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闹鬼
自从染坊出了命案,阖宫上下诸事不顺。
先是德仪宫后花园深夜突然走水,所幸值夜宫人警醒,及时扑灭了火苗,只焚毁两株桃树,并未酿成大祸;不久之后,德仪宫趁年节在即大摆筵席宴请宗室大臣的亲眷,也算是借此修复与宗室的关系,不曾想入宫赴宴时公子涯的夫人不慎从台阶上跌落伤了膝盖,不又是一通忙乱……
紧接着,嬴政又忽感风寒,本无甚大碍,然而一直拖拖拉拉到年关,仍未能痊愈。医丞们食疗与药补双管齐下,折腾多日均不见效,赵姬心急难耐,连连呵斥他们无用。
不光太后忧心,朝臣们亦是焦虑不已。年节祭祖乃重中之重,倘若君王此时抱恙无法出席祭祀大礼,不光对朝局不利,甚至会让原本就不安分的六国更加蠢蠢欲动。
嬴政倒无所谓,他正巴不得一天到晚待在甘泉宫里,不用操心一些不必要的琐事,不用天天看到不待见的人,偶尔和樊於期下下棋,还挺岁月静好的……唯一的美中不足的,便是姬丹不能来看他。
就在医丞们束手无措之际,有个叫夏无且的年轻人烧了一锅开水,往里头兑了些艾叶等驱寒固元的草药让嬴政泡了个澡,不出三日,君王的风寒便不治自愈。
太后圣心大悦,不仅赏赐了那位名叫夏无且的青年医丞,并且擢升为君王的侍医,让其日常负责嬴政的龙体安泰。
经过了一系列接连不断的大小麻烦,到了年关,一切仿佛真的顺风顺水了。
祭祀当日再度天降大雪,御花园的千株红梅一夜之间竞相盛放,漫天飞雪,梅香四散,美景引得众人驻足观赏,纷纷道贺瑞雪兆丰年,乃上上大吉之相。
秦王与太后盛装出席祭祖典礼,司天署的神官皆焚香沐浴,含香于口,虔心祝祷祈福,文武百官着正装列队叩拜,仪式有序进行。到了晚间,祭祀大礼圆满结束。
秦国一向不兴铺张,因此并未上演什么大宴群臣的戏码,而是直接放众朝臣各自回家与亲人吃团圆饭了。
宫宴不办了,不过家宴还是少不了的。
今日祭祖之前赵姬便告诉嬴政,说自己在德仪宫预备了他最爱吃的菜肴,等到晚上祭祀大礼一结束便开席。
“太后嘴上虽没有明说,但心里还是疼王上的……”樊於期站在殿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宫人服侍嬴政脱下沉重的礼袍和冠冕,换上轻便的常服。
嬴政站在镜子前,脸上虽然没有笑容,然而眸底却明显比往常柔和了不少,一边任由内侍替自己打理仪容,一边不忘嘱咐给姬丹备的礼物要好好准备着。
挥退了宫人们,樊於期三两步走到他身旁,忍不住笑言:“都准备妥当了。属下亲自送到阿房宫,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樊侍卫做事,寡人自然是最放心的!”
看得出来,嬴政今天心情不错。
于是,樊於期催促道:“时候也不早了,王上快去吧,别让太后久等。”
此时此刻,德仪宫内外张灯结。
人逢喜事神爽,赵姬心情好,又恰逢年节,德仪宫上下所有的宫女内侍都受了太后的打赏,大家脸上都笑开了花,就连平常最笨嘴拙舌的今日也是吉利话说了一堆又一堆。
“小公子,别跑那么快!雪天路滑,当心摔着……”两个孩子穿着新衣在房前院后跑来跑去,把宫女们弄得手忙脚乱,还央求霜儿陪他们俩玩捉迷藏。
“今天宫里热闹,你就陪孩子们多玩会子吧,左右照应着就是。”赵姬这么说自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和道理。
今夜整个宫城都在守岁祈福,彻夜灯火不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何况嬴政已经答应待会过来用饭,之后母子俩一起守岁,而她的政儿一贯是不喜看到这两个孩子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难得的与政儿独处的机会,赵姬也想趁此机会和儿子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让政儿解开心结。
霜儿应了一声后便将两个孩子领下去了,赵姬则坐在一棵梅树下想心事。
且说两个小公子虽然只有三四岁,却正是调皮好动的年纪,一路上蹦蹦跳跳七拐八绕便将霜儿甩开老远。
“小公子,小公子……你们好歹吱个声啊……”此时两个孩子正藏身于假山的背面,不一会儿便听见霜儿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其中一个小一点的孩子正要探出小脑袋瓜,身边的哥哥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别出声,否则让霜姑姑发现了……她现在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正好可以偷偷去前面玩。”
弟弟连连点头,然后两个小孩猫着腰放轻步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花园。
霜儿还在蒙着眼跟孩子躲猫猫,浑然不知两个小淘气包早就悄悄远离德仪宫的范围。
“哥哥,我们怎么越走越黑呀?”走了一小会,弟弟忍不住说道。
前方是一条小径,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
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就连两旁的灯笼也是稀稀落落,不甚明亮。
两个孩子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等他们俩回头时,不禁发现身后那一排原本亮着的灯笼不知何时竟熄了!
小一点的孩子不由得抓住身边孩子的手,小声道:“哥哥,我怕……”
要是母后和霜姑姑在就好了……他后悔了,不该把霜姑姑撇开自己偷偷跑出去玩的。
哥哥也不过比弟弟大一岁,纵然此刻心里亦是怕得直打鼓,但作为兄长的他仍强装出勇敢镇定的样子,还不忘像个男子汉似的安慰自己的弟弟:“别害怕,大概是风把它们吹灭了。”
于是,他们手牵手继续朝前。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两个孩子每向小径深处走一步,路边的宫灯就熄灭一盏……
蓦地,一抹暗影越过枯枝,“咕咕”叫了两声,原来是一只黑色羽毛的鸟。
弟弟情不自禁地握紧哥哥的手,眼前便是小径的尽头,孩子们不由得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抹白色身影,看上去很突兀,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她是谁呀?是霜姑姑扮的吗?”弟弟悄悄问哥哥。
“不像啊,霜姑姑的个子好像高一点……”哥哥摇摇头,忍不住出声道,“喂,前面的人,你是谁?”
那人背对着他们俩,静静地站在前面一动不动,也未出声,看身形像是一个女人。
今日是年节,那人却穿着及地的素白曲裾,后摆曳地还拖出很长一截,长发披散着一直垂到腰以下,未戴任何发饰……
“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回答?”
“对呀,还不快快转过来给我们看看你是不是霜姑姑假扮的?”
两个孩子喊了半天,对方都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正准备上前一看究竟,正在此时起了一阵风,衣裙微微摆动,那身影慢慢转了过来,露出了正面……
月光下,白灰一般的面色宛若从墓地里飘荡的鬼魅,双眼被头发遮住,血红色的嘴唇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直达耳根,仿佛整个面部裂开了一样,长长的鲜红指甲朝他们俩的眼睛伸过来……
·
等了许久的霜儿觉得不对劲,于是摘下眼罩,一路寻到假山附近,在地上发现了一只虎头帽。
这不是小公子的帽子吗?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心中一晃而过,霜儿当即唤来德仪宫的七八个宫女和内侍,命他们赶紧分头找人,自己则继续沿着假山笔直往前继续搜寻孩子的踪迹,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宫苑北角找到了两个小公子。
“来人呐!快宣医丞!”看着双双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孩子,霜儿吓坏了,慌不迭上前探了一下他们俩的鼻息。
所幸,孩子的呼吸还算平稳。
医丞们很快赶到了德仪宫,经过一番诊断,得出了一个令人愕然的结论——两位小公子的昏迷和发热乃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惊吓?这怎么可能呢?!”赵姬显然无法接受医丞给出的结论,今天是年节,宫中热闹非凡,孩子们玩得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吓到昏迷不醒?
“启禀太后,奴婢刚刚为小公子换衣擦身时听见小公子在呓语,好似在说‘有鬼’……”霜儿诚惶诚恐地站出来,禀报道。
她身旁的一名宫女也点点头,神情亦不太自在:“霜姑姑照顾两位小公子时奴婢刚好在场,确实……确实也听见了。”
“鬼?哪里来的鬼?”赵太后话音刚落,殿内众宫侍皆噤声不言。
距离命案发生还不满一个月,然而真凶至今未能浮出水面。
众人嘴上虽然闭口不谈,心中却并非没有数……
赵姬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当场气得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就算闹鬼,人又不是哀家杀的,为何要对哀家的孩子下手?!”
思来想去,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个苦夏身上。
自从她进宫以来就波澜不断,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如今都殃及到政儿和她的两个孩子身上了!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让她入宫……
想到这,赵姬立刻起身吩咐宫人:“来人,即刻送苦夏小姐回将军府!”
※※※※※※※※※※※※※※※※※※※※
太后啊太后,您真的不适合当这个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