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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夹道有狼·拽马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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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的繁荣昌盛,离不开百姓的辛劳耕耘,自也少不了朝臣们的勤于政务。官民一心,方得四海清平,安居乐业。

吏部虽在尚书令治下,却是至关重要的重权府衙之一。督察臣属,选拔贤能,乃至因材施用,初始皆出吏部之手。自也少不了对荒于政务,混水摸鱼者的弹劾与罢免。

俞人则本为尚书左丞,吏部亦属他下辖。大秦国官吏之迁是左是右,向来需经过他首肯。

如今俞人则立了大功,圣上御笔亲提下了旨意官封侍中,已成了大秦国最具权势的几人之一。然而俞家并未因此而失去在吏部的深重影响,俞人则之子俞化杰官迁吏部员外郎,借助其父此前安插下的得力干将为羽翼,加上侍中更为广博的权势为倚靠,俞化杰如鱼得水,在吏部里堪称呼风唤雨不为过,比之吏部主官郎中大人苗弘毅也不妨多让。

俞化杰年少便广有才名,也非蒙祖宗余荫混吃等死之辈,每日里吏部开府,他总是最早开始处理公务的几人之一。俞人则升迁之后对吏部之事插手极少,一方面是对尚书令蒋安和的尊重与相安无事,另一面也是对爱子能力与态度的绝对信任。

“大人,据传北城令吴征已有五日未曾到府,行踪不知!今日至今也未见人影。”张彩谨不日便将出仕,近日正跟随俞化杰做个挂名的师爷,协助处理公务。

“已有五日了?”俞化杰微微错愕问道。

“是!依大秦官律,三日无故缺勤当笞二十,五日则罪加一等!大人您看……”张彩谨也颇为疑惑,难以猜透吴征此举的意味。

“这个小崽子向来自律甚严,无故?”俞化杰沉吟道:“据本官所知他昨日黄昏入城回府,今日又在缺勤是何道理?你午后亲自去一趟,不需入北城府衙照面,也不需惊动旁人,看看情况便回。”

“是!大人不考虑略施惩戒探探虚实?”张彩谨终忍不住说出心中想法。

“唔……”俞化杰靠上椅背闭目沉思,又长舒一口气道:“不必!任由他去!”

“这……大人,非是在下多嘴。在下以为,吴征自恃功劳狂妄自大,若不严加惩罚恐连累大人惹来闲话。”张彩谨面色阴沉,愤愤不平。

俞化杰嘿然一笑,起身拍了拍张彩谨肩头道:“本官问你:若略施薄惩,对吴征有何影响?若任由他去,对本官又有何影响?”

傍上的大腿在厅堂里踱步,张彩谨亦步亦趋,沉思道:“各地府衙皆受吏部节制,北城令虽在京城亦不外乎如此。天子脚下,京官耽误政事恐惹来非议。大人贵为吏部员外郎,地位仅在郎中大人之下。非议流传起来大人执政之能亦受质疑,为一吴征遭此损失,在下认为不值当。且吴征罪证确凿,莫管他背后藏着什么歪心思,大人只需依律严惩后再宣扬出去,自可教昆仑一系颜面尽失。且吴征是他们派系里当今风头最劲者,亦是希望之所在。当头棒喝一记当能打压其嚣张气焰,更可让朝中众臣看明风向,相信于侍中大人而言更是一次大振声威的好事。”

不愧白云书院首徒,俞化杰问的是两个问题,他通盘一述清晰明了,话中大都只言好处不言不利,可谁都能听得出来反之便为不利。

俞化杰连连点头道:“有理!不过这些多少差了点意思。张公子见过狼群捕猎么?”

“未曾。”

“本官幼时随家父前往凉州时见过一回。”俞化杰舔了舔嘴唇,目光中亦放出兴奋而嗜血的光芒,仿佛眼前正进行着一场凶狠而野蛮的猎杀:“狼喜群居,是以食谱极广,不仅羊儿鹿儿等温顺之兽,便是马群牛群等暴烈者亦可成为它们口中的美餐。狼虽是畜生,捕猎之时却极具分工合作,各司其职的配合灵性,本官当年见了当真是眼界大开,赞叹不已。”

“哦?还请大人指点。”张彩谨兴趣十足,料知将听闻的不会是些无聊的闲谈。

“牛马等畜生均是集群为生,一群中必有最强壮者为王,余者从其号令而行。本官在塞外见狼群正捕猎野马!你当知战场诸军,以骑军最为悍勇无敌,结阵冲锋势不可挡。本官当时以为不过区区十二只狼捕猎四十余只野马,必然徒费气力而已。”俞化杰的目光中愈发迸出异样的神采。

“野马见狼群到来受惊发力狂奔,狼群则分左,右,后三面包围,采用的却是围而不攻,扰而不打的极高明战术。”俞化杰侃侃而谈,仿佛回到当年马蹄隆隆,狼嚎阵阵的猎杀场面:“野马奔行极速,由马王领头一路奔逃,狼群速度略逊,可长力犹有过之!无论马王如何变换方位始终脱不开包围圈子。十二匹狼不时变换方位,瞅准了空隙便偶尔扑咬。需知马蹄践踏之可怖,狼群尚不敢过分进逼,饶是如此,落后的马儿身上便不断留下伤口。”

“野马群数量庞大,可无尖牙利齿只是逃窜。久了体弱者便慢了下来,直到此时狼群才开始露出尖锐的利爪獠牙,切开体弱者与马群的联系一击致命,还来一顿美餐!”

俞化杰啧啧赞叹了一番,又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道:“现下我方是狼,昆仑一系便是马群——只因圣上的心思在我方一边!马群虽壮,马王却老了!胡浩被分权,韩家至今悬而未决,他们便只能四散奔逃,连转身给一蹄子的胆量都没有。咱们不紧不慢地衔尾急追,终究要将他们的气力耗尽!”

“好方略!大人远见卓识,在下拜服。”张彩谨拱手一礼赞道。

“斩草除根,官场如战场,若给了他们喘息之机说不准这群马儿野性又发,让他们纠集群落转身冲锋,咱们也不好受。”俞化杰阴鸷着脸色道:“那匹被遮挡得风雨不透的幼年马王居然在此刻露出了破绽,从保护圈子里现了出来?呵呵。”

“大人的意思是?”张彩谨眼神一亮,他对吴征怨念深重,着实不想错过一切让其难堪的机会。

“本官已料定昆仑一系无计可施才出此险招!从头到尾不过是想诱本官入彀而已。”俞化杰微微一笑道:“放出幼马引我方觊觎,马群再转头突然冲锋反击?不过无妨,昆仑一系既然兵行险着,本官更加不急。吴征三日不到府衙,本官便三日不管,五日,十日,俱是一般!何时到北城府衙,本官便何时拿他是问!呵呵,他最好半年不来!看谁的耐心足些!”

俞化杰露出手掌做出利爪之形道:“出手便是办成铁案绝不给任何翻身良机!吴征自以为圣眷正隆嚣张狂妄,嘿!圣眷正隆的又岂是仅他一人?”

“懂了!在下全明白了,感谢大人解惑!”

俞化杰点头道:“你正在关键之时,更不可急躁。”心中却想:你懂得什么?马儿是畜生,同类被食只会抓紧机会逃之夭夭。对付人却不能用这等法子,若是拿下吴征后以之为饵,必然诱得昆仑一系倾力相救,届时围点打援分而破之岂不美哉?

念及这一场搅动大秦朝堂,或可引发所有大佬下场混战的大事将从己身开始,不由热血上涌,豪情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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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翻完这一套临朝简史,虽有诸多难懂的历史谜团,但想不明白的事儿暂放一边。吴征看看天色已不早,遂抛下书册准备去府衙办公。

“坐下。”祝雅瞳拎着两个食盒步入书房,随手将饭菜摆上道:“你要去哪儿?昨夜没工夫,剩下的功课今日不用做了么?”

“衙门还是要去的否则惹人闲话。我已经用过早膳,剩下的功课晚上再做罢。”吴征不明其意,一会儿催他用功不可荒废,一会儿又有些主次不分。

“你那叫用膳?那叫进食!猪吃的还差不多。我告诉过你,人生在世莫要亏待自己,既然有了地位,府院未必要奢靡,但吃的用的须得求好!”祝雅瞳摇头皱眉嗔怪道:“你不去府衙会不会更好些?”

一碗鸡丝粥佐象眼肉馒头为主食,红白切肉冷盘,排骨炖竹笋,摊鸡蛋,香油白菜丝,这一顿早餐堪称丰盛,让早起胡乱吃个半饱的吴征吞了口唾沫。——倒不是陆菲嫣准备得草率,只是吴征赶时间。

“不去府衙?”吴征坐下后想得入神,随口扒拉着饭菜。祝雅瞳也不去打扰,螓首微偏走向门口,只见陆菲嫣刚完了早修,正火急火燎地赶来。

“妹妹来了,一道儿坐下吃些。”祝雅瞳笑意妍妍抬手虚引。

陆菲嫣修行完毕听说吴征尚未离府,连练功服都来不及换便赶来书房。远在院门口便见吴征与祝雅瞳同桌共食,时辰不早还不紧不慢。

祝雅瞳笑得温婉,很难让人生出敌意,且昨夜与吴征已说得明白,吃味嫉妒之心稍解。陆菲嫣目光复杂地望了祝雅瞳一眼,又见吴征皱眉沉思神情肃穆,只得低声道:“大人今日还要去府衙,耽误了恐不太好。”

“他想明白了事情自有决断,我可没拦着他。”若有若无的疏远与戒备让祝雅瞳心中暗笑:“莫管他,妹妹一道吃些。”

吴征心神专注,只向陆菲嫣点了点头。不多时便起身回到书桌前,依着祝雅瞳授予的方法摊开一桌纸页,提笔写写画画,两炷香后哈哈一笑道:“好办法,今日起我便不去了。”

陆菲嫣疑惑不已,压抑不住好奇心上前观看。她虽不通政事,但人本聪慧,吴征在纸上写写画画将条件列的明明白白,还有许多旁注。陆菲嫣细看得入了神,不由探指在空中虚画,顺着吴征的思路想将下去。

看了小半时辰,陆菲嫣抬起头来若有所悟,心中虽为了困局有解而雀跃,却担忧更甚。这一路计划之大胆犹如天马行空充满了想象力,可也犹如在高空钢丝中行走,一个不慎便要摔得粉身碎骨。走钢丝的不是旁人,正是她全心所系的小情人。

见吴征正笔走猪狗丑得不忍卒睹,偏又一脸振奋信心十足的模样,暗叹一声怕是阻止不了,低声道:“我去请二师姐与韩大将军来。”

吴征不能出府,便只能请旁人纡尊降贵了。林瑞晨得了信儿直等到胡浩下朝,才约了韩克军一同前来吴府。

祝雅瞳也不便于人前露面而暂避,陆菲嫣便等在府门口。陆菲嫣连日来与吴征相处相得,将一切暂且抛在脑后不去想。现下林瑞晨要来不免心中惴惴不安,唯恐之后不自觉流露的目光或动作与吴征太过亲昵,叫人看出端倪。且同门相见,吴征要恢复师侄的身份,犹如从虚幻中重返现实,也着实让她有些难以自处。

两架马车,十六名仆从,若得知这是当朝侍中与车骑大将军一同出行,恐要让人惊掉了下巴。但两名重臣又如此低调,可见昆仑一系如今的势弱衰微。

陆菲嫣及时上前迎迓一一见礼,见林瑞晨时难免脸上一红。此前在侍中府也曾见过面倒没甚特殊,如今在吴府前却是大窘,倒有近乡情更怯之感。

林瑞晨本不欲陆菲嫣入住吴府,虽说是长幼两辈人当不致出什么乱子,但后院里堪称孤男寡女,传出去少不得各种流言蜚语。但一想吴征已长大成人更能独当一面,陆菲嫣也未有反对,多说反倒有些自己人猜忌自己人的意思,只得由他们去。

后院里宾主纷纷坐定。胡浩为人不拘一格,向来又以逗弄吴征为乐,调笑道:“怎么,吴大人的架子当真是不小。唤韩大将军与本官来见连拜帖也不送一封,可是看我二人老朽不堪不放在眼里了?”

“岂敢岂敢。”吴征陪着笑脸连连作揖拱手。胡浩倒还罢了,自两人定下了交易协议后便更加亲密了许多,韩克军可是未来的老岳丈,若是惹得他不爽,加上那个五大三粗不讲道理的韩铁甲,今后可有的受了:“事发突然不及准备,晚辈又不适合出府,只得委托陆师姑前去通报。韩将军,胡大人,还请赎罪。”

“说吧,请我们来又打了什么鬼主意?”胡浩一靠椅背双目微眯,酸痛的双肩正让爱妻力道适中的揉捏伺候得舒舒服服。

“韩大将军,日前曾托韩抚军向您禀报下官的意图,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计划里千头万绪,可吴征最终的目的极为明确,韩克军的态度也是至为关键的一环,否则忙来忙去让外人捞走了便宜,可不是白费心机么。

“吴大人的话,本将军听不懂。”韩克军老态龙钟,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又密密麻麻,可那一股子锋锐无匹的凶猛气势丝毫不减。至少吴征面对时压力颇大。

“大将军何处不明?”吴征耐心道。

“不明之处多了,至为不明者便是这与本将何关?”韩克军砰地一声放下茶碗推开道:“你要做什么自去做你的,本将三个子女至今悬而未决,本将难以分心,至多也就是不拦着你。”

“晚辈明了大将军的意思,得罪。”吴征扭头偏向胡浩又道:“胡大人,二师姑,这是晚辈心中所想,请二位过目。”

递上整理得语句通顺明了,细节处又细致入微的书册,胡浩翻看初时还有些心不在焉,越看越是脸色凝重。合上书册后不自觉地先望了韩克军一眼道:“你这叫……”陡觉肩头一紧,爱妻的按摩力道加重了许多,连骨头都在生疼。

“咳咳…计划虽不错,可漏洞太多真要做起来难上加难。”胡浩正色道:“旁的不说,我就问你有那么多人手么?”

“有!”吴征断然道:“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晚辈怎敢妄言?只是计划虽好,关键处还是韩将军与胡叔叔的首肯。”

“如何首肯?换了谁也不答应!莫说掺合,我便是站在岸边也难免沾一脚的泥。肯不肯让你做还是个问题,支持?吴大人是不是最近梦发得太多了些?”胡浩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讥讽。

“如今咱们形势被动,晚辈也是想让几位大人松上口气歇一歇。”吴征也不动怒,反而笑嘻嘻转向韩克军道:“韩大将军,兵行险招几是现下扭转局面的唯一出路。”

韩克军久经沙场,将朝堂谋略转向兵法之说最合他口味,吴征也是拿准了这一点向他搭话。

“看不清,不明白,不动。”言下之意兵行险招可不是趋兵送命。老将还是一副温吞水事不关己的模样儿,任你说出花来,我就看你表演。

胡浩一脸揶揄讥讽,看吴征两头吃瘪心情大爽。

吴征叹了口气,暗骂一帮老狐狸,从大袖中又掏出两本卷册向陆菲嫣使了个眼色。

陆菲嫣见吴征处处艰难,原本心中焦急万分。见状心头一凛缓步迈向书房门口,发出几个特异的唿哨声。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回应,陆菲嫣确认无虞后回身向吴征点头。

两本卷册分别递上,吴征又在韩胡二人身边点上烛台,摆好火盆,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事关重大,阅后焚毁!

见吴征郑重其事的模样,胡浩也收起了戏弄之心。薄薄的卷册内容不多,狗爬样的字迹显然出自吴征亲笔手书,可其间包含的信息如雷声隆隆,振聋发聩!

即使久经风浪的韩胡二人看完之后俱一言不发,只默默将手中卷册引燃烧做灰烬。

胡浩回臂拍了拍肩头的小手,林瑞晨会意向陆菲嫣道:“师妹,我们出去走走。”

二女离开后林瑞晨见陆菲嫣神思不属,以为她心中不悦宽慰道:“男人的大事儿咱们少参与,在这些事情上女人确实要弱上许多。”

“啊……不是,小妹已然知道事情的大概,其中牵连太过重大,小妹是有些担心。”

陆菲嫣躲闪飘忽的目光尽落在林瑞晨眼里,柳眉轻挑随口道:“你这是关心则乱,嘻嘻,安心吧,你那个未来女婿呀本事大得很。”

陆菲嫣脸颊闪过一丝绯红强自镇定嗔道:“师姐又来取笑。”异样的神情让林瑞晨心中疑惑不已……

书房里安静了许久,胡浩指尖轻敲桌面,乜目向吴征道:“小子,这东西哪里来的?”

“晚辈跟踪暗香零落贼党,亲身经历,险死还生,绝无虚假。”吴征亦是神色肃穆。

“你这是一次死不了嫌命长,还想再死一回么?”胡浩转头向韩克军道:“老韩,你要看女婿的本事我不管,但再闷葫芦似的不吭声,别怪我撒手,你们爷儿俩自己折腾去了啊!”

“是不是老子的女婿,老子说了能算吗?仙人板板!”韩克军忽然连连跳脚,将吴征吓了一跳,随即便是一道吃人的目光袭来,险些将他活剥了:“哼!这就开始算计老子,当老子泥捏的没脾气吗?”

吴征旋即镇定自若,脸皮厚如城墙淡定道:“有舍有得,顾不得许多,我不能让雁儿再被毁一次。其实,我们也没有选择!十五年前在西岭边屯,这条路便已定下了。”

“雁儿是你叫的?格老子的戳锅漏!”韩克军暴跳如雷,枯竹般的手指捏的咔咔作响,愤懑难平指着胡浩道:“你去见陛下么?”

“不去!”胡浩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本官要居中调停,分派指挥。再说你自己的决断,摊上本官干什么?且慢,小子,你的证据呢?”

几在同一时刻,焦躁的韩克军愤道:“碰上那么个怪胎宝器,还打不死你个龟儿子?”

韩克军久在军中,骂起来人污言秽语着实难听,吴征揉了揉鼻子道:“证据当然有,至于怎么脱身的,和证据也有关。”

“嘿嘿,你听听你听听,你个老不修的未来女婿比泥鳅还滑。”胡浩两人齐嘲,哂笑着摊手道:“先拿来我看。”

“不忙。”吴征缓缓摇头道:“晚辈的建议,胡叔叔还是与韩将军一同去见陛下为好。贼党与前朝有关已是铁铁的事实,韩将军有韩将军的目的,至于如何以小搏大收割利益,还得有赖胡大人!”

“呵,这是指派起本官来了!莫不成调动之事要等你这个准备好吃牢饭挨板子的小子来做?”胡浩目光一闪,口气却一如之前。

“不是。晚辈安敢比胡叔叔,所占之利无非消息与情报更多而已。”吴征躬身后挺直腰背不容置疑道:“有一人会陪同两位一同入宫面圣,她手中握有铁证,且还有与陛下讨价还价的余地。对两位是一大助力!”

“果然还有!你小子总是不尽不实,是什么人?”

吴征微微一笑打开房门,院中一位白衣美妇人从天而降轻轻落下,仪态万方地游步入房道:“妾身随二位入宫面圣如何?”

屋内鸦雀无声,好半晌才听胡浩叹息道:“来前我便说了,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通通不答应,否则是便宜了这小子藏着掖着。若非祝家主大驾光临,本官还想再拒绝一回,看这小子还能变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花花来。”

祝雅瞳展颜一笑如鲜花绽放,略微躬身一礼,起身时被娥眉挡住的双眸一挑,仿佛清风吹过玉湖,逗起一池春色无边:“事关重大此前不便相见,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与胡浩的逐渐兴奋不同,韩克军忽又变回那个枯瘦般的老人道:“风烛残年,还能与祝家主一晤饱览风采,当真三生有幸。还请家主出示证据,老夫方能下定决心。”

干燥而满是皱纹的手掌依然稳定而坚实。祝雅瞳取出一物放入他手道:“这样东西,两位大人或许都有所耳闻。不知够不够?”她目光灵动妩媚,还有一丝调皮的戏谑,似乎在逗弄两人:够不够?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够了!足够了!”韩克军萧索叹息道:“老夫虽未见过此物亦曾多有耳闻,陛下会答应的。老胡,我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剩下的劳你办好。我韩家世代忠良,不忍见奸臣小人误国。至于你……”

韩克军目光复杂地看着吴征,终又摇头无奈道:“还是去吏部告个病假好些,届时也少吃点苦头。”

“嘿!老不修这又心疼起未来女婿来了?”胡浩将手中的物事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称奇。

女婿两字每一回都能刺痛韩克军的神经,老将焦躁吼道:“任由你们去胡闹,最好打死老子眼不见心不烦!仙人板板,让开让开别挡着道!”

“这么做格局不够,本官向来要玩便玩些大的。光是解决雁儿一人的问题算什么本事?女儿是你的心头肉,两个儿子便不管了吗?”胡浩心情大爽道:“苗郎中与你交厚,还要劳烦大驾去一趟。为了你的好女婿少吃几下板子也是好的。”

韩克军顿步回身,庄重拱手道:“苗弘毅处老夫自会去!谢了,先行告辞。”

韩克军与胡浩相继离开,分别时林瑞晨有意无意向陆菲嫣道:“看他们的样子,征儿的打算是成了!多看紧他莫要让他乱来,此事一荣俱荣非同小可,万万出不得半点差池。咦,当初你留在吴府倒是对了,否则他年轻人的野性子发作起来,这里还有谁能管得住?”

陆菲嫣脸上再开满面桃花,什么莫要让他乱来,留在吴府是对了,听在心头全是些别样的滋味,忙不迭点头答应:“我知了,师姐也莫要操劳太过。”若再不打发走林瑞晨,怕再被她说几句要落荒而逃。

“一府的奇奇怪怪,在玩什么鬼把戏?”林瑞晨眉头微挑,带着一腔疑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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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呀……好烦!”

不觉又过了十日,转眼春将逝,夏季已然不远,气温渐高之时常有些狂风骤雨。方才一阵花啃泥,树弯腰的怪风之后,珍珠大的雨点便从天而降。起先还只是淅淅沥沥,不久便如大片的簸箕翻洒了一般,化作一场爆豆。

吴征捧着茶碗发了会儿呆,闷在府中的大半个月里闲得发慌,倒勾起了在青云崖边修习《道理诀》清苦日子的回忆。

“练功罢!走南闯北了两年忽然被关起来还真是不好适应。”吴征摇了摇头准备修习内功。

“正无聊?”祝雅瞳的身影转过屋角,翩然而来。

“准备练会儿功。”见到她总是升起难言的亲近之意,吴征时常暗道不会这么变态吧,见一个爱一个。然而……这样的女子成天伴在跟前,不知道大慈大悲的得道高僧能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吴征之所以还不敢动半分歪脑筋,只不过是两人身份差距太过遥不可及,连想都不敢想而已。

“我也是这个意思。”祝雅瞳与吴征一同进屋闭上房门,又推开一扇轩窗道:“这一门本事特别适合你,练了只有好处。”

“我现在修习的武功已经足够好,而且天阴门的武学与昆仑派大有不同……”

门派之间虽有交流,交换武学秘籍却是大忌,另还有许多兼容问题。若修习了日后难免使用,一旦传扬出去于祝雅瞳大为不利。这名女子待他着实不错,他也不自觉在潜意识里多有回护。

“你的《道理诀》与《天雷九段》俱是一等一的内外兼修好武学,也是根基功法,动不得改不得。我要教你的可不是天阴门武学,把它叫做技巧或许更合适些。”祝雅瞳敲了敲桌面玉指一点头顶房梁,又一点打开的轩窗。

“天地之威远超人力,亦含大道至理。例如风雨,早春的微风酥润,雨丝如绸,现下则风吹人倒,雨打花落。你的一身本事里最厉害的便是应变之能,有没有试过听一听雨打屋檐的先后,有没有试过看一看风过枝头的痕迹?”

祝雅瞳嘴角微翘侃侃而谈,语速不快不慢,倒让吴征有一种佳人在雨瀑前被吹得衣带飘飘仍不为所动,犹自轻歌曼舞的优雅美感。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吴征若有所悟。

祝雅瞳眼眸一亮赞道:“好诗,好意境!”吴征看着窗外怔怔出神,自没发现她脸上神采飞扬的得意。

祝家之主作为天下间有数的绝顶高手,眼光见识俱都是顶尖,提出的思路亦是一针见血。若能听清雨打屋檐的先后,又能看明风过枝头的痕迹,对吴征的眼力耳力有巨大的提升之外,更具纵览全局,四面八方俱在掌控之中的效果。

“这一项本事,便唤作观风听雨!”祝雅瞳说完静坐不言,任由吴征一时侧耳,一时定睛,自行体悟。

“噼里啪啦!”雨点敲在瓦面上发出点着爆竹般的声响。

千条线,万条线,掉进水里看不见。童谣般的谜语虽幼稚,可知其绵密无间,宛如千头万绪般无从理起。更何况时有许多雨丝同时打下原本便不分先后,难度可想而知。十二品高手悟出来的本事,又岂有易与的?

吴征听了一阵,又看了一会,只觉声音从四面八方纷沓而来,越听越乱,越听越糊。起身在屋内四角慢慢踱步。风本为空气流动所成,观风的难度更甚听雨。以稍简入更难,学会一门是一门向来是吴征的方法,需知贪多嚼不烂,贪快更是大忌。

先感受声音传来的远近,以之为据将屋顶切分成各个区域,再细分区域中雨点打落的先后。说来简单,可其中的纷繁复杂难以言表。光是全神凝听绵密不绝的雨点声便足以让人头皮发麻,且兼顾各处更加艰难!

吴征尽力维持着呼吸与步伐的均匀平稳,练习过程中亦是对洞察力,专注度与全局总览的巨大提升。学起有用的本事来,吴征向自一丝不苟。

祝雅瞳的目光始终随着吴征,爱子高大的身形,严肃的面容,额角滴下而被剑眉挡住向眉心与两颊滑落的汗珠,时不时露出的痛苦神色,让她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回想他举目无亲在昆仑艰难学艺,于青云崖畔更是孤苦伶仃,一时心如刀绞,恨不得立时上前与他相认,再狠狠搂进怀里嚎啕大哭一抒胸臆。

可她不敢,为了母子相认,她已历经无数艰难险阻,爱子亦是无比争气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天赋,此刻上前无异于半途而废!不但荒废了她的,更让爱子从前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祝雅瞳强忍着万般不甘与疼惜,就在她再也忍不住想要指点一些捷径而抬起手来时,吴征忽然停步侧头,与她做出了一模一样的抬手动作。

两只手停在空中,一只温白细润,小巧纤长;一只粗大有力,张如伞盖。两手一同在空中急速变换着方位左右虚点,犹如正在按压拨弹一根看不见的琴弦。而抚弦的指法亦绝不是当世哪一位琴艺高人所授,也绝没有在世上出现过。只因指点他们抚弦的,是一场天地大音,这一曲琴音,正应天地而作!

祝雅瞳的武功修为高过吴征太多,且吴征刚刚入门,指法散乱不堪,与祝雅瞳比起来更是错漏无数,倒像胡乱挥舞一般。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渐渐时不时有了重合,以至于云收雨霁之时,两人重合处已有了一成之多。

吴征收敛思绪方觉心神大耗,更足下一软颓然一跤坐倒大口地喘息。浑身大汗犹如从暴雨中一路全无遮挡,刚奔回屋里一般。

祝雅瞳又是心疼又是大爽,笑吟吟地探出玉掌按压吴征后心大穴,渡入一股浑厚之极的温暖内力助爱子恢复心力。心中暗想道:“昆仑一系万马齐喑,唯有我的小乖乖束缚全无。要拽着这群马儿走出泥潭,非小乖乖莫属!”

背后的温绵玉手掌心火烫,渡入的内力更是舒畅爽适,犹如淋过大雨后又泡了个热水澡,全身毛孔都在大口地呼吸。

吴征抹着额头的大汗,心下却是得意万分:这技巧好厉害!若是全练成了实战能力怕不止要上一个档次!啧啧,老子果然是个天才,这么快就掌握了窍门!那句台词怎么说来的?对了: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找不到你吗?没用的,你那样出色的男人无论在哪,都像黑夜里的萤火虫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你那忧郁的眼神,稀嘘的胡渣子,神乎其技的刀法,还有那杯dry martine,都深深的迷住了我!咦,dry martine?是个好兆头,老子正要拽马提泥走出困境!他妈的青城一系,等着老子来抽你们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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