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145部分阅读
可怜的人儿,甫一进京就成了各方瞩目的中心他们怀着不司的目的走到一起,几乎是同时给他下了名帖。
“胡植,这是严阁老的。”徐渭翻动着桌上的一摞名帖道,“张居正,这是徐阁老的。殷士瞻,这是裕王府的;唐汝辑,这是景王府的。”说着呵呵一笑道,“恭喜沈大人众望所归了。”
沉就坐在大案后,左手支颐道,“少在这幸灾乐祸”说着叹口气道,“就知道见了皇帝准没好事儿原本我想夹起尾巴来,低调做人的,结果可好,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躲都躲不掉。
“要我说,该站队时,就得站队。”徐渭道,“你看这四党大牙交错,勾结敌对,朝堂中谁人不牵连其中想要击鼓买糖、各干各行,已经是不可能丫就算你想清静,可别人会主动找你,让你躲不开、绕不过,只能深陷其中。与其被动的被席卷,还不如亮明态度,旗帜还明一些呢
施就轻轻摇头道,“这个态度我不能亮,陛下将那柄如意赐给我,就像压住别猴子的五行山,让我不敢轻举妄动。”那柄如意的意义太重大了,沈就每走一步,都要掂量掂量,会不会让人产生什么联想,又会不会引起嘉靖帝的不快,无形中便好似被套上一副沉重的枷锁,让他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这些怎么办”徐渭将那些名帖一把推给沈就道,“见还是不见”
沉就看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名帖,点点头道,“躲过初一气躲不过十五,管他是群英荟萃,还是萝卜开会,便让他们一起来吧。”说着起身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顺其自然吧。”便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徐渭跟着起身道。
“我都进京三天了,再不去司经局看看,恐怕要被御史上本了。”沈就拿起乌纱帽,道,“你要是有事儿就去忙,没事儿的话,就在这给我盯着。”
“陛下从昨天起,闭关一个月。”输渭笑道,“我这一个月就都没事儿口“
“真好命。”波就随口说一声,便出门上轿,直奔礼部去了之所以先去礼部,是因为成化以后,向来由礼部尚书兼任詹事,所以沉就得先拜会了礼部尚书赵贞吉再说。
其实在见到赵贞吉之前,沈就心中是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这位老冤家,会不会给自己小鞋穿。
但他显然不了解赵老夫手的脾气,这位老人家只有公愤、没有私怨,原先以为淀就是严党分子,自然会向他横眉冷对,但时间已经证明,他只是个干实事的能吏,除了与胡宗宪交厚外,并没有与严党纠缠不清,所以赵贞吉对波就的怨气已经消散,反而生出些愧疚之情。
一听说淀就拜访,他竟然亲自迎到门口,与他携手进了签押房中,又和他挨着坐在大案下的一溜椅子上,还命人工好茶,让沈就有些受宠若惊,尼知道这块臭石头,怎么转了性。
赵贞吉看出他脸上的不解,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直说道,“往日误会太重,多有冒犯沈大人的地方,现在想来,实在是老夫愚昧鲁莽,先入为主,又受了那吕篓印的挑唆,才会让沈大人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还险些把姓名和前程赔上去。”说着叹口气道,“现在每每想来,都会觉着羞愧的无地自容,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你道歉。”说着起身向沉就深深一躬道,“就让我先给你鞠个躬吧。”
珑就赶紧把赵尚书扶住,轻声道,“部堂切莫如此,当年拙言也是少不经事,行事欠妥,自然会让您起疑心,受些磨难也是自找的。”说着呵呵一笑道,“且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我被押到京里,有了几番奇遇,说起来还是得比失大啊。”
见他如此宽宏,赵贞吉更羞愧道,“我空活一把年纪,倒不如你个后生明事理。”
沈就笑道,“部堂的正直无私,实是我们这些后辈的表率”说着给赵贞吉深鞠一躬道,“当年学生殿试,若不是部堂大人不计前嫌,回护了学生,又哪有我今天呢”他就是会说话,其实当年,赵贞吉不过是凭着良心,没有为难沈就罢了,根本谈不上什么回护,但让沈就这么一说,赵贞吉心里就舒服多了,而且有了这点因缘,感情上一下靠近了许多。
两人再坐下时,终于前嫌冰释,竟比一般同僚还要亲近许多,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赵贞吉感慨昔日道,“也不知那个召囊印现在怎样了”
地就神情有些黯然道,“吕大人,在一次剿匪中为国捐躯了。”虽然事实远非如此,但死者为尊,波就在上报朝廷时,为吕窦印做了粉饰,让他不仅保全了名节,还追村苏州司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哎,想不到啊,想不到。”赵贞吉连连摇头道,“真是是非成败转头空啊,l”想想这些年,多少人被大浪淘沙张经、李天宠、周琉小李就、王抒都是显赫一时的名称,现在却归隐的归隐、作古的作古、坐牢的坐牢,都成了故人。”
沈就轻轻点头,他不明白赵贞吉为什么要感慨这个,只好顺口道,“好在还有部堂这样的中流砥柱,撑着朝廷的脊粱。”他只是几句。不应心的赞美,却引得起贞吉面色一黯道,“恐怕,老夫也要步他们的后尘了。
第五零六章 素手调羹
沈默默然,那天赵贞吉不过是为王世贞说了几句公道话,如果这样都要遭到严党打击的话,万一自己说情的事儿要是被严世蕃知道,那还不被整的死去活来想到这他额头微微见汗,轻声道:“部堂怕是多虑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明年考满之后,您就要廷推入阁了,身负着百官的仰望,又怎会因为几句气话下野呢”“呵呵,拙言有所不知啊。”
赵贞吉的坦率无与伦比,他道:“一切都是表象,本质上还是鸟漆吗黑的官场倾轧。”
说着也不卖关子,直接分解道:“8从张志、李本相继去后,现在的内阁中。
只有严徐二位阁老,双方能量都差不多,严阁老强一点也有限。
所以都很看重这第三个入阁的人选双方僵持了很多丰,终于眼看着我要上位了,严党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除之而后快。”
“既然明知如此。
郎堂又何必要跟严党提前冲突呢”沈默不由轻声道。
“呵呵,徐阁老说,我是什么都明白,可殁就毁在这个好刚使性上了。”
赵贞吉自嘲笑道:“其实老夫也是吃过大亏的,也想要改一改这脾气,无奈乎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五六十岁了还是这副德沈默早就听说。
超贞吉性情刚硬、嫉恶如仇,在权贵面前毫无忌惮,从不为那五斗米折腰。
据说当年,他刚刚被提升为左谕德兼监察御史,适逢俺答犯京戚。
递交言辞轻侮的国书,要求与朝廷互市,满朝文武惊慌失措,严阁老更是极力求和。
年轻气盛妁赵贞吉大怒,对自己的老师奋袖大言曰:“城下之盟,春秋耻之。
既许贡则必入城,倘要索无已,奈何”徐阶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呢”赵贞吉便条理清晰的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提出了一系列合理妁在急举措。
然后徐阶说:“你的看法很好,可我做不了赵贞吉便盛气见严嵩,要当面指出他的阜误,严嵩怕被难堪,婉言辞而不见。
吃了闭门羹的赵贞吉登时大怒,竟然在严府门口,大骂守门的侍卫,这时赵文华先生来见严嵩,见赵贞吉还在门口大骂,完全不给干爹丝毫的面子,便喝斥赵贞吉,命令他闭嘴。
谁知赵贞吉竟连九卿之一的赵文华,一起骂了个狗血喷头,抱头鼠窜,登时轰动京城。
当然他也因此得罪严嵩,致使仕途坎坷,一度被皇帝认为漫无区画而下诏入狱,吃了廷杖,后又谪贬为莴波典史,教训不可诮不惨痛。
对于他的遭遇,徐阶心怀愧疚,得势后便将赵贞吉起复,先在南京恢复品级,然后调回京城来。
在徐阁老看来,类似的经历会塑造类似的人格当年徐阁老少时,也是盛气凌人,因为得罪了张璁,先是下了诏狱、又险些被判处死刑,最后侥幸被发配到福建的穷乡僻壤,当一个小小的推官。
多少年挣扎起复,重新回到朝堂时。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锋芒毕露、宁折不弯的翰林了,而是内敛世故,宁弯不折。
他相信经历过类似的磨难沉浮后,赵贞吉应该会变得与自己一般,成为志同道合、相互理解的好战友。
但来自巴蜀的起大洲,根本就是个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家伙,回来后依然跟严党斗得不亦乐乎,后来徐阶跟他几次深谈。
要他以大局为重,才稍有收敛。
谁知王世贞父子的事情一出,赵贞吉又忍不住了,蹭蹭蹭地发了一通火,结果让严世蕃找到了发落他的由头他这才猛然想起,徐阁老大局为重的叮嘱。
所以才默然元语,没有跟他顶牛到底。
想想吧,一个敢到严府门前骂街的家伙,岂能怵了严世蕃“当目我天真的为,”赵贞吉苦笑道:“忍一忍便能度过这一关,不让严世蕃的诡计得逞。
结果一时失算,完全被他压了下风,如此一来,大家都会以为我怕了严世者,将来整治我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出来为我说话的。”
“徐阁老呢”沈默轻声问道。
“我们俩的关系。
让他没法表态。”
赵贞吉摇头道:“否则严阁老会很乐意,用朋党的罪名参劾他。”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沈默问道。
“也许有,但我不想找了。”
赵贞吉捻须笑道:“其实我去了,未尝不是好事。”
“何如”沈默轻声问道。
“我也说不准。
只能说一一驿矿看账本,走着瞧吧。”
赵贞吉笑笑道:“对徐阁老来说,也许是塞翁失马、知非福呢。”
见他不愿直说,沈默知道显然涉及到徐阶接下来的安排,便知趣不再追问。
赵贞吉见他安静下来,有些歉意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阁老让我安心休息几年,一切都有他呢。
沈默摇摇越发没有不同的声音了。”
赵贞吉摇头笑笑,起身坐回大案后,问道:“沈大人,你既然来觐见,老夫便要履行职责,查问一下你的学问。
沈默不明就里。
只好恭声道:“大人请问。
“你是状元。
四书五经自然不在话下,”赵贞吉道:“可是身为翰林,当博览群书。
不知你是否对韩非子有所涉猎”不上倒背如流。”
沈默微笑道:“却也勉强算是烂熟于胸“好大的口气。
赵贞吉不由失笑道:“那我问你。
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
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a阜,三年不翅。
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沈默笑着接话道:“王曰:三年不翅,椁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
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子释之,不谷知之矣。”
赵贞吉颔首笑道:“你还有休么疑问”“没有了。”
沈默缓缓嘉安道。
“很好。”
赵贞吉点点头,拿起笔架上的羊毫。
蘸下墨汁,一边写一边道:“按例。
在詹事府任职者,都会在别处兼任一职。”
这是惯例,每个开坊的翰林官都是如此,比如面前这为赵部堂,当年就是右中允兼任监察御史,所以沈默丝毫不意外,便听他道:“拣例国子监应该有两名司业,现在只有一个另一个人选,我推举你去吧。”
翰林院、詹事府和国子监,都归礼部管,官员任免也需要得到礼部尚书的首肯。
所以他才有此一说。
对沈默来说。
现在在哪干都一样,便点头答应道:“让部堂大人费心了。”
赵贞吉把荐书写好,递给沈默,深深看他一眼,道:“去了那里,要跟祭酒大人搞好关系,你会受益无穷的。
沈默做一错愕,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从赵贞吉那里出来,已经是中午了,三尺上来道:“还去司经局“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沈默坐进轿子里。
“大人。
咱去吃什么”三尺笑眯了眼道:“烤鸭还是涮羊肉”“吃吃,吃你个头。”
沈默白他一眼道:“你们北京人的吃食太膜大油,大人我吃了会闹肚子的。”
“那咱去吃粤菜,”三尺笑道:“北京这儿我熟,要不福建菜也行,大人不是最爱那种清淡口味吗”见沈默都不甚中意,他f脆道“您说吧,八大菜系哪一种这种行了吧。”
“淮扬鉴。”
沈默点点头。
“这么成了吗”三尺道:“我知道前门外有一家;8楼,专做淮扬风味,那味道堪称一绝”,要吃金陵风味的。”
沈默有些郁闷道:“白跟了我这么多“金陵风味哦”三尺恍然道:“哎呦大人,您要去那儿直说不就完了,还用得着这么绕”你想的太多了,”沈默放下帘子道:“我只不过想吃金陵菜罢见大人不再理会自己,三尺苦闷的嘟囔道:“每次都让我背黑锅,若是夫人知道了,真要打死我了。”
见边上担任轿夫的卫士吃吃直笑,他低声威胁道:“笑个球啊要是谁走漏了风声,我保证在被夫人处置之前,先打断他的腿”说着猛的一挥手道:“去明时坊的丁香胡同。
明时坊在城东。
丁香胡同只是其所辖几十条大胡同中的一条,在这胡同深处,有一户不大不小的宅院,从外面看,普普通通的四合院而已,但进得院中。
却是别有洞天一一满园望去奇峰嶙峋。
洞壑盘旋,嵌空奇绝,围一弯汽池,地中锦鳞戏水,莲花朵朵;四周下除了北方的槐柳海棠外,还种了百杆瘦竹,修影婆娑,在这北的中。
营造出一番特别的江南风味。
依着竹林的是三间正房,以及侧边两间厢房。
东厢房中摆满书籍,书架前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铺陈着笔墨纸砚,还有厚厚一摞写满字的宣纸,显然是有莘莘学子在此用功。
而西厢房中。
就要雅致许多,墙上悬着仕女图,地上是软榻,榻上搁着姑苏云林式样的小几,几上摆着一张绿绮古琴,几前隔着个博山香炉,炉中檀香淡淡袅袅,却是一间琴室。
但此时中午,无论书房还是琴宣,全都没有人影。
因为在此居住购姐弟三人,正在饭厅中用餐。
桌上的膳食虽不算丰盛,却也称的上精心。
几盘应时蔬菜之外,一大碗鸭血粉丝汤,几个南瓜团子,一碟点了胭脂红的鹅油酥饼,这便是姐妹俩的午餐了。
至于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有半只烤鸭可以享用,足够他吃得饲饱的。
那姐姐望之不过二十岁,生得窈窕婀娜,虽着一身素衣,却有着恍若西子的容貌,即使数遍江南,也很难找到比她边吃饭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葬,好长时间都没注意到姐姐眉宇间的忧愁。
两个孩子为了某个问题起了争论时,才一起看向姐姐,想让她给评个对错,这才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妹妹问道:“姐,侬怎么了”“没怎么。”
姐姐笑笑道:“快吃饭吧,吃完了该练琴的练琴该书的书。”
“你一定是想沈大叔了。”
妹妹年纪虽小,却十分八卦,道:“你说对不对呀”吝一句,确实问自己的弟弟。
那小弟弟闷声道:“不知道。”
便低头扒饭开了。
“每次一提到沈大叔。
你就这样子,”妹妹为某人鸣不平道:“下次不让大叔给你买西游记看了。”
“不看就不看。”
那弟弟显然对那沈大叔意见很大。
“络这人真无聊。”
妹妹指责弟弟道。
听着弟弟妹妹的对话,姐姐哭笑不得打一下妹妹道:“小鬼知道什么再胡说撕烂你的嘀。”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口一个清越苗声音道:“好厉害的姐姐,妥辑烂谁的嘴巴啊”听到这个声音,那姐姐的身子明显一颢,弟弟继续闷头扒饭,妹妹却欢喜雀跃起来,丢下饭碗跑出去,欢呼道:“大叔,你终于来啦。”
便将提着一盒艾窝窝的沈默拉了进来。
沈默把点心盒子递给小妹,看看桌上的饭菜,不由笑道:“这么多好吃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我还没吃饭呢。”
便对小妹道:“巧儿,给大叔端一副碗筷。”
“好。”
小妹f脆利索的答应道,使去给沈默拿碗筷。
“洗手去。”
那姐姐终于发话了。
沈默无奈投降道:“知道了,知道了。”
眼睛四下瞅瞅,没看到有水盆,只好问小男孩道;“志坚,你在哪洗手吗”那志坚白他一眼。
吐出两个竽道:“天井。
沈默心说这都吃炸药了只好出去天井,自己打水洗了手,回来时,桌上多了碗筷。
却少了那姐姐:“巧儿,你姐呢”“去给大叔包馄饨去了,”巧儿一边捏着个艾窝窝,小口小口的吃,一边答道。
沈默呵呵笑道:“太见外了,我又不是外人”话音未落,便听那志坚道:“你就是外人。”
“我说志坚,怎么几个月不见,跟我较上劲了”沈默好笑道,“因为你是坏人,你整天欺负我姐姐。”
志坚怒目而视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默连忙摆手道:“会让人有歧义的。”
说着正色道:“我跟你姐姐,是纯洁的好朋友,绝对没有不可告人的事情,知道了吗”“哼,那我姐为什么整天不高兴”小家伙年纪不大,已经有了维护家人的信念,质问沈默道。
“哝,是吗”沈默微微动容道:“我去问问先。”
便不管两个小鬼,起身往厨房走去。
只听身后的巧儿质问志坚道:“你凭什么说大叔欺负姐姐”“因为他是坏人”看来志坚的逻辑,似乎出了些问题。
沈默走到厨房。
看那女子正在忙活。
只见一个个样式精巧鹄馄饨,在她那双纤细白皙的飞快成型,然后整齐的摆在面板上,光看看都是一种享受。
沈默便站在门口欣赏。
地却立刻发挥时常,一连捏破了几个馄饨,不由气道:“想吃别看了,想看就没得吃了。”“那我不看了。”
沈默肚子真的饿了,便拿个小板凳,与她背靠背坐着道:“你包你的,我不看,专陪你说话,何如”“这还差不多。”
她便继续忙碌起来,只听沈默道:“在京里住的还习惯”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
那女子点点头,继续忙活起来。
沈默回过头来,轻声道:“苏雪,听志坚说,你很不开心,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吗”这女子便是跟沈默绯闻多年的苏雪大家,这位才貌绝世的女子,其实跟沈默真的没有乱过,却依然甘心卸下铅华,为他素手调羹,这让沈默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苏雪不言语,将捏好的馄饨煮好了,又麻利的兜了一勺滚烫的鸡汤浇在馄饨上,那皱纱似的皮透著肉色的馄饨,顿时便一只只张开羽翼在碗中漂浮起来
第五零七章 旷工
苏雪将那碗鸡丝接悦端到沈就面前,又递给他一把调羹。波就送一颗馄饨入口,果然是皮薄馅嫩,夹滑鲜香,不由赞道,“这些年也吃了不少好东西,可都赶不上你这儿的老三样。”
深吸口气,苏雪已经平复了心情,微微一笑,回答他起初的问题道,别听小孩子瞎说,跟你能有什么关系,我是在为他的学业发愁。”
“有什么问题吗”沈就问道。
“我读的经书有限,已经快要教不了他了。”苏雪道,“前些日子让老王去临近的堑,却都要官府的身份文书,还得邻居出具结保才能收纳。”说着有些郁闷道,“在苏州时也没听说这个“。”
“北京嘛,皇城根儿下,自然有些不同。”沈就一边吃,一边轻声安慰她道,“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改天我找找人,给他办了吧。”
“又要麻烦大人了。”苏雪轻声道。
“怎么又见外了”沈就笑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苏雪低头道,“你也是为我着想,
两人便都不说话,沈就无声的吃着位悦,苏雪则在低头想着心事一他俩相识也有五六年了,也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在外人看乘,苏雪早就是沈就的外室了。
可事实上,沈就连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一根这可不是他矫情,而是非不愿,实不能尔。
在苏州时,淡就握着权把子,不知多少富商士伸奉承他,逢场作戏也不知多少次,所以他起初也想着,顺水推舟便把苏雪办了可苏雪从来不给他任何暗示,如果他不来,苏雪从不会去邀,如果他乘了,苏雪会为他做顿饭,给他弹首曲子,或者和他对弈一局,然后天不黑便撵他回家去了。
沈就起初以为,这是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便耐心等着,可等啊等啊,一等就是好几年,他终于相信,苏雪真的是与众不同了,这女子就像水中的莲花,可远观不可亵玩,又像空谷中的幽兰,美丽却无比飘渺,他甚至相信,若不是有弟弟秣妹的牵绊,她一定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庞就这人,说他心黑也好,皮厚也罢,却从来不无耻,也压根没想过吃着碗里占着盘里的,为了自己的私欲,使别人陷入痛苦,所以他不知多少次问过苏雪,对将来什么打算需不需要他安排一下,让她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生活。
但每当此时,苏雪都会温柔的婉拒,轻声道“我知道自己在作甚,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沈就很想明白,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但每每问起,她都会像这次一样拒绝回答,让他一阵阵的气闷。
如是稀里糊涂的相处几年,苏雪竟然成了沈就的红尘知己,每当他感到疲倦,难过,想要倾诉的时候,便会不自觉的溜到她这儿乘,总是可以得到莫大的舒缓若菡太忙了,孩子和事业让她没有当年的细腻,或者想细腻也没那个精力。而柔娘,在沈就面前总是拘谨的,不能像苏雪一样,完全不管他的身份、地位,以一种平等的心态对他。
渐渐的,沈就已经习惯了苏雪的存在,也不再追问她将来的打算直到他确定要离开苏州时,才猛然发现,这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了。
正月里的一天,沉就对苏雪说,“我要进京了。”
苏雪正在切茶,听到后,手微微一颤,旋即那亮黄的茶汤又稳稳的注入杯中,若无其事一般。
珑就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道,“我已经把志坚的户籍,落在陕西兰州卫了虽然要千里跋涉去参加科举,但那里的卫所子弟读书的少,根本用不完生员名额,这样志坚去了,一乘没人在乎他侵占名额,。来也容易取中,这都是在江淅没法比的。”
苏雪将茶杯奉到沈就面前,轻声道,“我被父母卖到清楼,却牵连了弟弟,让他没了前程,现在大人帮我弥补了这个终生的遗院,我真不是该如何报答大人了。”
沈就轻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你报答什么。”顿一顿道,“如果你能听告诉我将来的打算,那就更好了。”
苏雪娥眉轻蹙,低声道,
大人为何要苦苦追问呢”
“因为我就要走了,你不管何去何从,都该跟我说说。、,沈就道,“我也好有个安排。”
“可能会离开东南吧。”苏雪轻声道,“既然弟弟要去兰州应试,我们姐弟理当去北方。”
“不必那么急吧”沈就道,“那里的教学稍差些,会耽误志坚学业的。”
苏雪看看他,轻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留在苏州吗”
“不是我的意思”沈就一阵莫名的烦躁道“我问你的意思,看着挺灵秀的一人,怎么整天稀里糊涂的,对将来没个打算呢苏雪闻言愣了一会儿,方才幽幽一叹道,“犬人见过柳絮、飘辣,可问过它们要去哪里”
“那不一样,沈就闷声道,“你还有弟弟妹妹,你们是一个家啊”
“其实是一样的”苏雪低下头,低声道,“对巧儿和志坚来说,有姐姐的地方就是家,可我自己呢我自己其实是没有家的。”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去北京。”沉就以为她是在暗示自己,狠狠咬牙道,“豁出去被若菡怪一辈子,我也不能把你扔在这儿。”
“你那里也不是我的容”苏雪心里有些欣慰,却坚定的摇摇头道,“你那里是你夫人的家,跟我没有关系。”
“那就听我的,把你安排去州地,然后放个好人家嫁了吧。”沈就无奈道。
“不劳犬人费心。”苏雪的脸色也冷下来,道,“我苏雪就不信了,没有男人就不能过一辈子吗”刹那的强硬之后,她却缓缓低下骄傲的螓首”小声道,“我承认,没有犬人的庇护,我早就被那胡公子,陆公子之流给毁掉了,小弟也别想读书了,小秣可能也步我的后尘,沦落风尘了”,
她紧紧的攥着双手,白暂的肌肤上,显露出清色的血管,激动的身子都微微颤抖道,“夫人定然笑我,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我也觉着自己可笑,却不想像那些女子一样,完全忘记自己是谁,变成某个男人的附庸。”说到这儿,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沈就只好就此打住。
可苏雪就之再要强,也敌不过形势比人强,她当然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让弟弟有个好出路,把妹妹嫁个好人家,在将这两桩心事了却之前,她仍然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出自己的样子。
最终她接受了沈就的安排,带着弟妹来到京城,慢慢等巧儿长大,默默督促志坚念书比起这两件人生大事来,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到北京城的丁香胡司,沈就已经吃完了饭,移座西厢房中,喝着若菡从苏州带来的碧螺春。望着杯中的白云翻滚,雪花飞舞,闻着那袭人的香气,感受着午后暖暖的阳光,沈就感觉心中一片满足,最近一直缠绕在心头的忧愁惊惧,也仿佛被冲淡许多。
苏雪坐在他身后的琴前,轻声道,“许久没给大人弹琴了,今日要听吗”
“求之不得。”沈就斜倚在榻下,微笑着回首道,“许久不听你的琴声,感觉吃肉都没有味道。”
苏雪抿嘴一笑,纤细的十指便悬在琴上轻拢慢捻起来,悠扬的琴声便飘进珑就的耳中,沁入他的心脾。沈就朝窗外望望,但见过午日头已经不那么毒了,灿烂光辉亮而不烈,泼洒在绿树翠竹之上,清风轻拂,荡起粼粼波光,让他心旷神怡。近日来一直纠结在心头的,那些酸的,涩的,苦的、辣的各种滋味,和让他心烦,让他焦躁,让他懊恼,让他愤怒的各种心思,渐渐舒展开来。
波就的大脑终于开始清明起来,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理顺当今这个北京城,各方各面犬牙交错,已经没了一寸可以逃避的净土,四面八方都是交锋,自己想要左右逢源那前后两面怎么办
当今这形势,不加入严党,那就加入徐党,不加入徐党,就跟景王,或者跟裕王混,不然就只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被人家整死了都没人给哭丧。
原先他的主意很正,先抱定嘉靖这跟最粗的大腿,然后相机而动,但皇帝不怀好意的赐给他那根如意,不啻于一脚把他踹到火境里,断绝了他置身事外的念头。古人云,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只有享受为今之计,我也不能再逃避了,非得给自己杀出一条通天道来
想到这,久违的斗志涌上心头,他不由紧紧攥住双拳,张口清啸起来,那啸声清越高昂,与铿锵激扬的琴声竟十分合拍,相互激励,相互鼓舞着,一起穿出屋顶,冲破了云管,
终于,啸止琴歇。苏雪擦擦额头的汗水,望向沈就,但见他来时的彷徨纠结已经一扫而光,不由欣慰的笑起来。
沈就也朝她笑,拱拱手道,“风萧萧兮易水寒。”
苏雪嫣然一笑,宛如春回大地,柔声道,“壮士去兮得凯旋。”
回去后,他便写了请柬,邀请那些,名帖,前来,参加他举办的荣恩宴,时间定在后日的申时。
第。天上午,他才终于出现在礼部对面的詹事府门前,好歹也是个洗马,怎么也得关心一下司经局的属下吧。
门前的兵丁懒懒散散,见沈就穿着蓝袍,又年纪轻轻,以为他是个寻常的翰林,便爱答不理道,“干什么的”
沈就想一下道,,找人,司经局校书,叫王启明的。”王启明”一提这个名字,兵丁不由乐道,找那个卖油郎干什么”
沈就微微皱眉,道,“你这兵丁好生多事,本官找他自有本官的道理,还要跟你汇报不成”
兵丁弄了个没趣,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改天再来吧,今天他不在衙门里,要找他的话,去铁蓖子胡同,王家香油店找吧。”
“今天又不是休沐日”沈就皱眉道,“他跑到香油铺干什么”
那兵丁正要答话,见个身穿七品服色的官员从门里出来,便对那人道“老马,有人找王老油。”又对沉就道,“你问他吧,他也是司经局的。”
那老马看看波就,再看看他胸前的白妈,不由”愣,小声道,“尊驾是沈大人”
好眼力。”沈接顿首笑道。
,哎呀呀,您老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来了”那老马赶紧给沈就施礼道,“卑职参见大人。”
“不必多干”沈就温和笑道“我没通知,就是不想让大家麻烦。”便用下巴指指院里道,“咱们还走进去说话吧。”
,大人快请进。”老马赶紧把沈就引进去,领着他往西跨院去了。路上还给他介绍到,正院是詹事府本部,东院是左右春坊,西院最大,是司经局。”因为我们藏书比较多,地方小了可不行。”老马为波就解释道。
沈泉点点头,跟着那老马进了个荒芜破落的院子,满眼是危墙危房,让他不禁担心,一场大雨就会全冲垮了。
看到他表情怪异,老马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办法呀,谁让有,官不修衙f的规矩呢”
沈就心说,那是地方官的规攻巨好不好谁也没这样要求过京官。不过他也不想太刻薄,便点点头,跟着他进了正厅。
那光秃秃的厅里,除了,司经洗马,的横匾,匾下的大案、案前的一溜椅子,就什么也没有了,寒酸的令人发指。
沌就只好视若无睹,随便往一把椅子上坐下去,却被那老马喝止道,“不许坐”沈就被吓得一愣,心说,这都到了老子的一亩三分地,怎么还有人敢咋呼我但不愿一来就发火,便忍了下来。
却见老马一脸不好意思的指着另一把道“您坐这把。”
“怎么,这是给谁预留的吗”沈就若无其事的问道。
“不是”老马使劲摇头道,“在咱们司经局,谁能大过大人呢。”
,那为何本官不能坐”沈就皱眉道。
不止您不能做,谁也不能坐这把椅子。”老马一脸苦笑道,“因为它是把坏椅子。”说着用手一堆那把椅子,没见他怎么使劲,那椅子便应声而倒。
沈就定睛一看,原来只有三条好腿,剩下一条是支在上面的,不由拉下脸道“这里是朝廷的衙门,怎能荒唐到玩这种恶作剧呢”
“不是恶作剧”老马叹一声道,
这两行。十把椅子,只有一半是能坐人的,其余的都年久失修,不能坐人了。
为什么不换换呢”沈就问道。
,没钱啊。”老马郁闷道,“不瞒您说,卑职在司经局当差八年了,就没见户部拨过来一分钱经费。”波就这才发现,这位马校书的官服上,两肘内侧都打着不太显眼的补丁。
,原来如此。”沈就没法再责备他了,心说看来我到了个清澈见底的好衙门啊,便温声道,“去把大家都叫进来吧。”
“是。”老马赶紧出去,不一会儿领着三个官员,两个皂吏进乘,六人一起朝波就行礼道“卑职参见大人。”
沈就没搭理他们,对领头的老马道,“把花名册拿乘。”
老马赶紧跑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拿来一本泛黄的名册,沈就翻到最近的一页,轻声道“嘉靖三十九年腊月,局内共有六品经承一名,七品校书五名,八品正字八名,不入流之书吏一十九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