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278部分阅读
”说着叹息一声道:“我这几年身子不好,过年上供也懈怠了,你让膳房再包点,给朕的父皇母后供上。
“主子仁孝,先帝和太后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黄锦抹泪道:“不过方才下出饺子耒,奴婢便已经给二圣先供上了,不能再供二道了。”
“你有心了。”嘉靖赞许的点点头,沉默半晌,突然问黄锦道:“你说朕修仙,能不能成功”
黄锦想也不想,赶紧道:“主子这话说的,您根骨清奇、天资绝伦,条件又得天独厚,有全天下的道士辅佐着,您要是最后成不了仙,那谁还能成仙”说着笑道:“大过年的,主子可不能说丧气话。”他知道皇帝是不可能放弃修真的,所以干脆连劝都不劝。
嘉靖闻言深以为然,点头道:“是啊,民间的修士,哪有朕这样的条件,朕没道理修不成的。”说着自己给出解释道:“十几年前,邵真人就说过,修道讲的是清静无为,不沾红尘。朕身为一国之君,整日为国事烦心,怎能清静无碍”于是重新树立起信心道:“等朕过了六十大寿,陶天师的九转金丹也炼好了,那时朕的玄都观和朝天观也修好了。朕早就想好了,就让裕王接了位,朕去玄都观安心修仙,不再问国事俗务,才有白日飞升的可能。”
听皇帝的话里,涉及到皇位传承了,黄锦大气不敢喘一下,唯恐说错哪句,把小命赔进去。但嘉靖絮絮叨叨这么久,他也不能一声不吭,只好小心道:“主子三思,大明离不开您,裕王也离不开您啊,满朝公卿更不可能答应。”
“你这就错了。”嘉靖面上泛起一丝冷笑道:“这个大明朝,离了谁都一样,英明神武的太祖、成祖能当皇帝,误国祸国的英宗、武宗,也一样可以。”说到这时,皇帝的语气变得森然起来,道:“至于裕王,他巴不得朕早点让位,好多年
媳妇熬成婆呢。更不消说那些食君之禄、捅君一刀的官员,从来就不跟朕一心,恨不得朕早归西,好去奉承他们的新主子。”
皇帝忽又变得杀气凛然,让黄锦好生错愕,张口结舌道:“不、不会的吧,裕王爷仁孝,诸位大人也亢不祈求皇上万寿,主子多心了。
“哼”嘉靖冷哼一声道:“原本以为,他们会在朕百年后再闹,现在才发现,有些人早就等不及,要给他们的主子,抢班夺权了”说到后面,他的声寺变得嘶哑可怖,蕴含着极大的怒气。
一番话将皇帝又想撒手,又绝不愿撒手的矛盾心态,展现无遗。
“主子息怒”黄锦赶紧跪地道:“没有人会这样想的,谁都
知道,只要有主子在一天,这大明朝就翻不了天。”
“说得好”嘉靖面现不正常的殷红:〃只要朕还活一天,这大明就永远是朕的江山”说着一攥那瘦骨嶙峋的手掌,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一句道:“朕可以给予,但谁也别想夺取”
看着有些痛狂的皇帝,黄锦心又升起一片阴霾,不知将要发生什
么。
当当这时北面钟鼓楼上鹄大钟敲响,紧接着,大钟寺、戒台寺、广济寺等名寺古刹也敲响钟声,新年到了北京城的欢庆气氛,到了最高点。
听到钟声的召唤,那些早就等着此刻的官员,便捧着奏本,毅然离开家门,在长安街上汇集,向西苑门前走来
那钟声,仿佛给嘉靖注入了力量一般,让皇帝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他突然淡淡黄锦道:“要来了。”
“啊。”黄锦不由毛骨悚然,四下看看道:“什么来了。”
“那些人。”嘉靖的目光透过重重宫苑,一直落在西苑门前,那
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却仿佛可以洞患一切。
黄锦被嘉靖彻底搞糊涂了,小声道:“那些人是哪些人”
嘉靖竟神经质的笑起来道:“是我大明朝的科道言官、清流正臣。”:“他们约好了在这个除夕之夜,以新年钟声为号,来给朕上贺未了”
仿佛要证明皇帝的话,一个太监飞奔进来,跪在地上颢声道:“启篥皇上,有百十号五六品的官员,齐奔禁门耒了”
“他们要让朕看看他们的厉害。”嘉靖不理会那小太监,自顾自说下去道:“却忘了朕的厉害
紧接着,又有个太监飞奔进来,跪奏道:“皇上,六科侩事中、都察院御史,一百余人,每人手里都举着本奏疏,全都跪在宫门外了”这些在西苑门当值的太监,年纪都不大,只以为大明朝的官员,都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却没见过这种大臣与皇帝相抗的场面。
“四十多年了,时间够久了。”嘉靖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喃喃道:“足以让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皇上,诶怎么办”黄锦心中焦急,迳可不是上贺表的架势,倒
像是来拼命啊
“嘉靖三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嘉靖却问他道。
“那时候奴婢才六岁,还不记事儿呢。”黄锦小声道。这不是实话,他怎么会忘记,那年最大的事件,便是二百多个官员在左顺门外集体上践。那一次皇上大怒,当场便杖死了十几个人,打残了好几十人,还抓了一百多人。一次就把大明朝的脊梁骨给打断了,从那往后,虽也有官员上疏,但一般都是单独行动,最多也就几个人,四十多年间,在没出现过那样的场面。
可今天,嘉靖四十五年的春节,如此敏感的时刻,却再次有百多名官员聚集禁门之外,怎能让人不联想到当年的左顺门呢
显然嘉靖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了,他眼中闪着光,声调也变得亢奋起来道:“这次都是五六品的官员那比左顺门那次差远了,当时足足二三百人,全都是高官大员,六部尚书来了五个,都御史二人全到,另有三品以上高级官员三十人,至于四五品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说着满脸自豪道:“朕当年才十七岁,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一个人就把他们全杀下去了可惜你那时太小,没看到朕的威风,这次虽然不够看,但也聊胜于无”
听皇帝无比自豪的如数家珍,黄锦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整个人都懵了,他不明白为何半死不活的嘉靖皇帝,一提起跟大臣斗来,就像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一拨拨的好戏,接连开锣了
第七五七章 除夕月穷岁尽之日 中
西苑门外火把通明,刀枪如林,御林军如临大敌,排出三道防线,将宫门把守的水泄不通。虽然刀枪在他们手上,对方也只是些跪在地上的文弱书生,但这些年轻的官兵却感觉,被包围的分明是自己。
他们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百多名身穿朝服的官员,高举着一本本奏疏,黑压压跪在皇帝家门前。而且是在这辞旧迎新的大年夜。这让他们无比紧张,握武器的手上全是汗水。
今天在西苑们当值的,是御马监的一名提督大太监,也没见过迳阵仗啊,站在一排御林军身后,色厉内荏道:“你们迳是干什么大过年的要造反吗”
林润跪在第一排领衔的位置,闻言面带微笑是的,这样的气氛下,他仍然在笑,声音也十分客气,不见丝毫火气道:“这位公公,见过赤手空拳造反之人吗”他什么时候都是滴水不漏,就算下决心死谏,也不能让人乱扣帽子,只听他朗声道:“我等科道言官,专职纠劾百司,提督各道为天子风纪耳目之官,今日正是有奏疏要面呈皇上请公公快快通禀”
“没听说有三十晚上上疏的。”那太监也不是省油的灯,冷笑
道:“再说上疏该交通政司,哪有直接来宫门呈送的”
“我等早交过通玫使司,”林润身边的工科都侩事中何以尚大声
道:“可过了期限十多天,仍杳无音讯,我们只好自己来”
另个跪在他俩身边的吏科给事中王本大声道:“我们参的就是大明朝的六部九卿,还有内阁,所以这个疏只能交给皇上”
“对”言官们一起应声道:“请公公将我们的奏疏,立刻直呈皇上”他们显然是商量好的,又一起喊道:“请皇上开门纳谏”百多人齐声一吼,声震夜空,竟直接传到重重宫墙后的西苑中。
圣寿宫中,仿佛听到那一声喊,嘉靖面上的黑气更重了,气极反笑道:“陆纲何在”
“微臣在。”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大内侍卫统领的陆纲,赶紧从
殿外进来,单膝跪在嘉靖面前。
嘉靖端详着那张酷似陆炳的脸,难得的带点慈爱道:“今天的事情你都看清楚了,朕没有招惹他们,是他们在括惹朕。”
陆洇点点头,便听皇帝接着道:“四十二年前,朕也绦这样,被
人欺负到家了。你的父亲也是这样在朕的面前领命”
听皇帝提到父亲,陆纲的胸脯挺得更直了。
“现吞朕对你下达同样的命令。”嘉靖沉声道:“看你能不能像
你爹一样,帮朕重树天威”
“请陛下下令。”陆纲热血上头道。
“先传朕的口谕,奏疏收下,然后劝说他们回去纵使他们不义,朕也不能不仁,如果有人离开,只管放他回去。”说了这么多话,嘉靖已经脱力了,勉强支撑道:“但大多数肯定不会动,你便”说到这便没了声息。
陆纲小心问道:“橄臣便怎样”
“你父亲当时比你现在还小三岁。”嘉靖面露不满道:“但他就
不会这么问。”
“&备”陆纲无可奈何,只得领旨离开圣寿宫。
出来之后,让冷风一吹,他便没那么激动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混账小子,父亲离奇死亡后,家族延续的重担,一下便压在他的身上,使他不得不迅速成熟。再加上沈叔父和十三位长辈的悉心教导,他已经成长为一名头脑清醒、颇有城府的锦衣卫了。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父亲与文官素来相善,去世多年,在士林中的名声仍然很好,他真不敢相信,父亲曾经对那些文官下过毒手。但无论如何,他知道皇帝在后面看着自己,绝不能有丝毫的不坚定昔日沈默曾教导他,如果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对别人手下领情,就是对自己无情。
可今天的事情太突然,没有人能教他如何面对,望着黑暗无边的夜空,陆纲吸一口带着硝烟味的空气,竟感到莫名的兴奋他毕竟是陆家的男人,血脉中就有狠厉的因子。
看到宫前广场上火把如林,提刑司和锁抚司的人全等在那里,清一水利索的短衣襟、扎脚裤,手持皮鞭、木棍、铁锁,虽不见利刃如雪,却一样让人感到杀气腾腾。
先仁至义尽,陆纲面上闪过一丝决绝,心道:不行就心狠手辣。便一挥手,下令道:“开门”又对两司的打手道:“你们先别动,听我号令。”
喀喀喀禁宫的侧门缓缓开启,在门外双方的注视下,陆纲
独自一人,略显无奈的从宫内走出来。
感受到所有人注视的目光,陆纲心中有些悒悒,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给老爹丢人,他给自己暗暗打气,反手握着剑柄,
板着脸在那些言官面前走一圈,方才站定道:“传皇上口谕。言官们闻言全都俯身,
“尔等奏疏皇上全都收下了。”陆纲肃然道:“陟罚臧否、自有
圣裁,诸位大人便散回吧。
不出所料,众言官纹丝不动,何以尚大声道:“奏疏可以给你,但今日皇上不纳谏,我等誓死不敢言退”
陆纲转达了皇帝的旨意,让他们赶紧走人,可这帮人就是不动,无奈之下,便露出本相,低声下气求那些大爷们拜托你们就是了吧,我好回去好交差,不然这事儿怎么收场啊
可是今儿但凡敢到场的言官,早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他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今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话说尽,无济于事,陆纲这才知道自己面子不够,说直白点,就是这些清流大臣,根本没把他个小王八蛋官二代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磨叽了,对着东南棋盘夭街方向默默道:叔,这回没法兼济天下,只能独善其身了说着面露不忍之色,但那只挥动的左手,却一点不舍糊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叔父肯定要气怊,但他更清楚,此刻必须要狠,因为皇帝需要的,就是一柄屠刀,好对付不听话的大臣,如果这把刀钝了,肯定毫不犹豫的换一把,不会管他是谁的儿子。
不过他还是手下留了情,出门前特意嘱咐不准打要害,只准用皮
鞭抽。
随着他一声令下,提刑司的番子、镇抚司博力士,便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毫不停滞的冲进了人群。
几乎是转眼间,灯火通明的西苑门黹,便人影散乱、鞭影飞扬,可怜那些手无寸铁、只有奏本的文官,跪在场中还没明白过来,便被打倒了一片,鲜血满脸这就是陆纲没有经验了,他只知道馈抚司的鞭子是纯牛皮,却不知提刑司的鞭子还纹了铁丝,一下就能打得人皮开肉绽。
林润虽然在最前线,但这位老弟身手敏捷,不仅没有被到处乱飞的皮鞭打到,还能抢过一根提刑司铁鞭,抡起来护住身边的人。正所谓能者多劳,他还抽空大喊道:“千万不能退,不然我等必将沦为千古笑柄”渡口气又喊话道:“诸位,豁出这条命去,让他们看看,我们言官的骨头是打不断的”
本来后面一些人,见到锦衣卫打人,就想偷偷溜走,可听了林润的话,这下都不动了,打吧,反正活着也是暗无天日,生不如死,打死了还能死得其所、留名青史
于是他们便都盘腿坐在地上,沉默着,任由打手们暴虐行凶。就连一直游刃有余的林润,也扔掉手中鞭子,盘腿坐下,放弃了抵抗
上善若水,柔弱不争,唯其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这一幕震撼了皇帝的打手们,他们无法想象,这些人怎能如木偶一般,任凭自己毒打而无动于衷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撑这些人有些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住手”这时朝廷大员们闻讯赶来了,高拱骑着马,直接冲进人群,对那些行凶的大手怒吼道:“不许打人谁让你们打人的还有没有王法”
徐阶也从轿中急惶惶下来,在儿子的搀扶下,满脸惶急的往人群中小跑过来,恍然喊道:“不要打,不要打”雷礼、高耀、江东等人也是一样,奋不顾身的进入人群,疾呼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怕伤到徐阁老和几位部堂,陆纲赶紧下令停手,但场面太过嘈杂,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陆续全停下来。只见场中一片狼藉,除了极个别运气好的,侥幸没有挨打,大部分言官都被打趴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昏厥过去显然不幸被番子们的饺鞭招呼上了。
但林润仍然坐着,虽然浑身是伤,却仍然坐姿端正,擦擦嘴角的血沫,对前来拉杂的徐阶、高拱等人道:“多谢诸位援手,但我们不把你们告倒,誓不罢休”何以尚等人能动的全都强撑着坐起来,不能动的也仰起头来,一起道:“对,我们参的就是你们,打死我们也不会变”
面对着此等惨状,徐阶老泪纵横,朝众官员深深一躬道:“国事蜩螗若斯,我知道你们着急难过,可万不该挑这个时候,干这种事情,这让皇上怎么想天下的百姓怎么想眼下误会已成,大家都不能理智面对,请先赶紧回去疗伤吧,你们参我们的奏章,来日廷议上可当众宣读,老夫和几位尚书有错,自当引咎辞职、以平民愤就是”老首辅确实为难啊,明明是代人受过,可不光要默默忍受,还得把两头哄住了,更可悲的是,多半还要两头受气。
“首辅大人,请别再和稀泥了。”一个言官大声道:“如今大明
病了,需要的不是甘草,而是猛药”
“对,需要的是猛药”众言官义愤填膺道:“皇上把江山交给了
你们这些大人管,你们却把大好江山治理成这个样子
言官们痛心疾首,泣不成声道:“在你们的英明领导下,我大明已是国事积弱、边防告急、民生憔悴、天灾人祸交接,人心动荡、灾难遍及全国,如蜩如螗,如沸如汤,国家的存亡、百姓的生计,全都到了悬崖边上你们问我们,为什么挑今天这个日子,因为天亮后,就是嘉靖四十五年了,我们非得问问,你们这些蟒袍玉带者,有什么方略能救我大明的江山百姓”
徐阶竟一时语塞,身后的几位尚书,也是满脸的羞愧。
听了小太监的回报,嘉靖却没有一丝解恨的表情,他起跌的道:“指桑骂槐、打狗欺主他们根本不是在弹劾内阁、弹劾六卿,他们全是冲着朕来的,他们这是在逼朕,通朕啊”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突然感到喉头一甜,脸涨得通红,赶紧用手帕捂住嘀。
黄锦慌忙上前,又给皇帝顺气,又给皇帝喂水,他偷眼看见嘉靖的那片黄绸手帕,上面竟有暗红色的血迹,不由触目惊心,眼泪就要下来。
嘉靖给他个严厉的神色,嘶声道:“仙丹。”
黄锦有心劝谏,但场合太不合适,只好捻擦泪,给皇帝取来那要命的玩意,嘉靖服下后,打坐调息,又挺过一次,只是眼白变得血红血红,无比吓人,良久才沙哑着喉咙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初了。”黄锦小声道:“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他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嘉靖冷冷道:“既然都不愿回去,就统统请进诏狱里过年,朕管的起饭”
传旨太监飞快的跑出去,向陆纲下达了皇帝的旨意。
看看在那僵持着的官员,陆纲无奈的心说,我可真帮不了你们了,便点点头,下令抓人。
“且慢。”徐阶连忙阻拦,朝那传旨太监躬身施礼道:“请公公
通绌则个,待老朽面见圣上后,再做定夺。”
“皇上有旨,今天谁也不见”那传旨太监厉声道:“包括你徐阁
老”也不知是在传达皇帝的怒气,还是狐假虎威。
徐阶老脸涨得通红,但他身为百官长,绝不能眼看着这些年轻的官员被抓走,否则日后还有何面目再立足士林只见他把大氅一扯、扔到地上,露出那身威严尊贵的蟒袍,须发皆张道:“要想抓人,拿圣旨来,不然本官不许”
高拱、郭朴等人也排众上前,站在徐阶备边,挡住身后的言官道:“除非踏过我们的尸体”
“你,你们”那传旨太监又吓又气,哆嗦道:“徐阁老,你要抗
旨吗”
“老夫绝对不敢。”徐阶摇头道:“只是请问公公,圣旨何
在”
“皇上传得是口谕。”那传旨太监道:“莫非相爷以为我敢假传
圣旨,还是在质疑圣上”
“我当然不敢质疑圣上,但从圣寿宫到这里也有一段距离,公公有可能走在路上记岔了。”徐阶坚持道:“还清通禀一声,让老臣聆听圣谕吧。”他当然知道这口谕没问题,不过是在尽量拖延时间,祈求天佑大明,喜怒无常的嘉靖皇帝突然改变主意,不要再出现左顺门那样的惨剧。
他是首辅,那太监却只是司礼监的随堂,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回去问请旨,结果一去不返,到启明星出现在天空时,司礼监的马公公出来了,对徐阶叹口气道:“皇上让咱嘌:再把口谕说一遍,还说如果还不行,就让宫里所有的太监,全都来传一遍旨,直到您满意了为止。
徐阶彻底绝望了,看来嘉靖是铁了心要再来一遍左顺门,打掉群臣这几年,惯出来的脾气。
“请阁老和各位上书到值房休息。”马公公给陆纲一个严厉的眼色,显然皇帝对他今晚的表现,十分失望。
陆纲心一沉,对徐阶道:“阁老,请。”就有几个力士上前,要将徐阶等人搀到禁门边的值房中。与其说搀,不如说拉
小〗小〗小〗说〗网〗首〗更〗宰辅股肱乃国之尊长,历来都为国君以师长敬之,今日此景,亘古未闻,大明朝的体统和脸面,全都丧尽
虽然说是参奏这些高官,但真见到他们被如此对待,言官们还是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
“不用哭,有你们哭的时候”马森是恨死他们了,弄得大过年的全都不肃静,一抬手道:“统统抓起来”
东厂锦衣卫的人亮出了铁链,就要上前拿人,一阵阵惊雷似的鼓声,从承天门方向响起。
“登闻鼓,有人敲响登闻鼓了”本来还如丧考妣的言官们,突
然一下兴奋起来。
写的好累啊,完全不是想象中的一气呵成
第七五七章 除夕月穷岁尽之日 下
准南子曰丆:,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谏鼓,便是后来,登闻鼓,之滥筋。
历代王朝开国者,大都目睹过前朝败亡之经过,明白一味闭塞言路、使小民申冤无处,最终只能使千里国堤、决于一旦,所以十分注意言路通畅,所以自汉代起,便在全国各级政丆府衙门外,设立登闻鼓,为草民留一下传上达、申冤说理之途。
以后历朝都有设置登闻鼓的定制,到了国鲁建立,老朱身为第一位真正亲民的皇帝,自然不会丢弃这一优良传统,而且将其发扬光大,一有冤民击鼓申诉,这位精力旺喇的皇帝,便会亲自受理,官员如从中阻拦,一律重判不仅自己身体力行,他还为儿孙定下了祖制,无论何人,只要敲响了登闻鼓,就可以直接将奏本儿交给皇帝,皇帝就必须接本儿
不必多言,这东西注定是官员们的背上芒,甚至从永乐后,随着朱家的子孙一代比一代怠政,连皇帝都不喜欢这登闻鼓了。
后来宣德年间,有官员曾上奏取消登闻鼓,宣德皇帝以其为祖上所设未肯,但此物不招皇帝和大臣待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虽然祖制难改,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想法,就不愁没办法。后来不知哪个缺德玩意,想出了个馊主意,将那登闻鼓楼用栅栏围起来,派上锦衣卫严加防范,就像后世守护人民英雄纪念碑一样,让闲杂人等只可远观、不能亵玩。至于有要伸冤的、上本的,对不起,请左转往广济门,到通政使司按流程来。
皇位传到嘉靖皇帝,虽然为了彰显正统地位,大肆的追尊太祖皇帝,但对这面鼓,依然敬谢不办若非登闻鼓无法染指,杨升庵那些人也不至于绝望到去左顺门跪哭,早就一通鼓响,把皇帝召唤出来,大家当面锣对面鼓的论论理,大礼议很可能将是另一番结果。
尝到甜头的嘉靖帝,自然更加井这面鼓严防死守,以致几十年都不闻鼓声,真一个海晏河清的大明治世呵
但现在,这一声紧似一声的登闻鼓声,却分明在京城上空回荡,惊醒了多少鸟雀,震动了全城百姓这也是此鼓的厉害之处,位于京城正中央,一响而动全城,想瞒都瞒不住。
一听到钟声,不知何故离开岗位的锦衣卫,全都如梦初醒,发疯似的奔回登闻鼓,便见黑暗中立着个瘦削却笔挺的身影,那值守校尉恼火的怒吼道:“什么人为何敲响登闻鼓“
“本官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海瑞”,那瘦削的身体,迸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道:“击登闻鼓直奏当今,太祖皇帝在上,尔等还不速速带路”
华些锦衣卫见他手里高举着一物,赶紧拿灯笼一照,原来是一块木板的太祖皇帝画像。这玩意儿谁家都有,也没人太当回事儿,可在此时此刻,在那登闻鼓响之后,却有了神圣的意味,谁也不敢侵犯,只能远远把海瑞包围着,跟他一起往西苑方向行去,倒真似在护送他一般。
圣寿宫中,听到那鼓声,黄锦赶紧打发小太监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出去便有人冲进来,一脸惶急道:“皇上,是登闻鼓,有人敲响了承天门外的登闻鼓“
刚刚平复的嘉靖皇帝,出离愤怒了,他如受伤野兽般全身颤抖、双目血红,喉咙中反复发出含糊不清的几个音节道:“敲得好,敲得旮”,
“皇上”黄锦赶紧上前,想要安抚住嘉靖,却不知皇帝哪来的力气,一脚就将他踹到在地上,龙颜扭曲道:“好啊,好啊,果然是别,猴子跳出水帘洞,好戏在后头看来不把朕将士誓不罢”,休,字还没说出口,便一口鲜血喷出来,直挺挺的躺倒下去。
“皇上”黄锦连滚带爬上前,赶紧扶住皇帝,嘶声裂肺的叫道:“太医,快传太医”
棋盘胡同,沈宅书房中仍然亮着灯,沈默和他的谋士们通宵未腕当然不是为守夜。
听到那鼓声,沈明臣一跃而起,就连一直沉稳的余寅也忍不住站起来,王寅虽然还坐着,但难掩满脸的错愕,只有沈默一直面沉似水,仿佛早就知道这鼓声会响起一般。
“这真是绝地反击啊”沈明臣弄节叫好道:“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招暗度陈仓呐”
余寅也点头道:“这样一来,又有变数了”说着面色沉痛的叹一声道:“但无论如何,君臣关系是彻底破裂了”
“后一句是正理”,王寅点点头,又摇头道:“但我依然不看好他们,这样做,只能彻底惹恼皇帝,引来更重的责罚。”这时他见沈默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便打住话头,和另外两人一起,目送着大人出了门,往西侧佛堂方“旧出pa“旧堕四a凶f赞丝去。”旧出绷
“怎么去那了”几人心中奇怪,可又不好跟去,只能在那里面面相觑。
那间佛堂是此宅上任主人留下的,沈默不信佛但敬佛,横竖多得是房间,便将其保留了下来。也许正因此种下机缘,若菡和柔娘都信了佛,时常来此处礼佛,这间小小佛堂便也得以香火不衰。今天又是元旦,更是点起了十八盏长明灯,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昼。
沈默在门口站了片井,望着里面神余中拈花微笑的菩萨,放在从前任何时候,他万不会料到,自己竟在束手无策之时,想到来求菩萨保佑,不知这算不算病急乱投医呢
若是十年前,甚至五年前,他一定就在上书的人样中,甚至会成为敲响那登闻鼓的一个当年为了个胡宗宪,他就能冒杀头的危险,所以不必怀疑他的勇气。
但现在,他再也没有那份置生死于度外的洒脱了,不是因为他世故了、胆怯了,而是因为他肩上的责任太重了,在东南甚至海外的偌大布局,都需要他的地位来维持。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构思,甚至连了解他全部想法的人都没有,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十来年的心血浇灌,必成为昙花一现,之后云归云、土归土,历史还是那段历史,甚至都看不出,曾有过小小的偏离
但那西苑门外有他的同年好友;那敲响登闻鼓的,是他最尊敬的兄长,岂能轻易舍弃情感与理智的搏斗,让他的心仿佛撕裂了一般,快要窒息过去了。
现在唯有神佛,能减轻他此刻心中的痛苦,沈默还是走了进去,捻起一炷香,在烛台上点着,双手捧在额前,深深的一鞠躬,然后缓缓插进香炉中。
最后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的祈祷起来,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在下沈默虽非信徒,但一直尊佛敬佛,从无半点讥毁,您老大发慈悲,保佑刚峰兄能大难不死,度过此关,若您大显神通,活他性命,在下愿为菩萨修桥九十九座,抄写经书百万字。,
其实除了临时抱佛脚,他还做了很多私底下的工作,只是有没有效果,只能靠时间检验了。
东方微露鱼肚白。
在一众锦衣卫的,护送,下,高举着太祖画像的海瑞,来到了西苑禁门前,转眼便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因为来京时间不长,在场官员几乎没几个认识他的,纵使自身难保,也忍不住交头接耳,想打听此乃何方神圣,最后是户科给事中胡应嘉认出道:“这不是那个海笔架吗”
众人这下有了印象,据说此人是举人出身,为人刻板,做官清廉,在福建某县当教谕时,竟能严守祖制,对前来视察的督学坚持不跪,结果得了这么个雅号。海笔架的传说不少,但一个小小的郎中,在冠盖如云的北京城,实在是太渺小了。再说也没人看好一个举人出身、又油盐不进的官员,所以几乎没人和他结交,这时才得以将传说与本尊对上号。
可就这么个貌不惊人,才不压众的五品郎中,竟做到了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敲响了尘封几十年的登闻鼓。
众人带着敬仰的心情,看着海瑞走到禁宫门前,高高举起那足以辟邪的太祖画像,声如洪钟道:“登闻鼓响,还不开门”那声音极有穿透力,层层宫院中,都回荡着,开门开门开门”的大喝声。
,无论如何,此人凭此惊世之举,都将名闻天下。,这是所有人心中所想,但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海瑞的惊世之举,才刚刚开始
圣寿宫中,在太医们全力施救之下,嘉靖又缓过气和这位皇帝几十年不挑食不厌食的服用各种重金属,身体的成分早就与常人不同,连见多识广的太医们都解释不清楚,他怎么能这么快又醒过来
一睁开眼,嘉靖就声音微弱道:“蜘蜘”,虽然听起来像,姑姑”但黄锦知道,皇帝是放不下那登闻鼓,赶紧小声禀报道:“已经查明了,是一个叫海瑞的户部郎中,趁着锦衣卫全都支援禁门,偷溜进登闻鼓楼,敲响了鼓。”
“听,咐”,嘉靖面上浮现一种嘲笑的表情,也不知是嘲笑何人。声音微弱道:“既然敲了鼓,就把他的奏疏呈进来见”,突然又声音尖利道:“但不准他踏足西苑一步,朕的禁宫,容不得此等悖逆狂徒踏足”可见其对敲鼓之人,真是恨之骨髓了。
停顿好一会儿,皇帝又缓缓道:“还有徐阶他们,人算不如天算,这回朕帮不了他们了,看他们怎么自辩见”,嘉靖心头升起浓重的羞耻感,因为那鼓声响彻全城的同时,也无情撕碎他那,清净无为、太平治世,的谎言,现如今盖是盖不住、压也压不住,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静下心来之后,久经考验的嘉靖皇帝并不慌张,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旧亚pa“旧m四a腆蜒吁,在和臣寻的斗争中占尽优势因为那此言官再胆映照四池不敢把矛头指向他们的君父。无人敢指责至高无上的皇帝,所以他永远都能立于超然地位,视群臣为刍狗,也就永远不会失败。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清算,而是将事态平息,为此牺牲几只替罪羊还是必要的。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群情汹汹至此,嘉靖不可能再保护徐阶和那些尚书了,他决定放弃一二人,甚至更多的,刍狗“以暂且平息事态,等秋后再跟那些人算总蜘这次让皇帝丢人丢到姥姥家,所有人都必须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主子,您龙体违和,还是先歇息几日再见他们吧。”黄锦含着泪道。
“放心,朕死不了”,嘉靖躺在龙床上,面如金纸道:“都想把朕气死,朕偏要好好活,气死他们。”状哉吾皇,可谓斗神
东方曙光万道,天亮了,宫门也开了。
但没有皇帝传召,谁也不敢跨越雷池半步。
海瑞和众臣没有久等,便见那马公公又一次出现在禁门前,简短道:“有上谕。”众人赶忙跪下,他将嘉靖的意思一宣布,然后走到海瑞面前,低头冷冷道:“听明白了吗你的奏疏可以直达圣听,但你的人不能踏足禁宫,这不违背祖制吧”
海瑞跪在那里,面露痛苦的点头道:“不违背。”
“那就跪在这儿候着”马森掷下冷冰冰一句话,让人接过奏疏就不再看他了。
转到徐阶他们眼前,马森才挤出一丝笑容道:“徐相,诸位部堂,皇上有请。”
听说皇帝终于肯见他们,徐阶松了一口气,虽然事态败坏若斯,但能见到皇帝,才有缓和的希望
见徐阶他们开始往禁宫走去,马全给陆纲一个阴森森的眼色道:“为何还不执行圣谕,留这些人在这儿碍眼”原来陆纲指望着能峰回路转,所以只是将林润等人控制起来,还没带离西苑门前。
这下陆纲是爱莫能助了,他无奈的点点头,示意手下将那些言官带走。
高拱回头看见这一幕,本想出声阻拦,却听徐阶道:“还是多想想,怎么让皇上消气吧,这才是救人的正道。”高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