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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9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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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有光缓缓道:“二者,当年你因上治安疏入狱,是徐阁老将吏部绞刑的判词压下,劝先帝宽宥于你,你才免于一死这已是天下皆知了。你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又世人怎么看你”

“我这个巡抚,是朝廷的封疆,皇帝的臣子,跟沈阁老没有关系。”海瑞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昔日老友道:“至于徐阁老当年搭救于我,与我今日要清他家的丈亩这是两码事,我不能公私不分”

归有光还要说话,却被海瑞抬手阻止道:“兄台的意思我懂了,我海瑞也不是当年的二愣子。做事之前先去拜见一下徐阁老就是,与他好好说道,如果他肯作出个表率,配合朝廷清丈田亩,把侵占的民田退回一半去,我自然不会再落他的面子。”说着端起酒杯道:“多年不见,今天不说这些闹心事,咱们还是叙叙旧吧。”

归有光见他拉下脸来,知道再多说也纯属自找没趣,只好按住话头,捡一些家长里短说道。

老友重逢的接风宴,其实是不欢而散。归有光有心再劝劝他,无奈海瑞执意不听,只好带着满心的担忧,去南京赴任户部尚书了。

~~

第二天,海瑞便命人备了薄礼,往华亭去拜访那位曾经只手遮天的国老徐存斋。

一进松江府城,首先看到的是接官亭左近雕栏玉砌的元辅坊、柱国坊,这两个偌大的牌坊,海瑞当年在苏州时还未见,显然是近些年修起来,为徐阁老夸官的。他策马走入城内,只见郡邑之盛,甲第入云,名园错综,交衢比屋。大街之上店铺林立,店招飘扬,街面上市物陈列,无一隙地,市民往来买卖,各取所需,确是一片商贸繁荣、安居乐业的景象,并不比苏州逊色多少。

经谷阳门外吊桥东,又见牌坊耸立,正欲动问,与他并辔而行的巡抚参议王锡爵介绍道:“此乃大学士坊,乃纪念徐少师晋升大学士时所建。”

过了大学士坊折向南行,就是徐氏族居的南禅寺,海瑞放眼观去,但见这一带的府宅,巨宅相连,琼楼玉宇,不亚宫室之美。王锡爵便为他介绍,最中间的高门大院,占地百亩,迤逦耸起的五群楼阁,便是徐阁老的宅邸。紧挨徐府的,是徐阶三弟徐陟的三处宅院。左近太平桥一带,是略逊楼院的一排排精舍,却也是富丽堂皇,远胜一般财主家庭,细问之下,这精舍竟是徐阶长子、次子、三子府上的总管所建。在南禅寺前,是徐阶次子徐琨、三子徐瑛的宅院,自然是琼楼玉宇,屋脊比鳞,阔比王侯。

介绍完了之后,王锡爵摇摇头,低声道:“太盛了”

海瑞的脸色铁青,他是在苏州做过官的,见过的富户何止千百,但像徐家豪阔的,却别无分号。实在无法将眼前的一切,与那位素来以清廉俭朴示人的老丞相联系起来。

如果是十年之前,他肯定掉头就走,但现在,他可以将厌恶压在心底,一切以大局为重。

来到徐府门前,侍卫队长将海瑞名帖递上去:“我家大人前来拜见徐阁老。”

“对不起,我家阁老身体不好,最近不大见客。”穿绸衫的门子却不接那名帖,礼貌冷淡道:“这位大人还是请回吧。”开玩笑,徐阁老是想见就能见的吗还真以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侍卫队长明白了,这厮是要钱的。若是跟别的大人,这钱他肯定就自己掏了,但跟着海瑞这个穷神,养家都成问题,谁又肯替他掏钱于是转回来,小声禀报。

海瑞就是有钱,也不可能给呀,冷冷对那门子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苏松巡抚海瑞拜见,如果徐阁老不见,我立刻转回,但你要敢不通报,日后被徐阁老知道了,后果自负”

徐阶致仕之后,其影响力仍在,门生故旧更是身居高位、把持朝政。是以前来府上拜见的官员仍然络绎不绝,加之海瑞相貌清苦,随从寥寥,还是骑马来的,在门子看来,自然是前来拜谒求官的芝麻绿豆了。直到听了这一嗓子,才知道对方竟然是,导致最近府上门可罗雀的罪魁祸首,海瑞海阎王。立马变了脸色,赶紧一面滚进去通禀,一面大开中门,请巡抚大人前厅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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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书斋世经堂,是一从古朴爽洁的三进小轩。轩北略置湖石,配以梅、竹、芭蕉成竹石小景,满目青竹,苍翠挺拔。南面是曲折蜿蜒的花台,穿插峰石,借白粉墙的衬托而富情趣,与世经堂互成对景。花台西南为一眼清泉,泉水是从主园大池水中引过来,利用巧妙的构造,使其如蛟龙吐珠,一年四季流水潺潺。泉中碧荷粉莲,锦鳞游泳,给无水的世经堂增添了必要的风水。坐在这样的书斋内或是读书或是品茗,自然有人在其内,如在室外的奇妙感觉,实在是一处巧夺天工的人间福地。

别来无恙的徐阁老,就穿一身青缎的道袍,坐在堂中的竹椅上,焚一炉檀香,一边品茗一边悠然的看书。却说他致仕至今,已经一年半多了。老丞相当国多年,身心俱疲,退休还籍,见子孙繁茂、老母在堂,家园兴旺、奴婢如云,心中的怨愤之情稍减。便住进了儿子们为他修建的精美适园之中,过起了无官一身轻的闲居生活。每日里或在世经堂读书,或在荷花池边含饴弄孙,或是出席当地名士文会,或是与高僧大德谈经论禅,生活过的优哉游哉,身体倒比当初在京城时,要好上很多。他时常对人说:仆四十年误落尘网,奔走折腰,岂知家乡四时胜景那苍松白鹤、山水庭苑,好像在责怪我归来太晚了呢。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烦心事,一来,京城里高拱在坐稳位子后,便借着去年的考察言官,今年的外察,大肆的发落自己的门生故旧。他几乎每日都能收到几封诉苦哀求的书信,似乎情况已经到了崩坏的边缘。但徐阶知道,这都是浮云,高拱越折腾,就越接近完蛋,折腾的越厉害,完蛋的也就越彻底。所以在回信中,他经常引用古代高僧的话道:你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如果说前一桩是身外之事,但另一桩就是自家事了。当初在北京时,徐阶就被几次弹劾说他松江老家的子女不法、家仆骄横、横行乡里的事情,徐阶也写信问询过母亲,但都被顾太夫人以造谣为由搪塞过去了。千里之外,不便细问,回家之后,子女奴仆又对他孝敬有加,活祖宗似的供着,让带着满肚子委屈归乡的徐阁老大感安慰。加之家中上下,知道他因为此事被劾,一个个收敛的很,倒让徐阶无从发火,因此预先要严查此事的初衷,也变成了不痛不痒的训诫。

但徐阶毕竟是徐阶,口里说过去了,但心里一直不曾放下,也时常向亲戚朋友旁敲侧击,打听子女奴仆是否有不法之事,不过众人碍于他的面子,加之大都收受了他儿子们的好处,是以都说昔年是有,但那时是年少轻狂,这些年几位公子用心读书,修身养性,却好多了。

徐阶听了放心不少,但也不可能尽信,可终究是养不教父之过,自己的责任居多,于是决定既往不咎,以观后效。就这样若无其事的过了一年半载,家里人估计他彻底麻痹了,于是警报解除,故态复萌,又开始了横行霸道的逍遥乡里只是这回,他们特别注意消息,什么都不让他知道罢了。

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一天徐阶心血来潮,甩掉家里人,独自去湖边垂钓,遇一钓翁,晤谈之间,知其是松江名士陈恒在京城时,徐阶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归乡之后,更是几次下帖请见,但这陈恒性情高傲,从来不肯低头屈朱门,所以向来无缘一见。

两人聊了几句,徐阶听出对方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真君子。而且对方并不认识自己,于是心中一动,问起他对徐阁老家的感观。陈恒眼看波光粼粼的河面,淡淡道:“徐阁老是一代名相,斗倒严嵩、操拟遗诏,拨乱反正,继往开来,是有功于社稷的。”

“这我都知道,”徐阶问道:“那他家在乡里呢”

“徐阁老对家乡还是不错,做了些善事。不过”陈恒看了看他,打住了话头。

“不过什么”徐阶淡淡笑道。

“不过他家的几个儿子,骄横不法得可以,迟早会给他带来祸事的。”陈恒看着他,似笑非笑道。

“这话如何说”徐阶握着钓竿的手一紧道。

“这兄弟几个,仗着乃父的威柄,放纵家奴夺人田产、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威凌官员。”陈恒冷笑道:“可笑地方官员,因为他们是徐阁老的家人,就对百姓诉告不理不问,徐家人有恃无恐,自然坏事作尽了。”

虽都说忠言利行,但毕竟逆耳,徐阶老脸涨红的分辩道:“怕你也是道听途说吧”

“我的话你自然不信,但可以问问徐阁老的姐丈叶鲈江。”陈恒一抖手,钓上一尾白鱼道:“徐阁老的姐丈倒是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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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昨天的,今天还有两章哦

第八五零章 倚天 下

第八五零章倚天下

徐阶又问此话怎讲。陈恒便给他讲了个故事,说就在数月之前,叶鲈江曾经到过府上。但恰巧徐阶外出访友,徐荚诩医哟斯谜伞r饿越阒毖圆换涠孕飙说:你也是当过官的,自然该知道国法纲纪,为何家中奴仆在外横行,你弟弟们不管,你也不管他的话说得还算客气,没有直接指责许氏兄弟。

家仆不守规矩,事或有之面对着姑丈的诘问,徐几尚Φ溃骸按也槊骱蠖谎铣汀br >

话未说完,叶鲈江冷笑起来道:跟我还打官腔什么叫事或有之根本就是事确有之,而且不少了便细数徐家人作恶多端之罪状,叶鲈江越说越来气,拍案道:严嵩是怎么身败名裂的,还不是被他的儿子牵累难道你也想看到你爹完蛋吗

话说到这份上,徐继幌氯ィ鹕肀阕摺r饿越觳缴锨埃话牙男渥樱笊溃骸暗厢宰疃嗌戆苊眩亩尤匆送仿涞兀 苯峁饺顺沟追肆常飙不许家人再把叶鲈江放进徐家一步。

陈恒说得有声有色,不由徐阶不信。结果好好的钓鱼消遣,一条鱼没钓着,反生了一肚子气回家。第二天,他本想去请姐夫过府一叙,谁知叶鲈江推说有恙不来。徐阶知道,这是把人家得罪了,于是他带上礼物,亲自找上门去。见他亲来,叶鲈江也就消了气,命人拿出家酿雪香酒,摆上几样菜肴,两人边喝边谈。在徐阶的要求下,叶鲈江便把自己这些年所见,徐府上下欺压良善、占行霸市;勾结地痞、强夺人田;盛气凌人,羞辱官员的种种行径一一道来,听得徐阶手脚冰凉,只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闻得贤弟曾言君子之学克己而已,可自家子女却不知克己为何物。又闻贤弟在江西,所出乡试题为圣人贵未然之防,我倒觉得再不防患,就迟了。叶鲈江痛痛快快把在心里憋了十几年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

从姐丈那里回来,徐阶召来四个儿子,狠狠斥责一番,命其对门下严加管教,儿子们痛哭流涕,表示悔改。但徐阶知道,他们都能上下串通、瞒骗自己了,这样的训斥还能起多大的作用

毕竟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一人一份家业,他这个当老子的早不管教,现在想管,也有些无能为力了。无奈之下,令儿子们禁足反省两个月,对仆人严加管教,不许再滋扰乡里,自己则闭门谢客,深思整肃的办法。

就在他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家丁送来了海瑞的拜帖。徐阶一听就打了个激灵,莫非老天爷,都不给老夫个弥补的机会竟把催命的无常派来了。但他已经不是在位的宰相,怎能怠慢了本省抚台呢赶紧命人给自己更衣,请海都堂正厅相见。

穿好了衣裳,徐阶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紧张,自嘲的笑笑,暗道:怕什么,就算他是阎王爷,我还是地藏菩萨呢。原来徐阶回忆起,海瑞给他写过的几封书信,其中一封是海瑞从牢里出来后,回海南探视老母,途中兴奋不已,曾给他一信:今得以重见高堂,天高地厚,愚母子感激可胜言耶同时又对徐阶所拟的遗诏、登极诏大加赞扬,甚至将其比作辅商灭夏的伊尹、辅汉的霍光。

就在今年年初,徐阶又收到了海瑞的一封信,虽然主要是礼貌性的问候,但信上还是充分的肯定了他在位时的功绩,说今天下较前四五年有天壤之别,全都依仗您呀。

这样想来,老夫这张老脸,还能卖出几分。徐阶如是暗想,却又没有把握:但愿如此吧

收起满腹的心事,在使女的搀扶下,徐阶来到正厅与海瑞相见。

“学生海瑞拜见老太师。”徐阶是少师兼太子太师,人前敬称太师,太师者百官之师,所以海瑞恭恭敬敬持弟子礼。

见他持礼甚恭,徐阶心情大好,上前一把挽住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朽现在不过是一介草民,焉能当得如此重礼快请起、快请起。”把他扶起来,亲热道:“皇上把刚峰这样的青天派来我乡,实在是一方造化,百姓蒙福啊。只是老夫年老力衰,未曾远迎,也望海涵。”说着一伸手道:“请。”

“老太师请。”徐阶在使女搀扶下坐下,海瑞也在客座上坐定。仆人重新上茶。

“两年不见,老太师身子越发健朗了。”海瑞看着徐阶,确实比在北京时气色好多了,再没有当年的行将就木之相,看来退休生活过得不错啊。

“托福,托福,”徐阶笑吟吟道:“幸亏牙齿还好,能吃能喝,倒也是个好饭囊。”说着关切问道:“刚峰宝眷想是一同上任”

“家母年高,不宜再离开故乡,拙荆也病逝了。”海瑞有些黯然道。

“原来如此,令夫人却是没有福气。”徐阶叹息一声,便吩咐道:“刚峰已经是一省抚台,身边怎能没人照顾呢来人呐,把我身边的丫头仆役,各选十个精干的,随海大人回去听用。”

“使不得使不得,”海瑞感觉荒谬,这不是公然行贿吗赶紧叫住那家丁道:“我家里穷,养不起多余人口。”

“刚峰不必多心,”徐阶笑道:“老夫知道你是大清官,但你也要知道,自己非比当初,现在你是一省封疆,要开府设衙的了,官府有专门的开销给你养马夫、侍卫、师爷、奴婢,这都是合情合理,无人会多说什么,你不必多心。”

“但”海瑞轻叹一声道:“那并不合法。”

“呵呵,你这么说也不错”徐阶尴尬的笑笑道:“但是刚峰,你既然叫我老师,我就得说你两句了,我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处处以祖宗法度为金科玉律。但是你也要知道,二百年前的时代,和现在不一样了,太祖皇帝英明神武,也没法预料到现在的变化。”终究已经不在官场了,徐阶说话也自由了不少。

“就拿你这个巡抚来说,太祖皇帝时,撤行省,立三司分权,本无巡抚之设。”徐阶循循善诱道:“但后来渐渐发现,三司相互掣肘,政令不一,一旦有事,难以从权。是以每有大事需要集权,朝廷只能派出高官为钦差,这才有了巡抚之设,而后渐渐成为定制。如果真要事事依从祖训的话,刚峰这个巡抚岂非名不正言不顺哉”

海瑞是说不过徐阶的,但他这人只讲本心,也不可能被忽悠了,淡淡道:“老太师教训的是,涉及到行政治民的必要开支,我不会节省了。不过我个人有手有脚,不需要伺候,还是不必浪费朝廷的钱粮了吧。”

感情自己白费口舌了,徐阶有些郁闷的端起茶盏,笑笑道:“如此就算了,刚峰不要嫌老夫多事哦。”

“岂敢,岂敢。”海瑞连忙道。

“刚峰今日光旷,不知有何见教”搁下茶盏,徐阶问道。

“专为拜候老太师万福,二来,也要向老太师讨教一番。”海瑞轻声道。

“多谢刚峰挂记,”徐阶微微笑道:“老夫如有所知,自当竭诚奉告。”

“老太师乃朝廷重臣,地方耋老,定然深知吴中政治利弊。下官初到,为政以何者为先,还望赐教。”海瑞拱手问道。

“哈哈,刚峰啊,你过谦了,”徐阶笑道:“老夫没记错的话,你当过一任长洲知县吧。”

“一县一省判若云泥,”海瑞谦逊道:“学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既然要老夫说说,老夫也就不揣冒昧,对你直言了。”徐阶便捻须道:“吴下这里算富庶,现在又不闹倭寇了,别的都还好说,唯独有一桩,此地很多不事劳作、游手好闲的刁民,这些人性情凶顽,好告官健讼,是以衙门时常积案如山案。所以要当好这一方父母,老夫有两句话相送刑清政简须大胆,执法持平济时艰”

“好一个刑清政简,执法持平,学生承教了”海瑞欢喜道:“只是不知,若官绅不法,鱼肉良民,是否也该如此呢

“刚峰哪,你对先帝都尽言直谏,”徐阶放声笑道:“何况区区乡宦乎”

“多谢老太师指教。”海瑞接着道:“下官还有一事请教。”

“请说。”徐阶端起茶盏。

“下官查阅了苏松各府历年所课田赋,”海瑞沉声道:“发现近十年所课的钱粮,平均只有洪武二十一年的三成,是成化三年的五成,是正德五年的七成,然后每年都在减少,直到现在这个水平按说当初天下就乱初定,正乃千里无鸡鸣,荒原连成阡的萧条时候,而后百余年东南承平,百姓安居乐业,应该是赋税渐增才对,为何却番过来了呢敢问太师,如此咄咄怪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啊”徐阶冷不丁听他抛出这个问题,登时无从回答,干笑两声道:“是啊,怎么回事儿呢”

“正要请教太师。”海瑞定定望着徐阁老,一字一句道。

“或许”徐阶端起茶盏掩饰着,头脑飞快转动起来:“大概似乎”别说,还真让他想着了,松口气笑道:“应该是这么回事儿你应该知道,太祖皇帝平定天下,最大的对手不是蒙元,而是张士诚和陈友谅。张士诚自号吴王,其都城在苏松,陈友谅号汉王,其地盘在江西。后来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后,深恨这两个地方的民众支持他二人,为惩一时之顽者,对此二处课以重赋。再说,苏松当时男儿尽在吴王帐下听用,政权覆灭之后,其田产大都充公,所以吴地官田甚多,官田本身必然赋重者。所以在洪武一朝,课税十分繁重,生民多有脱逃。”

“后来呢”海瑞淡淡问道。

“后来永乐皇帝做了江山,为了争取民心,屡次给吴中减负,再后来迁都到了北京,粮米要从大运河走两千里,才能运往京城,途中一石要损耗三斗,所以归入太仓的粮米就越来越少了。”徐阶说完掏出手帕擦擦汗,心说老夫真是宝刀未老啊。

“原来如此。”海瑞闻言似乎了悟,却状若不经意的问道:“方才老太师说到官田,我查阅黄册,发现账实严重不符啊。”

“这个么”徐阶笑道:“当时吴中是附逆罪民,田产都被籍没。但到了永乐朝,成祖爷便赦免了吴地,分几次发还土地,官田自然减少。”

“分几次,发还了多少,还剩多少”海瑞沉声问道。

“这个老夫就不知道了。”徐阶摇摇头,苦笑道:“得刚峰你自己去查。”

“我明白了,回去定要查明。”海瑞点头道:“如果有非法侵吞官田的,又该怎么办呢”

“如有罪证,当然依法处理了。”徐阶干笑道。

“学生明白了,定要依法处理。”说完便起身施礼道:“既然如此,下官告辞了。”

“唉,好容易来一次,定要赏光吃个饭。”徐阶挽留道。

“公务繁忙,”海瑞婉拒道:“下次有机会吧。”

徐阶挽留不住,只能送海瑞出去。

待其一行人走远了,他身子竟摇晃起来,若不是边上人扶着,定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别看老家伙方才大义凛然,其实早就被海瑞的步步紧逼,逼得魂不守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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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感恩节,必须要感谢各位衣食父母的,我木有火鸡送给大家,只能给大家下个蛋哦不,多写一章了。鞠躬下台

第八五一章 对决 上

第八五一章对决上

三天后,苏州巡抚衙门大堂。

海瑞身穿绯红官服端坐堂上,两班衙役列队。

堂下站满了红袍紫袍的各位知府。他们为了迎接海瑞,特意提前几天就来到了苏州,但海瑞不给面子,竟然便服入城,躲开了他们径直回衙。没见到巡抚大人,各位知府也不能回去啊,只能一边耐着性子等下去,一边派人打探都堂大人的行踪。一时听说海瑞去松江拜见了徐阁老,一时又听说海瑞在府中闭门不出,反正就是不和他们照面。

正在忐忑不安之时,昨日傍晚时终于有话传来,说巡抚大人今天升堂,请诸位府尹准时报道。

于是众官员不敢怠慢,按时来到了巡抚衙门,终于在这里见到了传说中的海阎王。

“苏松等府官员参见都堂大人。大人到任,卑职等迎接失时,千望恕罪。”众官员一齐行礼道。

“无需多礼,日后自有相处时间,请抬头相认,一旁坐下,有事相谈。”海瑞干脆利索道。

众官员谢座,按品级在两侧的长凳下坐好。左首第一位的苏州知府陈寿年拱手问道:“中丞大人,卑职斗胆敢问,定在哪一天开印、放告”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道:“这里有本月最近的几个黄道吉日,请中丞定夺。”

“何必选择日期,就是今天开印、放告。”海瑞却不接,径直吩咐道:“旗牌官,将我草拟的告示传给众位阅看。”

于是他的旗牌官,将几份手本分发下去,众知府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督抚条约,林林总总共计三十五条。却跟以往的上任告示截然不同,不是要求百姓如何如何,而是海瑞给自己和属下官吏所定的法规、制度。主要内容有:

一是禁止下官在接待上官时讲排场、摆阔气,如规定他自己到各府、州、县时,官吏不得出郭迎送、各属官俱用本地服色见,本院到处不用鼓乐,所在县驿俱不许铺毡结彩等等。

二是反对侈靡。如规定自己到州县,只在原有公所居住,公所不许修改,包括公所中的排设、砚池、桌帏等物,也只用原物,不新制;还规定各官参见手本前后不著壳,不许用高价纸;自己到各地吃饭,物价贵的地方每餐用银不准超过三钱,物价贱的地方只能用二钱,且包括柴、烛之费。

三是反对贪污及化公为私,规定侵欺仓库,律有明条,不是为公为民,决不支用,不准用公物充人情、请客送礼,规定只能公事用公银,办私事要用自己的俸金,如果不分公私,混行支用就要以贪赃论。

四是反对行贿受贿,规定不许给官署及长官送礼行贿。为了防止书吏收取贿赂,要求巡捕官对书吏进行搜身检查,如果行贿的是官,要加重处罚。

五是用经济办法惩处渎职的属官,如规定官军不能按时领到月粮,府州县官也不能支取,或者把府州县官的米、银扣发给官军。

许多规定,林林总总,周密完备,皆是海瑞积多年在地方的为政经验。他把过去在长洲、淮安等地所作规定归纳完善,为自己和属下制定的一一整套行为规范。

尤其是一些过去海瑞深恶痛绝,却无力改变的现象比如官场迎来送往,豪奢浪费、繁文缛节的形式主义,现在大权在握,自然要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杜绝这套作风。他在条约中规定,再大的官,路过本地,县官不许出迎,只让驿官表示一下礼节便可。事实上,海瑞在任县令时,就察觉到,江浙一带富庶甲天下,各地官员喜欢来此一游,顺便捞点实惠。碍于官场礼节,以及为了关系人情,地方官往往竭尽民力,迎来送往,不禁好吃好喝伺候着,走的时候还要奉上满车满车的土特。尽管这些开销最终都转嫁到百姓身上,但官府本身的负担也很重。

海瑞把迎来送往的礼节控制到最简,同时还要控制实际接待时的标准,就是要减轻地方官员的负担,也要打消一些官员想占地方便宜的念头。

海瑞的厉害之处,还在于他对制度标准严重模糊的修正。他认为,真正公然贪污公款的现象其实不多,真正的贪污,都是在利用规则的模棱两可,标准的含糊不清,在可大可小的差额间,安全捞到足够的好处。这种隐形流失的危害,更甚于公然贪污,因为它更隐蔽、更安全,甚至被视为合理创收的潜规则,为历任官员所继承。以至于清廉的官员也不得不循例而行,否则便无法立足。

所以必须要制定严格的标准。海瑞列出了一个长单,详细列举了各种公务往来的情况,以及相应的接待标准,所需花费等等,因为他曾经当过知县知府,对这些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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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规定,实在令官员感到难堪不许迎来送往,岂不是让我们自绝于同僚吗甚至连书写公文用纸,都要求前不留天,后不留地,能用薄纸的不用厚纸,更不许用缎面封皮。这他娘的要让人家笑话死俺们

因为对方是海阎王,众位知府不敢在别的地方提意见,唯独抓住这一点,小心翼翼道:“这似乎管得也太细了吧。”

“纠枉必须过正”海瑞沉声道:“我大明自嘉靖起,财政极度困难,节约、俭政的口号喊了几十年,却都仅仅停留在说说而已。如果没有具体内容,所谓厉行节约,反对浪费,都不过是一句空话。”说着叹口气道:“而且本官要求节约纸张,只为了那几张纸吗不是,我的目地是反对文移过繁,废话连篇。条约字数有限,本院一时不能尽言,各官自行酌量,日后凡往来文移,一切以简省为主,说话一句而尽者止用一句,二三句而尽者用二三句,当用片纸者用片纸,当用长纸者用长纸,使事无遗漏便可。”

又展开说了几条,见众知府面无人色,海瑞缓和语气道:“诸位放心,本院也是当过知府的,知道哪里当省,哪里不当省。比如府衙所雇账房书办、差役门厨的支出,我就给的很宽松,诸位如果勤快着点,还能有所剩余也说不定。”意思是,我不是不给你们捞钱的机会,就看你们有没有效率了。

遇上这种对政务稔熟到令人发指,要求也苛刻到令人发指的上官,众位知府大人真是欲辩无言,欲哭无泪呀乖乖隆地洞,要是这么玩,当官还有个屁滋味怪不得那些聪明人,一听说海瑞来了,放着肥缺不干,也要卷铺盖跑路呢,原来人家是有先见之明啊。

“诸位不说话,”海瑞问道:“那就是没意见了”

“”众知府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让他们当面反对海阎王,还没有那个胆。

“那好,传令开印、放告”海瑞便一拍惊堂木,旗牌官应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正式文告请出去,在衙门口张贴。而衙门大堂上,海瑞也开始了他正式上任后的第一次训话:“列位大人”

众官员赶紧从万分沮丧中恢复过来,起身道:“都堂大人。”

“你等为官如何”海瑞又起个话头道。

“卑职等为官清白,小心谨慎,上为朝廷办事,下替黎民分忧”众知府背书似的答道。

“怎么真是上为朝廷为事,下替黎民分忧么”海瑞面上露出笑容道。

“正是。”众官员心道,难道还能说不是

“那实在太好了。”海瑞便不客气道:“我这里正有一桩上报朝廷、下安黎民的大事,需要诸位襄助。”

“中丞大人请吩咐”众知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本官查阅了苏松各府的田亩存档,发现无论官田、私田,都是异常混乱大片属于朝廷的官田,却在私田中发现;同一块私田,却出现两个田主;以及官绅的免赋之田严重超标等等现象总而言之一句话,苏松各地的田亩登记极为混乱,必然给朝廷的税赋征收造成极大的不便。对于百姓而言,一旦在田产归属方面有了纠纷,官府也无法分清是非。”海瑞沉声道:“所以本院决定,利用今冬明春税收之前的半年时间,对所辖十府的田亩全部进行重新丈量登记造册,以为日后数年百姓完税的依据”

如果说对于那劳什子督抚条约,众知府还能忍受则个的话,那这个清丈田亩的决定,就彻底爆了他们的菊花,一下子全都炸了锅。纷纷叫道:“这个万万使不得,会激起民变的”“是啊,千年田,八百主,很多老百姓买卖田地,都不到官府登记,一旦重新丈量造册,肯定有刁民趁机冒占他人的土地”“而且吴中文教昌盛,遍地都是官宦之家,要是丈量的话,这些缙绅肯定不答应,强龙不压地头蛇,都堂大人三思啊”

“缙绅为何不答应”海瑞逼问那人道。

“因为”那人郁闷了,感情我好心提醒,却被当成驴肝肺了,只能无奈解释道:“朝廷规定,有功名者可以免除一定田亩的赋税,各府各县也有自己优惠,比如在我们常州,中举人可以免税四百亩,中进士可免两千亩,家里有做官到四品的,再免两千亩,若能做到二品以上,则免一万亩。但读书上进这种事儿,可说不好是哪家祖坟冒青烟,许多贫寒士子,中小之家有高中的,却用不完这个优惠。于是便有一些人将自家田亩挂在他们名下,每年给他们一笔酬劳,以免除这部分田地的赋税。”顿一顿道:“这种双方各取所需的情况,其实全国比比皆是,但田主还是原来的田主,有功名者不过是占了个名义而已,所以他们的买卖契约并不到官府过户,只是在收税的时候登记一下。”

“但如果清丈田亩。重新造册的话,田主肯定不会再这么干了,官员家里也没了这块收入大人,您是天字一号的清官,也许在您眼里,他们这都不算清廉,但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就不用贪污,也能养得起一家老小,维持必要的排场体面,在老百姓眼力,这都是清官啊。”

海瑞耐心等他听完,才淡淡说一句道:“如果是朝廷规定的优惠,可以照此执行,但各府县为国收税,免税标准应该由户部定夺,各府县无权自定。”说着冷冷一瞥做不忿状的众知府道:“你们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亏了国家,亏了百姓,也不能亏了大户。我倒要问一句,你们的乌纱到底是谁授予的,你们到底是谁的父母官”见众知府默然,海瑞喝道:“说话”

“大人教训的是,”众知府嗫喏着无言以对,只能小声分辩道:“可是咱们总不能断人财路啊,那样的话,不光苏松籍的官员恨咱们,全天下的官员,都会和咱们过不去的。”“是啊都堂大人,如果您执意要这么做的话,那我们只好辞官不当了”此言一出,竟有不少人附和。

“当官不为民做主,朝廷留你有何用”海瑞重重拍一下惊堂木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来之前,朝廷便已经预料到有人会撂挑子,所以为我备下了全套的新班子。我大明就算什么都缺,也不会缺几个当官的,不愿意干,现在就可以摘帽子走人日后也可以随时走人,但谁敢阳奉阴违,勾结破坏,我虽然没有包龙图的狗头铡,但也一样能取你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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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弱弱的求一下,也不知还有没有号召力

第八五一章 对决 中

马子曾经曰:“赋税是官僚、军队、教士和宫廷的生活源泉,总之一句话,它是整个权力机构的生活源泉。强有力的政府和繁重的赋税是同一个概念,江南经济之发达,远超全国其他省份,为国家输血的能力,自然也高于其他地区,因此自唐以来,历代统治者便对此地实行厚敛政策,本朝经济名臣丘浚说过:“韩愈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郡,又居两浙十九也。,虽然不免有夸大之言,但国家财政对江南的依赖性也可见一斑。

朝廷为确保重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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