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驯服烈马
赴的是胤帝给封易准备的庆功宴。
青晏端坐镜前，看着钰儿为她梳妆，玉梳细细密密的穿过如云长发，她忽然想起幼时，娘亲给她梳头，总是喜欢哼唱歌谣——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
她那时太小，就如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只记得歌谣好听，却并不理解，便歪头去问：“娘，什么叫白发齐眉啊？”
娘亲把她抱到膝前，温柔的告诉她：“等阿晏长大以后，会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你们会相伴到老，一生不离不弃，这就叫白发齐眉。”
小青晏嘟着嘴：“我才不要，我要一直和娘在一起！”
童言天真，却何其残酷。
她记得娘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她看不到母亲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喃喃的低语：“娘也……想跟阿晏一直在一起……”
那之后的不久，命运就落下残酷的利剑，娘亲身死，她被送回越家，却又经历辗转流离，是封易护着她，让她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始终保有一颗单纯的初心，虽然娘亲的歌谣成了绝响，淹没在记忆的长河中，再也无人唱起，可她却渐渐懂得了那句白发齐眉的含义，少女心事啊，在封帅府那一院子开了又落的梅花里，婉转成诗。
直到后来，封易奉命征战南境，她被赐婚给了燕王穆峥。
过府之前，越家按例举行“上头”礼，请来了多子多福多寿的好命婆为她梳头，那老婆婆就如娘亲般，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唱起了久违的歌谣——
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
彼时，她已及笄，再不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小丫头，娘亲的祈愿成了皇权下的泡影，她确实要嫁人了，可她的如意郎君却在千里之外的沙场，了无音讯。听得这熟悉而陌生的歌谣，前世十五岁的越青晏泪如雨下。
好命婆梳完头，躬身一拜：“老婆子祝新郎新娘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呵！与谁共白头，与谁赴偕老？
镜中的女子垂下眼，那一世内心的颠沛与苦涩便隐在长长的睫毛下，丫鬟为她绾好发髻，佩上王妃品级的凤钗，又选了一条略宽的刺绣锦带抹额遮住青晏额头上的纱布，手上伤是没法遮掩的，便只能靠长袖了，好在被咬的并非惯用的右手，就算一直藏在袖子里也不会引人注意。
青晏收拾妥当，便在钰儿搀扶下，再次踏上了王府入宫的马车。马车还是之前入宫谢恩时坐得那辆，也照样铺了三层毯子，考虑到天气炎热，毯子上还加了一条凉席。穆峥还没出来，青晏百无聊赖的靠坐在席子上，玩着车帘上的穗子，脑袋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这次宫宴，她本想借口生病推垫掉的，可传旨的太监说，皇后娘娘对她甚是想念，嘱咐她一定要来。青晏一听这话，便知道必定是皇后有什么事要吩咐她，毕竟这个义姐又不是认来表演姐妹情深的。
会是什么事情呢？她开始绞尽脑汁去回忆前世这个时候，朝廷和后宫发生的大事，然而遗憾的是，她当时初入王府，正被得宠的姜氏折腾的头大如斗，对外界的事情关注甚少，她只记得这一年，黑旗军大胜南夷，封易带兵长驱直入打到了南夷王都脚下，逼得南夷王俯首称臣，上表纳贡。所以封易班师回朝后，胤帝专门设宴为其庆功，不过那应该是她嫁入王府半年后的事情，如今封易提前回来，也不知道南境情况是否有变，但看庆功宴如旧，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此外就是寿元的水患，关于这个她了解的就更少了，只知道是场百年难遇的大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后来朝廷派了能臣干吏赴寿元镇灾放粮，灾情顺利缓解，这事也就过去了。至于后宫……青晏当真汗颜，她当时连王府后院都没摆平，哪里记得住皇帝的后院发生过什么事情了，毕竟宫妃她都认不全的………
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青晏抻了个懒腰，觉得穆峥真是有够慢的，莫非是沉迷在姜氏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了？正想着，忽然马车帘子一掀，穆峥低头钻了进来。
青晏一愣，下意识道：“你上来干嘛？”
男人挑挑眉：“燕王夫妇同乘入宫，有什么问题么？”
对外确实没问题，但对青晏来说，问题大了！穆峥在车上，她岂不是就不能放松休息了？
遂拐着弯撵人：“王爷上次不是骑得马么？”
“偶尔也坐坐马车。”穆峥颇为随意的坐下，马车里地方并不算大，他这么一坐，青晏为了不挨到他只能被迫缩起手脚，委委屈屈的蜷在角落里，恨得磨牙：“这马车狭窄闷热，臣妾担心王爷不适，不如您还是下去骑马吧。”
男人就跟听不懂似的：“本王觉得还行。”
我觉得不行！青晏内心疯狂吐槽，这人难道看不出自己不想跟他待在同一空间么？她怨念的瞪了眼穆峥，却见男人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一副就要赖在此处的模样。
罢了，青晏叹口气，敌不动我动。
她于是麻利的掀了帘子跳出去，那边穆峥听见动静睁开眼，只来得及看到女子朝服在帘子下消失的一幕，随即便听到越青晏中气十足的命令声：“把马牵过来，既然王爷不骑，那本王妃骑！”
“越青晏！”穆峥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忙掀开帘子呵斥道，“你别胡闹，快上来！”
“臣妾哪有胡闹，臣妾此举完全是为了王爷的贵体着想。”青晏一本正经道，“你我共乘一车，万一把王爷给闷中暑可如何了得？王爷不爱骑马，换臣妾来骑就是。小安子，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去牵马？”
其实那马就在旁边备着，就算穆峥不骑，这马也要由小厮牵着跟到宫门下，以供主子随时使用。小安子那里见过这种情况，抬眼去瞄穆峥神色，只见男人面色铁青，吓得赶忙低头做泥人状。
青晏见指使不动小厮，索性自己动手，一把夺过马缰，飞身就翻上了马，然而青晏忘了件事——这匹马，是穆峥亲自驯服的烈马，跟他的主子是一模一样的臭脾气，除了穆峥，它从来不让别人骑。青晏刚一坐下，它就觉出不对，登时炸了毛，前蹄抬起老高试图把青晏翻下去。青晏猝不及防，着实吓了一跳，幸好她一直紧紧抓这马缰，反应又够快，否则非摔下去不可。那烈马见翻不下青晏，又就改成了前后撂蹄，想将青晏甩下去。
车上的穆峥被眼前突发一幕惊到，连忙跳下马车，命人去救下青晏，自己也试图去安抚爱马，可那马炸毛得厉害，根本没法靠前，毕竟马蹄的力道踢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连穆峥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青晏随马身起伏，发出阵阵惊呼。
烈马背上，青晏已没时间畏惧，她想起以前自己刚学骑马时，封易对她说的话——
“不要害怕！”仍是少年的封易对僵直在马身上的自己喊道：“把身子压下去！抓紧缰绳，夹紧马腹！”
“你做得到的，阿晏！不要怕！”
不要怕，我能做到。青晏默念着，深吸口气，俯身扯紧缰绳，同时双脚踏在马镫上，牢牢夹住马腹，整个人贴住马身，任凭烈马如何甩动，她都纹丝不动。
那烈马发起怒来，忽然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不好！”青晏心下叫苦，她不敢有丝毫放松，只能伏在马背上，任那烈马奔腾，一边大声提醒街上的人避让：“快躲开！惊马了！！”
一时间大街上马蹄嗒嗒，尘土飞扬，惊呼声不断。烈马随意乱跑只是为了甩掉骑在自己背上的越青晏，因此跑得毫无章法，时不时还来一个急停和转弯，青晏好在是有武艺在身，否则早被它甩下去踩成肉泥了。也不知跑了多久，青晏抓着缰绳的手臂已经发麻，大腿内侧被磨得火辣辣的，烈马终于停了下来，呼哧呼哧的打着鼻响，青晏小心的拉动缰绳，烈马虽然仍有些不乐意，却还是按缰绳指使的方向转身，青晏再微一夹马镫，那马便平稳的跑了起来。
它没能斗过青晏，被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