少，给了她错觉。

现在，错觉没有了。

她已经知道了，不管在什么地方，异族就是异族，人类就是人类。异族当然也有不错的存在，可是他们的存在，只是针对异族而言的。而人类，在任何的异族眼中，永远都是肮脏的、卑微的、丑陋的，也是他们天然的仇恨集合体。

“所以，无论种族之争到底是什么样的，都没有对错可言，因为无论是对于人类来说，还是对于异族来说，这都是可悲的，是丑陋的。这样的丑陋只有将乙方彻底撕碎，才能消失不见。”

管理员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安小语摊开手，看着手心当中的那片树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树叶装进了袋子里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岩垭正躺在床上认字，安小语没有让她看到下面的场景，不过她觉得，岩垭可能已经卡呢足够多了。但是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坚持着倔强和人类的坚韧，岩垭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

安小语已经发现了，自己这些天扮演暮光jīng灵，感受着暮光jīng灵的身份带来的便利，似乎已经有点迷茫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周围全都是异族，自己又扮演了一个异族的角sè，很容易就会出现这样的错觉，误以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可是现在安小语明白了，自己永远都不会是异族当中的一员，而是人类。从今之后，她会以绝对人类的思维来度过接下来在异族领地当中的日子，而岩垭，将会是在身边提醒她自己身份的人。

似乎感受到了安小语的目光，岩垭抬起了小脑袋，疑惑地看着安小语。安小语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没有说话。

夜幕降临，就在安小语幡然醒悟的时候，影格特已经和城守军一起行动了起来。城守军利用阵法制作了定位石，影格特只需要将这块石头带在身上，它们就能够随时找到影格特的位置，而不至于丢失方位。

而同时，影格特也察觉着整个城市当中宁的影子法则，一旦发现某个地方出现影子法则的异常，它就会立刻赶过去。对于这样对手，影格特也不敢放松，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影子当中。

一道黑影悄悄接近了花官城的某一处住宅，尖尖的影子，就像是一座尖塔一样。它悄无声息地穿过了街道，躲过了路上的巡逻队，在各个窗口之间查看，看着里面的异族，然后再次悄然离开。

没谁知道它选择目标的方式是什么，之前的三户异族，互相之间都没有什么联系。种族不同，生活的地区不同，交往圈子也不同。所以城守军一直认为，这个影子做下这些事情，只是单纯的想要搅乱整个花官城而已。

但是显然，影子选择目标是有自己的办法的。它在窗口的窥探，是在观察着什么？或许除了它之外，没有谁能够知道。它就这样无声的，自己一个穿行在黑夜当中，终于露出了那道三个裂口的笑脸。

这样的场景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异族看到。只见它一转，化为一道黑线冲进了窗口的当中，开始了它今天的工作。鲜血飞扬起来了，身体被撕碎了，影子在开心地、无声地笑着。

影格特猛地转过头，化为一道黑影，飞快的朝着案发现场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城守军也在定位石上看到了影格特的快速移动，它们顿时意识到，影格特已经找到对方的踪迹了！

整个花官城顿时就动了起来，街道上响起了城守军的脚步声，无数的士兵朝着影格特前进的方向追了过去，几乎是同时的，影格特到达了那栋房子的旁边，城守军也包围了这一栋房子。

影格特对着城守军的领队点了点头，领队一声令下，十几名狗头人从队伍里面冲了出来，将一枚枚钢钉狠狠地chā在房屋周围的地面上，几名熔岩jīng灵手持铁锤紧随其后，猛地举起了重锤，将钢钉狠狠地砸进了地面。

随着钢钉进入地面，一道道法则之力开始蔓延开来，不管是地面上还是地面下，封锁网顿时成型。影格特能够感受到，那确实是能够对抗影子法则的结界，可以将影子完全封锁在阵法里面。

果然，听到外面的动静，刚刚结束杀戮的鬼影从窗口钻出来，在墙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之后，却发现周围包围了许多的异族。它露出了诡异的笑脸，颤抖着笑了两下，转身就要走。

然而穿过地面，影子狠狠地撞在了结界上。

鬼影似乎有点懵bī，它紧贴在地面上，看着面前的结界，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解，然后就是愤怒。极限的愤怒！它居然被困住了！无敌的它居然被困住了？！

鬼影狠狠地撞向了结界，却发现结界纹丝不动。一瞬间，鬼影变得而几乎小到不可见，钻进了地板的缝隙里面，在缝隙当中飞快地窜动着，寻找着离开的道路，然而依然还是没有。

钢钉的阵法形成的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任何影子都不可能离开。

鬼影终于彻底愤怒了，它无声地怒吼起来，开始变大，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然后还在变大。影子在扩张，黑sè笼罩了越来越多的地方，盖住了地面，盖住了房屋，然后顺着结界向上延伸，似乎是想要利用膨胀将结界整个撑开。

但是显然，影子的膨胀并不会对结界带来什么实际的伤害。鬼影的影子将结界填充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sè的气球。影子在其中流动着，扭动着，想要冲出来，然而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挣脱。

挣扎了片刻，影子收缩起来，变成了原本的样子，紧贴在墙上，看着周围的这些异族，三条裂缝的脸上显示出的表情十分生气。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连影格特都开始懵bī了，它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影子。而且从它刚才的样子看来，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影子，而且没有实体，所以它只能在平面上移动，而不能脱离出来成为立体的。

城守军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有点不知所措。他们确实准备好了困住影子法则的阵法，可是那只是为了防止使用影子法则的异族利用影子逃走。可是现在它们抓到了什么？一个真正活着的影子？

所有后续的手段都不管用了，因为它们只是想要控制住对方，然后斩杀本体之后，就可以解决任何的影子问题。可现在，对方只是一个影子，要怎么办？城守军互相商量了一番，决定用光照试试。

于是法则灯被拿来了，巨大的光明法则结晶散发出了能量，无数道光芒将整个结界当中的地方全都找的白亮，让整片地方没有了任何的影子。它们希望用这样的方法将本身作为影子的存在彻底泯灭。

然而无论光芒怎么照耀，好像这道影子根本不受影响一样，反而因为周围的环境变得更亮，那张诡异的脸居然更加的清晰了。这东西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所有的异族都开始好奇了。

见到它们居然打算用光照对付自己，鬼影似乎很生气，对着周围的异族张牙舞爪，时刻变换着大小，好像更加jīng神了。

这下城守军没有办法了，狗头人领队看向了影格特，似乎在寻求帮助。影格特冷笑一声：“我已经说过了，我的职责只是守护在大人身边，现在因为你们办事不利，倒是我家大人受到sāo扰，我这才接受大人的命令，来帮你们找到这个鬼影。当初你们自己也说了，只要我找到它，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们来解决，怎么？现在没有办法了，会想要让我帮你们出手吗？”

狗头人苦笑了一下，无奈的说到：“加固结界，不要让它跑了，我去请示守备长。”

于是城守军只能将之前准备好的手段全都用在了封锁上，防止鬼影逃离。鬼影似乎也发现了这些家伙对于自己毫无办法，于是更加的嚣张，竟然开始悠闲地在结界当中轻松游动着。

影格特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