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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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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线香剩下不到五分之一,张县丞急了,只好扯开嗓子叫道:“沈默来了么”

“来了来了。”一声微弱的回应若有若无的传来。

张县丞耳朵有点背,险些没有听清楚,不由问道:“真的来了吗”

便听到东边的围观百姓,兴高采烈的齐声回应道:“来了来了”声如海潮,哗然不觉,人群也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六尺宽的大道,唯恐磕伤碰伤那小童生,再把好戏搅黄了。

大家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通道口,等了好半天,才见一个青年领着个俊俏少年,扭扭捏捏从人群中走出来。

两人低着头,顺着人群让出的通道走到二位大人面前,那样子不像是参加比试,而是奔赴刑场

侯县丞早已经笑翻了,忍不住挪揄道:“我说二位,午时三刻还没到,不用那么紧张。”

两人唯唯诺诺,还是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张县丞大感面上无光,恼火道:“没有带卵子上街吗”

被他一训,两人打个激灵抬起头来,果然是满脸的紧张。

望着那面相喜人的青年人,张县丞不悦道:“你就是沈默吗”

“不是不是。”青年人连忙摇头,指着那少年道:“他才是沈默,他不认识路,央我把他领来这儿。”

围观群众齐齐发出一声“吁”起哄道:“下去吧。”

那青年果然抱头鼠窜,自有瓜果皮核相送。

望着那孚仭匠粑锤傻男笊跸刎食隽怂腥说男纳骸澳阈新穑俊br >

“试试吧。”沈默怯生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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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的吕县令也笑抽了,拍着桌子道:“这俩小子是来演滑稽戏的吗”

李县令气得肠子都炸了,“这小子,平时装得少年老成,跟个神童似的。谁知竟如此上不得台面”

听到神童二字,吕县令顿时恍然,他终于知道李县令非要比试的目的了,不由冷笑道:“五百年一个徐文清,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凭什么你县里有徐文清,有诸端甫,我县里就一个都没有”李县令气急败坏道:“都是绍兴城的主,我就不信老天爷如此偏心”

“你有个陶虞臣还不知足”吕县令也瞪眼道:“那可是翰林之才。”

“我怎么听说你夸诸大绶是状元之才”李县令气不打一处来道。

“那是,”吕县令忍不住得意笑道:“端甫若是他日高中榜首,我是不会吃惊的。”

“你”李县令做出饿虎扑食状。

“君子动口不动手。”吕县令躲到椅背后,色厉内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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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楼上二位剑拔弩张,下面的对决双方也走到了桌前,各自在契书上签字,然后相对而立。

左边一位山阴王大官人贵发,表字通达又号老虎,身高六尺有余,生得又黑又壮,以一把砍刀起家,十数年间打下一片大大的家业,名下有车马店、赌坊、牙行二十多间。还成立一堂会组织虎头会,豢养着打手百余人。

右边一位会稽沈小童生,尚未取字小命潮生,身高五尺不足,生得又白又瘦,没有功名,没有房产,先寓居于沈家大院,名下有伤残老爹一名,银两数两却不在手中。还有一铁杆兄弟姚长子,但被王大官人扣押至今,生死不明。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二位,现在却因为某些人的小算盘,要站在这里一决雌雄,还好不是武斗

约书签订后,按规矩由王老虎先出第一题,只见他拍拍手,一个大汉便捧着个精致的小箱子上来,看来那题目便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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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节 海水不可斗量 上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王老虎将那木盒打开,取出了一只玲珑剔透的细颈玻璃瓶。

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瓶子,竟然是透明的众人不禁大吃一惊。要知道琉璃瓶虽然不太值钱,但据说只有北京琉璃厂的几位大档才能烧出透明的来。

“这可不是琉璃厂出的。”看到众人艳慕的目光,王老虎得意非凡道:“这是从万里之外的佛朗机漂洋过海而来的,到了咱们大明,还剩下不到一百个。”只听见满场中响起丝丝倒吸凉气的声音。

其实这时候朝野之间崇尚华丽,上至公卿,下至黎民,无不以色彩艳丽为美。所以这种没有任何颜色的瓶子对在场人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大家之所以反映强烈,一是因为透明的琉璃瓶罕见,二是因为那佛朗机是什么鬼地方

感觉完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王老虎高举起手中的瓶子道:“我现在觉着这玩意儿颜色太素,若是能在里面镀上一层金粉,金光闪闪的该有多好看。”

“小子,这就是老子出的题目。”他这才低头斜视着沈默,一脸不屑道:“你能不能做到”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道:黑老大就是黑啊,那么细的瓶口,那么长的颈,怎么可能镀上金呢”这个年代想要在瓶内镀金,必须用烧红的铁篦熨烙,才能妥贴。可这又细又长的瓶颈也就是大拇指粗细,那梳子似的铁篦子怎么可能伸进去

而且这种瓶子一看就又薄又脆,即使铁篦能伸进,估计敲不了两下,就必破无疑了。

出于同情的目的,人们纷纷质疑这题目太过专业,小童生又不是金银匠,怎么会镀金呢

那王老虎抖一抖手中的契书,得意道:“白纸黑字写着的,题目由我拟定。那就是我说了算”说着朝沈默一呲满口金牙,哇哈哈笑道:“当然啦,你若是认输的话,就不用镀了。”

沈默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众人看他全身都在发抖,不由纷纷叹气道:“苦命的孩子啊”

好在这少年还有几分犟劲儿,便听他吭吭哧哧道:“那我就试试吧。”

“试试你知道我这瓶子多少钱吗”王老虎哂笑一声道:“佛朗机来的,全国不到一百个啊”流氓毕竟是流氓,穿上儒衫也不可能变成规矩人,一见沈默好欺负,又想讹诈上了。

“你不是让我镀金吗”沈默憨憨道:“不给我怎么镀”

“你行吗,小子”见这傻小子懵懵懂懂,根本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王老虎郁闷道:“不行别浪费了我的瓶。”

沈默很认真道:“试过才知道。”

王老虎被弄得头大无比,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早就让手下把这一根筋的小子刨坑埋了。他强忍着怒气道:“我是说弄碎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不试怎么知道呢”沈默挠挠头,好像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怕我弄碎了。”

所有人都擦了擦汗,心说您终于懂了。

“就是这个意思。”王老虎明显松口气道:“你得给我些钱作担保,万一碎了瓶子,好赔给我。”众人心说:真卑鄙啊,这分明是把人杀了还要把骨头拿来熬油呀

“不会碎的。”那傻小子出人意料道:“我小心点就是了。”

满场寂静大家用看佛祖的目光望着沈默,才知道这年代还有如此纯朴之人。

“好吧好吧,你先不用给钱了。”王老虎突然抓狂道:“若是打碎了,我绝饶不了你”说完便气哄哄的走了,不敢再看沈默一眼,唯恐被他传染上呆病。

“怎么走了”沈默捧着那瓶子,奇怪道:“连声招呼都不打,真没礼貌。”说完朝两位县丞鞠躬道:“学生告退。”

张县丞闭上眼睛,不愿看他。侯县丞却笑眯眯道:“阁下真是大才,不亚于鄙县的徐文清。”

“多谢夸奖。”沈默认真的点头道。这一句话把在场众人笑趴下一半。剩下一半没笑的都是会稽人,却被臊得头也不回的走掉,连正反话都不听不出来的傻孩子,给人家徐文清提鞋都不配。

看着众人纷纷散去,沈默很有礼貌的轻声道:“再见。”说完便抱着那瓶子,快步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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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事主都走了,侯县丞也拍打几下袖子道:“张老哥,咱们也走吧,二位县尊还等着回话呢。”张县丞黑着脸点点头,一声不吭的当先走了。

侯县丞心情大好,也不跟他计较,哼着小曲儿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便到了那引凤楼,问明了方位便上到三层的甲号房中。

当着下属的面,两位县令还是很有涵养的,至少不会再打架了。

他们本就看了全程,只不过没有配音罢了。听侯县丞将现场讲述一遍,便如身临其境一般。吕县令呵呵一笑,安慰李县令道:“李大人不必太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县令哼一声,却没有接话。他将沈默的前后表现反复对比,似乎察觉出些蹊跷来一个人不可能前后变化如此之大,那小子八成是有意装傻。

他陷入自己的思路之中,连吕县令和侯县丞离开都没反应,许久才叹一声道:“这小子大智若愚啊”

张县丞不解问道:“难道他是装傻充愣”

李县令点头称赞道:“不明就里前,示之以弱。可以先麻痹对手,也给自己更大的寰转余地一旦遇到难题,众人便很自然的认为他解不了。若是解开了,自然是令人震惊之余刮目相看,若是解不开,大家也都理解横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小子天生是当官的材料啊。李县令心中赞叹道:简直是无师自通啊。便沉声下令道:“那样的瓶子我也有,你晚上拿一个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高手匠人能做到。”对于这样的好苗子,还是要能帮就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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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节 海水不可斗量 中

抱着那装瓶子的木盒,沈默低头跑到临街的一条小巷中,登上一辆候在街边的马车。

车上早坐着先走一步的沈京,他接过沈默手中的箱子,两人先是相视而笑,然后便笑作一团。

沈默的欢笑尚有节制,沈京却直接笑到了地板上,边笑便怪叫道:“这辈子没这么玩过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是傻子了。”

沈默表情郁闷道:“其实我平时也那样说话。”

“人家认为你行的时候,那就是大智若愚。”沈京爬起来道:“若是认为你不行,那就成头世人后一句是绍兴土话,傻瓜的意思。说到这儿,他突然又紧张起来道:“喂,最后咱俩不会真成了头世人吧”

“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沈默很肯定道:“但我绝对不是头世人。”

“难道你是二世为人”沈京大笑着挪揄道:“敢问这位大哥,上辈家住哪里,是否也是这绍兴人士”

沈默摇摇头,轻笑道:“不记得了。”便岔开了话题,心中却想起崔颢的那句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车厢里刚安静下来,帘子突然被掀开了,车夫探进头来道:“少爷、公子,赌坊调高了咱们的赔数。”

“多少了”沈京登时来了精神。

“山阴一赔七,本县一赔六。”车夫咋舌道:“自从没人敢挑战山阴青藤后,再没出过这么高的赔数。”

“知道了,咱们回去吧。”沈京点点头道。车夫便缩回头赶车去了。

“山阴青藤是谁”沈默奇怪道:“这人很厉害吗”心中暗骂道: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徐文清啊”沈京仿佛看动物一样瞧着他,惊讶道:“别说绍兴城了,就是全浙江也是无人不晓的。”

“哦,是他啊。”沈默点点头,笑道:“我听岔了。”为了不被当成二世人,他准备日后慢慢打听。

沈京觉着这才是正解,便说出心中的忧虑道:“咱们倒是把赔数给煽上去了,可这数越高,就说明咱们希望越渺茫。要是赢不了,还不是白赔钱”

沈默眉毛一挑道:“无妨,要对我有信心。”

沈京面色一阵阴晴变换,最后咬牙道:“成,我这就去下注”

“暂且不要。”沈默拉住他道:“再等两天吧,赔数应该还会更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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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接下来的两天,那个有着圆圆肚子,细长脖颈的琉璃瓶,便成了绍兴城百姓热议的话题,人们纷纷出谋划策,设计着瓶内镀金的方案。

相对于只能过过嘴瘾的平头百姓,那些宦商大户则可以切实操作一把,看看到底能不能做到王老虎的瓶子确实是漂洋过海而来,但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稀罕,至少绍兴城里不少大户人家都有几个

城东殷家大院,后花园的一座造型典雅的绣楼上,画屏儿便举着这么一个瓶子,站在她家小姐身后,软语轻磨道:“小姐哎,想想办法吧,这世上没有能难倒你的事。”

殷家小姐身穿鹅黄纱衫,端正的坐在书桌前,却仍显得身形窈窕,体态婀娜。她乌黑的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的丝带轻轻挽住,露出一段修长如玉的脖颈。

她正在认真的翻阅一本账册,闻言头也不抬道:“昨天就告诉你了,我也没有办法。”声音不疾不徐,犹若春风拂面,不带一丝烟火气。

“今天还没有办法吗”画屏不死心的问道。

“若是睡一觉就想出办法,我也不用整日为家里的事发愁了。”殷小姐笑骂一声道:“你这小丫头,为了情郎为难姐姐,着实该打。”

“哪有”画屏登时羞红脸道:“人家是读书人,怎么会看上婢子这种小丫鬟呢。”

“我倒觉着他还配不上我家画屏呢。”殷小姐终于把视线从账册上移开,轻轻握住画屏的小手道:“我家画屏心地好,人机灵,长得又漂亮,谁能娶了你,那得多大的福气”说着轻笑道:“告诉你那臭小子,考不上秀才就别想打我家画屏的主意。”

“小姐,你又取笑人家”画屏的身子扭成麻花,不依道:“人家还小哩。”

“好好,不说了。”殷小姐放开手,望向窗外的花树,优雅的伸一下腰,那姿态看得画屏都是一呆,心说:小姐可比我好看多了。便听殷小姐轻声道:“这瓶子口太细,铁篦子根本伸不进去;又太薄太脆,根本禁不起通条敲打,横竖都是不行的。”

见画屏神情沮丧起来,殷小姐柔声安慰道:“咱家又没有金银铺,对这些实在是外行。人家说不定请到高手匠人,能把这个问题解决呢。”

“可他一个穷小子,又上哪里去请高手匠人呢”画屏满腹忧虑道。

“你且放心。”殷小姐笃定的笑道:“听说这两天张县丞拿着个瓶子到处转,知县大人显然是要帮忙的。”

“真的”画屏终于燃起一丝希望,激动问道:“他们一定能解决,对吗”

殷小姐想了想,还是点一下头,当然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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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县令确实是要帮忙了,这跟古道热肠无关,而是纯粹为了他自己因为知府大人眼看就要九年考满大明朝对官员的政绩施行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考满的考核方法,一般任满九年没有差错便会升迁一级,若是能得个上等评价,则会连升两级。当然若是不会做人,倒霉得了下等,就只好降级喽。

反正无论如何,知府大人快要挪窝了。但按照惯例,他会在述职奏章的末尾,推荐自认为合适的人选,虽然最终用谁还是由朝廷决定。不过本朝情况特殊,只要走好门路,不离十便可获得最终任命。

听知府大人的意思,准备在他和吕知县之间选择一个推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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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节 海水不可斗量 下

一个从七品知县直升五品知府的机会摆在眼前,就连官服长毛的李县令也瞪起眼来了,更别说少壮派的吕知县了。

于是两位大人便较上劲了,非要在知府大人面前分出个高下

但山阴会稽两县一体,本就是一个绍兴城。你富裕我也不穷,你安定我也不乱,就连你发大水我也得跟着涝。不论哪方面都是半斤对八两,根本说不清谁好谁赖。两位县尊大人只好在教育上别苗头。

虽然两县都是人杰地灵,你考得好我也出进士,然而全天下拔萃顶尖的两个士子却都在山阴论诗画文采,徐文清可为天下第一;论学识深厚,诸端甫敢称状元之才。这两位仿佛两座大山,压得会稽县喘不过气来,让李县令十分的憋屈。

后来好容易出了个陶虞臣,可以在学业上与那诸端甫一较雄雌。但始终没有一个能与那徐文清一争风流的人物,乃是李县令的一块心病。

但从见到沈默的第一眼起,李县令便有种预感,这小子就是他需要的人。虽然他也知道这感觉不大着调,但现在时不我与,就算是包装也要包出个天才来

打定主意的李县令,干脆将县里所有的金银匠、锡箔匠趁夜请到县衙,开出重重的赏金,让他们为这怪瓶子镀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匠人们纷纷出谋划策,有的说用包金法有的说用鎏金法,吵了半天谁也不服谁。只好请县令大人明断,信奉无为而治的李知县大手一挥道:“都试试吧。”便一边给几个瓶子,让他们分头捣鼓去。

李县令先去看了用的包金法那些工匠,发现他们的解决方案是,重新打造一个细长的工具,将其伸进瓶内,一点点往瓶壁上敲打金箔,但那瓶壁着实薄脆,没敲几下便出现裂纹。工匠们又将那工具烧红了,想要将金箔烫上,但那瓶颈太长,瓶腹又圆,许多地方根本没法够着,还是徒劳无功。

李县令不由郁闷的摇摇头,再去另一边观看。这边的工匠采用鎏金之法,他们先把水银和金子加工成银白色的金泥,然后将其顺利的涂抹在瓶子的内壁上。

李县令一看有门,不禁兴奋道:“如何将这金子还原本来面目”那主持鎏金的工匠恭声道:“加热即可将水银赶出。”李县令大喜道:“快快去做。”便满怀激动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工匠便将那瓶子架在火上烧,谁知这西洋货忒不禁烤,金泥中的水银还没被逼出来,瓶子却被烧裂了底。

反复尝试几次,都没法解决这问题,工匠们只好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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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转眼过去,任凭绍兴城的能工巧匠们想尽办法,难题却依旧无法攻克。两县赌坊也将小童生获胜的赔数提升到了一赔九和一赔十。其实赌坊根本不认为有人会在这场赌局中下注,将小童生的赔数提得高高的,不过是噱头而已。

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巨大收益的诱惑,于前一天夜里在两县的赌坊各投下了五两银子的赌注,两大赌坊自然笑纳。这也是到比试双方再次会面为止,他们收到的所有赌资了。

现在全城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到一起,关注着再次会面的双方。

大雨初晴,轩亭口人山人海。

得意洋洋的侯县丞和面容憔悴的张县丞,准时出现在牌楼下。两人见礼之后,侯县城笑眯眯道:“张赞公气色不太好,不要太过操劳嘛。”

张县丞哼一声道:“不用你操心快快开始吧。”说完便闭上嘴巴,一句也不肯多说为了捣鼓那个瓶子,他这三天是没白没黑到处请人,还得给知县大人当出气筒,就是这样也没有弄出个丁卯来,今天这是必输无疑。

知县大人倒好,干脆不来看了,他却还要无端受一番羞辱,心中不由将沈默恨了又恨。

侯县丞却不紧不慢,东扯葫芦西扯瓢,磨磨蹭蹭好半天。将会稽县挪揄够了,这才开腔道:“今日见证双方第一场比试之结果。”清清嗓子道:“山阴王贵发何在”

“学生在,学生在。”在比上次多一倍的保镖簇拥下,王老虎趾高气昂的出来,唱个肥喏道:“见过二位赞公。”侯县丞眉开眼笑的点点头,张县丞干脆没搭理他。

“会稽沈默何在”侯县丞提高声调,怪笑道:“不会已经逃跑了吧”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学生为什么要逃跑”

侯县丞吃惊的循声望去,便见一个面带微笑的白衣少年缓步走出,双手捧着个木盒,从容而揖,含笑道:“学生山阴沈默,拜见二位赞公。”他一出场,便见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引到身上,什么王老虎,侯县丞之类,统统变成了背景。

大家伙不禁揉了揉眼睛,心说:我的乖乖呦,不会是换人了吧便使劲瞪大眼,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少年,只见他最多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眉目清秀,却也不算绝对的俊美;穿的也不过是件普普通通的月白布衫,但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已非世上任何锦衣玉带的俊俏公子所能及。

再想想那个蹩脚的小童生,两个确实是同一个人。可仅仅三天而已,怎么就会有天壤之别呢

“他的神态变了”有人大喊一声,提醒了迷惑不解的众人,人们纷纷点头。确实,那日的怯懦畏缩被今天的自信博雅所取代,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孩子,便变成了今日这超凡脱俗的佳公子

若非看到他的这一面,沈老爷怎会突然对他亲善有加,刻意拉拢

若非看到他的这一面,李县令怎会投下血本,想要将他抬举起来

一时之间,众人竟都不知不觉瞧得呆了,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风度翩翩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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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节 巧匠 上

这世上有很多种高贵,或者威严不可侵,或者优雅不可辱,或者圣洁不可欺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高高在上不可接近。这些人仿佛天生就是应当骄傲的,纵使将傲气藏在心里,纵觉骄傲不对,但别人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不管他面上的笑容多么平和而亲切,但别人仍觉着他高高在上,他对别人越是谦恭亲切,别人反而越觉着难受。

而沈默之所以让人们如痴如醉,是因为他展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贵,这种风采让人一见如故,感觉温暖,如沐春风。忍不住和他接近,向他倾诉,可以把一切交给他。

就连那满心争强的侯县丞,似乎也被沈默风度所慑,竟也不觉抱拳还礼,道:“请问这位公子,那个瓶儿可带来了”

“在这里。”沈默一拍那木盒,微微笑道。

那王大官人老虎,见这小子一出场便抢尽了自己的风头,心中十分愤懑,不由酸溜溜道:“小子,装什么装,我的瓶子镀金了么,还不拿出来给大爷看看”一生气立刻露出流氓本相。

“现在还不能给你看。”沈默淡淡一笑道。沈京昨天告诉他,沈炼持续向山阴县令施压,现在长子已经被带到山阴县衙软禁,总算脱离了虎头会的魔掌。

“为什么”王老虎黑着脸道。

“你求我为这瓶儿镀金,我现在镀上了。”沈默转头望向观众,笑语吟吟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给钱。”老百姓哄笑道:“物料费,手工费,那得不少钱,哪能让小相公自己掏。”不怪民意一边倒,当一个面相凶恶、沐猴而冠的黑社会,和一个温文尔雅、春风拂面的小书生站在一起,老百姓很自然会选择,应该支持哪一个。

“小子,别逼我发飙”王老虎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现在十分后悔将那姚长子交给官府。

侯县丞在一边劝解道:“通达兄,权且给他几两,等盒子揭开不还是你的。”

王老虎恍然道:“好啊,小子诈我呢存心想让我发飙,再趁机摔了这盒子是不是”这是地痞惯用的伎俩,便以为别人也是一般下作。

沈默笑而不语,更让王老虎感到笃定,他不由咧嘴笑道:“小子,我这里有一对金锞子,如果能把我那瓶儿镀上金就是你的。若是没镀上,或者坏了我那瓶,你就还我双倍,如何”

沈默点头笑道:“甚好。”侯县丞便将王老虎的两颗小元宝拿过来,放在手里一颠,便高声报道:“足金锞子两个,共计一两八钱。”他是司库出身,自然权威,无人争议。

“小子,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王老虎哈哈笑道。

沈默也呵呵笑道:“拿去”说着便将那木盒轻飘飘的丢到他的怀里。

王老虎没留神,差点就掉到地上。好在他是练家子,身手快于常人,一阵手忙脚乱,但还是接住了。擦擦额头的汗水,他冷笑道:“小子,想算计老子,你还嫩了点。”说着便将那木盒打开,拎出瓶子,看也不看的大笑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说,老子该如何惩罚这个小子”

“给钱,给钱”围观群众异口同声道。

“便宜你了,小子。”王老虎终于体会了一把民意的快感,决定大度一把道:“拿来吧”

“应该是你给钱才对。”人群哄笑起来道:“先看看瓶子再说吧。”

王老虎吃惊的低头一看,只见那琉璃瓶果然变成了纯金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令人目眩的金光。

“这,这怎么可能”王老虎大张的嘴巴可以塞进一只蛤蟆,险些松手将那瓶子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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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县丞拿过那金瓶联合鉴定一番,便由重新焕发光彩的张县丞大声宣布道:“瓶体完好无损,镀金完美无缺”众人早被那巧夺天工的金瓶深深吸引,此刻闻言自然欢呼连连,仿佛是他们胜利了一般。

沈默不禁暗暗摇头,心说:竟然真真没人知道这法子。还没回过神,他便被涌上来的人潮包围,原来是那些两眼通红的金银匠,纷纷朝他磕头作揖道:“沈公子,我们愿拜您为师,请收下我们吧。”

沈默翻翻白眼道:“我又不是金银匠,教你们吟诗作对吗”

“就凭您这一手瓶内镀金的手艺,就可以当我们所有人的师傅了。”一个领头的金匠恭声道:“师傅,收下我们吧。”“是啊师傅,请收下我们吧。”众金匠又是一阵聒噪。

沈默见不交底是不行了,只好苦笑一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这法子是我从书里看来的,想知道我告诉你们便是,只是有一点,切莫再说什么拜师。”

金匠们自然乐意,但人群中却发出一阵嗡嗡声,却是那些读书人惊呆了,一个面相堂堂的读书人站出来,拱手道:“这位学弟请了,在下山阴诸大绶,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赐教不敢,共做探讨。”沈默连忙还礼道:“兄台请讲。”

彬彬有礼的态度,顿时赢得了那诸大绶的好感,他也报以微笑道:“请问您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这个法子。”这话其实颇为不妥在大庭广众之下问人家从什么书上看来的,然后大家回去都翻翻书,那法子就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还值个什么钱

但那诸大绶面色坦荡,似乎并不担心这个。周围人也一脸理所应当,没有人觉着他说的不妥诸大绶是谁状元之才,爱书成痴,号称无书不读、过目成诵,这样人都没读过的书,得是多么生僻的孤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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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腰酸背痛腿抽筋啊,睡觉去了梦中票票飞来

第四十一节 巧匠 中

那本书叫什么来着”那是沈默前世从某本杂志上看到的,好在杂志上注有出处,让他不至于出糗,双手一合道:“好似是夷坚志吧。”

“可是南宋洪景卢所著”诸大绶皱眉问道。

沈默点头道:“不错。”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要知道夷坚志并不是什么生冷杂书,而是一本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书,乃是读书人的最爱。

在场的士子们少说有一半看过这书,却没人知道什么镀瓶之法。有的士子便不乐意了,嚷嚷道:“沈学弟不厚道啊。”“何必敝帚自珍呢”“就是,到底是哪本书上看到的。”当然聒噪的基本上是山阴士子,而会稽士子都觉着沈默是有意不告诉山阴人,是以还算安静。

见沈默受到众人的诘难,诸大绶感到十分歉疚,提高声调抬手道:“诸位听我一言。”他俨然是山阴士子领袖,颇有些威信,登时镇住了众士子。只听他朗声道:“沈学弟如此人物,是断不会说谎的。”

“那为何我们没有从夷坚志上看到这个法子”士子们奇怪道:“难道不是一个版本”

“版本没有第二个。”诸大绶缓缓寻思道:“据说夷坚志全书原分为初志、支志、三志、四志,每志又按甲、乙、丙、丁顺序编次。著成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三甲至三癸各一百卷;四甲、四乙各十卷。共四百一十卷。”

“原来有那么多”士子们难以置信道:“我们至多也不过读过百余卷。”

“这并不奇怪。”诸大绶扼腕叹息道:“蒙元为祸中原近百年,我华夏典籍多有湮没,当初谢学士总裁永乐大典时,便说其祸远甚于暴秦之焚书坑儒。这夷坚志散佚七成也不是什么怪事了。”说着朝沈默拱手道:“想必沈兄福大,要比我们多得许多卷吧。”

沈默也恍然大悟道:“是这么回事儿”他前世不是古文爱好者,对什么古书也是一窍不通,但一听到那题目,就立刻想起宋代那位锡匠,而绍兴城这么个书香四溢的地方,却居然无人知晓,这让他十分纳闷。经这诸大绶一说,才把心中的一个疑团解开原来那部分这时缺失了,可能后才又从什么犄角旮旯跑出来了。

此乃正解也,此书乃是四百多年后。许多学者一齐动手,从永乐大典,以及诸多书籍中,先先后后搜辑了一些佚作,这才重新丰满起来,沈默的那则方法,也是后来才搜集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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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大绶并不打听具体的方子,向沈默表示改日登门道歉,便退了下去。

但围观的人们却不散去,他们不关心这法子的出处,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伙简直要好奇死了。

那些工匠想请沈默私下演示,但里外三层的观众岂能答应,顿时反对声如潮,大有不让我们看,就不让你们走的架势。

一看场面有些失控,二位县丞赶忙出来维持秩序,张县丞放开嗓门道:“大家听本官一言。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如沈公子在此演示一遍,你们这些工匠呢,凭着个人悟性,能学多少算多少。我们这些外行呢,也就是见识一下这奇迹是怎么诞生的,至于就此学会这门手艺,回头改行和你们抢饭碗,那是不可能的。”原来心情大好的张县丞,竟这样能说,沈默本以为他是个闷葫芦呢。

观众们齐声称是,那些工匠也觉着在理,虽然几个大珰心有不甘,但见大势所趋,也只有应允了。

再问沈默,他欣然笑道:“请各位师傅准备个一样的瓶儿,一小片金子,一些水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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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他要的东西送来了,整齐的搁在桌子上。沈默微笑道:“学生动动嘴可以,一动手就要露馅了,还请一位师傅捉刀吧。”说着朝人群中一拱手道:“七哥请上来。”

人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汉子,神色慌张的摆手道:“俺不成,俺不成。”话音未落,却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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