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361部分阅读
解。
对于曲事先帝与草拟遗诏的问题。徐阶辩白道:“当初自己并无谏止先帝的能力,而曲事者也不止自己一人。而遗诏本意并非诋毁,而是为先帝挽回人心,为今上建立恩德,也为了朝局平稳。,对于与严嵩相jiāo,前恭而后倨,的问题。徐阶辩解道:,虽然微臣当初和严嵩同为辅臣,但他的职位高于臣,年纪也长于臣,他的所作所为,臣岂能违抗呢但是微臣并没有一味顺从,对他的一些不轨之举,当初微臣曾经多次从中劝谕调停。后来严嵩事败,那是御史弹劾、法司公审、先帝圣断的结果,岂是微臣攻击所致呢至于说臣和严嵩是亲家,但古人就有以国家为重而大义灭亲的说法。按照张齐的指控,难道微臣要置君臣大义于不顾,而以私人亲友之谊为先吗臣不认为这是君子之道。,对于指责他,不理边事,的问题,徐阶辩解道:,“只有古代的宰相才能兼理军政。到了宋代时,宰相就已经不能参与兵事了。而我朝革除丞相、设置六卿,将兵事全权委托给兵部。内阁的职责只是票拟。如同科道官员的职责只是建议一样。作为阁臣,微臣恪守自己的本职工作。
而边关事宜一经兵部批准。中间所行走否切实有力,责任在于督抚等边臣。不是微臣所能代为行之的。如果按张齐所奏,臣岂不是越俎代庖。这实在与臣所职掌不合。况且去岁万全右卫一役,乃百年未有之大捷,不知,废弃边事,一说从何而来,辩疏的最后,徐阶按照国际惯例,表达了乞休之愿。皇帝未予批准,并下旨安慰徐阶,要他安心工作。
与此同时,群臣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张齐,展开了。诛笔伐。连几位部院大人也按捺不住,加入了弹劾张齐的行列。一时间弹章竟达三十余本。隆庆下诏严斥张齐,并将张齐调出京城,以示严惩。
但廷臣余怒未息,吏部尚书杨博上奏,议将张齐革职罢官。杨博的奏章举足轻重,张齐看来难逃厄运。
第八二四章 不如归去上
皇帝很快驳回了他的辞呈。这样徐阁老心里好受一些。但他不能马上回去上班。别忘了当初那些言官弹劾高拱时,其中便有一条罪名“一yu挽留,即复出视事”这在世人看来,是权yu太重的虚伪表现。
所以徐阶仍然待在家里,已经递上了他的第二封辞呈。并正在写第三封。等那封被驳回后,再把这封递上。以示自己并不贪恋权位,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而皇宫里,隆庆皇帝正因为百字的过激反应。而深感愤怒和恐惧。这不过是自己的一次试探,竟然惹得京中百官、六部九卿一起上疏,要求挽留徐阶、并把张齐说成是大jiān大邪、十恶不赦之人。其指桑骂槐的意味,皇帝就是再迟钝,也能感受得到。
虽然迫于压力,将张齐外调”但隆庆心里,却愈加感觉他那句,天下人只知有阶,不知有陛下”。说的一点就没错。只是面对群情汹汹,几乎要集体罢朝的架势,尤其是连先帝留给他护国的杨博也加入其中,让他不敢冒此大不韪。只能违心挽留徐阶,但皇帝心中的郁闷。可丝毫不比徐阶差。
xiǎo蜜蜂停止了采蜜,变身为逮着谁蛰谁的大马蜂,一时间,乾清宫中风声鹤唳,宫人们全都瑟缩xiǎo心,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唯恐忤了皇帝,白吃一顿棍子。
这种时候,陈宏自然须臾不离帝侧。隆庆屏退左右,定定的望着他道:“难道朕这个皇帝,就拿徐阶没办法吗”
陈宏虽然确有受人所托,但在他心里”这个从xiǎo看着长大的皇帝,才是第一位的。之前他的所作所为。也大都是为了隆庆考虑”现在也不例外。便如实答道:“现在看来,他在朝野的声望太高了,如果皇上强行撤掉他,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他压低声音道:“六科廊有封驳权,如果上谕被驳回来。皇上的颜面会不好看。除非”,皇帝刚要失望。却听陈宏话锋一转道:“如果他自己想走。群臣自然无话可说。”
“他能自己想走吗”皇帝指着那份徐阶的自辩疏道:“你也看过这个,通篇都在叫撞天屈”没有比这更假的辞呈了。”
“是”,陈宏点点头,低声道:“老奴有个办法,说不定能行。”
“讲。”
“您可以让张师傅去问问”徐阁老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陈宏声音低低道。不愧是练过葵huā宝典的老太监。出招又yin又毒。
“让张师傅去问”皇帝一愣,寻思了好一会儿。不由摇头道:“这太不妥了吧”其实应该说”这太无耻了吧。
在人家上了辞呈之后,你还派人去问。你到底是真想走,还是假想走你说人家还则咋回答难道说,不是,我逗你玩呢。
徐阁老只能说:“是真想走。,但这还在其次。关键是让徐阶彻底明白皇帝的态度,倒要看他会不会装傻充愣、死皮赖脸下去。以士大夫那点臭清高,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徐阶哪还有脸再呆下去
这个法子,只有两个字能形容,那就是“无赖”。不愧是太监想出来的。
然而皇帝本身就是天下头号无赖。所以隆庆对这法子。并无什么抵触之感。唯一觉着不妥的,是他的,张师傅”。这样对待师相的话,恐怕会很为难。
“皇上,老奴知道您爱护张师傅”陈宏知道隆庆的想法,便沉声道:“但老奴以为,您要是真爱护他”就更应该让他走这一趟。”
“为何”隆庆皱眉问道。
“一来。借此可以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走向着皇上。”陈宏道:“二来,胡宗宪一案后”张师傅虽然未受牵连,但总有些闲言碎语,这时候您给他以信任。让他去完成这项使命。就没人再敢说三道四了。”
“唔,有些道理。”隆庆不禁领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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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隆庆和心腹太监秘议驱阶时,徐阶府上却来了位不速之客王襞王东崖。
听说王襞驾到,徐阶竟亲自出迎,把他接到正厅奉茶。以徐阁老如今的身份,除非是皇帝驾临。否则朝中还没有,需要他如此隆重接待的呢。但朝中没有。并不代表在野的也没有,这位王老先生虽是布衣,可徐阶却不敢稍有怠慢,因为他是泰州学派的掌mén人,也是当年统合王学。全力支持徐阶上位之人。
按理说,徐阶还得喊他一声师叔,只是他现在身份贵重。所以两人以平辈相称。
“想不到灵济宫一别,今日又见到东崖先生了。”今年的灵济宫讲学,王襞也应邀前来参加。和徐阶已经见了几面。原本王襞说出了十五就会离开,徐阶已经提前为他践行,现在都正月十八子,所以他才有此一说。
“本来是要走的。”虽然比徐阶年轻十岁。但因为长期奔波讲学,显得和他年纪相仿的王襞道:“但听说存斋公遇到些麻烦,便留下来多待了几天。”
“倒让东崖cào心了。”徐阶随口敷衍着。心中却暗暗嘀咕。泰州学派向来不干涉他的政事,只要求他在发展心学上出力。所以双方关系一直融洽,徐阶也没有觉着头顶还有个太上皇。
但现在,对方显然不只是串mén来的。
果然,就听王襞道:“cào心倒无所谓,担心却有一点。”
徐阶知道王襞xing情直爽,向来有啥说啥。所以也不跟他兜圈子道:“不知东崖有何见教”
“原本有些话,不是我们这些野人该说的。”王襞道:“但仆与存斋公相jiāo二十年,不能眼看着你走错这一步。落得不可收拾啊。”
“你我相jiāo莫逆,这又没有外人”,徐阶捋着胡须,面sè沉静道:“但讲无妨。”
“正月十六,我在一位弟子那里,看到了通政司明发的一份弹章,内容是弹劾存斋公的。”王襞轻声道。
“是”有这么回事儿。”徐阶点下头。
“还听说,存斋公第一次请辞,已经被皇帝驳回,您又上了第二次,王襞问道。
“是。”徐阶依旧点头道:“老夫的自辩疏,不知东崖见了么”
“正为此疏而来。”
“如何”徐阶问道。
“恕我直言。大大的不妥。”王襞沉声道。
“愿闻其详。”徐阶不动声sè道。但心里颇不痛快。
“存斋公质仁秉义,曾施大德于天下,天下万民也感恩戴德,都盼望您能一直显赫荣耀、善治万事,享尽天年。”王襞上来先拍马屁,然后话锋一转道:“然而古人云,日中则移、月盈则缺”现在您已经位极人臣,一呼百应,权势甚至超过了当初的严嵩、而且据朝野传说,您在老家的财富。也超过了严嵩,说您如日中天。一点也不为过,所以存斋公这时,就该吸取严阁老的教训。避免日幕月缺的悲剧。”
“你是说,我的自辩疏会致祸”徐阶缓缓道:“老夫可走向皇上请辞的。”
“如果真要请辞,那就该在辞呈上坦诚自己的过失,真正将自己的命运,jiāo给皇帝裁决。”王襞一针见血道:“您却在奏疏上,极力为自己辩护。既然认为自己无错。又为何要请辞若是皇帝答应了您的辞呈,岂不沦为昏君我说大大的不妥就在这里,要挟的味道太重。”
“老夫确实有些欠妥。”徐阶面sè微变道:“但东崖也不必太过担心,被劾请辞”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无伤大雅。”
“存斋公这样想,恐怕就危险了。”王襞正sè道:“您立身朝堂几十年,所见弹劾当朝首辅的奏章,有过几次明发”
“不多”,”,徐阶这下表情凝重了。
“不是不多。而是极少。”王襞道:“因为首辅身为百官之师。又为皇帝cào持国务,皇帝理应爱护。对于无凭无据的弹劾”大都留中不发对这一点。您肯定比我清楚。”
徐阶缓缓点头道:“不错。”
“当今又是位少有的温和之主”,王襞道:“他现在却公然将这份弹章明发,其意若何,相信存斋公不会不明白。”
徐阶淡淡点头道:“这是对我不满的表现。”
“然而朝中百官,却公然上本。要求皇帝挽留存斋公、严惩那言官张齐,听说一日之内。便有二百多本递上去。”王襞道:“这固然体现您的威望,但见朝中大臣一面倒。纷起支持存斋公,于皇帝会作何感想这不正印证了张齐那句,天下人只知有首辅。不知有陛下久矣,吗”
“是老夫的不是”徐阶脸sè开始发白道:“不应该任由百官上书的。”他当时一时愤懑,也存了跟皇帝置气的心。嗯要让隆庆看看人心向背,所以听说百官上书。并未加以阻拦。
,自去岁以来,老夫竟妄自尊大、反应迟缓、昏招频出”徐阶不禁暗自伤神道:,看来是真的老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那,老夫该如何应对”徐阶心情沉重的问道。
“自古以来。和国君jiāo恶的大臣、恋栈权位的权臣,就算本身侥幸得免。也会祸延子孙。”王襞道:“杨新都、夏贵溪、严分宜,这三位都当过您的首相,前两位和国君jiāo恶而不自知。后一位则旧霸相位而不肯去”结果都惹恼了国君。殊途同归。以致身败名裂,祸延子孙。至今不得平反。”
“这就是所谓能伸而不能屈,能进而不能退的人。这样的人就算不和皇帝jiāo恶,天下柔媚无过严分宜者。但也必定遭祸,何者”王襞继续道:“您就算没见过赌博的,也应该听说过。进行赌博的人”有的想要大下赌注以求全胜,有的想要分取获胜的利益。现在您身为两代首辅、定策国老,因遗诏尽收天下人心,内阁中都是您的学生,您的威望到了极点,功劳也到了顶点。”
“月盈则缺、水满则溢。这也正是别人来分取您的利益的时候了如果这时候还不急流勇退。难免要步分宜的后尘了。为什么不急流勇退。在此时jiāo出相国的印绶。把相位让给贤能之士呢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您所面对的局势,将大大不一样,天下人会为您不居功、不恋栈而深深感动。您会被赞美为伯夷那样清廉而声隆日久,克享遐龄,且您的子孙也会因为您的庇护,而代代昌盛,世世荣华。假如用这些和最后身遭惨祸相比,存斋公认为究竟哪一种好呢”
徐阶默默的听完王襞的长篇大论,缓缓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能请问一个问题吗”
“请讲。”王襞喝口茶道。
“这是你个人的意见。”徐阶眉目低垂道:“还是代表王mén提出的要求。”
“这个”王襞有些被揭穿的尴尬。一番jing心准备的说辞,在徐阶这种看透世情的老官僚面前”还是被轻易看穿了本质。不过想想也是。一代人杰岂能被自己这个乡村野夫所忽悠于是他抬起头,坦然道:“这是我们几个学派商量后达成的共识。认为您在坚持下去,对您对本mén。都没有什么好处。”说着深吸口气道:“存斋公,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一代新人换旧颜。到了该jiāo班的时候了。”
“老夫已经说过。”徐阶缓缓道:“让出王学领袖的位子了。”
“我们认为,政学合一”,王襞答道:“更符合我学的长期发展。”
“明白了””徐阶慢慢闭上眼睛。
第八二四章 不如归去中
王襞离开后不久,张居正便到了相府mén前。
当他从轿上下来,望着眼前无比熟悉的油黑大mén上的,徐府,二字,张居正一时有些失神,就在两月之前,这道大mén还将自己拒之于外。然而现在。自己却要进去,宣布此间主人的命运,世事之无常。荣辱之难测,让人不得不心生唏嘘。
府上mén子还不知将要发生的巨变,仍然像往常那样,带着,宰相mén前七品官,的矜持,微笑着站在台阶上向他问好。
“我要面见师相。”张居正沉声道。
“阁老请进吧。”那mén子侧身让开道。
“懂不懂规矩先去通报”张居正yin下脸道。
mén子陪笑道:“相爷早吩咐过,您来了无需通禀,直接进来就好”
“通报,”张居正低喝一声。便站在mén前。一动不动。
mén子不知他chou了哪mén子风,只好进去禀报。徐阶听了,沉默片刻,方出声道:“开中mén相迎。来人,伺候老夫更衣。”
mén子真纳闷了,心说这师徒玩得是哪一路把戏,相敬如宾吗
但他也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赶紧到前面,打开中mén,把张居正恭请进来。
进了相府,张居正放慢了步履,他专注的看着府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仿佛要把此间的一切,都印在心中一般,这是他的jing神家园啊,不仅有塑造他人格的灵魂之父,还是他天折爱情的冢茔之处。
不夸张的说,这里凝聚了他的半生,他的得意与失落,磋砣与荣耀,爱情与失恋,全都属于这座规模不大的相府。这里对于他”就像树林之于鸟儿一般
正月里的京城寒意凛然。相府院中满是凄冷萧条的景sè。那些夏日里绿茵茂密的大树,此刻只能在凄风中摇动着嶙峋老枝,光秃秃的连一片枯叶都没有,使人心生凄凉之感。张居正的内心,被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笼罩着,他停住脚、扶着墙,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这种无力、无助、无奈的漩涡,避免被其彻底吞噬。
见他有异,mén子上来搀扶。张居正却摇手示意”让他走开些。自己要一个人静一静。
mén子只得退到一边,远远的看着,预备着一欺他摔倒,就赶紧过去搀扶。
张居正十分清楚自身现在的处境,不自量力的掀起胡宗宪案。结果偷ji不成蚀把米,非但什么都没赢得,反而险些将自己赔上。虽然仗着圣眷、靠着徐阶这棵大树。有惊无险的过了这关,然而名声已经受损,大敌已经招惹,如今连给他遮风挡雨的大树都要倒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难道真要学范蠡挂冠而去,以避实祸
自己才四十多岁,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光yin啊难道从此就只能自绝官场、落拓江湖吗况且人家范蠡已经实现了毕生的抱负”又能和心爱的nv人比翼双飞而自己呢
爱情已然绝望、经世济国的才华无以展布,可谓是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如果退缩的话,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他的心底发出顽强的呼喊”强令自己振奋jing神,直面这惨淡的人生,发誓要在绝望中寻找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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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站直身子,mén子过来殷切的询问他。需不需要休息。张居正摇摇头。沉声道:“走吧”师相该等急了。”
穿过huā厅、大厅,来到书房所在的跨院前,张居正便看到”卸去了官服官帽的徐阁老,穿一件藏青葛布道袍。戴一顶明阳巾,正站在垂huāmén下等候自己。
张居正赶紧抢上两步,来到徐阶的面前。大礼参拜道:“让师相久等了”
徐阶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用力扶他起来道:“你是来传旨的吧。”
“进屋里说。”张居正站起身来,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搀着他走进书房。对陪在徐阶身边的李翔道:“让所有人都离开这个院子。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师相说。”
李翔看了看徐阶,见东翁点头,便朝着张居正一抱拳,退出了书房。
张居正扶着徐阶在躺椅上躺下,自己也搬个圆凳坐他身边。
徐阶一直看着张居正,见他迟迟不肯开口,心里便有数了。缓缓道:“皇上有什么旨意,你尽管说,老夫已经有准备了。”
“”张居正两眼低垂。长长呼出口气道:“皇上,让我来问问师相”,说到这,他一下哽噎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下文。
徐阶却已从他的上半句,猜出了下半句。他将那一老手向伸了过去。声音暗哑道:“是不是问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张居正低垂着头。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滑落。
“呵呵呵”徐阶苍凉的笑起来道:“这才像个皇帝嘛,既然不想留我,就得让我知道,不错不错。”
张居正开始还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徐阶。却见老人的泪水早顺着深深的皱玟,流到腮边了。
“师相”,张居正带着哭腔,跪在地上道:“我们罢朝吧,让衙mén继续过年,让百官联名上书让皇帝知道,什么叫人心不可违”
“傻话,人能胜得过天吗”徐阶用衣袖擦擦自己的眼角,朝张居正缓缓伸出手去,深吸口气道:“还记得当年你告病回乡,我跟你说的那几句话吗”
“记得。您当时跟学生说的是,做官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张居正声音暗哑道:“可这个时候。这么多人需要师相您护着,您老这一走,大家怎么办”说着他伸出双手,紧紧抓着徐阶那只生满老人斑的枯手,眼含热泪望着他。
“老师老了,不中用了。不能给你们遮风挡雨了,”徐阶也抓住了张居正的手”紧紧地捏着,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年,为师护着的那些人,就要拜托你了。”
,“学生,学生,。张居正摇着头,哽咽着答道““只怕他们不会让学生继续在朝堂待下去了。”
,“能不能在朝堂带下去,不在他们,在你自己说到这里徐阶的声音变严厉道:,“老夫的教训你没看到在这个大明朝,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圣眷是实在的”说这话时,徐阶语调中充满凄凉,但很快又恢复冷静道:,“你是皇帝的老师,简在帝心的辅臣,明着动你他们不敢来,暗着整你也不敢太过分,你只要xiǎo心谨慎,忍百般不能忍,韬光养晦。捱过这最难的一段即可
,“难道只能被动挨打吗张居正黯然问道。
,“当然不是,防御有被动防御,也有主动防御徐阶向他的弟子,传授着高端乌龟功的心法道:,“采取主动防御,便有可能化被动为主动,使局面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那学生该如何去做,。张居正问道。
,“你要做好三件事。第一,你把老夫去意已决的消息带回去”就可以重拾帝心了。”。徐阶缓缓道。见张居正要说话,他一抬手道:,“听我说完,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人再强强不过天”老师不能跟皇帝硬抗,不然会祸延子孙,也会让你们跟着遭殃。”,早些时候王襞的话。将徐阶的信心彻底摧毁。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打算硬撑下去,转而开始考虑,后事,了离开后的事情。
,“但老夫的声望摆在那里徐阶有些自傲道:,“如果我不心甘情愿的走。皇帝还真无法收场。劝我主动归隐。是个莫大的功劳。你要拿到。不能让别人占去。”。顿一顿道:,“不要担心朝野非议,只要老夫不在乎。谁也不能拿你怎样,至于区区蜚语,让他说去就是,大丈夫立身处世,焉能不被人议论”,,“师相张居正这一声。充满了感情,他知道,此刻老头是掏心掏肺。要助自己最后一臂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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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圣眷最重要,但当今圣上柔弱”并不能保你在朝堂安稳。所以还需要再做一件事。”。说完第一件事,徐阶接着说另一桩道:,“那就是上书皇帝,把高肃卿请回来
,“这万万使不得”。若非是此情此景,张居正都要以为”是不是老头在试探自己。不由连连摇头道:“他是老师驱逐的政敌,我怎能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呢”
,“顾不上那么多了,现在一切以你为重”。徐阶的老脸上写满坚决道:,“这样做有三个好处。一是皇帝肯定高兴,知道你是心向着他的;二来,高拱也会感念你,加之你们本来关系就不错,加之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直人,这种人只要你放低身段、曲意奉承着点,还是好相处的”顿一顿道:“三来嘛,这个活土匪一回来,肯定是要喊打喊杀的,把那些人的矛头全吸引到他身上,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这样做唯一的坏处,就是你又要受些非议。”。徐阶把张居正从地上拉起来道:,“还是那句话。些许非议算什么,世人最是健忘”过不几年就不记得了,想当年”先帝在上书房的柱子上,写了,徐阶xiǎo人、永不叙用,八个字。对我恨成那样。可后来还不是重用了我人在官场上,要一直往前看,过去做错的事情。就让时间来弥补吧,关键是把现在的事情作对,未来一样会辉煌。
徐阶絮絮叨叨的说着,张居正垂泪听着。他知道,这是老师最后的耳提面命了。直到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有一个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老师是多么的幸福。
日后天各一方,虽然可有书信往来,但这种谆谆教导,恐悄再也没机会聆听了。
,“把这两件事做好,可以保你安稳。但想要施展抱负的话,还得才第三件事,隆庆一朝,你怕是争不过沈拙言了,那就把目光放长远,想办法去教太子吧,当今纵yu无度,不是长寿之相,未来终究是太子的。你只要把这三件事情做好,就任他们折腾去吧。看谁能笑到最后说了这么多话,徐阶深感疲倦。松开张居正的手,靠在躺椅上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虽然不在了。但赵贞吉、朱衡他们都在,你们日后相互帮衬,团结一心,没人能欺负得了你们。”
见徐阶已经把他将来的路。考虑的十分周详了,张居正心下大定,师生俩又说了许多体己的话。徐阶也把最担忧的心事说出来:“这些年我一心扑在朝堂,对家里人疏于管教,几个逆子都不成器,搞出了不少是非
张居正点点头,这个他当然知道。
,“老夫在时,自然没人会说什么。”,徐阶忧虑道:“但我一旦致仕,难保会有政敌以此攻击我
,“师相放心”,张居正知道徐阶的意思。就差拍胸脯道:,“几位世兄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不会让人利用他们。给您添烦恼的。“”
,“那就多谢了徐阶客气道。情绪本就低落。又说了这么多,他也真累了,便流露出送客的意思道:,“还有没有要问的”
,“真有个问题,一直在学生心中很久了。”张居正道:,“今天不问,怕以后再也没机会问了
,“问吧徐阶强打起jing神道。
,“学生虽然平生从不服谁,张居正面sè复杂道:,“但不得不承认,沈拙言确实处处压我一头您为纤么会一直支持我,而选择打压他呢
第八二四章 不如归去下
这个问题。亘在张居正心中已经许久”他当然曾试着自己解释。也有一些合乎情理的答〗案例如,比起羽翼丰满的沈默来说,自己这个始终没有独立的学生,自然更便于徐阶日后控制。就算退回松江老家,他依然遥控指挥自己,当他的太上阁老。
再比如,沈默已经自成一派,若是掌权。自然要用自己的,夹袋中人”则徐阶的铁杆和心腹,必然要边缘化。甚至被排斥。这样会使徐阶的影响力,大大减弱甚至消失,肯定不是他想看到的。而扶植自己上台。用什么人他说了算,就没有这层顾虑。
诸如此类的假设还有很多。然而张居正仍然无法说服自己,因为他不相信堂堂一国宰相,会如此自私自利的看问题,这也完全不符合徐阶对自己多年的教诲。
“”,听了张居正的问题,徐阶沉默良久,方才定定望着他道:“通过这次的事情,你还没发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着目光透出不可思议道:“我至今仍然无法相信,他的目标会是我,大明开国二百年,敢于欺师灭祖的有几个”
“”张居正也沉默了。是啊,就连他也一直以为,沈默最多是想把自己和李chun芳搞出内阁去,想不到这个疯子竟然绕过他俩”直接把徐阶拉下了马,虽然沈默没有直接出手。但饱尝个中滋味的徐阶张居正,都十分确定,他就是隐藏在幕后的那只黑手,和去冬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本朝以理学立国,对,天地君亲师,的绝对服从和尊重,就是这个礼教社会能够维系的根本所在。“天、地,是虚的,君、亲、师就成了大明朝二百年来的权威。臣对君的服从、子对父的服从、徒对师的服从。便是这个等级社会存在的前提。所以任何“下克上”都会被视为大逆不道,为整个社会所不容。
当然近些年来。随着王学的兴盛,自〗由、无拘的思想在士人阶层中广为传播,许多人开始不把礼教当回事儿。然而作为士大夫阶层,尤其是朝中大臣,还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唯恐身败名裂,还要遗臭万年。
然而那个平时看似温良恭俭的沈江南,却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虽然因为当事双方永远不会公开承认这一点。也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但他毕竟是干了。
只要干了,就说明他敢把三纲五常塞到茅坑里。一旦让这么个对皇帝、对父亲、对老师没有敬畏的人,掌握了国家大权,天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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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张居正脑海中闪过了,庆父、王莽、曹cào、杨坚、赵匡胤”等一系列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英雄好汉,不禁出了一头大汗。然而直觉又告诉他,沈默不会是那样的人,况且大明国事虽顽”却还没到风云际会、改朝换代的时候。只要沈默没彻底疯掉。就该知道哪怕平时再多人对他发誓效忠,但一旦他要造反篡位,那些人便会毫不犹豫的把他卖掉。
“他还不至于,有不臣之心吧”于是他低声道。
“那倒不至于。”徐阶缓缓摇头道:“但却有变成王介甫的危险。”又轻叹一声道:“而且我感觉。他会比王文公更危险北宋亡于王安石luàn政。我不能让大明亡在他的手里。”说着目光变得凝重起来道:“我得为祖宗社稷负责啊,”
“学生也有改草的夙愿。”听了徐阶的话,张居正心里竟没来由的腾起一丝酸涩道;“您就不担心,我会luàn国吗”
“呵呵,为师观察你十几年,若对你没有信心”又焉能一直将你视为不二传人呢”徐阶捻须笑着,目光怪异的看看他道:“你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你看似激进,其实骨子里。是跟为师一样的人”我们的目标都是致君尧舜、救治时弊,不会跟祖宗成法过不去”,见张居正要说话”徐阶微微抬手道:“不要不以为然。人最难的就是自知,孔子曰,五十知天命”人在半百之前。是无法真正看明白自己的”
“若是老师”张居正不想面对徐阶的评价,便转而问道:“他整天把“革旧布新,挂在嘴上”,”
“高拱的才干在你二人之上”但太不会做人。”徐阶却从另一个角度回答道:“让他干上几年,就把人都得罪净了,皇帝也保不住他但他能给继任者打开局面。如果你能有办法,接上他的班的话,将会成就不世的功业。”
“那可真不容易”张居正苦笑道。
“宫里的风、内阁的云,朝廷风云变幻。谁说的准”徐阶却淡淡道:“再说你不是一个人在作战,老夫虽然下野,但在你没能当上首辅前,是不会罢休的。”
“师相,学生已经没了那份痴念。”张居正的笑容更苦道:“拙言和我都属ji,却比我一轮,我是靠不过他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徐阶冷冷笑起来道:“老夫自有办法断了他的念想”徐阁老气量很是不大,平生还没吃过那么大的哑巴亏,自然不会跟沈默善罢甘休。
“老师果有办法”张居正心中暗喜道。
“这事儿不用你cào心”,徐阶却淡淡道:“只管做好自己就是”
结束了和徐阶谈话,张居正告辞出来”看到阁老从里面出来”轿夫连忙压下轿杆,掀起轿帘。
再次回望一眼那熟悉的méndong,张居正便坚定转回头,上轿坐定。沉声道:“走吧。”
暖轿缓缓抬起,慢慢向前。距离相府越来越远,张居正到心也越来越坚定
把过去的回忆、曾经的依靠、一切的不成熟”全都留在身后的府邸中吧。
从今天起”我将是自己,而不是谁的学生。我要独自面对一切我要证明自己,离开了老师的庇护,一样能笑对风雨、直面艰险。最终如苍鹰般翱翔九天
因为我是张居正
张居正一同内阁,便听说冯保来了,想必是皇帝对结果迫不及待,故而让贴身太监过来问话。
不敢怠慢。他只除下厚重的大氅,便来到西间的会客厅”果然见冯保穿一件豆青坐蟒曳撤,悠闲的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室内的陈设。这个会客厅。是张居正专用的。房子陈设典雅器具考究。就连摆放时花盆子的xiǎo座子,都是用黄花梨木雕琢而成。
“冯公公好雅兴。”屏退左右以后,张居正在mén口出声了:“颇有些,此心到处悠然,的意思。”
“呵呵”冯保闻言站起来”笑着朝张居正稽首道:“苦中作乐罢了。阁老就别笑话我了。”
两人家暄着就坐看茶,张居正有心和他联络感情,便不急着入正题。他打量着冯保的衣料细薄柔和且很有坠xing。一看就是上乘丝品。便称赞道:“冯公公这件蟒衣的料子真是讲究,穿起来很有大家风鬼,”
“瞎穿而已”,冯保嘴上谦虚,但脸上已经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