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蹇义的计策
隆平侯张信,这个人夏瑄当然知道,恐怕如今满朝上下没有人会不知道他的。
张信原本是镇守边关的一名小军官,但是他精通兵法韬略,智勇双全,在边关屡立战功,因而积功升至了都指挥佥事。他为人也很诚实谦恭,与军中很多将领关系都很好。
到了建文帝朱允炆登基,就有大臣向皇上推荐,说张信有勇有谋,可堪大用,因而建文帝将张信调任北平都司,掌管北平军队,监视燕王朱棣。
后来建文帝听从了齐泰和黄子澄他们的意见,在削灭五藩王之后,决心对燕王朱棣动手。一面秘密抓捕燕王麾下的大臣,严刑拷问所谓谋反实证,一面下密诏给张信,让他与当时北平布政司张昺和谢贵一道,起兵抓捕燕王朱棣和王府官属。
张信自到北平之后,燕王待其不薄,所以接到密诏之后,他内心犹豫不决,恐惧不安。其母得知后劝告他说:“不可,燕王待我家不薄,汝父在世常言王气在燕,背之恐遭灭族之祸。”张信听从母亲的话,于是前往燕王府告密。
燕王朱棣此时正在府中称病避祸,加上张信并非燕王旧属,是建文帝派来监视他的,因而张信求见三次,燕王朱棣都托病不见。
张信跪在王府门外,坚持求见,终于得以进入王府,到燕王病榻前拜见。张信取出密诏相告,燕王朱棣大惧而起,立即召集众将商议,即刻起兵,攻取北平九门。
自此也就展开了近四年的靖难之役。
到最后燕军攻入南京,建文帝自焚而死,朱棣登基大宝,论功行赏,将张信晋升为都督佥事,封为隆平侯,世代袭爵。对张信的母亲,朱棣也大加封赏。
朱棣对于张信当年的密报十分感激,常常在朝臣之前称他为“恩张”,还想要纳张信之女为妃,以示恩宠,却被张信坚决地拒绝了。
有这样传奇一般的经历,以及和皇上朱棣之间非同寻常的交情,隆平侯张信自然成为了朝野上下的名人。
不过夏瑄想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深受皇上宠信,名满朝野的重臣,对于如今远在千里之外兰州的危局,会有什么帮助?
蹇义看着夏瑄一脸的迷茫,问道:“你对于隆平侯此人有什么看法?”
夏瑄想了想,才郑重地答道:“隆平侯固然功高,又得皇上宠信,不过此人行事颇有些恃宠而骄,多有不法之行。平素时常有听闻摊入小利,强占民田之事。”
“小侄听闻都御史程瑛正在收集证据,准备上表弹劾他恣意贪污,强占丹阳练湖八十余里,江阴官田七十余顷。如今这位隆平侯只怕是自顾不暇吧?”
蹇义笑了笑,问夏瑄:“依你之见,这次程瑛上奏弹劾,隆平侯会落得什么下场?”
夏瑄犹豫
了一下,说道:“皇上最恨贪污之人,如果程御史的上奏弹劾一旦查实,纵使不会被削去爵位,也必然会遭到重罚,搞不好还要遭受牢狱之灾。”
蹇义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可以打赌,程瑛所奏之事必然会查无实据,而隆平侯道:“张信当年镇守边关之时,与军中将领多有交情,尤其与西宁老侯爷宋晟关系最好,而且宋晟后来调任驻防西北边境之时,带去的部属,有一大半先前都是张信的麾下。”
夏瑄只觉得眼前一亮,脱口说道:“叔父的意思是隆平侯……”
蹇义点点头说道:“小侯爷宋琥如果想要对付肃王殿下,必然会调动边关驻军,而朝中唯一能够阻止边关诸将的,非隆平侯张信莫属!”
夏瑄道:“可是远隔千里,他能如何阻止?”
蹇义淡淡一笑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知道张信与他的旧部之间一直暗中保持着书信往来,你只需悄悄前往他府上与他会面,把当前的局势告诉他,让他修书一封,尽快送到军前。”
“我料想宋琥无非是因为其父之死,听信了流言,认为是肃王殿下所为,所以起兵意欲报仇雪恨而已。只要隆平侯在书信中讲明利害关系,宋琥乃是皇上的驸马,又是新袭爵的西宁侯,必然不会受到重处。一旦兵祸发生,真正成为替罪羔羊的,一定是这些附逆的边关守将。”
“只要能劝服这些将军不再被宋琥所掌握,宋琥无兵可调,兰州城之危就自然解除了。稍后皇上一定会对西北边防重新整顿,宋小侯爷也就不足为虑了。”
蹇义说得如此的胸有成竹,显然是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这反而让夏瑄心中疑惑起来,忍不住问道:“叔父既然已经算无遗策,早就想好了这个办法,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隆平侯张信讲明便可,何必要让小侄代劳?”
蹇义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你是不知道,皇上对于我们这些文官重臣与军中武将相互勾连是最为忌惮的,特别是像我这样的
内阁首辅身份,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我如果去隆平侯府,明天天一亮,御史台的那些御史老爷们弹劾我的奏本就会摆在皇上的龙案之上!”
夏瑄心中不由得一紧,说道:“那么小侄前去,岂不也是……”
蹇义嗤之以鼻道:“像你这样不入流的小吏前去,谁会注意到?只要你别敲锣打鼓的上门就是了。”
夏瑄有些羞惭的一笑,便要起身告辞。
蹇义却拦住他问道:“刚才我讲到教授张信自污之法的时候,看你似乎神色有异,莫非你心中有所触动?”
夏瑄不禁对于蹇义那惊人的观察力感觉暗自心惊,当下不敢隐瞒,低头说道:“小侄只是想起了家父。”
蹇义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父亲离京已经一月有余了吧?”
夏瑄点头道:“正是,父亲奉了圣旨押运修建宫殿所需的木料和工人前去北平,离京已经一月有余了。”
蹇义沉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夏瑄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小侄听完隆平侯之事,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父亲。听说皇上此次为了怕工人偷懒,特意派锦衣卫负责押送,严加督促。父亲为了怕那些工人们违反禁令而受罚,所以事先把他们聚集起来告诫之后才出发,所以大家都十分感激他。”
“还有之前父亲负责治理浙西水患,安置流民,尽心尽力,毫无私心,朝野上下甚至连民间百姓都无不称道,多有颂扬之词。”
蹇义看着夏瑄问道:“这样不好吗?”
夏瑄叹息道:“小侄听闻当年李斯为秦相之时,但凡有功,皆奉之于王,有过则归之于自身,此诚为人臣子之道也。父亲为人行事虽然毫无私心,可是都说这些是父亲的功劳,却丝毫没有提及皇上的恩情。长此以往,恐非善事。加上刚才听闻叔父讲起隆平侯之事,故而心中不免为父亲担忧。”
蹇义看上去感觉有些意外,愣愣的看着夏瑄好一会,才说道:“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你父亲之才能远胜于你,岂能不知个中要害?不必担心,还是速速去见隆平侯要紧。”
夏瑄心中也实在对远在兰州城中的三位兄弟很是担心,于是应了一声,赶忙起身告辞而去。
蹇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暗暗叹道,夏原吉啊夏原吉,怎的生个儿子竟然如此聪明!不过可惜啊,这个儿子或许聪明远胜于你,可是他将来的成就,却未必能如你一般。
世间往往就是这样,越是聪明越是能看透一切的人,其成就却往往不会很大,因为他们太聪明了,很难找到能让他们为之投入为之牺牲的目标。
而真正能成事的人,却常常是那些并不算聪明的认死理的痴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