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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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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点头。

郭朴对这个搅屎棍似的胡应嘉十分厌恶,听了吴岳的控诉,自是非常气愤,沉声道:“这个胡应嘉,身为吏科给事中,在吏部办理京察时,他是全程参与的,为何当时没有提出异议,偏要事后跳出来出尔反尔、相与抵牾,我看这全不是人臣侍君的道理,这样的言官如何担当朝廷风宪我看应当削籍为民”

徐阶并不想处分胡应嘉,看看郭朴,不咸不淡道:“恐怕不妥吧言官乃朝廷耳目风宪,有风闻奏事之权,就算参奏不实,申斥一番就是,若是重惩的话,怕是有打压言路之嫌”

“元翁明鉴,这不是一回事儿”郭朴耐着性子道:“不是说风闻奏事有错,而是现在京察完了,他才跳出来,分明是不满京察结果,想为那几个被黜落的言官翻盘此等党护同官、挟私妄奏,首犯禁例之举,若不严惩的话,恐怕才真会坏了言路”

徐阶不由皱眉,心说这不废话吗京察没出来,也没理由弹劾杨博党护报复啊但这话又没法说出口,不然就变成有心算计了。只好叹口气道:“上初即位,即遽谴言路,何以杜将来之口”

郭朴看看对面的高拱,见他面黑如铁,知道这位老兄到了爆发的边缘,赶紧连使眼色,让他千万别冲动胡应嘉和高拱旧日有隙,这时候高胡子要是一开口,马上就成了借机报复,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言路,言路元翁眼里就只有言路”好在刚消停下来的吴岳忍不住了,吹胡子瞪眼爆发道:“别忘了,干事儿的还是我们六部您只顾着他们,可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徐阶这时面沉似水,心情十分灰恶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这个首辅被咆哮了,另一方面,郭朴和吴岳都是素有清名的老臣,说出话来的分量很重,现在他俩一起反对自己,局面十分被动。更危险的是,还有个火药罐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徐阶瞟了一眼一旁的高拱,见高拱虽然碍于和胡应嘉的矛盾,从方才开始便不发一语,但已是怒目攘臂瞪起眼珠挽起袖子,随时都要冲上来揍人一般。

好在这时候,李春芳出来当和事老了,他拉着吴岳的胳膊,状若亲密道:“望湖公不要着急,元翁肯定会周全处理的”那边陈以勤也状若和事老的上前道:“就是,元翁不会让礼部吃亏的,再说杨蒲州乃硕德元老,其实区区宵小能伤到分毫的”虽然同是劝架,但各向一边的倾向都很明显。

不过让他俩这一搅合,方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也消弱不少,徐阶知道今日是套不着好了,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索性就坡下驴,道:“那好吧,老夫同意就是”

吴岳和郭朴顿时如释重负,高拱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喜色。

徐阶表情有些萧索,仿佛为没能保护好小老乡而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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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党护同官,挟私妄奏,首犯禁例,罢黜为民郭朴执笔的票拟,很快变成了朝廷谕旨,宣示京城各衙门,顿时激起了千层巨

然而遭到惨重打击的胡应嘉,表现却极为镇定,哪怕在接到谕旨时,也始终高昂着头颅,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待那传旨钦差一走,六科廊众人连忙上前安慰,这次全都是发自真心的他们觉着胡科长敢为同仁出头,向权贵无畏挑战,虽然难免完蛋,但实在太爷们了

同时他们也为自己一时的怯懦深感羞愧,许多人甚至掉下泪来

“诸位,休要作那妇人之态”胡应嘉使劲瞪着金鱼眼,一咧嘴道:“我们是铁骨铮铮的言官流血不流泪的言官”说着拱拱手,慨然道:“我现在已是带罪白身,不能再留在这六科廊,”说着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哽咽道:“这一身七品官服不足惜,只是不能再与诸位一道维护朝廷道义了”这人不让人哭,自己却哭起来,这一幕确实有感染力,一屋子言官全都掉下泪来,还有人哭得鼻涕都下来了。

不知是谁先叫嚷一声道:“胡科长是因为替我们说话才被罢官的,我们不能眼看着他被发落我们要抗争”

“对呀”登时群情激奋道:“咱们不能屈服,明明是杨博犯错在先,胡科长依法弹劾,现在被告的安然无恙,弹劾的却惨遭罢官这还有没有王法我们言官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们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们要行使封驳权太祖皇帝给我们的权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对,维护科道尊严的时刻到了我们要让权贵们知道,这大明不是他们为所欲为的”

见终于成功引起了众人的火气,胡应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口中还要连连道:“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不要为了应嘉一人,把诸位都给连累了”

“科长休要见外,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这是我们全体言官的事”礼科给事中辛自修大声道:“我们要维护天下公道一起与权臣决战”

“对,决一死战决一死战”六科廊中的喊声渐渐整齐,愤怒和冲动占据了主流,些许不想掺和的,也只能跟着叫喊一通,不然肯定被其他人轰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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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官们的行动迅猛无比,他们当天便行使了科参之权所谓科参,乃是六科的封驳权,无论是六部的行政命令,还是以皇帝名义下达的诏令,只要六科觉着不合适,便可当场驳回、不予颁布,权力十分惊人。不过也正因为其惊人,所以六科向来只对六部使用,至于驳回皇帝诏令,这还是自大礼议后的首次。

把谕旨驳回的同时,言官们展开了对一干权j的猛烈攻击,参战部队不仅包括六科廊给事中,还有十三道御史,科道言官联手,纷纷上书痛斥某些权臣藐视朝廷纲纪的不法行径弹劾的奏疏雪片般的飞到通政司。成为攻击目标的,有罪魁祸首杨博、邪恶帮凶吴岳、借机报复的郭朴以及被认定为幕后黑手的高拱。

高拱这个郁闷啊,为了避嫌,在议定对胡应嘉处分时,自个强忍着一言不发,没想到躺着都中了枪,看来该来的终究要来,躲是躲不过。

弹劾他的,主要是给事中辛自修,御史陈联芳,他们分别弹劾高拱滥用职权、压制言论等罪名看来言官们都认定,郭朴是他的马仔,一言一行都体现着他意图。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高拱这个郁闷啊,不过郁闷归郁闷,按惯例,他必须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写奏章为自己辩解辩解之外,还得按惯例说自己使圣君劳心,不胜惶恐,请罢免我一切职务云云

那厢间,杨博、吴岳、郭朴也是一样,都得上疏自辩,同时请辞

四大公卿重臣同时请辞,这已经不是内阁能处分的了,终于惊动了辛勤耕耘中的隆庆皇帝。

隆庆一看,连自己的老师也要辞职,当时就着急了,道:“这还得了,老师要是走了,朕可怎么办”

边上伺候的冯保,赶紧斥退那些莺莺燕燕,小声安慰皇帝道:“皇上别担心,这是外廷的惯例,官儿做得也大,遭得弹劾就越多。”

“那也不至于辞职啊”隆庆焦急道。

“做做样子而已”冯保撇撇嘴,心说要是真能滚蛋,那该多好啊。

“原来如此”隆庆镇定下来,他也是关心则乱,一看到高拱请辞,心里慌张了。现在定下神来,也知道冯保说的不假了。便翻看那些奏章,道:“怎么连杨少保也被参了他可是父皇留给朕的柱国啊还有吴大人、郭阁老,这都是素来清介的名臣呀”就算对政事不敏感,但隆庆仍然对手下的大臣十分了解他牢记着沈默说过的一句话,为上者可以不用事必亲为,但前提是必须知人善任,不能用错人。所以他把有限的一点正经功夫,都用在了解自己的大臣上了。

说到正事上,冯保不敢插嘴了,他是个有头脑的太监,知道宦官干政本来就是机会,自己又不是司礼监的,更不敢胡说八道了。

好在隆庆没打算问他的意见,而是去翻看那些弹劾奏疏,便看到一个个熟悉而又讨厌的名字正是这些家伙,整天没事儿找事儿,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怠政啦、奢侈啦、不孝啦、夫妻不和啦、性伙伴太多啦、重新太监啦、疏远群臣啦把自己这个皇帝批得体无完肤,仿佛天下的罪恶都集中在自个身上了。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皇帝乎只是隆庆知道这些言官跟胡蜂子似的,根本惹不起所以才眼不见为净的。但现在他们竟得寸进尺,欺负到高师傅头上来了,不趁机给他们的颜色看看,还真以为我这个皇帝是庙里的菩萨摆设呢

于是隆庆一面让人拟旨,慰留高拱、杨博等人,一面下旨意让内阁再次议定胡应嘉的处分

圣意其实不难理解,是让内阁再次给胡应嘉以重处但徐阶却完全控制了内阁会议的走向他本来就不想给胡应嘉以重处,现在又有群情汹涌为借口,而主要反对者高拱和郭朴,又因为双双中弹,虽然被皇帝慰留,却也成了扎嘴葫芦,一言不发。至于沈默、陈以勤、张居正三个,暂时还没有发言的权力,只能在一旁做长久沉思状。

于是就成了他的独角戏

最后由徐阶授意,李春芳执笔,重新对胡应嘉的处分进行票拟:首先坚持内阁一贯的正确性说胡应嘉弹劾吏部尚书的方式不合规矩,容易让人怀疑居心,所以内阁才会考虑将他罢黜。

但也不得罪言官说各位都认为,当今隆庆新元,应该以广开言路为要务,所以才会建议留下他。大家说得都有道理。

再拍隆庆的马屁说皇上十分关心,亲自过问此事,在皇上仁慈英明的领导下,我们终于有了解决办法。

办法就是和稀泥内阁说,我们也很为难啊,如果坚持原判,则会令科道失望,且不能彰显皇恩浩荡;但要是按科道的建议处理,无疑又有徇情枉法的嫌疑。所以最后两相权衡,折中处理,将胡应嘉外调为福建延平推官。

通篇奏疏措辞温和,又八面玲珑,就像李春芳给人的感觉一样。

徐阶看了,很是满意,便将其递给高拱,道:“高阁老也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高拱仍然一言不发的接过来,看完之后递给郭朴,两人交换一下眼色,觉着这样也算给自个留了些颜面,勉强可以接受。

于是当场火漆密封,送去给皇帝御览。

看到这一幕,张居正微不可察的摇摇头,神情有些萧索,良久,他抬起头来,看看一脸心有不甘的高拱,目光最后落在沈默身上,小声道:“晚上我请你喝酒。”

沈默看看他,两人因为入阁的事儿,关系不可避免的有些冷淡,虽然表面上都客客气气,但再没有私下里聚会过。不过对于张居正的邀约,沈默似乎丝毫感觉不感到意外,只是小声道:“老地方”

“不,”张居正摇摇头,轻声道:“悦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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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打算加班的话,申时一过就可以离开内阁了。阁臣们似乎让胡应嘉的事情,闹得没了办公的心绪。一到点,便陆陆续续离开了文渊阁,连以阁为家的徐阁老都走了,沈默一不小心,就成了最后一个。

回到家里,换上便装,外面就天黑了,得赶紧去赴会了。他没坐那气派的一品大轿,而是坐一顶不起眼的双人小轿,出胡同往灯市口一带去了。

灯市口是京城大饭庄云集的黄金地段,歌楼舞榭、鳞次栉比,酒肆饭庄,星罗密布。天黑以后,别处都商铺关门、街上没人,这里却恰恰相反,竟变得比白天还要嚣腾热闹起来。

在灯市口最东头,有一条横街叫庙右街,乃是整个灯市口夜市最盛之处。在这条庙右街上,集中了京城最气派、最豪华、最高档的大饭庄,全都装修得富丽堂皇,锦绣重重。尤其是到了晚上,各家点起如珠如霞的各种灯火,更显得如梦似幻。令人置身其中,顿感不知今夕何夕,直以为来到了仙苑天阙中。

沈默坐在轿中,也忍不住挑帘观看这歌舞升平的繁华帝京,心说高肃卿做了好事啊,把税关皇店一去,京城物价直接下来一半,很多人顿感囊中松缓多了,来这种高档地方消费的,都明显多起来了。

正在思绪万千时,便轿忽忽悠悠抬进了那悦宾楼的院子。这是京城最高档的酒楼,不但设有轿厅,底楼还给轿夫护卫们安排伙食

沈默刚下轿来,殷勤的知客便一个肥喏唱道:“公子爷万福,敢问您是有约还是请客

话未说完,一个精明管家模样的人过来,拱手道“小得见过沈老爷,俺是张府管家,贱名游七”虽然说得恭敬,但言谈举止间,却带着股子书卷气。看着就是比沈安沈全之流的上档次。

听说这家伙是个秀才竟给人当起管家了沈默想起一些传闻,当然不好去印证了,便点点头,淡淡道:“你家老爷早到了”

“刚到,刚到。”游七一边笑着答话,一边恭请沈默穿过主楼,往后院去了。

与喧哗热闹的前楼不同,后院是为贵人们准备的,一个个小小的单院清静高雅,正是谈些事情的好地方。

跟着游七进了最靠里的一个小院,游七室门敲敲门,小声道:“大人,沈大人到了。”

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道:“快快请进。”说着话,门开了,只见张居正穿一身石青起花的倭缎直裰,腰间悬着墨绿色的玉佩,捻着梳理的整整齐齐的长须站在那里,宛若一位燕居的天生贵胄,让人看了不禁暗暗叫好。

“没想到,江南能来这么早。”张居正侧身请他进来。

“吃饭要是不积极,思想肯定有问题。”沈默呵呵一笑,进了这间装修高贵的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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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真是,太有压力了

第七九三章 唯一的大佬上

第七九三章唯一的大佬上

进了温暖如春的静室,两人分主宾列坐。便有侍者沏上一壶毛尖,端了几样精致的茶点上来。这是京城燕饮饷客的规矩,正式开席之前,先摆上茶点让客人嚼嚼开胃,待会儿吃热菜的时候,肠胃会舒服很多。

两人一边喝茶吃着茶点,一边说不太淡的闲话,待到酒席摆了上来,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又看了看这间空荡荡的大雅间,沈默笑道:“没请别人”

“还能请谁”张居正眉头一挑,傲然道:“当今天下,又有几人够这个资格”

“呵呵”沈默笑起来道:“还是有几个的。”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得都有些欠揍。

张居正调侃道:“要不找两个北地胭脂,给咱们唱曲儿佐酒”

“算了吧,”沈默敬谢不敏道:“你要请我吃花酒,就不会来这儿了。”

“也对。”张居正点头笑道:“粉子胡同不比这里强多了。”说着便以主人的身分,与沈默碰了一杯。心中千头万绪,却发现难以开口,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沈默也不催他,捡几样清淡的小菜,细细的品尝起来,只是有些奇怪,这名满京城的悦宾楼,怎么烧的菜却味同嚼蜡其实哪是菜肴的问题,只是他食不甘味而已。

两位在外人看来,实属大明最春风得意的年轻人,此刻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良久,还是沈默打破了沉默,轻声道:“咱们之间,许多话说不说没什么两样,但说出来,总能让心里痛快点”

张居正闻言看一眼沈默道:“果然是生我者爹娘,知我者江南。”顿一顿,端起酒杯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

沈默笑而不语,轻轻捏着酒盅,却不急着与他碰杯。

张居正见得不到回应,只好苦笑道:“好吧,谁不想坐那个位子呢。”

沈默这才展颜一笑,与他一碰杯,将盅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反手又斟满一杯,举起来敬张居正道:“我也一样。”

张居正闻言表情一滞,过了一会儿,就开始笑,先是呵呵的笑,然后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沈默微笑看着他,手臂一直悬着,等他笑完了,和他碰一下,也饮尽了一杯。

“我服了。”张居正痛快的喝光杯中酒道:“你的境界似乎又有提升啊。”一语释前嫌,这不仅要说话的艺术,更需要心灵的强大。

“只是不愿说假话了而已。”沈默淡淡道:“与善仁,言善信,这样多好。”

“那好吧,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张居正道:“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说吧”沈默点点头,道:“我听着。”

“”张居正捋下胡须,有些无奈道:“好吧,你兵部的差事办得如何”

“说实话”沈默像是问他,又像是给自己起头道:“好比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暂时只能给当当传声筒。”

“嗯”张居正点点头道:“人事上不动一动的话,确实不好插手。”

“是啊”沈默颔首道:“你那边呢”

“呵呵”张居正下意识的想搪塞几句,但想到沈默那言善信的前提,只好苦笑一声道:“我也好有一比,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怎么”沈默轻声问道:“你的改革遇到什么问题了”

“嗯”张居正点点头,给自己斟上酒,叹口气道:“我这个户部尚书,已经彻底成了空衔了”他这段时间心里憋了太多的郁闷,终于找到机会一吐而尽

自从去年,前任户部尚书高耀,因为军需案被参倒后,时任佐贰官的张居正便临时掌印主政。加上另一位侍郎徐养正的全力支持,他的那些整饬部治、盘存清账的改革措施,得以强力推行下去。几个月下来,便部务井然,面貌一新,大有开创新局之意。

就在他拾掇好了部务,准备大干一场,对大明的财政桎梏动刀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徐阶曾经答应他,待他入阁之后,将由王国光接掌户部,以保证他的举措能延续下去。可是事到临头,徐阶竟然让葛守礼出任户部。老葛是什么人那是和徐阶一个时代的老前辈,甭管人家在家闲了几年,只要人家一出山,他张居正就只能甘陪末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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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种不甘人下之人,我只是希望能实实在在的做些事”张居正的脸微微发红,也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激动的:“如果志同道合,我就算给他当马前卒又如何”说着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搁道:“可是这老葛,横竖看我不顺眼,和别人能客客气气、谈笑风生,但我一露面,他就闷不吭声。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只是嗯一声、我要问他什么意见,他就哈一声;逼急了的话,最多再哼一声,完全拒绝和我对话。”

沈默陪着张居正一起叹气,心里却知道,其实张居正性情深沉威严,入阁后更是十分有相体,难免会给人以倨傲的印象。偏偏葛守礼人如其名,十分注重礼仪规矩,对张居正这种目中无人的表现,自然十分不满。他不认为这是张居正性情使然,只觉着此人入阁之后,便自诩为相、目无余子了,当然不会给张居正好脸色看了。

不过这还在其次,因为如果只为了尊卑的话,看在徐阁老的面子上,葛守礼也就不跟张居正计较了。关键在于,他们持不同政见在对待财政的问题上,葛守礼是坚定的保守派,他认为应对朝廷的财政危机,要从节流入手。他的理由也很硬气,嘉靖初年时,朝廷的赋税就是这些,当时可以敷衍开支,现在就没道理不行。之所以不行,是因为被贪污浪费的地方太多了,问题出在官吏身上,而不是百姓。因此他反对任何政府主导的改革,认为它们都会因为脱离实际、以及贪官污吏的破坏,而最终变成祸国殃民的恶政。所以他主张应当宽政简行、约束官吏、以不扰黎民为要这显然与张居正大刀阔斧的改革格格不入。而两人冲突的焦点,又集中在一条鞭法上。

对于张居正大力推崇,并极力在全国推广的一条鞭法,葛守礼却视为洪水猛兽,他在上任后不久,便上了第一道宽农民以重根本疏:

奏中很恳切的谈起了他对新法的看法。说:国初征纳钱粮,户部开定仓库名目和石数价值,小民照仓上纳,完欠之数了然,其法甚便。近年推行之一条鞭法,不论仓口,不开石数,只看每亩该银若干,因在东南取得成功,便被许多人奉为救时良药、仿佛能包治百病一般。其实这玩意儿一点都不新鲜,几十年前臣就见过,不过当时有另一个名字,叫一串铃法罢了。

然后他回忆起过去的教训道:臣当年刚下地方,担任彰德府推官时,其时赋役尚如旧也,历观河南人物殷富、沃野盈畴,一派盛世景象。后有河南巡抚张某,标新立异,以东南之法行之河南,将朝廷的地租和赋税全都并之于地,竟不论户之等则,只论田之多寡,按地课差然而工匠因没有土地而免差、富商大贾虽多有资财,亦因无田而免役,结果田地愈多者苦愈甚衣不遮体、终岁辛劳的农民独受其困故而纷纷效仿,放弃自家的田土,以避朝廷税赋最后农民器然丧其务本之心,富者贫,贫者逃,致使田土遭弃,化为荒原,许多县极目不见其界这是书生误国,让黎民百姓雪上加霜的恶政啊

及臣任巡抚时,整个河南荒田弥望,黎民憔悴。荒田至数十万馀顷,人烟继绝,周回几百里官府招人垦种,亦无有应者,这就是推行新法的结果。当然臣也承认,新法在东南推行颇有成效,但正如南橘北枳的道理,人家东南那边、收入既多,又十年才一应差,故论地亦便。而河之南北,山之东西,地多瘠薄少碱,天常无雨久旱,每亩收入不过数斗,而寸草不生亦有之,且又年年应差正赋已无力交纳,岂能再加以重役现在有司非但不思轻徭薄赋、以安生民,反而变法乱常,起科太重,征派不匀且有胥吏因缘为j,增减洒派,弊端百出,百姓焉能不受其害

当时有个荒唐无比的现象曾经买入土地的地主,为避免多纳税赋,宁肯不要本钱,也要地归原主,而原主自然不要,双方便起诉讼,仅卫辉府之一县内,一日便有因此具状者二百人。开审时臣也旁听,便听原主抗辩云:当时为贫卖地,今地归于我,将何办差结果一人必欲归,一人苦不受,县令亦无可奈何自古国以农为本,农以田为根,土地生物以养人,财用皆出于此,今日却使人恶之如是,为法之弊,无甚于此者

后来臣叫停新法,命查复旧规,按户纳同等税粮,赋税亦按丁口,民乃喜若更生又乐种田,而逃亡者亦渐复业焉未几微臣迁官,而继之者不察,又复以地科差,今其患未已,不知凋弊作何状,此亦可以为戒矣

然而朝廷现在又想在北直隶推行一条鞭法计地徵银,农民丧气,无可奈何,只得脱离田土,将来畿内荒芜,必可立见又闻之此法还将浸yin及于山东,臣以为更加离谱须知山东地大半滨海,盐碱少薄,甚至不毛,民已为赋税所累,困苦之极,若再加之以差,必然民尽逃,地尽荒矣此皆在数年之间尔,可不畏哉故请正田赋之规,罢一条鞭法,使小民不再逃离土地,以兴天下农事

葛守礼的奏疏一上,顿时引起了朝野的激烈反响,许多从前就反对新法,只是摸不清虚实,不敢反对张居正的大臣。现在也看明白了徐阁老的态度他要是支持一条鞭法,就不会让葛守礼当这个户部尚书了于是众人再不留情,纷纷开炮攻击新法,将已经在北直隶推行一条鞭法,并准备令山东亦行之的张居正,推上了风口浪尖。虽然张居正极力上书辩解,无奈声势太小,完全淹没在讨伐的浪潮中。

结果连好容易才控制住的户部,都与他渐行渐远了官员们本来就对他严苛的考成之法十分不满,只是迫于无奈才勉力为之,现在有了葛大爷撑腰,自然理直气壮的消极怠工了。就连徐养正和刘体乾两个老东西,也见风使舵,不再跟着他傻干得罪人,反而劝他认清形势,别再和葛大爷闹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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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到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转换的就是这么快啊”张居正醉眼朦胧,呼道:“拙言啊,拙言,老师曾经对我说过,别人给的都不算数,只有自己掌握的才算数。今日终于知道,这是至理啊”

沈默默默听他大倒苦水,良久才叹口气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还当就我一个难熬呢。”

“你不好过,我也不好过,高阁老也不好过。”张居正笑道:“看来要想好过,就得学学李子实啊”子实是李春芳的表字,在张居正的印象中,此人虽然是同科的状元,但也只代表他读书之多、学问之博。论起办事来,却稳重有余而魄力不足,绳墨有余而变通不足。平日除了老老实实做自己分内之事,决不肯沾惹一点是非。因此大家都认为他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是同年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见张居正不屑李春芳,沈默摇摇头道:“太岳兄,你莫小瞧了李石麓,他表面不哼不哈,不温不火,跟谁都和得来,好好先生似的。其实他最懂得官场三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简简单单八个字,说起来谁都懂,但又有谁能按下争强之心,得那渔翁之利呢但他就懂得”自从王寅提出上善若水后,沈默就发现,李春芳的为官之道,最接近这个最近接道的水德。

“是啊”张居嗞溜一声满饮了一杯,给沈默斟酒道:“可就是知道了,我们也做不到啊”说着眉毛一扬道:“要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做多错多,不做不错,一辈子尸位素餐,固然谁也不得罪,可朝廷要这样的官员有何益处难道给他高官厚禄,就是为了让他当好好先生吗”

“算了,不说这个”沈默摇摇头,喝尽杯中酒,反手把酒盅扣在桌上这在京城是酒足不再喝的意思,不过出了京城就不能乱用了,因为在其它地方,那是挑衅的意思。遂正色道:“这酒也喝了,话也说了,你找我到底干什么吧不会只是想诉苦的吧”

“好吧,那就说正事儿。”张居正点点头,揉了揉眼角,目光恢复清明道:“是为了高肃卿的事儿。”

“哦”沈默看看他,心说你什么立场

“放心,我不是老师的说客,老师也不知道咱俩在这喝酒。”张居正说着苦笑摇头道:“估计你也不信,现在大家都把我当成老师的门下走狗了吧。”

“怎么会呢”沈默摇摇头,但心知确实如此,徐阶屡次超擢张居正,并使其以侍郎身份,超越许多高官入阁,这一方面显示了徐阶的强权若斯,令人无不心惊。另一方面,也给张居正打上了深深的徐氏烙印,自此以后,旁人一提张居正,就是徐阶的得意门生,从而将两人的言行混为一谈。

“既然今晚的主体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就实话实说,”张居正压低声音道:“这次胡应嘉事件,并非偶然。”

“哦”沈默面上流露出不解之色,其实他在奇怪,张居正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不过在张居正看来,还以为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呢,便解释道:“言官们的情绪,是被人煽动起来的,因为有人想让他们开炮,而高肃卿正是他们的靶心,所以哪怕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也一样成了众矢之的。”

“你猜的”沈默轻声问道。

“不是,是我传达的命令。”张居正坦然道:“第一炮之后,还有第二炮、第三炮,直到把他轰倒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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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看看,其实我把很多主角不参与的事情,全都以叙述的形式写出来,放心吧,定多还有一章,小默默就要取代小拱拱了。

第七九三章 唯一的大佬中

第七九三章唯一的大佬中

和张居正散了酒席,沈默回到家时,已是月上中天,寒星寂寥。

他不想把一身的酒气带给妻女,便让丫鬟跟后院说一声,自己今晚在后书房歇了。

路过月门洞时,他问一句:“十岳公歇了吗”

“仍在前书房呢。”沈全小声道。

沈默心中一暖,便改变了路线,往前书房去了。

轻轻推开门,就见王寅穿一件玄色的鹤氅,正歪靠在椅背上看书。他一边的地上垫了几块砖,砖上坐着一只泥炉,炭火正旺,煮着一铫子开水。红彤彤的火光映衬下,那张清矍的面孔多了几分亲切,少了几分出尘。

“先生还没睡”这年代晚上在家没什么娱乐,不出门的话,都会早早睡下。

“年纪大了,睡不着哇。”王寅搁下书,一面冲茶一面微笑道:“长夜难熬,品茗论道,方不负千金宵呐。”

沈默知道,王寅定然是预料到,自己赴宴回来,肯定想找人唠唠,所以才在这儿等自己呢。心头一热,他让侍卫把椅子搬到炉边,然后便命其他人退下。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人,沈默方苦笑道:“可惜都是些大煞风景的话题。”

“呵呵,风花雪月,马蚤客所好;程朱陆王,学究之爱。”王寅摇头笑道:“老朽不是马蚤客,也不是学究,就好这阴阳之道。”

“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沈默笑起来道:“那咱爷们就深夜围炉话纵横吧。”

“善哉。”王寅笑着给沈默倒上茶,问道:“和张太岳都谈什么了”

沈默拢着茶杯,轻声将席上的交谈转述给王寅,末了不禁苦笑道:“他将徐阁老要把高拱整垮的情况坦诚相告,那意思肯定是想让我转告高拱,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还真吃不准哩”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王寅微微笑道:“有时候表象扑朔迷离、难以捉摸,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透过对此人的了解,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很可能就其意自见了。”

“设身处地”沈默沉吟道:“今日的局面,和张居正有何关系呢”

“关系大着呢”夜深万籁寂,王寅的谈性却比白日要浓很多:“事实证明,徐阁老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当初徐阶以他的威权,接连超擢张居正,已经到了不管不顾、只争朝夕的程度了。其背景不单单是因为老臣起复,徐阁老是希望张居正,能够帮助他对付高拱的。”

“哦”沈默轻声道。

“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以徐阁老的能量,不用张居正帮忙,也依然是毫无悬念的完胜。”王寅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他之所以要让张居正充当马前卒,其目的是为了离间两人的关系大人应该清楚,高、张之间,原先关系十分融洽,向以同志相许,甚至在高拱和徐阶开始交恶时,张居正也曾尽力斡旋、着实帮着高拱说过几次好话。”

沈默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换成我是徐阁老,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地里长出别人的庄稼。”王寅淡淡道:“他不能容忍张居正和高拱眉来眼去,所以当初才会让张居正一起拟遗诏这看起来是在给他增加资本,其实是让高拱和张居正离心,现在徐阁老要抓住机会,对高拱发动总攻了,又让张居正指挥言官来冲锋陷阵,就是为了让他俩彻底决裂。”

“为何徐阁老非要偏执于此呢”沈默心中是有答案的,但他需要王寅的回答来印证。

“是为了永绝后患啊,别的阁老被斗倒了,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很小。但高拱不一样啊,毕竟与当今情同父子。徐阁老肯定担忧,将来自己退了,皇帝要是再起复高拱,那就会瞬时胜负逆转。”王寅道:“所以继任的首辅,必须与高拱势成水火,这样才能坚决阻止高拱起复”这种事只要首辅的态度坚决,即使皇帝也无可奈何。

“果然是好大的一盘棋”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怪不得徐阁老坚决不会换人呢。”

“是啊。”王寅点头道:“大人的事情待会儿再说,咱们先说张居正除了方才说的之外,他还有个困扰,就是自己必须按照徐阶制定的路线行进,不能逾越半步,只能做一个合乎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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