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因为画中仙的出现,黄粱一梦中的身份安排起了冲突。宫焕颜再看两个被她追杀,却也逼得她狼狈的年轻人,已揭开了蒙蔽她双眼的迷雾,露出真实的面容。
“叶墨凡、宫烁!是你们两人!”宫焕颜语气不善,恶狠狠地瞪了宫烁一眼,不死心道,“宫婉呢?”
顾有枝道:“别为难小辈了。哪里有什么宫婉,她……已经死了,又怎会出现?”
或许是他语气停滞时,泄露了兔死狐悲的哀伤,或许是他的语气向来温柔,连提到那人名字时也没有避嫌。
宫焕颜说话带刺道:“顾有枝,你也已经死了。你都能出现,宫婉与你形影不离,或许也能阴魂不散呢?”
“宫焕颜你忘了吗?是你将我炼成画中仙,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画中仙,岂会有第二个?”
“……”叶墨凡大概知道顾叔叔当年为什么会死了,因为他每一句话都在撩人。若不是很清楚自家叔叔对宫焕颜已经没有感情,只有怨怼,他会觉得两人余情未了,死灰复燃了。
宫焕颜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独一无二的画中仙!这百年你明明有意识,却装聋作哑演了这么多年戏给我看?直到今日,我要与人同归于尽,你方才敢面对我?”
“是。”顾有枝别过脸道。
“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舍不得我死,而不是为了不让我伤害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宫焕颜冷笑连连道,“我换了躯壳,唯独对你的恨,深深刻在心上,我不敢忘记。”
顾有枝叹息道:“生老病死,顺应自然。你为何始终放不下?对我如此,你对自己也是如此。你执念太深,已经魔怔了。”
宫焕颜不以为然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顾有枝,当年是你负我!我将你炼制成画中仙,不过是想让你不得好死!哪怕死了,灵魂也不得安息,任我驱使,任由我为所欲为。”
“咳咳咳——”顾有枝没憋住咳嗽,失态了。
宫焕颜双眸闪过一道暗流,“你百年未曾与我说过一句话,突然有胆量面对我,怎么,是有人给你撑腰了?是你身后这两个小辈,还是凭你是画中仙?此处并非真实,而是画中界吧?”
黄粱一梦从某种意义上,的确是画中界。
宫焕颜见对方默认了她的推测,继续道:“你莫要忘了,本尊是这幅画中仙的绘制者,能创造你,也能毁了你。今天你大摇大摆出现在吾面前,实在不智!毁掉你,本尊就能离开画中界了吧?待我出去,你们统统都要死!”
杀气腾腾的话,因为知道自己身处在虚幻中,所以宫焕颜明白自己并没有夺舍成功,现实里的她还是那具苍老的躯壳。她要赶在吉日未过去前,完成现实中的传承。
叶墨凡和宫烁见到了她最大的秘密,耍弄了她,所以她不会让他们在羞辱她后,还能活在这世上。
顾有枝开口道:“我不畏惧死亡,正如你说的,我早已死去。或许你早该让我顾有枝尘归尘,土归土,而不是等到现在。”
“顾前辈,你死都不怕,为何不说清楚?”叶墨凡突然出声,冷道,“你从未负过她。”
第二百七十章 药石罔效
表情包不会说谎。
“你从未负过她。”
此话一出口,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一样。
“不要再说了。”顾有枝黯然阻止道,“当年的事,的确是我不对。若非我,宫焕颜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顾前辈……”叶墨凡不满唤道。非但没有住口, 反而上前一步, 擦掉脸上的血迹, 语气迅速而坚决道, “这一切都是幽幻谷前谷主阎鸿的算计, 当年……”
“够了!”宫焕颜不耐烦的打断道, “他都认罪了, 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认罪?顾前辈纵使有错, 也罪不至死, 他已经还你一条命,你还要怎样迫害他?宫画尊既执着于当年,耿耿于怀顾前辈所谓的‘背叛’, 为何不听我把话讲完?若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画作效果吧?”
叶墨凡拿出了一张表情包。
【爱是一道光, 绿到心发慌 】
它的点睛效果,谁用谁知道。
“表情包不会说谎, 要证明很简单, 只需要点睛此图, 当场见分晓!”
宫焕颜见到这张风格丑陋的表情包,嘴唇微微抽动, 捂住胸口, 咽下喉咙里的血。此图一面世就引发血雨腥风, 她清楚得很。虽说人心难测,但画作效果至今没有测错过一次。
她也曾意动过, 只是瞬间便打消了念头。因为……
“没必要!”宫焕颜语气坚决道。
“是没必要,还是你不敢面对真相?”叶墨凡咄咄逼人道,“刚才顾前辈现身,你一下子反应过来,对我和宫烁的扮相脱口而出‘画皮之术’。因为你知道宫婉最擅长的便是将人易容改扮。既然对方擅长此道,这么多年,你从未怀疑过当年的事吗?”
宫焕颜道:“没必要。当年的事还重要吗?”
“……”一旁的顾有枝想要开口,嘴唇却只是动了动,终究未发出任何声音。
反倒是叶墨凡紧咬不放,反问道:“人命关天!对你来说不重要吗?一个是你未来夫婿,一个是和你有血脉关联的亲人。若真不重要,你为何至今无法释怀?”
“无法释怀?你错了。从修炼《无情画道》那一刻起,他们就只是我的磨刀石,其它什么都不是。这么多年,吾从未后悔过修炼无情画道,成为宫家唯一的画尊。”宫焕颜言语坚决,眼神犀利道。
叶墨凡见对方冥顽不灵,锁眉道:“你可知那本《无情画道》,也在阎鸿的算计之内?是他用负面情绪影响了你。”
宫焕颜笑了,尽管她知道自己没有夺舍成功,现实里苍老不堪,然而在画中界,此时此刻她年轻的躯壳充满活力,青春光鲜。
她红唇轻启道:“本尊很清醒。你认为一本被吾封印百年的书,能控制吾?天真!”
“……”叶墨凡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他从画中乾坤取出了那张从《无情画道》秘籍上撕下的最后一页。
这页纸以前看一眼都会被污染精神,如今在他手心里,却散去最后一丝墨气浮尘,轻飘飘的毫无昔日威胁力。
本命灵图对它全然没有预警反应,难道……
叶墨凡将叠好的纸张打开,纸上曾让他忌惮的眼睛符号犹存,不过已经成为最普通不过的寥寥几笔勾线,完全失去效果。
叶墨凡抬头看向宫家老祖,神情已经截然不同。若以前对方被天眼龙的污染所控制,那么现在,对方是一个能正常思考的独立个体。
她的任何言论,代表的都是她自己的思想,再也没有旁人操控干预。
原来……
“你真正是无药可救!”叶墨凡捏碎了那页纸。
对方说得对,是他天真了。以为揭露了当年的真相,就能拨乱反正,却没想到对方回不了头,也根本不想回头。
“噗!”身后传来异响。宫烁身上所有被火羽刺穿的伤口,全在一瞬间喷血,让他摇摇欲坠。
叶墨凡急忙扶稳对方,感觉脸上一疼,之前被火羽擦出的伤口,也同样飙出血。
“他的伤坚持不了多久。”宫焕颜笑道。她的语气不像在谈论一位现任宫家家主,也不像在说身为自己晚辈的宫烁,而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不必吾再出手,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宫焕颜笑着说。这是她的后招,再对峙下去,宫烁的血就要被蒸干了。而叶墨凡的伤口看似轻微,若不及时治疗,后劲够对方受的!
“立刻回到现实,他还有救。我们一起离开,或者吾杀光你们,自行回归到现实中。若他死在画中界,他的身体会误以为自己死亡,跟着一同停止呼吸呢。”
宫焕颜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她身为画中仙肖像的绘制者,对画中界有很深的研究。当她发现这座百年前的宫府脱胎于她的记忆,她隐隐察觉自己拥有撬动此界的力量。
说干就干,挥手之间,空间竟产生断层,将两个年轻人隔离在另一端,独留顾有枝与她同在。
这个发现让宫焕颜放肆的笑出声。不过她尝试脱离此界并没有成功,看来还需要对方放行。
宫焕颜指尖窜动出火焰,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燃动,指向了画中仙。
轰!一言不发攻击已至。一阵火羽飞射,刺穿了顾有枝的身体。画中仙本该由水墨做的身躯,在此界如同正常人,顿时皮开肉绽,流出鲜红的血液。
他被打得后退几步,单膝跪在了地上,苦苦支撑身体。他用衣袖捂住嘴,很快青色的袖子就被血染红了一片,再也遮掩不住伤势的沉重。
“叔……顾前辈!”叶墨凡试图跨越空间。他拥有传送图,想要跳跃至主战场,却见顾有枝背在身后的手,朝他摇了摇,周围的空间隔阂更加深渊了。
画中仙不让他插手?叶墨凡一下子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而主战场上,宫焕颜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画中仙吐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身前的土地。宫焕颜手腕一转,陈旧的长鞭再度出现在她手中,挥动之间,卷住顾有枝的脖子,将对方拉到自己面前。
“你决定好了吗?是主动认输送吾离开,还是让你魂飞魄散,吾自行离开此界?”
顾有枝闭上双眼,露出悲伤的微笑,“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愧疚?哪怕是一点点后悔。我从未想过另娶她人为妻。”
“没有!”宫焕颜绝情道,收紧了手里的鞭子。
顾有枝咳出血道:“不要伤害宫灵烟,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办不到!”宫焕颜怒道,“顾有枝,时隔百年,你还有妨碍吾吗?”
顾有枝脖子被勒得鲜血淋漓。即使被宫焕颜凌虐,也不见他怒目以对,更显得身形凄美绝伦。
宫焕颜眼眸流露异色。即使已经杀死对方,她也不得不承认,顾有枝的容貌是难得的瑰宝,就此消失在世间是一大憾事。
他嘴唇被血染红,颤动道:“我输了。”
“你总算服软了?”宫焕颜不由伸手抚上了顾有枝的俊颜,眼中有惊艳,也有厌弃。
顾有枝没有避开对方的手,而是抬起双眼,无比专注地凝视宫焕颜,像是要记住对方此刻的面容。
“我和人打了一个赌。赌我自愿死在你手上。”
宫焕颜抚摸对方脸庞的手一顿。
顾有枝嘴角溢出一丝血,继续道:“那人说我不会。因为你无药可救,因为即使真相大白,你也绝不会回头,他说我一定会反悔,不愿意就此死去。”他眼神难过道:
“赌注是你的命。”
宫焕颜的手从对方脸上缩了回去。可惜已经晚了,在画中仙和两位年轻人的目光下,她直接消失在原地。
顾有枝踉跄着重新站起来,挥动衣袖,被分割的空间重新融为一体。
叶墨凡扶着重伤的宫烁,跌跌撞撞走到对方面前,问道:“她去哪了?”
“她……离开了。”顾有枝神情黯淡道。再一挥手,两个年轻人身上的伤势,竟然痊愈了,连衣服上被刺穿划裂的痕迹都全都消失不见,恢复如新。
顾有枝背对着他们,咳嗽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惑,想问什么就问吧。”
宫烁和叶墨凡对视,他们想问的问题太多,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顾有枝似乎感应到他们的茫然,徐徐道:“抱歉,骗了你们。‘黄粱一梦’是风云府主的杀手锏,岂会被人轻易反制?自始至终,此界绝对的掌控权,一直都在他手中。不管是我还是宫焕颜,能掌控的,不过是他主动交出的短暂权柄罢了。”
叶墨凡从之前的蜘丝马迹中,已经推测出一些结论。如今困惑得以解开,他问道:“伤势能在弹指间恢复。所以从一开始,我们死在‘黄粱一梦’中,宫家老祖才能离开,甚至我们在此处有致命危险,都是谎言吗?”
“没错。”顾有枝颌首。
他干脆的回答,让两个年轻人回想起陶画尊的话。
——吾没将有枝君如何,他不出来是因为赞同本尊的做法,觉得你们应该在这场黄粱一梦中继续待着。
叶墨凡早就明白自家叔叔不会真的坑他,暗舒一口气道:“这么说顾前辈你之前隐而不出,并非被陶画尊限制自由,而是被他用理由说服了吗?”
“是!”
“他是如何说服你的?”
顾有枝道:“显而易见,和画尊全力一战,却不用担心生命危险,这种机会只此一次绝无仅有。对你们将来的进阶有很大益处,连我也不能拒绝他的提议。”
宫烁摸了摸自己的伤处,身体被火羽穿成筛子,当时的痛苦是真的,连站立都困难,现在却连一点伤都不见。脑子里还多了许多感悟等着他去消化,此战对他今后确实大有益处。
“顾前辈的用意,我已明悟。”他接受了这一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