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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郁累悲歌 苍穹落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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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郭县衙里火光冲天。

城里驻防的兵丁被抽调走了大半,原本就防御空虚,更是连些强力军器都没有,些许捕快和城防兵拿吴征手下的精锐突击队毫无办法。偏生这帮贼人胆大包天,放起火来居然也不撤退,就守在火场周围,大半日的时光让县衙被烧成一片白地。

贼人领头的便是吴征,东郭县里几乎人人都看见他大呼小叫,上蹿下跳,唯恐人不知。吴征正是要这样的效果,他若不现身,手底下会损伤惨重,甚至一个人都活不下来。只有他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燕国才会把目标全部锁定在他一人身上,突击队的部从们才有安然逃离的机会。

这已经不仅仅是胆色和义气,还有沉重的责任感。突击队上下从这一刻起,再没有人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尚未汇合的弟兄纷纷赶来,他们冒险守在此地其实也是在等候。即使尚来不及赶到的,收到消息后也能品出危险的味道。

不断地有人来汇合,也不断地有人悄悄地离去,人员渐多了,又少了,待哨探的倪妙筠飞奔前来,只打了个手势,剩余的突击队员才滚鞍上马,疯了一样打马向卧牛山逃去。

身后足有数千名燕军追击,在燕国腹地,众人难以逃离处处眼线。说起来最难逃走的便是吴征。所以吴征在众目睽睽间上了卧牛山。

卧牛山巅处有一座望天崖,四面绝壁,唯有一座吊桥相连。众人奔进密林之后便下马循着山路向山顶直奔。【宝器】久随自己,分别时吴征还颇不舍得,不想这货没半点情义,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忽然前蹄离地长嘶一声,泼喇喇地瞬间跑得不见踪影……

奔了半夜冲过吊桥,再抽出宝剑三下五除二砍断吊桥,诸人就这么被困在了崖里。虽是绝地,在这里等待丘元焕到来却是最佳场所。这么可怕的高手,在明处绝没有在暗地里可怕……

暖暖的阳光驱散了早春的寒气,初生的青草翠绿而鲜嫩,厚厚的草甸子躺着比羊绒床还要舒适。能容纳下三十来人的地方,望天崖里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一片草地倒是此前未曾料到的。

吴征四仰八叉地躺在草甸子上,软融融的阳光晒得他浑身发麻,昏昏欲睡。更舒服的是,悬空的脖颈处一只绵软纤长的柔荑正轻巧地按捏,两条小腿也有两双小手抚摩帮着放松。他真的是累了,引着大伙儿一路逃到这里性命暂时没丢,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有巨大的消耗,所以享受一下美人的温柔乡无人有意见。所以顾盼与瞿羽湘帮着按揉双腿之外,倪妙筠也放下脸面和架子,帮他舒缓已发疼的脑海。

跟随他来到望天崖的仅有四十三人,让草地有些拥挤。不过他们都自觉地让出一块地方,也让他们休息的地面显得更加拥挤。

「唉……」柳鹏程叹了口气,他绰号【气冲霄汉】,不经意的叹息也是声音颇大,人人都听在耳里。

「柳鹏程,怎么啦?」听见属下的叹息声若是不闻不问,那简直是个蠢蛋。吴征的眼皮子比吊了铅还重,无论如何张不开来,索性闭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

「大人,对不住。」柳鹏程悻悻地不好意思道:「属下不是惜命。只是昔年老母尚在时盼望属下有朝一日能光耀门楣。属下不成器落草成了山贼,九泉之下本无颜面对老母。大人给了个机会,属下现时若能回到家乡,也算对老母有个交代。可惜也不知能不能回去,要是功亏一篑,就有些惋惜罢了。」

「你们随我过来都是命,我并没有要你们随我来送死。只是恰好轮到了你们头上……」

「大人不必如此,属下们都清楚。兵荒马乱,哪里顾得上许多,能走一个是一个,剩下咱们走不了,也都心甘情愿。倒是属下也有些未尽的念想……」

被柳鹏程勾起了话题,四十来人轮番说下去。畅所欲言之际,也有些像交代遗言,人人都用心记了,不管有几人能活下来,若有机会,这些兄弟的心愿能帮着了一桩是一桩。

说了好半日,齐雪峰才忽然想起般问道:「大人,您有没什么志向,和属下们说道一二,开开眼界呗。」

吴征精神一振腾地坐起身来,一脸慷慨激昂道:「当然有了。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别的都不提,唯有一件事现下想的不得了,他娘的下定决心非做不可。」

众人竖起了耳朵,万般专注。昆仑掌门在生死存亡之际铁心要做的事非同小可,唯恐漏了一个字没听清。

「我现在就想开一间全天下最好的青楼。里面的姑娘未必多美貌,但一定看得顺眼,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每一个雅间都别具一格,旁的地方没有,你只要来了便哪里都舒适,真真正正的宾至如归。娘的,老子一年得转账百八十万两银子,但是,你们突击队的人随时来了,老子请客,一概不收一文钱。」

吴征说得豪气干云,部从听得目瞪口呆,直到最后一句才打了个机灵。忘年僧腾地跳了起来吼道:「哪,大人,您亲口说的请咱们一辈子的对吧?大人您的身份说出来的话,大伙都听见了,可不能收回去。」

也不怪他一个出家人还率先跳脚,吴征向来给人聪敏,奇招迭出的印象。以他的机智说要开一座最好的青楼,那绝对不是仅用金雕玉砌极尽奢华来装扮外表。可想而知必然有无数新鲜,前所未见的好玩意儿。

「废话,你们都是英雄好汉,当得上。老子再说一遍,你们来了姑娘任挑,好酒好菜供着,不收一文钱,哎哟……」

男人说起青楼来,总是猥琐下流得可怕,且一旦打开了口便停不下来。吴征意气飞扬一时忘形,可惹恼了三位佳人。这货今日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当青楼老板,那自己可不就成了青楼老板娘?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瞿羽湘瞪眼,顾盼拧他的肉,倪妙筠气得直接在他顶门来了一掌。

吴征吃痛,三位佳人可没打算放过他,追得他抱头鼠窜。部从们看的好笑,可唯有忘年僧哈哈大笑出口。旁人憋得正难受不堪,见状大惊失色,好几人扑了上去扳肩的扳肩,捂嘴的捂嘴,生生将他扭过身去,笑声堵在口中发不出来。除了这昏货,余人全然不管吴征被追得上窜下跳,仿佛全都瞎了眼,聋了耳……

「喂,够了啊,还打?」倪妙筠的掌势神妙无方,吴征不好招架,只得向后飞退,嘭地一声撞上颗大树,又是痛呼出声:「哎哟,什么木头这么硬。」

吴征原本就存了讨巧的心思,三位佳人在气头上不肯放过,唯有博取同情一途。倪妙筠手上虽不使力,夜没有刻意,但精妙招式已是本能。吴征见她单掌忽左忽右,像两只翩飞的蝴蝶,便一个后撤步撞向棵苍天大树。本拟撞下一块树皮,假意吃疼。不想这大树坚硬无比,吴征一靠撞的树干晃动,可后背也像撞中一块铁板,抽着冷气直叫。

果然三位佳人都停下了手不敢再使小性子,还不及关心,就见吴征打量着大树道:「红豆杉?怪不得这么硬!」

这东西吴征认得,高达五丈,粗有一尺五,灰褐色的树皮,他脑海里的现代医学知识少不了这样奇木。红豆杉里含有紫杉醇,是一种抗癌药物。吴征的记忆里虽未开过这药方,树的模样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红豆杉能长得这么大不知活了多少年,木质细密结实,堪比金铁般坚固。吴征望了望悬崖,又拍了拍树干,道:「我们一起把它砍了,做块盾牌出来。」

「你……」倪妙筠不明白吴征为何好好地要砍树:「要做什么?」

「总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和丘元焕掰掰手腕!」吴征看着这棵巨木道:「九死一生,好过十死无生!」

忘年僧提了只板斧往手心啐了两口,使出吃奶的力气对着树根部就是重重的一斧。他身材胖大,武功也不弱,这一斧子下去就是寻常铁盾也砍碎了。只听一声金铁交鸣,直震得双臂发麻,牙关打颤,树根上也只有条白印。

「好家伙。」忘年僧甩着双手咋舌道:「这么硬。」

「这东西越老越硬,丘元焕绰号碎月金刚,掌力可开碑裂石。有了这个东西,或许能挡上那么三五掌。」吴征也取了柄大刀准备砍树。

「你省点力气吧。」倪妙筠冷冷地阻止道:「莫不成把力气都花在这里,让旁人去抵挡丘元焕么?」

「也是。」吴征抛下大刀道:「一会儿做块盾牌,要像桌面样大小,能有多厚就多厚。」

他向倪妙筠使了使眼色,两人远离人群,吴征笑了笑道:「我如果让你带着盼儿回紫陵城,你听不听?」

「你呢?」

「丘元焕的目标是我,我是插翅难飞。你们不一样,只消我拖住了丘元焕,你们就能走得了。」

「瞿妹妹带盼儿回去就行,有没有我都能回去。」倪妙筠死死盯着吴征,唯恐他忽然消失了一般。正如吴征所言,这一回九死一生,她无法想象吴征能从丘元焕手底下逃出生天,也绝不容许他一人孤身返现。毕竟自己与旁人不同,旁人在此只会成为累赘,而自己的武功比吴征还要高,当是一大助力。

「那好吧。」吴征无奈地摇摇头,又点了点女郎道:「你呀……那我们就和丘元焕斗一斗,反正都不是第一次和十二品高手对阵了。」

「当真?」倪妙筠十分意外。原本她猜测以吴征的执拗,八成又是要想方设法地把所有人都支走。这一下满口答应下来,莫非是转了性子?总之倪妙筠满腹狐疑,不大相信。

「旁人留在这里没用,你有用,加之我又答应过不再抛下你一人。赶,赶不走,防我跟防贼似的……只好让你留下来了呀。」吴征嬉皮笑脸,又转而正色道:「可能会死的,你再想想?」

「不用,我不怕。」倪妙筠抿了抿唇,吴征每一句都说到自己心坎里。但近段时间相处在一起,她对吴征也了解甚多,深知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情急间道:「我只怕你又骗我。」

「这个又字从何说起啊?」吴征叫苦不迭,一脸的冤枉,又宽慰道:「你放心,我们是……嗯,袍泽,我怎么会鸽你呢?」

「嗯?你胡言乱语什么东西?」倪妙筠一抖香肩,躲开吴征欲借机勾搭亲近的手,面色越发冰寒道:「你给我说清楚。」

「我说我不会骗你。你,我,两人,和丘元焕战一场!」吴征目光炯炯,道:「希望绝不是没有!就是很小。」

「我也觉得有机会。」

「好吧,那就这么定了。能有你陪我走到最后,我心甚慰。」吴征又洒脱地笑了一笑,伸出手掌道:「击掌为誓。」

「啪!」两掌一拍,吴征趁机一握将女郎纤长柔滑的小手捏在掌心。倪妙筠一挣,这一回吴征握得奇紧没让他挣脱。女郎面上一红,又想接下来生死未卜,便不再强行抽离,任由他双掌合拢握了握。

「谢谢。」吴征并未大肆轻薄,只握了握便松开了手,返身回了部从群里。

伐倒了红豆杉,众人七手八脚地劈砍出一块桌面大小的长方木,瞿羽湘又以牛皮镶嵌做好了绑带。这面盾牌除了有五寸厚之外还极宽大,遮挡起来全身上下只露出眼睛之上的半个脑袋,其余部分均可牢牢护住。

吴征又选定了山崖边的一片树林,借着林木将崖对岸燕军的视线遮挡,瞿羽湘不住将劈砍来的树木断楔落榫,恨不得布下天罗地网。顾盼泪眼涟涟,只不停地看着吴征,目光片刻不离。她们都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使性子,或者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敌人是丘元焕,她们留在这里除了添乱之外没有丝毫作用。所以她们清楚,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就必须离开。只有她们都平安地离去,吴征才会没有牵挂,才会有最大的活命可能。

只是,这最大可能,也不过是多了九牛一毛罢了。

「诸军听令!」

「在。」呼应声十分低沉又小声,唯恐被崖对岸的燕军听见,却仍十分雄壮整齐,正是沙场之上悲凉决绝之声。

「分三队各自潜伏,待我与丘元焕交手之后,你们便从崖后攀岩下山。若遇敌军阻拦不必交手,想方设法摆脱便是,在大山里这对你们而言不难。之后速速离开此地按既定路线回归盛国,绝不可再行逗留。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大人!」

「嗯,都去吧。」

「掌门师兄。」顾盼终于忍不住泪水涌了出来扑到吴征怀里,泣不成声。

理智有时是个很残忍的东西,明知道只有一个选择,可你真这么做了,却会后悔一辈子。

吴征微笑着将她拥在怀里,道:「莫哭,莫哭,师兄一向有办法,又福大命大,没事的,丘元焕上一回没能取我性命,这一回也不能。别怕,盼儿不是一向最信任师兄的么?下了山之后往东南走,不久就能看见我娘,让她来帮忙就好。」

吴征说得一副确确模样,谁都知道是信口胡言,顾盼只能流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强忍着难过抬起头来,以手指心,又点了点吴征胸口。吴征笑着点头应了,又向瞿羽湘道:「互相照料,一路小心。」

瞿羽湘原本只撅着香唇不发一言,闻言也落下泪来频频点头,又不住摇头。惹得吴征哈哈笑起来道:「好啦别傻啦,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还没做完全,自然要继续的。」

瞿羽湘大羞之际,忘年僧在一旁看得深受感动,胸腔里全是不知道哪来的万般柔情,上前向吴征叩拜道:「属下等得大人知遇之恩,定然拼死护送两位小姐回紫陵城,大人您安心去吧。」

「我他妈现在死定啦?安心去!」吴征气得直接在他头上来了个暴栗道:「说两句好话来听听。」

「恭祝大人福寿与天齐……」

「得得得得,再让你说下去老子立马得死在你的大悲咒下,滚蛋滚蛋。都他妈的滚蛋!」

部从们相继退入隐藏之所。吴征在崖边的山石上大喇喇地端坐好,闭目养神。他曾亲眼看见祝雅瞳在桃花山上背负着自己,依然杀尽了一山的高手。如今面对丘元焕的只有自己与倪妙筠两人,两人联手,威力连长枝派的天官五行阵都大有不如,又怎么赢得下毫无牵挂的丘元焕?吴征心中从未有如此的绝望。

能拖延一时是一时了!部从们能多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月落于地,日出山巅,吴征刚吃了些干粮,喝了些露水,天公不作美又下起雨来。迷迷蒙蒙的春雨让雾色融融,尤其在高高的山崖处格外浓重,三丈之外便是云蒸霞蔚,以吴征的修为也只能见隐约人形影影憧憧。

吴征精神一振,暗自祈祷丘元焕早些到来,若能在现下交手,于他而言最是有利不过。胜算凭空又增了九牛一毛,足足有了九牛二毛之多……

脑海里刚闪过这般念头,便听山崖对面骚动起来,人声里听得有人口称丘大将军。吴征口中发苦,不知近来到底是吉星高照还是灾星临门,想什么就来什么,一张嘴形似乌鸦,好坏皆灵,准的可怕。

「殿下……」山谷里传来浑厚的男声,声震山谷回荡不绝:「臣丘元焕求见殿下……」

「嗳……这里这里,丘爱卿免礼,平身吧。哈哈……」吴征顺着拐棍就下驴,已不仅是欺君罔上,几乎已公然称帝,灭九族都是轻的了。

丘元焕也不由抽了抽嘴角,一时语塞,旁人可以以诛九族问罪,吴征真的不行……他知道吴征牙尖嘴利,胡搅蛮缠下去越发说不明白,遂道:「殿下既不愿露面,臣自前去拜见,陛下有旨在此,请殿下接旨!」

「那你过来吧,我看看是什么。」

吴征懒洋洋的大逆不道之言足以把任何一个人激怒,丘元焕却明了他自知难以幸免,索性自暴自弃逞些口舌之快,也不与她计较。

吊桥已被斩断,燕军早在丘元焕抵达之前便做了准备,三根攻城用的飞抓被摆放在崖边。飞抓的绳索长度显然经过精心测算,吴征在雾中远远地看了个大概,这三根飞抓对燕军无用,但是丘元焕要过来,自己的办法不多。

只见丘元焕提起一根飞抓跃上一棵大树,暴喝一声运起神力将钩爪奋力向望天崖掷去。数十斤的钩爪飞行得比羽箭还要轻盈,比弓弦爆射而出的力道还要劲急。

眼看着绳索将尽时,钩爪当啷一声深深地嵌入山石。吴征见丘元焕如此直接有恃无恐,正犹豫间,第二根飞抓又到,当即咬了咬牙,一个纵跃至崖边,挥剑就向绳索砍去。

剑刃未及,便听锐啸声震耳欲聋,丘元焕掷出三根飞抓之后便发连珠箭阻挠有人破坏绳索。如此劲道的羽箭吴征闻所未闻,连挡架都无能为力,只得着地一滚躲了开去。

丘元焕一边发箭,一边登上绳索。悬空的绳索距离极长,他却如履平地般大踏步向前。凌冽的山风吹得绳索摇摇晃晃,下方是万丈深渊,都未能令他却步。

吴征见他手中还拿着一把羽箭,显是为了防止吴征上前砍断绳索。但他没有办法,若让丘元焕挨得近了再行发箭,自己绝无幸免的可能。吴征只得甘冒奇险冲了上去,作势欲斩绳索,丘元焕果然连连发箭。能借地势之利逼得绝顶高手不得不无奈应对,其机智与决断之快,世所罕见。

两人之间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吴征虽施展开【道理诀】接连躲开羽箭,但昆吾剑始终斩不到绳索上。眼见丘元焕手中羽箭射完,离自己又不过五丈距离,想要阻止他已不可能,索性又一屁股坐回大石,举起了盾牌。

红豆杉除木质细密之外,纹路也颇具美感。吴征端坐在大石上,哈哈一笑,道:「丘大将军说要来参见,就准备站着参见么?」

吴征机变灵巧的名声在外,丘元焕不会因为他如此托大就以为这人疯了,他目光冷电般一扫便看出几处陷阱来。望天崖平日就人迹罕至,这些陷阱显然是新近布置的。以丘元焕的眼光来看,能够在短短的时日里就因地制宜布出这样的陷阱,已然非同小可。

「参见之事容后再行赔罪,臣请殿下请接旨。」丘元焕当然不会向吴征跪倒,但在燕军面前也不能折损了皇家颜面。口中恭敬之间,已一步步地走近。

陷阱机关有看出的,自也有没看出的。最关键还在于吴征次次死里逃生,名气实在太大。能够回回如此绝不仅仅是靠运气,丘元焕小心谨慎,对付一名十一品武者,这已是极大的尊重。

「狗东西,狗眼看人低,老子回头下旨斩了你的狗头!」吴征狞笑一记,以剑指丘元焕,又挥剑在空中虚披画了个叉,右斩那一剑直砍落地,只听砰地一声,不知哪里的绳索断开,丘元焕脚跟前弹起一片牛毛针。

羽箭用尽,长弓已被丘元焕弃之不用。极近距离下的暗器却莫名其妙落了空,吴征只觉眼前一花,丘元焕雄伟的身姿忽然趋近了几许,快得难以看清。

只是丘元焕躲过牛毛针,又踩断了一根枯枝,一柄捕兽夹忽然从草丛中合起。夹子上利齿满布,夹中了便是筋断骨折,一脚被废的下场。

这一招极其毒辣,丘元焕仍不慌不忙单足发力一跳,捕兽夹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夹了个空。精心布置的陷阱全无作用,两人之间距离已近,吴征见状举着盾牌后翻暴退,欲退入树林之中。丘元焕应变之快甚至远超他的想象,后发片刻,几乎先至,竟欲抢在吴征之前踏在他的落足点上,同时还好整以暇地赞道:「殿下好轻功。」

「老子还用得着你夸?」吴征百忙之中回了一句,他向来苦练的轻功在此刻显露出来,竟只比丘元焕稍慢了些许。

可丘元焕终究站了先,双足刚落地便伸手向空中的吴征抓去。

丘元焕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处地方居然不妥。吴征居然以身为饵,引他入了陷阱。松软地面一触便即塌陷,露出个大坑来,丘元焕掉落之时,四面八方机关大响,无数利箭,排木朝陷坑发射。另有两根被拉弯束于地面的劲竹忽然弹起,想着大坑上方重击。

陷坑里同样密布着利刃,即使丘元焕失足摔落也会被戳出无数血窟窿。上方又是锐箭与钝器皆有,这一道陷阱布置之精妙令人赞叹,也足以击杀一位猝不及防的十二品高手。

可惜他是丘元焕,绝顶高手中的绝顶高手,即使绝境之中仍不慌不忙。他手掌探出,手臂忽然暴涨了一截生生攀住坑壁,再一发力便跃出陷坑。另一手在箭雨丛中准确地抓住一根羽箭,以此为武器左右横扫,将射来的暗器全数击落。两根劲竹仿佛两根长鞭兜头打下,他抛下羽箭,大喝一声双手抓住竹竿,只听两声如中金铁的脆响,劲竹被他牢牢拿在手中,碎成粉末。

若不是见过祝雅瞳全力施展时的不可思议,吴征一定会以为这样就够了。但他毕竟见过祝雅瞳的能为,丘元焕也能做到。所以在丘元焕跃出陷坑时,吴征便举着盾牌推了过去,同时将昆吾剑从盾牌上方刺下。

丘元焕单足抵着盾牌扫开暗器,捏碎劲竹,昆吾剑已到了咽喉间。他上身后仰,剑锋的清光便从眉心间掠过,寒意逼人。丘元焕刚暗道一声侥幸,便听身后又是劲弩发射声响,同时一柄长剑从盾牌下方出洞毒龙般弹出,刺向自己小腹。

原来这里才是绝杀!两名十一品高手的长剑,被盾牌阻挡的视线,还有背后陷阱里居然还藏有机关。这是绝境中的绝境,就连吴征都在这一刻狂喜不已,以为丘元焕死定了!

可是丘元焕没有死。他双手抓住两柄长剑一扯一夺,吴征与倪妙筠大吃一惊忙发力回夺,丘元焕便借力而起,双掌一旋一扭便把两柄长剑抓在手中,悬空一个高跃,连连翻身着落回绳索上。

功亏一篑,吴征虽与倪妙筠并肩而立,却均难掩目中的惊骇。绝杀落空之后,地上虽还有未被触发的陷阱,但没有一个能有此处的威力,想要杀丘元焕无异痴人说梦。

丘元焕在绳索上悬空飘荡,也是心有余悸,想不到会被吴征逼到这种份上。他甩了甩手,只见握住两柄利剑的手掌心里泛出金色的纹面,此刻渐渐消退之后才恢复如常。

「金刚掌!居然被修炼到利刃不能伤的地步。」倪妙筠额头沁出汗水,方才那一剑虽简单,却是她全身的功力,精力乃至精神之所聚,威力无比。丘元焕以徒手接剑而不伤甚至还把她的长剑给躲了过去,她心中也是满满的绝望。

「殿下好狠毒的心哪……」丘元焕不敢再有任何小觑之心,一时也不敢贸然逼近,谁知道吴征还有多少隐藏的手段?这人诡计多端,方才已被逼出了绝学,再遇危险未必就能应付。

「嘿嘿,乱臣贼子,便是煮了你都不过分,哪有什么狠毒不狠毒之说。」吴征满头大汗,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可倪妙筠知道他只是在装腔作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丘元焕似是使出金刚掌力颇耗元神,闭目喘息了好一阵才睁开眼来,又步步踏着绳索向前。

这一次他更加谨慎,更加小心。吴征在自己面前插翅难逃,也无须贪功冒进。他不得不佩服,上一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一个人,连自己都已没了印象。

丘元焕就像一个死神步步紧逼。倪妙筠忽觉心中释然,正如吴征所言,能陪着他一起走到最后,也是一种幸运。即使就此失去性命,同样是人生乐事。而且,这次他没有欺骗自己,他确实没有赶自己走,而是选择了自己陪伴他到最后一刻。女郎侧头,凝眸,向着吴征嫣然一笑。她发现这个男子真的很好看,而且勇敢,机智,直到这一刻他也没有害怕,一点都不害怕。

他甚至与自己目光相对时还坏坏地一笑,忽然抛下手中的盾牌,猝不及防地将自己搂进怀里。就这么在大敌眼前,重重地一口吻住了自己……

倪妙筠吓得傻了,连面色都已发白。他吻得那么深,那么重,几乎要把自己柔嫩的樱唇与香舌全都吸了过去,吸得充血,发肿。而且他一手抓住了胸前两颗从未被男子触碰过,嫩软若皮冻,高高挺立的奶儿。一手又从后像狼爪一样握住了又圆又翘的臀瓣。他抓得那么用力,死命地又揉又搓,让女郎觉得似有被捏爆了的痛感。

但她脑中一片,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只是全身发软地瘫在他怀里,任他欺凌,轻薄……

忽然的变故让丘元焕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不知吴征又要玩什么花样。吴征则美美地品尝了一顿女郎的香甜滋味,又大肆轻薄了她动人性感的娇躯之后才在她耳边低语道:「宝贝,快跑……」

如在梦中的倪妙筠只觉自己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奶儿与臀儿在离开他的大手之后才传来热辣辣的刺痛感,可想而知上面已全是红痕甚至青紫的印记。

他终究还是骗了自己,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让自己陪着他走到最后……吴征投掷得这般大力,将女郎远远地掷出山崖。凭借她的轻功自可在空中调整身形攀援而下,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她也不可能再登回望天崖,陡峭笔直的山崖等她再回来,吴征已然毙命于丘元焕手底,回去毫无意义……

倪妙筠猛然醒悟,为什么吴征先前会忽然想搂她的肩膀,又去握她的柔荑。他已下了孤身一人必死的决心,他对自己也确然心动了。朝夕相处,怎能没有丝毫的情感?所以他不是刻意轻薄,这类事他向来不屑于做。他只是动了心,想好好亲近自己一番。

倪妙筠好悔恨,先前为什么要躲,为什么不让他好好地抱一抱,就算被部从们看见又有何妨……

部从们都已离开,留到最后的倪妙筠也能保得性命,吴征了无牵挂,洒然一笑举起大盾道:「来呀,狗贼!」

「殿下小心。」搞不明白吴征在耍什么花样,丘元焕一手提双剑,单掌横在胸前缓缓前行。他进一步,吴征就退一步,他进的快,吴征就退的快,他进的慢,吴征就退的慢。

陷阱在一个个地触发,又一个个地落空。终于丘元焕几乎踏完了整个地面,再也没有触发任何陷阱时,他才身形如电般地趋近,一掌打去。

没有花巧,也没有刻意击打的部位,只是随意朝着盾牌打去。吴征全身都罩在大盾之后,双足牢牢踏在地面,盾牌也杵在地面。他躲不开丘元焕的铁掌,只能硬接。

沛然莫敌的巨力袭来,吴征只觉抵着大盾的肩胛都几乎碎了,眼前发黑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大盾助他卸去了大半力量传入地底,仍然连一掌都禁不住。一口气没喘上来,第二掌又至,这一掌直接将他打得双足发软,不得不半跪于地,奋起全力举着盾牌,将身体躲在盾牌之后。

但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下一掌就是毙命之时,只要丘元焕想!

死在丘元焕手里还是好的,若被他拿去了长安……吴征绝望地合上了眼,苦笑一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掌风响起,锐啸也响起,还有嘹亮入云天的鹰吠与惶急的女音呵斥道:「滚开!」

掌风忽然撤去,丘元焕后退两步,如临大敌。吴征又连吐出两口鲜血,迷糊的双眼才见倪妙筠去而复返将自己搀扶着倒在她怀里。女郎泪珠滚滚,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死死咬着嘴唇不敢放声大哭。

「你怎么回来了?快去帮菲菲……」吴征无力地吭着,方才那声呵斥分明是陆菲嫣的。她虽是武功卓绝,堪称十二品之下第一人,可还远远不是丘元焕的对手。吴征心中大急,还来干什么?葫芦娃救爷爷么……

「你别急,没事的,没事的,陆姐姐那边,我……我帮不上忙……」倪妙筠鼻音浓重,哭泣间更是浓得像蜂蜜一样化不开的甜。她不住抚摸着吴征的脸颊,在他额边亲吻。

「嗯?」

女郎的柔软樱唇固然触感绝妙,倚在她峰峦起伏的娇躯里也是温柔仙乡流连忘返。可形势急迫,他抬着朦胧的双目看去,只见陆菲嫣手中的魔眼映射着迷离的光芒,直刺削斩,全是进手招数,仿佛不要命一样要与丘元焕同归于尽。

吴征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他知道陆菲嫣的武功均是险中求胜,修炼道理诀之后应变更是奇速令她的武功威力倍增。可对手是丘元焕,只消轻轻挨一下便是毙命的下场。

陆菲嫣却全无退缩之心,剑光飞舞,魔眼闪烁与丘元焕以快打快,以攻对攻,全凭着柔若无骨的身躯左右扭动躲闪丘元焕的杀招。

两人交手了足有五十余回合,略觉清明的吴征才惊道:「菲菲的武功十二品了……」

若不是十二品的修为,哪能与丘元焕势均力敌至今不落下风?想是此前在吴府里因顾盼之事闭门独居,由此潜心修行。她天赋本就绝高,又有厚重扎实的积累,就此一举登临绝顶。怪道倪妙筠说帮不上忙!

两大绝世高手对敌,陆菲嫣登临绝顶不久,较之丘元焕仍要逊色。再战了几十合,只见丘元焕陡然提速,长剑舞得如一团清影全然瞧不清。陆菲嫣仍是全攻不守的进手招数,这是她最强的武功,她不能后退半步,若是退却,丘元焕腾出手来又如何保住吴征?她不仅不能退,还必须胜!

陆菲嫣一咬银牙,怒瞪杏眸,于间不容发之际闪转腾挪躲开快如雷电的剑光。这一下比起从前更加险象环生,快得让人看不清的战团里,大片大片的青丝飞舞,断落,再被剑光绞成粉末。待剑光终于散去,只见两人的长剑粘在一起。

陆菲嫣终难抵挡丘元焕的神功,险象环生之际一头青丝被斩落大半,那是每每于险境中只来得及险险一躲。虽未受伤,却也只是偏之毫厘。原本一头及腰长发竟被削成将将盖过脖颈。

美妇拼尽全力,仍然不肯后退。在败象已现之时豁出了性命欲与丘元焕比拼内力。她功力不及丘元焕,比拼内力再无任何花巧可研,必然是个重伤的下场。可只消两人运上了全身功力,陆菲嫣已决意拼死拖住丘元焕,只需有片刻就足够让倪妙筠斩杀敌手。

可内力刚递出,丘元焕一甩长剑,借力将陆菲嫣往身侧一带。这一下固然让陆菲嫣的内力落了空还有反噬之力,可要重创她便已不易。陆菲嫣胸口发闷,她咬牙呕出一口鲜血,胸臆舒畅,挺剑刚欲再战,就听空中传来声音道:「菲菲歇一歇照顾好征儿,莫要逞强!」

空中诸禽齐啸,一柄长剑如天外游龙娇夭飞舞,仿佛携着九天惊雷从天而降。这一剑之精妙,神奇,连丘元焕都觉大开眼界,他不敢怠慢举剑欲隔。不想两剑刚刚触碰在一起,飞剑便如有神智一样以触碰处为支点一旋,剑锋划向丘元焕。

丘元焕大吃一惊,忙侧身一躲,空中祝雅瞳已凌空落下,其势比雷霆电光还要迅猛。祝雅瞳一接长剑,剑光回旋飞舞。她的武功比桃花山之时还要更强,长剑在她手中随心所欲,此前一招占先更无丝毫留手,但见剑光丛中嗤嗤声不断,片片衣袂如蝴蝶般纷飞。丘元焕狼狈不堪地闪躲,后退,身上衣物被削得残破凌乱。

「掌门师兄……」顾盼与瞿羽湘乘着扑天雕落在山崖,见吴征虚脱无力的模样,心疼无比。

「你们怎么回来了?」吴征躺在倪妙筠与瞿羽湘怀中,一手牵着陆菲嫣,一手牵着顾盼,短短半日时光,恍若隔世。

「你说往东南走会碰到祝夫人,真碰见了,就赶紧引她来。只有她才能对付丘元焕。大师兄,你说话这么准,以后不要乱说话了……」

「……」吴征无语。直到此刻才全然放下心来,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哈哈大笑道:「妈的,丘元焕你个狗贼,凭什么跟我们吴府打?」

一言已毕,就此精疲力尽,软绵绵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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