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88部分阅读
看再加个阁员如何”
“敢问陛下,是哪一位”严嵩也不动声色道。
“李默。”说出这个名字,嘉靖便死死盯着严嵩,想要从他表情,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严嵩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竟然是赞不绝口,反复夸奖李默道:“李时言才六十岁,比老臣年轻不少,又比徐阶成熟不少,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有魄力,有能力,敢想敢干,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嘉靖看看外面的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怎么这老小子转了性,开始学宰相肚里能撑船了索性不再嘀咕,逼问道:“那你就是同意他入阁了”
“要说资格么他是翰林修撰出身,又已经官居一品,自然是足够的。”严嵩叹息一声,说出了最为关键的一句:“只是要入阁辅政的话,不能只看资历,更重要的是德行,德行好的,资历浅点也无所谓;德行有亏的,资历再厚也不合适。”一切都在夸奖中完成,这正是贬低人的最高境界,。
嘉靖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德行有亏”
“请陛下恕罪。”老头又跪下了。
“何罪之有”嘉靖问道。
“有件事,老臣替李尚书暂时隐瞒了。”严嵩叩道。
“你敢欺君”嘉靖面色一冷道。
“臣从来不敢欺君,陈一直将奏章随身带着,”严嵩一脸害怕道:“李尚书前一阵子阵子主持外察,这是朝廷的千秋大计,老臣得让他弄完了,再向陛下禀报,以免耽误了正事。”
“正事完了,禀报吧。”嘉靖冷道。
“请陛下先息怒。”严嵩却固执道。
“我不生气。”嘉靖笑道,只是这笑容里,没有半分欢愉的成分,倒是有秋风扫落叶般得冷冽。
“陛下请看,这是翰林院的唐汝辑,弹劾李默的”说着双手呈上。
嘉靖接过来,打开一看,再看看附在上面的另一张纸片。面色很快由黄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怒冲冠道:“陈洪,带着你的人,把李默给朕抓起来抓起来”
陈洪立刻点齐属下身为席秉笔太监,按例提督东厂带着一大群番子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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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三章 强大的坏人是强大的,软弱的强人是软弱的
三六三章
李府的寿宴,从中午一直到申时,客人们都已带了几分酒意,可是还没尽兴。猜拳行令的,吆五喝六的,捏耳灌酒的,赖着不吃的,喧哗无比,简直闹翻了天。
沈默几个不吃酒,早就想要回去了,却被徐渭拉住,小声道:“你们说严世蕃来这儿干啥”
“恶心李默呗。”孙铤撇撇嘴道。
“那怎么还不走”诸大绶笑道。
“恶心到底呗。”说孙铤自己都嘿嘿笑了。
“我看这里面有蹊跷啊。”徐捏着稀疏的胡子道:“咱们不急着走,说不定待会能看到一场好戏。”
“这是你说的。”铤立刻来兴趣了,威胁徐渭道:“如果没有怎么办”
“没有就没有呗。”徐渭不责任的笑道:“你可以多吃点菜,这样晚饭就省了。”
“我有那么吗”孙铤翻着白眼道。
几人正在说。胡同口突然起了一阵马蚤动。鼎沸地人声。旋即变得一片静悄悄。
只见一群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手持铁链铁钩地军士。簇拥着一个身着蟒衣地公公。从外面走进了胡同。
“东缉事厂”沈默一声低呼徐渭一眼。只见他眼中也充满了庆幸
如果说大明朝什么人比锦衣卫地名声更臭。那就只有这些东厂番子了。虽然本朝陛下讨厌太监干政。陆炳地锦衣卫又特别强势。以至于东厂被压制地死死地。就连厂公陈洪了陆炳都要磕头叫祖宗。
以至于这个曾经在正德朝凶名赫赫的组织,都被人逐渐遗忘了。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他们仿佛幽灵般从地下钻出来,肯定是要开斋拿人了
可是为什么不是锦衣卫拿人呢难道陆炳不合适拿这个人那就只有想到这,众人的酒醒了大半,都直直望向端着酒杯立在门口的李尚书。
在众官员一片鸦雀无声中,严世蕃那一桌却旁若无人的大嚼大吃,吆五喝六,严世蕃一手扯着根鸡腿,一手端着个酒盅陈洪呲牙笑道:“老陈,你可来晚了,咱们李大人都等急了。”“应该罚酒三杯,罚酒三杯”桌上人纷纷起哄道。
“小阁老恕罪。”陈洪拱手施礼道:“小的皇差在身敢吃酒,还是改天没了公事向您老赔罪。”
“有差事啊。”严世蕃狠狠咬一口汁肉淋漓的鸡腿,森然的瞥一眼立在那里的李默,道:“那你就忙吧,我不打扰了。”
说话间,陈洪已经到了李默面前,朝他一拱手单刀直入道:“李部堂,恭贺六十大寿家本不应该前来滋扰。可有一桩小事,不得不请您跟咱们回去一趟。”
李默还没说话他身后院里,闪出个身着便装身如鹤行的伟男子,正是李默的贵门生,陆炳陆文明是也。冷冷的盯着陈洪,也不说话,只是发出重重的一声鼻音道:“嗯”
陈洪一见他,赶紧领着一众番子跪下,磕头道:“叩见祖宗爷。”
陆炳也不让他们起来,只是沉声问道:“你们奉了谁的命令,赶来这里滋事”
“哎呦,祖宗哎,”陈洪一脸可怜巴巴道:“若不是陛下有旨,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来搅了您的兴致。”
“陛下有旨怎么不下给我”陆炳心里一紧,呛声问道。
“这个么奴婢也不知道”陈洪小意道:“也许是祖宗您不在,陛下才让奴婢越代庖一次吧。”他心里这个郁闷啊,心说,我应该是世上最憋屈的厂公了吧
陆炳是知道分寸的,现在陈洪代表皇帝,也能把他撵走了,只好问道:“什么事儿”
“没有别的事儿,”追忆了刘瑾时代的光辉后,陈洪感觉不那么怕了,回话道:“就是请李大人回去问个话。”
“问话”这时李默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起初确实吓了一跳,但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他知道,当着这一千多京官的面,如果自己怂包了,恐怕明天就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弹劾奏章还不得跟下雪一样把他埋了
极力按下心头怒火和恐惧,李默坦然一笑道:“我李时言行得正坐得端,虽然为朝廷办事得罪了一些人,但自问无愧于天地,不知陈公公要用什么罪名拿我”
陈洪还跪在地上呢,陆炳迟迟不叫起来,他只好朝陆炳陪笑道:“奴婢总不能跪着传圣上的话吧。”
“起来吧。”陆炳板着脸道:“谁也没让你跪。”
“谢祖宗。”陈洪拍拍膝盖,直起腰板对李默道:“实话实李大人,您有诽谤君上
叵测的嫌疑。”
李默的身子明显晃了晃,拒绝身边人相扶道:“好大的帽子啊,本官可不敢戴,是谁在造谣污蔑,血口喷人吧”他立刻想到了严家父子,要吃人一般望着严世蕃。
严世蕃笑嘻嘻的看着他,脸上充满了胜利者的快意。
“有没有造谣,奴婢不知道,但陛下让奴婢问您,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晚节用匪人而败。这话是您说的吧”
李默脸色登时煞白正是两月前,上期庶吉士散馆考试时,他所出的题目。
场中再也静不来,大臣们纷纷议论着这句话的意思。
“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节用匪人而败。”沈默那一桌也讨论开了,孙铤轻声道:“汉武帝的武功无古人,开疆拓土,振大汉的天声;但也有人说他穷兵黩武,大伤国力。这种议论的是非,姑且不论,至少他晚年以前,却是英武盖世之主。”
吴兑也道:“唐宗可是中唐最有位的一位皇帝,他重用门下侍郎杜黄裳,用兵讨蜀,安定西北;制裁镇海节度使李朝廷恩威复布于东南,抑制了各镇节度使的骄恣;还有流芳千古的雪夜袭蔡,平定了三十余年官军势力所不及的淮西之乱。使唐朝式微的国势重新振作,史称元和中兴。”
这就是汉武宪以英盛业,绝非虚言。
“然到了汉武帝万年海平定,国内无事了。他也开始注重享受、迷信方士,以求长生了。以至于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游无度。使百姓疲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诸大绶轻声道。
说到这里已经明白几分端倪了。
“唐宪宗更是令人叹息”孙接着道:“等到跋扈不驯的军阀藩镇,相继平服以后。他的骄侈之心渐起兴土木,纵欲娱乐。小人得志臣受宠,正人远避,贤臣遭戮;于是称美一时的元和之政大不如前了。”说着重重叹息一声道:“到了晚年,他又担心命不长久,开始修炼以乞长生。不久,因为燥烈无比的金石药服用得太多,性情变得喜怒无常,结果在元和十五年为宦官陈弘志所杀,死于非命。”
说完之后,孙睁开眼睛道:“李时言死定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策论题,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这世上,但凡有棱角的话语,都会刺痛一些人的心肝,从而招来记恨。
很显然,这句话是有棱角的,很不幸,它刺中的正是嘉靖皇帝最忌讳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人承认,嘉靖都认为自己是大明继往开来的中兴之主,英明睿智更是自己真实的写照,所以不用任何人蛊惑,便认为汉武、唐宪两位前辈,是在影射朕的。
这就要了老命了。因为嘉靖帝不仅与两位是同行,而且还是同好都是修炼爱好者。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诅咒皇帝嗑药而死,骂皇帝用匪人严嵩要晚节不保吗
这一怒非同小可,竟然直接下旨陈洪,命东厂缉拿李默归案才有了寿宴上的一幕。
李默无话可说,望向自己的贵门生。众官员也都望向陆炳,希翼他能说句话,至少不要让李部堂在寿宴上被带走吧。这样就算最后没事儿,最要面子的李时言也要窝囊死了。
但陆炳沉默良久,终于吞吞吐吐道:“老师先跟他们我这就去进宫请示皇上。”
一边的王忍不住道:“东厂那地方要是进去了,还能有活着出来的吗”他的意思是,陆都督你先把这事儿压一下,进宫跟陛下通融通融,实在没办法,也要争取转到锦衣卫诏狱里,以免枉死。
陆炳却无言以对,他虽然明白王大人的意思,可现在皇帝绕过他下旨抓人,很显然是在让自己避嫌,甚至有可能迁怒于他,这个一直以来为李默保驾护航的贵门生。
当然,若是换了那刚烈之人,也把这件事揽下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师出事儿不救吧
可陆炳偏生是个外刚内软之人,他的内心没那种决然之气,留下老师的话到嘴边,又强迫自己咽下去,只是恶狠狠的威胁陈洪道:“不许为难我老师”
陈洪自然唯唯诺诺应下,但心里却也有些瞧不起陆炳,心说:看来带卵不带卵,没什么区别啊。自此对陆炳的畏惧大减起了与锦衣卫掰一掰手腕的念头,当然这是后话。
陈洪带着李默走了,陆炳也急匆匆跟着走了。
正主一走,这帮客人们可就成了无头鸟,戏没人
酒没人喝了,预备好的寿面,也更没人去吃了,谁思啊。大家都有感觉,这次李默凶多吉少了,恐怕就算最后能化险为夷,也为明日黄花,辉煌不再了。
所以与他有牵连的,都在想怎样保住自己;与他有仇的,在想如何搜罗他的罪名着上本攻击;没有瓜葛的,也在想着该当如何自保。
一句话,不管是哪一党,哪一派的在想着一件事这个变故将会对朝局带来怎样的冲击。
这时,一直看热闹的严世蕃站起来了他单手举着酒杯,独眼睥睨着在场的众人,把每个人都看缩头之后,这才大笑道:“诸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李时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终于被圣上问罪实在是可喜可贺,来我们共饮此杯”
说着仰头灌下一杯,然后用杯口冲着众人恶狠狠道:“喝”
对于严党以外的人,这与无异,王等几个李默的铁杆,哪能受得了这份侮辱,愤愤拂袖而去。
但绝大部分官员,还是要京城地面上混下去的,眼下李默失势已成定局,朝中再无能抰制严党之力,谁还敢得罪睚眦必报的小阁老都闷闷端了酒,屈辱的喝下去。
还有一些刚的青年俊彦,坚持不喝,严世蕃用独眼瞪也白搭。
这就看出沈默他们的见之明了坐在最偏远的角落,到底喝没喝,谁也看不到。
谁还不算完,严世蕃又接着道:“既然喝了酒,就是认同本人的观点,那明天诸位都奏本弹劾李时言吧。”说着一露森白的牙齿,语带威胁道:“谁要是不写,就是他的同党”说完将酒杯掷于地上,摔个粉碎,带着一干走狗,狂笑着离去了。
他一走,众官里还坐得住转眼之间,李家内外,只剩下杯盘狼藉的剩酒、剩菜,和如丧考妣的一干吏部官员了他们可是跟着李默整了半年的人,现在老大倒台,反攻倒算的时候到了,他们也得跟着倒大霉了。
街口马车,只有沈默和徐渭二人。看一眼方才还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尚书府,再看看那些转眼间失魂落魄的吏部官员。沈默不由长叹一声,对徐渭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徐渭一脸苦闷道:“从今以后,谁还能再与他们抗衡”
“所以我们得把他们的气焰打下去。”沈默压低声音,一脸坚决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吧”
“你这次不怕将来传出去名声不好了”徐渭笑道。
“打着正义的旗号,我百无禁忌。”沈默嘿嘿一笑道:“放心吧,把赵文华弄残了,咱们只有加分没有减分。”
“好吧,他们演完了,该咱们上场了,”徐渭轻笑一声,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不着急,”沈默摇摇头道:“这件事,你不能掺和太深,不然会让人起疑的。”说着正色道:“无论什么时候,保存自己比消灭敌人都更重要。”
“那你准备让谁出头”徐渭问道。
“自然会有人的。”沈默轻声道:“我们得跟严阁老好好学习,不动则已,动则就要一击必杀。”
第二天,沈默在无逸殿,看到了严嵩以赵文华的名义,弹劾李默的奏章抄本,其上有三条罪名如下:
其一,谤讪圣上。便是李默那道策论题汉武、唐宪成以英睿兴盛业,晚节乃为任用匪人所败赵文华疏中摘录此语,指责李黩这是有意讥谤世宗,罪莫大焉。
其二,意图为同乡张经翻案。
其二,干扰江浙督抚用人,致使所用非人,东南涂炭,倭寇猖獗。将倭寇未灭的罪责推到李默身上。
他奏疏的原文上说:臣受皇上重托,为人所嫉。近奉命还京,臣计零寇指日可灭,只以督抚非人,今复一败涂地,皆由默恨臣前岁劾逮其同乡张经,思为报复。见臣又论曹邦辅,则唆使给事中夏、孙媒孽臣及宗宪,党留邦辅,延今半年,地方之事大坏。前浙直总督又不推宗宪,而用王诰抵塞,然则东南涂炭,何时可解陛下宵忧何时可释也默罪废之余,皇上洗瘢录用,不思奉公忧国,乃怀j自恣,敢于非上如此,臣诚不胜愤愤,昧死以闻。
真是字字如刀,杀人见血,李默再无翻身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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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四章 李默之死
很快,皇帝手敕,命各部尚书会议,李默应该得何处分,具奏定夺这个会议由礼部尚书赵贞吉召集主持。
赵贞吉是同情李默的,他给会议定性道议处分不是议罪,再加上不少人都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因而最后仅从其失言这一点着眼,奏他偏执自用,有失大臣之礼;汉唐故事,非所宜言。
也是说,这家伙狂妄自大,嘴上没有把门的,说出话来不合体统,该打该骂,但也仅此而已。
奏本一上,嘉靖帝龙颜大怒,说赵贞吉等人是李默的同党,有意袒护。降旨严责不说,还每人罚俸半年,以示惩戒。至于李默,则仍旧捕下大狱,交刑部定罪。
这真是弄巧成拙了刑部尚书何鳌年前就病休回家,现在是刑部左侍郎王学益主持部务,他本就是严嵩的党羽,正好趁此机会将李默彻底消灭。
其实赵文华罗;的罪名,已经足以置李默于死地嘉靖帝一向刚自用,容不得大臣有半点异议,讥谤之人又岂能轻易放过而且东南倭患一向是皇帝的心病,正想探询倭患久炽未灭的原因,赵文华又以督抚非人,将罪名一股脑推到李默身上,这下李时言焉有逃脱之理
刑部很快判了死刑复奏苑。嘉靖看后也没有意见,却迟迟无法下笔终决。
因为他的奶弟陆炳,已经在殿外足足跪了五天五夜了,愿以一身荣华,换取陛下法外开恩,放过老师一条性命。
嘉靖本来迁怒于他,不打算见他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总是有些超出君臣的感情。时间一长,心就软了,先吩咐陈洪几句,待他带着一脸狠厉走了。便命人把陆炳叫进来,对磕头不已的奶兄弟长叹一声道:“人家干这行时间久了心如铁石,你怎么越干心越软呢”
陆炳俯泣曰:“臣小时候问陛下。何为忠义;陛下说远不忘天地君亲师。就是忠义。臣将陛下地话记在心里三十多年。早已经改都改不掉了。”
嘉想起小时候他陪自己玩泥巴。捉小鸟看宫娥洗澡。嘴角不再紧抿着。心也没法继续硬下去了。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法理不外乎人情。看在咱们吃奶长大地交情上。朕就不要他地命了。”
着拿起朱笔纸上写下手谕一道。递给陆炳。
陆炳双膝趋前乌纱帽搁在皇帝脚边。这才接过那道手谕皇帝三叩九拜。便要退下去。
嘉靖一脚把那一品大员地金翅乌纱踢到他脚下一声道:“想撂挑子没门捡起来戴上。该干嘛干嘛去”
陆炳涕泪交加道:“君前无戏言。臣不敢接”
嘉靖帝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黄手绢,递给陆炳道:“擦擦,四老五十的人了,哭得鼻涕都出来的,你臊不臊啊。”陆炳不好意思的咧嘴笑笑,但也不敢拿皇帝的手绢,就用袖子把脸擦干净。
嘉靖拍拍他的肩膀,道:“朕是独子,没有兄弟”说着自嘲的笑笑道:“怕就是有兄弟,也没有咱俩亲。”
陆炳感动的又要流泪,只听嘉靖接着道:“这世上朕最可信的人就是你,你要是甩手不干了,朕连睡觉都不安稳。”
陆炳赶紧表态道:“那臣就接着干,让陛下能睡安稳觉。”
“这样多好。”嘉靖点头笑笑道:“其实你能为自己的老师说话,朕是很欣慰的归根结底,朕还是喜欢忠义之人啊。就像当初沈默,能冒风险为自己老师上书,朕就很喜欢,这才让你跟他套套近乎,因为这样的人,可以保你子孙无虞。”
陆炳又哭了。
嘉靖笑骂一声道:“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快滚把你老师接出来,让他回去颐养天年吧。”那手谕上正是回原籍,永不叙用八个字。
陆炳兴冲冲的离了西苑,便往紫禁城东的东华门外东厂衙门去了。
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李默竟然已经服毒自杀了
抱着师傅冰凉的尸体,陆炳像负伤的野兽一样干嚎起来。他身子本来就疲累交加,又是一阵急火攻心,竟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晕厥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那陈洪已经去而复返,跪倒在打坐的皇帝面前。
嘉靖搬运周天完毕,缓缓收功,淡淡问道:“办妥了么”
“回陛下,都办妥了。”陈洪小声道。
“会不会露马脚”嘉靖问道:“我那个奶兄弟,可是行家里手。”
“奴婢知道,只要有一点强迫的痕迹,陆都督就会察觉。”陈洪媚笑道:“所以奴婢直接对李默说,陛下照顾你的体面,就不公开行刑了,让你在这里服毒,留个全尸吧。”
“他怎么说”嘉靖不动声色。
“他便信以为真了,咬破手指写了三个恨字,便服了那瓶鹤顶红,自杀了。”陈洪有些得意道:“从头到尾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陛下请放心。”
“嗯”嘉靖缓缓点头道:“干得不错,但这事儿没法奖你。”
“奴婢知道。”陈洪小意道:“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奴婢非得被陆都督生吞活剥了不行。”
“知道就好,倒省嘱咐了。”嘉靖淡淡道:“把那些知情的奴才都处理了今你也不要出宫了,把跑腿的差事交给常三吧”
“是”陈洪有些沮丧道。
“不要不开心,朕是为你好。”靖看他一眼道:“现在出去,肯定要被陆炳杀了的李芳已经老了,等过几年,朕就打他回安陆老家养老去。”言外之意,掌印太监的位子就是你的了当然不明说的意思,就是最终解释权在朕。
陈洪激动了,颠的退下了。
修炼房中只剩下嘉靖帝一人,他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得罪朕的人,你还是死的最轻松的呢。”便继续打坐起来。
李默自杀身亡消息京涌动的暗流,全部浮出水面
李下狱的当日,嘉靖即下旨意罢免尚未上任的王诰浙江巡抚胡宗宪为兵部左侍郎兼左佥都御史,总督东南六省军务。
日,又以大学士李本兼掌吏部事务,提侍讲学士李春芳为翰林学士始双管齐下,彻底清洗李默的两大班底。
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百官人人自危,唯恐这场惨烈的斗争蔓延到自己身上。
几家欢喜几家愁,严党自然是春风得意气焰嚣张。其中又以赵文华为最。虽然以他的智商,不足以勾画如此险恶致命的阴谋但那封奏章毕竟署着他的名字经此一疏,既清除了李默为自己洗清了罪名,消除了皇帝的心。重新赢得了嘉靖的信赖让赵大人如何不兴奋
而且严阁老说,陛下有意让他再次南下,提督江南以指导胡宗宪的工作。虽然当初他是哭着喊着要回来的,但此一次彼一时,现在朝中严党一家独大,再也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了,也不用担心有人告刁状了,此去东南可以尽情作威作福无虞,自然比在京里装孙子强多了。
做着江南春梦,赵部堂一步三摇晃的出了老爹的书房,看到大学士李本,还有个其貌不扬的小官儿在外面等待。
朝李本随意的拱拱手,赵文华笑道:“老李,这是你什么人”
李本摇头笑道:“原先是不认识的,”说着朝那黝黑面庞的官员笑笑道:“你贵姓啊”
那官员行礼道:“回禀大人,下官新任兵部武选司主事杨继盛。”虽然是从五品的小官,却依然让两位从一品的大员眼前一亮管文官升迁的是吏部文选司,管武官升迁的是兵部武选司,傻子都知道,皆是一等一的肥差。而且武将们克扣军饷,大吃空额,比文官们更加心狠手黑脸皮厚,所以说武选司主事是六部最肥的主事,相信没人会反对。
“武选司,”赵文华心说:看来是来上供的。便道:“你应该去找小阁老,他的书房在隔壁院子。”
杨继盛却掏出一份儿名刺道:“是严阁老叫我来的。”
一看是干爹要见的人,赵文华不再多事,挥挥手道:“那就回见了。”后一句却是跟李本说的。
严嵩先见的却是杨继盛,倒不是想借机羞辱李本他已经命严年告诉李本,咱们的事情比较重要,待老夫先打了这个小子再说。
书房里,杨继盛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便正襟危坐,沉默的等着严嵩话。
没有预想中的感恩戴德,甚至没听到一个感谢的词儿,这让严阁老十分的失望因为杨继盛能有今天,全靠他的提拔
这个杨继盛,出身于名声赫赫的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这一科的状元是李春芳,还有张居正,殷士瞻,王世贞等,被视为一群将来注定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人。
与这些人比起来,杨继盛几乎没有可取之处,三代贫农出身的三甲同进士,长得也不好,文采也一般,更没有远大的前途。
唯一比他们强的是,他曾经蹲过传说中的诏狱因为当初反对跟俺答做买卖的不抵抗将军仇鸾被下狱,吃了棍子,贬官配偏远边区。
后来仇鸾倒台,所有反对过他的人,都重获新生,杨继盛也不例外,官复原职为知县年后升南京户部主事,一月前又升刑部员外郎
回到京城向刑部报道后,人家不无嫉妒告诉他,你换地方了,去兵部武选司当主事吧。
武选司被称为又闲又富,肥得流
毫无背景的杨继盛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个职位,完全的推荐。
而严阁老之所以保举杨继盛,主要是因为这人名声不错经过这半年的折磨阁老痛定思痛,决心重塑一下自己的形象,扶持几个有声誉的官员来充门面。
而且此人曾经反对仇鸾。仇鸾也是严阁老过去的敌人。在严嵩看来,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所以他认为能够利用这一点用官位和利益收买这个人,能够将他收为己用。
所以此刻严阁老感到失望,也就不足为奇了。
任凭他旁敲侧击,暗示是自己才让他有今天的,杨继盛就如木头一般,毫无回应。很快严嵩便失去了兴趣挥手让他退下。心说:怪不得皇上不喜欢直臣,这些人真是不解风情啊。
他却不知道此岂止是不解风情这么简单在此人的仇敌名单上,死鬼仇鸾只能排第二第一位的位子永远是属于他严阁老的
要问两人有什么仇没有仇,只有公愤
把此人招进城简直是给自己找了个炸药包
严阁老没有前后眼,还想不到会多大的麻烦,要不肯定直接让杨继盛人间蒸。
收拾下心怀,他便请李本来李名吕本,冒姓李,绍兴余姚人。嘉靖十一年进士。
他嘉靖二十八年在夏言弃市后入阁的,多少年在严嵩的滛威之下,早已经俯贴耳,惟命是从,丝毫也不敢违逆了。
营养的寒暄之后,严嵩道出了找他来的目地,要他上书提请京察。
李本吃惊道:“现在已经是九月了,转过年去就是例行京察,有必要费这个劲吗”
“有。”严嵩点头道,却也不说明原因。他十分了解冲动而感性,变而聪明的嘉靖皇帝,知道如果不接着皇帝盛怒的劲头,趁热打铁,造成既成事实的话。恐怕等过一阵子,皇帝气一消,回过神来,还是会找个跟他作对的吏部尚书,到时候再想扫除异己,培植党羽,可就难上加难了。
当然,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也有这半年严党失血过多,急需恢复元气的因素所在。
李本只是傀儡,没必要跟他什么都说明白,严嵩便从桌上拿起一份奏疏道:“你回没问题的话就抄了递上去,皇上肯定会准奏还会夸奖你的。”
李本知道严嵩只是借用自己的职务罢了,无可奈何的行礼,拿着那份东西便出去了。
第二天,嘉靖帝边看到了兼管吏部大学士李本的奏疏,请求考察两京九卿、长贰府寺等衙门堂官及各总督巡抚本朝督抚名义上都是京官,只是长期派驻地方罢了。
嘉靖看那奏疏上写道:近当事之臣也就是李默,内外用人,不论贤否,动以爱憎为用舍,徇私纳贿,祇取充位,是以庶绩日靡,南北皆乱。陛下圣意,屡更数易,即有龊龊自保之士,鲜能分主忧。臣闻琴瑟不调,改弦更张;狼莠不除,嘉谷不生。故用人在去不肖。夫大臣,小臣之马也,大臣不职则小臣靡然从之,故去不肖先大臣矣。
这份奏疏其实是严世蕃原创的,他将矛头直接指向两京一十三省的红袍高官,检出异己之意昭然若揭。但巧妙的将李默扯了进来,说朝廷以前乱套,都是因为李默任人唯亲,所用非人的缘故。
一下子让正在气头上的嘉靖帝,相信了这种狗屁说法。还夸奖李本忠诚报国,命其全权办理此事。
于是,李本将朝中大员一百一十三人划分为三等。上等二十八人,吴鹏、赵文华、严世蕃等;中等七十人,懋卿、徐履祥等;下等十五人,即理当斥罢则是南京吏部尚书杨行中、南京礼部尚书葛守礼、户部右侍郎马全、兵部左侍郎王、刑部右侍郎郑大同、工部左侍郎郭等十五人,十五人中只有一半是李默提拔而起,其余则是不肯依附严党的正直之士。
李本之前从未管过吏部,现在也过是刚刚管事几天而已,怎么就一下子把一百一十三位大员摸得清清楚楚了呢其中没什么奥妙,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只不过奉的不是嘉靖,而是严嵩罢了。
按律上等可酌情升迁,中等留用,下等谪黜。如果嘉靖批了这份名单,从此天下,就真没有与严嵩争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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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五章 意外的转折
官居一品第三六五章意外的转折
第一份名单报上去仅仅三天之后。李本又以言官多“浮躁不公”的罪名。主持对两京科道官进行考察。以不谨浮躁不及三类。提请罢免三十八名科道言官。
如果说对大员剪除还遮遮掩掩。那么对这些年轻敢言的科道官。就是裸裸的清洗了。与李默过从甚。曾经对严党进行弹劾的。如乌从善李幼滋孙王鸣臣人皆在此列。
除了报世宗废黜调任此三十八人外。还请对“御史留用者仍各杖四十”。就是要杀仅科道之威风。
至此。此次临时京察。大臣之中是严党骨干人皆的推为上等和中等。如吴鹏赵文。严世蕃懋卿等。反之。异己则以各种罪名斥罢。科道官中反严人物亦大都被清除。只要嘉靖帝批复下来。严党势力在朝中便会更加膨胀。严的位也就固若金汤。从此后再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而且不幸的是。看目前这个架势。这场席卷政坛的暴风雨。已是在所难免了。这下那些没有波及到的官员也坐不住了。想安稳做官的。四处拜山头。请能遮风挡雨的大人物收列门下。以避灾祸;心中还存着正气的。则奔走呼号。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拨乱反正。将这股逆流挡上一挡。
“当今天下谁做到唯二王与存斋公。”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官员。在一位紧闭双目的老者面前慷慨陈词道:“二王或有顾忌。然老师您不能亦如此啊。否则来保大明朝正气长存”
青年官员是从六品翰林修张居正老者是从一品太子少师兼内阁大学士徐阶。
面对着张居正的咄之言。阶却一言不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让张居正从底无限失望在他看来。身为内阁次辅的老师。完全有资格有能力与严掰一掰手腕。至少为那些正直的官员说几句话吧可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寄以重望的老师竟然是一只缩头乌龟。只顾自己的权势的位。竟不敢身而出。
“老师。您倒是说句话啊。”张居几近绝望道这些日子。亲见自己身边好友同僚被吏部控制不知多少青年俊彦危在旦夕。他已经是忧心如焚。方寸大乱了。
过了一会儿。徐阶才睁开眼。却道:“你让我很。”
居正感觉快要爆炸了一般。难以置信的望着自的老师。瞪大双眼道:“为何”
“在没有实力的时。却想做力不能及的事情。这不是愚蠢是什么”徐阶冷冷望着他道:“你要我害死大家”
“这。”张居正吐出一口浊气道:“好吧既然老师这样想。那学生也就多说无益了。”说着正一正襟向徐阶深施礼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学生去了”
“你要去干什么”徐阶沉声问。
“上书。”张居正一脸决然道:“死谏。”啪”的一声。徐阶狠狠一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