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112部分阅读
显然还没有被折腾过头。
一时间,堂上气氛有些诡异,因为不止三位大人相互熟识,就连不少昆山县的衙役,也是见过海瑞的大伙心里都哀嚎道:这下可怎么收场面上还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好在海瑞表现的很淡定,他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对边上一个官差道:“你脚臭吗”
那官差楞了片刻,才赶紧道:“不臭不臭,今早晨才换得干净鞋。”
“脱下来。”海瑞沉声道。
“啊”官差不禁叫一声,但这种环境下,他不得不妥协,乖乖脱了鞋。
海瑞把自己的破布鞋一甩,吧嗒一声落在堂中,接着穿上那官差脱下来的鞋,看看两位大人,便背着手往后堂走去。
归有光和祝乾寿只好赶紧跟上。
待进了签押房,没了外人,海瑞当仁不让的坐在大案后,冷冷的注视着后进来的祝乾寿,仿佛忘了这是人家昆山县衙,以为是自己长洲县的衙门似的。
这让祝乾寿很恼火话说他真的很容易恼火便一坐在对面。毫不相让的与海瑞对视着。
看着这两个斗鸡似的家伙,归有光知道自己又得当和事老了。伸手在视线交汇处挥一挥,切断两人的目光,问海瑞道:“海大人,你的身体没事吧。”说着笑笑道:“看你一路走来,四平八稳,应该是没事儿的。”
“错。”海瑞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悠悠道:“我受了严重的内伤。大去之期不远矣,明天就上本吏部,请求致仕。
归有光苦笑道:“刚峰老弟,莫要开玩笑么。”
海瑞依旧板着脸道:“批不批是吏部说了算,归大人似乎还无权定性吧。”
“这个”归有光气结,语塞,但还是得和稀泥啊。谁让他是沈默的人呢又看向祝乾寿道:“祝大人,海大人这是有气啊,你快赔个不是,请他不要生气啦。”
归有光满心以为他肯定会答应。因为事情闹大了,肯定没他好果子吃。谁知祝乾寿竟然慢悠悠的点头道:“还大人竟然受了内伤,就该好好调养,再担任繁重的政务,就太不人道了。我支持你上本致仕”不理归有光的下巴快掉到了地上,他继续说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海大人来验伤证明。”
海瑞也有些糊涂了,他双眼园睁,不转瞬的瞪着祝乾寿,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丁点慌乱在海瑞看来,这些观民勾结,贪赃枉法的罪人,最怕跟别人对视。因为那样会泄露他的色厉内荏。
然而他失望了,因为在祝乾寿的眼中,除了镇定之外,竟还有跟他一样的坚定,就是没有哪怕一丝慌乱。
“还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啊”海瑞心中奇怪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便决定单刀直入:“魏有田的案子你知情吗”
“知情。”祝乾寿淡淡道。
“你怎么看”海瑞接着问道。
“无可奉告”祝乾寿依旧不咸不淡道。
“那兄弟俩呢他们是被你害死了。还是继续手监”海瑞沉声问道。
“无可奉告。”祝乾寿道:“海大人,你是赶紧上书请求致仕把。在这之前,谁问我都不会说的。”
海瑞审视他半晌,突然心有所悟,竟收起愤怒道:“好吧。”
归有光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不受待见,不管是海瑞还是祝乾寿,都不跟他主动说话。这让他很郁闷。便道:“海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请跟我回去吧。府尊大人还等着你回话呢。”
“哦。”海瑞道:“请归大人回去告诉府尊,我海刚峰受了内伤。正在静养,等身体稍好些,马上回去复命。”
祝乾寿也点头道:“是啊,伤者不宜移动的,大人通情达理,肯定会体谅的。”转眼间,两人竟好似成了战友,这让归有光很郁闷。尤其是通情达理四个字。明显加了重音,这让他听着像是挑衅。
第四二六章 大j似忠
“好吧,既然二位如此坚决,”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归有光终于怒了。他掸掸纤尘不染的衣襟,起身道:“那归某就不强求了,反正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就是。”说完便拂袖而去。
气呼呼的一出门,归有光便看到沈默的贴身侍卫三尺在拈花微笑准确的说,是在向街对面那个卖酸梅粉的小娘子暗送秋波。
无心理会三尺的花痴行为,归有光心说:原来大人已经到了竟有些欢欣雀跃起来,好似送了委屈的孩子进到依靠一般虽然依两人的年龄,应该倒过来才对,但有志不在年高,怂包不嫌年老,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跟着三尺到了临近的一家酒楼,在顶层见到了独酌的沈默。
“大人”归有光沉声道。
“坐下说。”沈默微微一笑道,如春风一般和煦,让归有光的郁闷也减轻不少。
“哎”归有光叹口气。郁卒的坐西道:“大人。我看他们俩是串通一气,想要吧您驾道火上烤啊”
“什么意思”沈默夹一筷子笋丝,慢慢咀嚼道:“海瑞和祝乾寿成了一伙吗”
“是的。”归有光肯定的点点头。对沈默讲叙起今日的所见所闻。
听完归有光的讲叙,沈默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终是自嘲的笑起来:“震川兄,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一定是徐家的走狗”
“大人我知道您不是。”归有光轻声道。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不过我确实不是,”沈默摇头道:“徐阁老虽然录取过我,我也很感谢他。酷热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卖给他。”说着压低声音道:“况且我的老师只有一个,并不是他徐阁老。”
“这个属下自然知道,可没法让清流知道,让天下人知道。”归有光小声道。
你说得很对啊“沈默缓缓点头道。天下人向来轻授业之师徒,而重门生坐师。究其原因,无非是前者是学业上的师徒;后者却是官场上的。授业老师,多是退.隐.罢.不仕之士,将学生送上考场后。便帮不少什么忙了;而官场座师是高高在上的部堂高官,可以带来荫庇关联,还有同气连枝的师兄弟,对一个人的仕途极为重要。
世人功利,两献比较,都相信官场师徒才是真正的师徒;相反当年真正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却被有意无意的淡忘了。
“不用问,海瑞和那个祝乾寿,也是这样想的。”沈默道:“所以他们想把这件事闹大,惊动朝廷,就算不能让皇帝过问,也要让徐阁老的政敌知道”
“您是说,他们想借刀杀人”归有光吃惊问道。
“嗯,他们那两把刀也就能杀杀鸡,对于徐家是无可奈何的。”沈默纥首道:“所以才想刀这个法子。
“太幼稚了”归有光怒道:“这是裸的胁迫,自以为清高的卑鄙”
“呵呵”沈默苦笑道:“卑鄙倒谈不上,但确实要把我伤的够呛在外人看来,我就是徐家的保护伞;徐阁老却八成会以为,是我在后面指使的,我是必然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大人,您得赶紧想个办法。”归有光紧张道:“可不呢个让他们得逞啊”
“嗯。”沈默点点头道:“我这就回府城,你把祝乾寿给我传过来。”
“那海瑞呢”归有光问道。
“我不想见他。”沈默轻声道。
归有光心说。看来大人这次被海瑞给伤着心了。
沈默回到苏州成不久,祝乾寿便被归有光给带来了。
签押房里,沈默请祝乾寿就坐。若无其事问道:“五虎抓得怎么样了”
“正要向大人回报,”祝乾寿也很平静道:“不知什么人走漏了风声。他们五个闻风逃走了,应该已经去了松江。”
“哦”沈默缓缓点头道:“我会移文松江,请王大人协查此事。说着看一眼祝乾寿道:“要偏劳祝大人跑这一趟了。”“愿意之极。”
祝乾寿起身领命道:“请大人赐下公文,下官这就去松江。”
“不要着急。”沈默微笑道:“还有一件事。”
祝乾寿只好再坐下道:“请当事人示下。”
“是关于海县令的事。”沈默问道:“他于前日在昆山县失踪,至今未归,请问祝大人是否知道他的行踪”
祝乾寿知道沈默明知故问,脸上不由一阵发烧道:“海大人就在下官的衙门里。”
“他不回长洲,在你那里干嘛”沈默问道。
“养伤。”祝乾寿咽口吐沫道。
“谁把他打伤的”沈默一下子紧张起来。沉声道:“真是大了胆子。竟敢伤害朝廷命官”
“是下官属下巡检司的人。”祝乾寿小声道:“纯属误会。”
“别老想着含糊过关”沈默正色道:“还不将海大人受伤的经过如实道来”祝乾寿感受到了府尊大人的咄咄逼人,虽然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但当真的面对时,还是额头见汗。有些紧张道:“还是为了那个案子,因为下官嘱咐巡检司,时刻留意魏家庄。一旦有可疑之人,便扭送县城。”说到这,已经恢复了镇定,道:“谁想海大人没有带任何随从。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就到了魏家庄,挨家挨户的打听魏有田的事儿,巡检司的人有眼无珠,便将海大人抓了起来。”
“也是时运不济。”祝乾寿叹口气道:“送到县衙时,下官正出城追捕五虎,他们便将海大人关到大牢里过了一夜。”说着看看沈默道:“大人也许不知道,专关不法之徒的大牢,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
“不必说了。”沈默一抬手,面无表情的顶着祝乾寿这祝乾寿牙尖嘴利。说辞天衣无缝,与他辩论。只不过是徒废口舌,所以直接开火道:“前几日你对我说,已经将五虎严密控制起来,怎么现在确认又让他们逃出昆山了”
祝乾寿心中咯噔一声,没有抓到五虎,是目前为止,他唯一担心的事情但他觉得,八成是因为沈默偷偷报了信,五虎才得以早一步逃离昆山。鉴于做贼心虚的惯常心理,他觉得沈默不会就此做文章,而是顺水推舟,就像起先说的那样,移文松江,然后推诿扯皮,将这事糊弄过去。
谁知这沈默竟然倒打一耙,问起自己这个问题了祝乾寿不由气愤道:“为什么回这样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不清楚。”沈默面上最后一丝笑容也小消失了,便如一柄长剑出鞘。
“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五虎怎会提前得到消息”祝乾寿毫不相让道:“而抓捕他们的任务,属下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就算对方再机灵。也不该一个也抓不到。”
沈默岂能被他泼了脏水,冷冷道:“这件事我同样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就连归有光也不知道。”
“那怎么会跑了呢”祝乾寿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你自己来回答”沈默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冷冷道:“直说吧,本官怀疑你祝乾寿就是昆山五虎的保护伞”
“不可能”祝乾寿须发皆张道:“我祝乾寿顶天立地,俯仰无愧。岂能与那些腌赞一气沆瀣”
“不可能”沈默冷笑一声。拍拍手道:“来呀。将魏有田叫过来”昨天回来,他已经将魏老汉从长洲县衙接了过来。
魏有田很快被带到,昨天夜里。沈默便见过他。当得知便是那日听他唱曲的公子,竟然是府尊大人,魏老汉喜出望外,感觉报仇雪恨有望了。
当沈默把他叫到签押房,告诉他这就是昆山县令时。魏老汉的双眼中,放射出了仇恨的光。
“老魏,将你一家的冤情原原本本讲出来。”沈默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祝乾寿道:“一切有本官做主”
魏有田便将冤情又向祝乾寿讲了一遍,虽然已经讲过许多遍,但每一次提起来,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控诉道:“我两个儿子去县里告状,谁知那徐五买通了验伤的仵作,要他做假证。结果那仵作装模作样地验了一会。愣说我儿身上只有碰伤,没有打伤,是不小心自己磕死的”说到这,魏有田愤怒无比,指着祝乾寿道:“我两个儿子见官府不但不为草民做主,反而帮助徐五做假证,气得大骂官老爷贪赃枉法。结果激怒了县尊老爷。下令将我两个儿子掌嘴打板子,然后下了大狱还把我父女俩逐出了昆山县,不许我们回”
听完魏有田的话,沈默面色阴沉的问道:“祝县令,他说的是实话吗”
“事情都是真的,”祝乾寿轻声道:“可真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不要跟我说什么真相”沈默重重一拍桌子,雷霆勃发道:“本官曾经询问你魏老汉之事。你是怎么回答我似的。说”
“不知情”祝乾寿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压倒。
“看来也不是全然没记性”沈默冷笑一声,厉色问道:“你这不是蒙骗上官是什么不是和那些腌赞沆瀣一气,又是什么”说着紧紧绷紧起脸,道:“仅以蒙骗上官,包庇嫌犯一条罪名,本官就可以摘了你的乌纱,滥送北京城”
祝乾寿完全被打懵了,楞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默乘胜追击道:“你把魏老汉的两个儿子如何处置了。还不从实招来”
沉默许久,祝乾寿终是挤出四个字道:“无可奉告”
“好”沈默呵呵一笑道:“你无可奉告,总有人会有可奉告”说着侧身道:“本官宣布,昆山县魏有田一案,因主审官态度莫名,涉嫌徇私,拒绝苏州府直接过问,昆山县令祝乾寿暂时停职待查。”
祝乾寿没想到沈默竟将自己直接拿下,不由抗声道:“大人似乎没有这个权力”
“我有,”沈默淡淡道:“昔日离京时,陛下赐予我对所辖官员任免升降直权,只需事后报备部堂既可。”说着揶揄的笑笑道:“想要看看圣旨吗”
祝乾寿闻言心神一沉,暗道:“我怎么把这荏给忘了”但是转念一想,这事儿自己已经奏报朝廷,想来再有十天半月,便有钦差降临,到时总有自己伸张正义的时候。便不再反驳。默默跟着铁柱下去,关小黑屋去了。
签押房里,归有光和沈默对坐。
“很显然,他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好众目睽睽之下审理此案,让人没法插手。”沈默道:“在他的心中,这个人是我。也是徐家。”
“不是徇私”归有光辉问道。
“那不好”沈默缓缓沉吟道:“可能是动机单纯,也可能是不可告人。”说着轻声道:“我已经给徐阁老些了信,向他详细阐述这件事,并请问他该如何处置。”
“大人不担心徐阁老会想多了”归有光问道。
“那不好”沈默缓缓沉吟道:“既然是师生,那我这个当学生的,就有义务向老师汇报他家里人的胡作非为。以免将来后院起火,殃及阁老。再请他摆个高姿态,交出沈五那个喽罗,以示大义灭亲。“说着冷笑一声道:“说句题外话,如果阁老再不注意,下次该遭难的就是他儿子了。”
“徐阁老素来自重名声。”归有光道:“应该会警醒,不会偏袒的。”
“嗯。相安无事最好。”说着不由皱眉道:“说不得,我得再去一趟徐家,就算肯定要不出人来,这个姿态还是得摆的。”
看到大人受委屈,归有光心里不忍,沉声说道:“大人,魏家的案子交给属下吧,我保证办得明明白白,铁证如山”
“好”沈默见他这时候还能主动请缨,不由大为感动,但转念一想,又拒绝道:“这件事你就不要参与了,还是交给海瑞去办吧。”
“为何”归有光问道。
沈默当然不能说,因为海瑞的官声不你好,判出的案子更加让清流信服,还可以让自己得个大度的好名声。”大人,您不担心海大人吧问题乃大了“归有光不无担心道。
“已经大了,就让他闹去吧。”沈默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而且我们必须给徐家压力,不然他真以为本官是他家一条狗了”这种无力感让他十分的恼火,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不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不出沈默所料,当他再次造访徐家,便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徐老夫人高坐堂上,徐阶的两个儿子左右护法,满脸警惕的望着他。
双方东扯葫芦西扯瓢,扯来扯去都没扯到正题上去,归了小半个时辰。沈默的耐心好象耗尽。整了整衣服,似乎准备起身告辞了。徐家祖孙三个见了,暗自舒了一口气,心说这个瘟神可算走了。
不料,沈摸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面向徐老夫人又拱了拱手:“哦,对了,晚生还有一事请教:日前有苏州府昆山县嫌犯徐五,涉嫌霸占田地,打死人命,有人看见他已经逃逃到华亭来了”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三公子徐蝌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们不认识有个叫徐五的。”
听三公子的意思,“沈默沉声问道:”这个打死人的徐五,与咱们徐家断无关系了”
“断无关系”徐蝌斩钉截铁道。
“那太好了”沈默如释重负的大笑道:“有三公子这句话,下官心里就有底了。我沈摸定不负老师教诲,持平执法,秉公而断。今日多有打扰,就此告辞了。”说完也不待送,便洒然离去了。
沈默走了半天,徐家祖孙三个还没缓过劲儿来:心说好厉害的家伙呀。千提防,万防备,还是被他拿住了话头,这下徐五要是被抓住了,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告诉那个徐五,这些天不许出去我就不信沈默能跑到我们松江府抓人”徐老夫人满脸不悦道:“你们也是,什么歪瓜裂枣也往家里收。这下惹麻烦了吧”
徐家兄弟只好唯唯诺诺。
第四二七章 状师与县令
魏有田案的扩大化,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反对势力暂且偃旗息鼓,让疏浚吴淞江的工程,得以顺利的展开。
海瑞受命暂摄昆山县令,审理要案,归有光只得挑起全副的担子,好在海瑞以将前期的筹备工作做完,民夫到位,物料齐备,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如火如荼的开工起来
各地的客商也已经陆续抵达苏州城,等待着市舶司开张的那一天,只是迟迟不见动静,让人们焦急之余众说纷纭,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这种情况沈默自然心知肚明,但王直那里一天没有消息,他就一天无法开张,虽然没有人这样要求过,却是双方心照不宣的约定。
所以沈默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好各方各面,让大家安静等待。于是他隔三差五的约请名流,大张宴席,看似歌舞升平,实则为了减少众人的焦虑。
但偏偏有人不愿他安生,非要跳出来给他添堵要问谁这么缺德,除了苏松巡按吕窦印,还能有谁
他代天巡按,有权过问苏松地区一切刑诉案件,并监督审理,甚至更改判决,地地道道的官小权大。听闻了魏有田案之后,便驾临苏州。督促沈默秉公办案,深挖幕后元凶云云辞冠冕堂皇,不过就是看准了他会回护师门。不敢惩治徐家,所以等机会弹劾他罢了。
对这只烦人的绿豆蝇,沈默也没办法一巴掌拍,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吵他的,我行我素。
就这样过了五天,北京的徐阁老终于来信了,他很客气的感谢了沈默的维护,但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并表示已经写信询问家里,如果确有此事,就让他们无条件交人,任凭官府处置。
看着这篇义正言辞的信件,沈默心中不禁冷笑,他绝不相信徐阁老会对家里的事情毫不知情,也不相信徐家会就此善罢甘休,因为傲慢自大是这种大家族的通病,他们不会轻易向地方官低头,恐怕就算徐阁老,也不想轻易让那徐五认罪,以免给政敌以攻讦的口实。
果然,迫于压力,徐家交出了徐五,却他请来了有状王之称的天下第一状师宋世杰,立志要打赢这场官司。
六月的江南,闷热难耐,毒辣辣的太阳,似乎要把人的皮给烤糊了。按说这样的鬼天气,老百姓能猫着就猫着,恨不得一点阳光不沾身才好,可今天偏偏奇了,昆山县的老百姓,顶着初升就火辣辣的日头,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县衙外,仿佛赶庙会一般。
因为今天,轰动一时的魏有田案,就要公审了最早的二百民众。将有资格进入县衙,旁听审理过程。这对娱乐匮乏的老百姓来说,吸引力不啻于魏良辅的昆曲,说趋之若骛也不为过。
但显然大部分人来晚了。等到衙门开门,官差数着放人,到了二百个便再也不让进去,其余人只能望而兴叹,却迟迟不肯散去,想要等有人出来,讲述里面发生的事情
至于那二百个幸运儿,跟着官差进去县衙,在堂外等候,不一时县老爷升堂,原告,被告。还有被告的状师,大名鼎鼎的宋世杰到齐,便惊堂木一拍,开堂问案
海瑞问魏有田所控何人,有何冤情魏有田便将重复过许多遍的控词,又一次道来。当然这也是第一次。能够当面指控徐五,巡检司,甚至昆山县令祝乾寿
不过宋世杰完全否认了原告的控诉,他抗辨道:“大老爷明鉴,这魏有田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仵作已经证明,他儿子身上没有打伤,只要后脑的撞伤,所以打伤之不住脚的,多半是他自己不小心滑倒,磕到后脑摔的,分明是想讹诈徐五”
“你胡说”听他如是说,魏有田愤怒道:“那天我亲眼所见,徐五伙同巡检司的人,把我三个儿子在地,足足殴打了一刻钟,怎么就验不出伤呢”
“仵作何在”海瑞沉声道。
一个猥琐的老头便被传唤上来,正是昆山县衙的仵作,海瑞问他实情如何,仵作道:“只有后脑一处致命伤,确实没有别的伤口,像是摔的。”
“尸体现在何处”海瑞沉声道。
“已经收敛下葬。”仵作答道。
“你敢保证自己没说假话”海瑞冷冷望着他道。
仵作面上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勉强镇定道:“小人敢保证”“很好”海瑞转向魏有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
“大老爷,他是骗人的。”魏有田磕头道:“当日有不少在地头干活的乡亲看到。您可问问他们”
“本官会问的。”海瑞缓缓点头道:“如果到万不得已,你可同意开棺验尸”
此时讲一个入土为安,者下葬之后,家人便不愿再被打扰。可魏有田横下一条心。一定要讨个公道。便点头道:“愿意”
“对事迟,此案改在魏家庄审理”海瑞一拍惊堂木道:“立刻移驾”
好一个雷厉风行海刚峰,立刻带着三班压抑出了县城,向魏家庄方向而去。老百姓从来只见县老爷高坐县衙问案,却从没见过海瑞这样下乡开堂的,都十分好奇。有那些游手好闲。好看热闹的,都跟在后面出了城,足有五六百人之多。
到了魏家庄,已经是过午时分,里正早得到消息,恭候在庄外,一见到大老爷的队伍,忙不迭大礼参拜。
海瑞让他起来,道:“你还认识我吗”里正仔细端详,才发现这位老爷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十天前,被你报巡检司抓走的那个人,就是我。”海瑞面无表情道。
此言一出,终于对上号了。里正惊恐的叩首连连,大骂自己有眼无珠,请大老爷饶命。
海瑞淡淡道:“按照大明律,拘禁朝廷命官,可罪。哪怕本官无恙,也得仗二百,流放三千里,你买好金疮药,打点好行装了么”
里正被唬得汗如浆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请大老爷看在小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饶命则个吧”头磕得更加用力,把前额都给磕破了。
“奉命奉了谁的命“海瑞眯眼问道。
“回大人,是巡检司的蔡巡检”里正泣声道:“他说有可疑人等便要速速报告,我们这些里正都得听他的,哪敢不从啊。”
“蔡巡检。”海瑞对刚刚赶到的昆山巡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是为了”蔡巡检目光游离,看到宋世杰做了口型,才恍然道:“为了备倭,年初捉到过倭人的细,所以下官命令乡里提高警惕,发现可疑立刻报告。”
“原来如此。”海瑞点点头。指着魏有田道:“我来问你,可认识他”
蔡巡检打量魏有田半晌,方摇头道:“回大人,不认识,没见过。”
“你见过他没有”这话却是问魏有田的。
“没有。”魏有田道:“那天来的是他下面的人。”
“把你的手下集合过来。”海瑞命令蔡巡检道,又让魏有田去村里找人前来作证,当然两者都有官差跟着,以免他们两个搞鬼。
不一时,两边都回来了。魏老汉领着七八个乡邻,蔡巡检带着三十多个歪瓜裂枣的乡勇,都站在海瑞审案的场院里,接受他的问话。
海瑞先命巡检司的人排成一排,让魏有田找出那日打人的几个,谁知魏老汉来回走了几趟,还是没有找到人。失望的对海瑞道:“大人,不在这儿”
“这是你所有的人了么”海瑞问道。
“回大人,除了几个不干了的,都在这了”蔡巡检道:“您也知道。这些人待遇差,压力大,还不是朝廷的正式编制,所以想要走的话,我也管不着。”
见他一推三六五,撇的倒是干净,海瑞只好问魏老汉道“你带来的人能证明那天的事儿吗”
魏老汉点头道:“能,他们的地就在我家边上,那天都看到了。”
这时,宋世杰冷笑着插嘴,对那几个老汉道:“这里是公堂之上,你们的为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信口开河可不行。”说着眯起眼睛,语带威胁道:“要想清楚了再说哦,污蔑徐家的后果是严重的”
其实不用他威胁,几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早已经被那些人轮番威胁怕了,歉意的看看魏老哥,纷纷摇头道:“事情过去太久,已经记不清了。”
魏有天一听急了,抓着乡亲的手道:“怎么会呢那天是清明,咱们一起去田里上坟,回来还说干一阵子,中午就去我家喝酒呢”
“老哥记错了吧。”乡里嗫偌道:“那天我们扫完墓就回去了,哪里还干活呢”
魏有田如遭重击,呆呆望着熟悉而陌生的昔日亲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宋世杰一下子来了劲儿,指着魏有田道:“大人,您看清此人的真面目了吧他就是一个神经错乱的臆想狂,觉着所有人都伤害了他这样的告状,就像疯乱咬人一般不仅不能听信,还得给与严惩”
状王不愧是状王,如果换个人坐在堂上,恐怕真要给他说动,把魏有田当成个神经病了。
可惜坐在台上的那个人,是海瑞是对待穷人犹如春风般温暖,对待富人有如冬天般冷酷的海刚峰。
这位有仇富情结的海大人,根本不受宋世杰的蛊惑,温和对张皇失措的魏老汉道:“你不要慌张,看来不得已,得使出最后一招了。”
“”魏老汉沉默半晌,终是狠狠咬牙道:“好,大人开棺吧我那去的儿子,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嗯。”海瑞点头道:“事迟,这就出发吧。”
海瑞的雷厉风行,让徐五等人措手不及,宋世杰只好出声道:“慢”
“你有异议”海瑞瞥他一眼道。他极为反感这些状师,讼棍,自然也没有好脸色给他们看。
“大人,小人曾在衙门当差多年。”宋世杰拱手侃侃而谈道:“知道椁棺乃是鬼怪的居所,生人不得擅动,否则会遭到鬼魂的报应。如果非要开棺的话,也得选择在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候,那时鬼魂最弱,开棺即,咱们才能平安。”说着看着西沉的太阳道:“现在天色已晚,阳气下降,阴气上升,正是阴鬼越来越厉害的时候,可不能再动坟茔了”
这时候人都迷信,闻言纷纷毛骨悚然,后背进风。看他们一个个畏缩的样子,海瑞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信仰儒教,坚信正气丹心,神鬼辟易,所以并不怕鬼神之说。正要板起脸来教训吓坏了的属下,转而却又冒出个念头,便缓和脸色,慢慢点头道:“虽然鬼神飘渺,但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说着挥挥手道:“就依你吧,明日午时开棺”
“大人英明”宋世杰心中长舒口气,暗道:“可算拖得一晚。”
于是审案告一段落,海瑞吩咐一干人等不得误了次日的询问,便带着手下,回县城去了。
宋世杰和徐五自然单独行动,待到没人时,小声问徐五道:“那个鬼,是火化的,还是土葬的”
“我哪知道。”徐五闷声道:“当初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麻烦,也就没管那么多。”
宋世杰无奈的摇头道:“做,就做得干净利索点。要不就乖乖当顺民,省得给大家找麻烦。”
徐五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晚上想办法把那个坟毁了,把尸身偷走吧。”宋世杰想想道:“等半夜都睡了的时候再弄,别让人发现了。”“好勒,这个我在行。”徐五这下来了精神,撸袖子道:“今晚我亲自去”
“笨蛋”宋世杰骂道:“这种事儿怎能亲自出马呢别告诉我你不认识盗墓金的”
徐五讪讪道:“认识几个”
“让他们去”宋世杰没好气道:“多出点钱,让他们抓紧点,千万别误了事儿。”
“哦,我知道了。”徐五被训得没了脾气,小声道:“我这就派人去请高手。”
“嗯。”宋世杰没好气的点点头道。
将任务委托给昆山最有名的两个盗墓贼,徐五和宋世杰,便在家中焦急等待着,一直等到翌日天亮。还没有丝毫回信。
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海大人已经派人来催了。
两人只好磨磨蹭蹭上了车。到了昆山城外三十里的魏家庄时,已经是临近正午时分了。
马车没有进村,而是拐向坟茔密布的庄西面,海大人以及一干人等,已经等在那里了。
只是。除了昨日的那些人之外,还有几个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男子,让徐五两个不由心惊肉跳。
两人向海瑞行礼,宋世杰小心问道:“敢问大人,这地上的是什么人”
海瑞才慢悠悠道:“贼。盗墓贼。”
宋世杰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昨天的谋划被对方预见,抓了个现行徐五也在那暗自庆幸道:幸亏没有亲自去。
“不过这件事情,十分蹊跷。”海瑞缓缓道:“怎么昨天我说要开棺验尸,半夜就有人来挖魏家的坟了呢”
“可能是凑巧了吧”宋世杰干笑道。
“凑巧了这也是凑巧了,那也是凑巧了,一个案子哪来那么多凑巧了”海瑞沉下脸道:“这分明是有人意图阻扰开棺,掩盖事实真相”说着重重一拍惊堂木道:“咄,你们这些盗墓贼,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的”
盗墓贼们稍有迟疑,便听海瑞又一次拍响惊堂木,进一步威胁道:“本官耐不好,既然不从实招来。那只好上刑了”
便有如狼似虎的衙役,手持各种刑具上前,将盗墓贼压在下面
“动刑”海瑞毫不给盗墓贼一点机会,便下达了命令
第四二八章 海瑞的反攻
谁能指望一伙盗人祖坟的家伙有信义三木之下,几个盗墓贼很快招认,是有人雇用他们来干的。
“什么人”
“他。”盗墓贼们指向自己一伙中的一个道:“就是他带我们来的,他指明了坟堆就要走,却不想被你们抓了现成。”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那面如死灰的家伙,海瑞眼尖记性好,不一时便冷笑道:“你是昨天跟徐五一起来的”
那人吓得一激灵道:“不是,我是看热闹的我昨天旁听完了,知道今天要开棺验尸,耐不住好奇,就想提前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是这么说的吗”海瑞目光转向几个盗墓贼,冷冷道:“按照大明律,凡发掘坟冢,开棺见尸者,绞;发而未至棺椁者,杖一百、徒三年。如果你们不说实话,本官便清算你们的老账;如果从实招来,尚可从轻发落,不再追究从前”
盗墓贼被他如此涮悠,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便七嘴八舌道:“回大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要我们打开棺材后,毁尸灭迹”
“哦”海瑞便望向那人道:“你怎么说”
“他们血口喷人”那人自然不承认。
“不要紧,”海瑞淡淡一笑道:“仅凭你.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