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险着
经过整整一个下午的浴血厮杀, 首战算是暂告一段落, 交战双方互有损耗,自此依山对峙。
夜深人静, 驻扎于对面山腰上的叛军营帐亮起了点点灯火。
樊於期带领三百人的小分队在如墨般的夜色里潜行,不消一刻便上了山。
“樊副将,前面就是叛军的大本营了。”一名小兵压低嗓音, 边说边指了指前方清晰可见的的营帐以及来来回回巡逻的兵士。
樊於期趴伏在草丛里, 借着树影草木的掩护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一双眼睛在漆黑夜幕中晶亮有神。
第一步自然是要混进敌营, 对他而言问题不大, 关键是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迅速锁定中军帐的位置。
樊於期正犯难,耳畔蓦然传来“咕咕”的一连串闷响, 不禁转过头, 身旁的小兵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有些羞赧:“晚上赶得急,没吃饱”
脑海中灵识一动,樊於期已计上心来,于是对旁边的小兵命令道:“你跟我先去探路, 其余人等暂且留在这里。记住约定的信号, 一旦听见敌营里有人大声呼喊‘走水’, 你们便第一个冲进去一边放火一边跟着大呼小叫,把营地弄得越乱越好……如果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 你们便原地悄悄撤退, 听明白了吗?”
埋伏在身后草丛中的士卒们皆低声表示遵令, 樊於期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向身旁小兵使了个眼色,两人猫着腰一起朝着叛军大营接近。
傍晚之前结束的那场战役,尽管公子涯采用铁桶式的防御方法打退了第一波强攻,也令王翦吃了不少亏,但自己这边的损失亦不是个小数目。
况且无论如何对方毕竟在人数上占据极大优势,公子涯不会傻到拿这五万兵马转守为攻,若不出樊於期所料,接下来的日子他会闭门死守,一直守到赵国的援军到达屯留,或是秦国朝堂出现内乱,敌国合纵联盟再次形成。
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危局到来的时刻……
樊於期顺利地混入了叛军的营地,只是敌方防卫甚为严密,光是守卫的换防就极为频繁。
以防露出马脚,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半天,中军帐的所在地仍一无所获,好在也无人注意到他们俩。
趁着换防间隙,樊於期和那小兵进了一间伙房,没想到里面的伙头兵依然在忙碌。
忽然间看到两个人进来,那伙头兵倒是警醒得很,立马严词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吗?!”
樊於期反应也很快:“我们奉了公子涯大人的命令,给中军帐里那位送点吃食。”
“之前不是送过一次么?”
“是送了,后来不是又给砸了么?唉,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公子涯大人特意交代过,那位必须好吃好喝地供着,要是饿死了,我们的脑袋也就不保了。”
樊於期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
伙头兵看样子并未起疑,朝他招了招手:“过来拿吧。”
樊於期和小兵上前,在盘子里拿了两三样面点,忽而又听那伙头兵嘀咕了句:“平常给中军帐送吃的不是你们俩啊……”
樊於期抬头一笑:“本来确实轮不到我们,今天那位不是把吃的东西都砸了么,公子涯大人不知怎的心情也不好,把原来送饭的那两个大骂了一顿赶了出来,然后就换成我俩了。要我说,我宁可去前线拼刀子,总好过干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那倒也是!”伙头兵点点头,上阵杀敌虽然冒风险但至少有机会立功,伺候那位能有什么好处,除了挨骂就只有受气。
“你们俩拿了吃的就赶快去中军帐吧,我还得为几位大人准备宵夜呢。”
伙头兵口中的“大人”,指的应该就是嬴涯以及他的那几个党羽。然而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用,问题仍摆在那里,中军帐的位置他们仍然没能找到。
小兵拼命用眼神暗示樊於期想办法套那伙头兵的话,然而对方却不慌不忙地将吃的一样一样装进食盒,接着向伙房外走去。
樊副将,中军帐在哪儿咱们还一无所知呐……小兵内心一个劲地呐喊,却只能认命地紧随其后。
眼看两人即将出了伙房,樊於期突然脚步一停,转身问了句:“这位兄弟,能不能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中军帐?”
那伙头兵眉头一皱:“我去干吗,几位大人的夜宵还没做好呢!”
樊於期三两步走回伙房,故意放低姿态谄笑道:“您看我们俩笨手笨脚的样子,这不是担心搞不定吗?而且公子涯大人几次三番嘱咐说那位身子金贵着,饿不得又碰不得,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能来硬的。所以……”
“所以我们想麻烦您跑一趟,万一不配合,好歹多个人总能搭把手。”小兵也是个机灵鬼,跟着樊於期有样学样。
伙头兵老大的不愿意,但也禁不住他们俩再三恳求,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毕竟对方是公子涯的亲兵,多少要给点面子。
刚刚还束手无措,如今有人带他们去中军帐,问题自然解决了一大半……小兵不由得暗暗佩服樊於期的足智多谋,岂料好不容易接近了中军帐,面前竟被重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更糟糕的是必须对上暗号才能进去。
伙头兵不知道暗号,但因为他是老面孔所以并未引起怀疑,只是将他拦了下来。
“你们俩愣着干什么,快说暗号啊!”伙头兵转身对樊於期他们挥了挥手。
要露馅了!
小兵心里暗道一声“不妙”,不动声色地摸向怀里的匕首,随时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谁知樊於期张口就来了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紧接着,守卫点点头:“暗号正确。”说着,便立刻给他们放行。
太厉害了吧,这都能猜出来?!
至此,小兵对樊副将的钦佩程度完全可以用“五体投地”来形容,若不是顾忌着此刻正身处敌营,他绝对会忍不住扑上去抱住对方的大腿。
樊於期似是能读懂小兵的心思,趁着走在前面的伙头兵不留神,对他耳语道:“暗号是我无意中听见的。”
其实只要在内功上达到一定修为和境界,耳力和视力会比普通人提升很多,即使隔了相当一段距离,要想听到谈话内容也并非难事。
果然,小兵解地眨眨眼……他咋啥都没听见?
樊於期进了营帐一眼便瞧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成蛟,少年倚在榻上昏昏欲睡,面色憔悴,明显清减了很多。
幸而此时公子涯并不在帐子里,而且其它几个叛军将领也不在,应该是去别处商讨对策了,这对于他们的计划无疑是大大有利。
“喂,醒醒!吃饭了……”伙头兵粗声大气地喊了声。
成蛟本就未曾熟睡,被粗声一喊便悠悠睁开了双眼,只见面前站着那伙头兵和樊於期身边的小兵。
他冷哼一声,偏过头俨然一副不欲理睬的样子,仿佛在告诉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嘿,脾气还挺大的!”伙头兵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架势,对着身后两人使唤道,“你们俩过来。你,把人给我按住了,你,给我撬开他的嘴……我就不信喂不下去!”
小兵看了一眼按兵不动的樊於期,只好唯唯诺诺地上前。
成蛟暗自握拳,牙关紧咬,身体微微发抖。
他在害怕……
若说没有一点惧意是不可能的,自打被软禁以来,他一直默默抗争到现在,未曾妥协或屈服,尽管嬴涯怕他绝食而死而不得不采取过灌食,可并不表示他可以接受这般屈辱的方式。
“等等!”蓦地,樊於期打破了沉默,“何必这么野蛮,不如我来劝一劝吧。”
熟悉的声音令身陷囹圄多日的成蛟猛然抬起头,大概是从未遭逢过如此变故和恶劣的对待,在看到那万分熟悉的面庞时,委屈、难过、不甘以及思念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
少年情绪一下子失控,竟忘了自己还身处敌营便脱口而出:“樊於期,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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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蛟啊成蛟,你不能这么坑来救你的樊将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