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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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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不屑地嘟囔:“兄弟又怎么样,照样可以睡。”

戚隐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堵住了黑猫的嘴。

“我对你不是夫妻的喜欢么?”扶岚微微皱起眉,很困惑的样子。

“当然啊,兄弟和夫妻不一样的。”

雨声滂沱,潋滟石板上映着他俩的眼对眼相望的影子。那一片朦胧中,扶岚的影子忽然前进一步,修长有力的手越过戚隐的肩,按住他的后脑,两个人的唇靠近、并拢,吞没了一圈粼粼的雨光。

戚隐瞪大双眼,扶岚白皙的脸颊近在咫尺,戚隐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反抗,呆成了一具僵住腿脚的人偶。胸口有什么在跳,砰砰砰,越跳越快。雨不停地下,嘈杂的雨点包围了他们,可戚隐还是听见自己狂乱如鼓的心跳,在沸腾的天地间回荡。

黑猫也呆了,它被挤在两个人胸膛中间,仰头望着交叠的双唇,滚绿的眸子充盈成一个圆。

扶岚松开戚隐,疑惑地抚抚自己的胸口,道:“没有砰砰跳。”

戚隐脑子空白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指指着扶岚,道:“你……你这个淫魔……”

清晨袭他胸,下午亲他嘴,晚上是不是还要上他床?戚隐欲哭无泪,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第20章 天香(三)

“诸位师兄,”戚隐正襟危坐,严肃道,“师弟有一事相求。”

天色渐黑,瓦房里窗门紧闭,漆案上点了一根蜡烛,黯淡的烛光沉淀下来,一众师兄弟脸上罩着金光和阴影,像庙里的静坐的神像。云知率先开了口:“黑师弟,不妨直说。”

“请不要叫我黑师弟。”戚隐一手拽过旁边跪坐的扶岚,把他按在烛光前,道,“云岚,我们的同门,得了重病,名叫断袖。时时犯病,害我安危,烦请诸位师兄想个法子。”

云知一甩乌骨折扇,扇面打开,上书“胡说八道”四字。他摇头道:“黑师弟此言差矣。呆师弟之情超越人伦物理,不惧世俗庸见,实乃纯真之至,你不答其美意,反倒污其患病,这是何道理?”

“不要叫我黑师弟!”戚隐硬着头皮重复,几乎要抓狂地道,“有本事你来跟他住一屋,要不然别扯这些屁话。”

流白揣着袖子,挑挑眉毛道:“发生什么事儿了,之前也没见你这样儿啊,呆师弟对你干了什么么?”

戚隐头疼,这让他怎么说?难不成昭告天下他被扶岚这淫魔亲了嘴么?他这面子往哪搁去?气闷地抿了抿嘴,想说没什么,扶岚呆愣愣地答了话儿:“我亲了小隐。”

此话一出,戚隐差点吐血,一众师兄弟都被扶岚吓得呆若木鸡。流白还直眉楞眼地问:“亲?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嘴碰嘴?”

扶岚诚实地点点头,又黯淡地垂下眼,“我是不是做错了?”

完了,这回彻底完了,戚隐生无可恋地想,要不然回屋悬根绳儿自尽得了。

“呆师弟,小两口讲究两情相悦,你把黑师弟逼到如此境地……”云知用扇子掩着嘴儿,倒抽了一口凉气儿,“莫非是霸王硬上弓?”

角落有个师兄叹了声:“丧尽天良。”

又有个师兄悲悯地道:“灭绝人性。”

戚隐凉凉地道:“不给我想出个招儿来,我把你们挨个亲一遍。”

此言一出,大伙儿都打了个寒噤,一想想被一个男的摁头亲,纷纷干呕起来。流白被吓得不轻,忙站起身,到床底下搬出一个红木箱子来摆在漆案上。

流白得意地笑了笑,“这里头都是我的镇宅之宝,黑师弟,这次便宜你了。”

却不着急打开,先连哄带骗把年纪最小的师弟流朱支出去看门。自从戒律长老回门,晚上时不时来查个寝。凤还山从上到下没好货,倒是不怕他把一众师兄弟逐出门庭,就怕他假公济私把流白的宝贝缴了去自己着。

流朱挣红了脸,死也不肯去,几个师兄把脸一虎,威胁他明日小灶没他的份儿。流朱气恨地跺跺脚,不情不愿地出了门,蹲在水檐底下望风。

流白卖足了关子,终于肯打开箱子。师兄弟们都埋首到蜡烛小小的光圈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箱子里头。流白把一卷卷轴拿出来,搁到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图景一点点显露出来,入目是金山绿水一片好景,亭台楼阁里错落一个又一个小人儿,衣带半松,秋波暗送,正做着那档子事儿。

大家都长长“哦”了一声,挂上暧昧的笑用手指头点流白,“你小子好哇,有宝贝竟藏着掖着,到现在才拿出来。”

“好看的还在后头呢,”流白勾着扶岚的肩膀,道,“呆师弟,看好了。”

他单手掐了一个法诀,画卷上金光一闪,亭台楼阁拔地而起,一座座山扑通扑通从纸上冒出头来,流水绕过山坳流往平地,淙淙潺潺,隐隐有声。小人儿也动了起来,渐渐竟听得见人语,咿咿啊啊,似是女子轻嗔低吟。中间绿汪汪一池水上弯起一座小桥,一个身子曼妙的女子在上面悄然起舞,每旋一个圈儿身上的裙袄便脱一件,蒙面的白纱随风飘出去像一朵芦花,有师兄痴痴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摸到。

一桌人看得眼也不眨,戚隐目瞪口呆,道:“我总算知道学仙法的好处了。”

“《桃源春居图》,小爷我攒了三年的银钱才把这玩意儿弄到手,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看。”流白得意洋洋,朝中间那舞女努努嘴,“这我媳妇儿,我给她起名儿叫香香,怎么样,好看吧。”

“师弟果然好器量,媳妇儿都舍得拿出来给弟兄们一同欣赏。”云知由衷赞叹。

“过奖过奖,都是为了师弟,都是为了师弟。”流白拱拱手,扭头对扶岚道,“怎么样,呆师弟,胯下有没有一股灼人的热流?有没有一种想要化身野兽的冲动?断袖嘛,多半是没见过女人,只要给你开开眼界,保管药到病除!”

扶岚摇头,道:“没有。”

流白愕然道:“这都没?看来你断袖断得很干净啊!”

云知用扇子轻叩鼻梁,忽地扯下戚隐半边衣领,露出他麦色的肩膀和大半块胸膛,道:“呆师弟,现在呢?”

扶岚茫然地摇头。

戚隐一个激灵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扯回衣服,吼道:“你有病啊!”

“啧,”云知合起折扇叩击手心,摇头道,“呆师弟,我看你这似乎并非断袖啊。”

“那是什么?”戚隐疑道。

云知轻轻吐出两个字:“不举。”

扶岚:“……”

众人皆沉默。

角落里的师兄叹道:“惨绝人寰。”

旁边的师兄痛惜道:“节哀顺变。”

戚隐怒道:“滚你丫的,呆哥壮比三头牛,你才不举。”

“算了算了,总之呆师弟不是断袖就好,黑师弟,你这下可以放心了。”流白搓搓手道,“香香还会唱歌,诸位弟兄,不妨同乐一番?”

大家嘿嘿笑了一阵,一同凑过了脑袋。

烛影摇曳,画轴上歌声融融,女子的嗓音春水一般细细柔柔,在淡黄色的光圈里宛转低昂地散入黑暗。他们都在观图,戚隐心不在焉,莫名其妙地想起下午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来,茫茫的世界,漫天的雨点儿,清圆的青竹伞底下的两个人。

耳朵火辣辣烧起来,心脏也咚咚跳。

情不自禁看向扶岚,一声不响的男人扭头望着窗外,透过细窗纱看外面朦朦的灯火。他知道扶岚又在发呆了,这家伙平日里一打坐就坐很久,别人以为他在修行,其实他在发呆。谁也不知道他发呆的时候想些什么,可能什么也不想,心像烟水茫茫的一片,因为他那一双瞳子永远那样空空茫茫,好像什么也没有,又好像倒映着整个世界。

这个家伙没有常人该有的情绪,像趴在叶尖上无思无想的小小蜉蝣,像高天上漠然俯瞰众生的神明。戚隐忽然觉得,要是扶岚是女孩儿就好了,他长得那样好看,性子安安静静也像个女孩儿。

“戒律师叔在门口。”扶岚突然说。

众人一个激灵,纷纷掐了个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不见了。一张方方的漆案,只剩下戚隐和扶岚两个人。两个人正大眼瞪着小眼,门砰地一开,清明闯了进来。流朱打盹刚醒,迷瞪着眼仰起头,一见叶清明,倒吸了一口凉气,撒腿就跑没影儿了。

叶清明低头看了看案上的《桃源春居图》,又看看发了愣的戚隐和扶岚,摇头道:“好啊你们俩,躲在这儿干这勾当。好你个云岚,我见你平日不声不响还以为是个老实头儿,没想到也这般……下流。”

扶岚呆呆地看着他。

戚隐欲哭无泪,扶岚没跑是因为反应慢,他没跑是因为他除了画几张符什么仙术都不会。

“虽然我平时不太管你们,偶尔查门儿也只是走个过场,不过规矩还是规矩,”叶清明把画轴卷起来入乾坤袖,“这等腌臜的玩意儿我就替你们了,你们俩今晚不许睡觉,去把山阶从上到下扫一遍。念你们初犯,这次轻饶,往后不可再犯!”

他说完一撩发带,踅身一闪就没影儿了。戚隐张目结舌,山阶足足有九百九十九级,从上到下全扫一遍,这不是要人命吗!

流白现了身,抱着门柱哭嚎:“我的香香啊……”

一众师兄接连解了隐身咒,劝流白节哀顺变,早日攒够钱再娶一个媳妇儿。

戚隐垂头丧气地带扶岚出了门,扛着扫帚去山阶。夹道落叶飞舞,一溜青石板山阶伸向茫茫夜色看不清尽头,戚隐立在上面头晕目眩,顿时觉得人生无望。

扶岚已经闷头闷脑扫起地来了,他向来是这样逆来顺受,乖巧听话。戚隐无奈,只好认命。山风冰凉,吹得人索索落落打了一个寒颤。一件衣裳披上肩来,戚隐一怔,扶岚回手,又捡起扫把。

戚隐耸动鼻尖,他的衣裳有山的味道,让人想起寒山落叶,冬雪朦朦。为什么呢?明明是一个呆呆笨笨的青年人,竟然有这么凄清萧索的味道,总觉得很孤独。就好像……好像一片枯叶飘过千里万里,不知归处。

“喂,呆哥。”戚隐忽然喊他。

“嗯?”扶岚站在阶下,仰起头。

“你家乡在南疆对么?为什么要出来啊?”

扶岚愣了下,道:“那里的妖不喜欢我,猫让我到凡间来,顺便去各地的神迹看看。凡间人多,也有一些妖,但是到了这边才知道,我这样的不太招大家喜欢的。”

“不是,你是不是净找男的说话去了?”戚隐道,“你长这么俊,男的当然不喜欢你,你该找姑娘。”

扶岚看着他没吭声。

戚隐踌躇了一下,挠挠头道:“那个……难不成,你真的不举吗?”

“小隐。”扶岚颓丧地低着头,“你别说话了。”

“怎么了?”

“我不想听。”扶岚道。

戚隐:“……”

“黑师弟,呆师弟!”桑若在顶上喊他们。

戚隐无奈,“黑师弟”这个称号全门派都在喊了吗?

“正好你们要扫山阶,拜托帮忙找一下兰仙姑娘的丁香环子。她今早好像落在山阶上了,我找了一个黄昏都没找着,你们顺便看看可以吗?”

“好啊,包在我身上。”戚隐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第21章 天香(四)

扶岚扫地,戚隐抓着明灯符摸遍了九百九十九级山阶,连犄角旮旯的石砖裂缝、藤蔓草丛都没有放过,终于在山阶底下找到了那枚丁香环子。指甲盖儿那么大,金灿灿的。戚隐把它擦干净,放在手心,这才想起来自从被扶岚轻薄了之后,他都没想起过小兰仙儿。他忽然觉得自己轻浮得很,明明喜欢人家,却没把人家放心尖儿上惦记着。

戚隐道了一声罪过罪过,小心翼翼地把丁香环子放进荷包。

一大早戚隐打扮得人模狗样,连头发丝儿都抿得齐齐整整,特地在山道上等着。兰仙儿迎面走过来,依然是一身素底碎花衫子,土布裙,身上带着兰花香味儿,戚隐站在她边上,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

“桑若说我的丁香环在你这儿。”兰仙儿说。

“啊,对。”戚隐手忙脚乱地掏荷包,笨手笨脚地把丁香环子拿出来,两手捏着放进她的掌心。

“谢谢。”兰仙儿笑了笑。

她的笑浅浅淡淡,迎着清晨的阳光,仿佛是透明的。戚隐呆了呆,红了脸,低低说了声不用,跟在她身边沿着山道慢慢地走。石子路弯弯曲曲,两边栽着勾勾缠缠的杂草。戚隐回头看两个人并排的脚印子,恍恍惚惚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边儿就是你们的禁地么?”兰仙儿指着对面的山峦问。

“嗯,”戚隐说,“那个地方可不能去,里面有很多大妖怪。”

兰仙儿吐了吐舌头,“妖怪一定很吓人吧?听说他们都长得可丑了,又专爱吃人,一个比一个坏。幸亏有你们剑仙,把他们都杀光,我们才好过日子呢。”

戚隐愣了下,想起扶岚、成天嚷着复兴妖魔却好吃懒做的死肥猫,还有那只趴在思过崖底下长蘑菇的大白狼,挠挠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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