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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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姚去上学了。
陶融每天泡在图书馆里查看报纸,他只看分类广告那一版,官方招工网站:job bank ,和一个中文网站,看其他移民的信息分享。 这个城市太大,他们没有车,所以行动范围就有局限。陶融不愿去太远的地方打工,如果在路上花上个三、四个小时就太浪了。 后来,陶融在 job bank 上发现了一家中国人开的豆腐厂,离他们的住处不算远,可以走路去,约40多分钟。
豆腐厂老板的身上穿着黑色的防水的胶皮围裙,脚上是一双帮很高的胶皮靴。他的眼睛盯着陶融,有点夸张地上上下下地打量陶融:皮肤白皙,戴着眼镜很清秀的样子,细长的手指一看就是不干活的,个头不矮,却有点瘦,肯定拎不起50磅一袋的豆子,语气里带着重重的怀疑: “你行不行啊,看你像个文弱读书人,我这里的活不算重,但都是粗活。 像你这样的,可有点玄啊!”
‘就一个体力活,我也遭人厌弃!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陶融在心里苦笑,脸上却堆满微笑,说:“行,老板,怎么不行,男人干点活怕什么。”
老板赞同地点了点头,问:“你是才来加拿大的吧!”
“嗯,三个多月。” 陶融很诚实地回答, “需要工作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腼腆,便略低了低头。
“是啊,刚来的人都需要有份事情来settle down。 ” 老板顿了顿, “我这儿人人都一样, $7.50一小时,上午8点到晚上8点,包你中午和晚上两餐。我要是要了你,你可不能干两周就嫌累,走人了,找人是很麻烦的。”
活儿果然不算累,也很简单,就是把切好的豆腐块儿装进塑料盒里,有三块的,六块的,和12块的三种盒子。问题是,豆腐是方的,盒子是圆的,最后一块豆腐是要砸进盒子里的,既不能把豆腐砸烂了,还要刚好到位可以盖上盖子。在这里涝豆腐的几乎都是女人。
除了吃饭的时候有半小时休息,上午和下午分别有15分钟休息。陶融第一天上午休息就发现手已经冻肿了,切好的豆腐都放在冷水里,要从冷水里涝出豆腐装盒。虽然带着手套,仍然寒冷刺骨,刺骨寒冷。 到午餐休息前,陶融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头了。那一顿午饭,陶融也吃得比较艰难,因极度肿胀,手上的皮肤被撑得紧紧的,他勉强握勺进食。
压豆干是个技术活,厚的薄的,一框放多少豆腐,压到什么程度才刚刚好,陶融刚来是绝干不了这个的。
最好就是煮豆浆的,那儿不冷,还有新鲜的热豆浆喝。用一根挺粗的大木棍子在一口很大的锅里不断搅动,防止粘底,粘底就会有胡味。这豆浆是要装瓶卖的,绝不能有胡味。豆浆锅挺高,旁边搭了台子,还有梯子。陶融第一眼见到在那台子的人,半蹲着,搅动豆浆锅时,竟突然想起儿时读的童话故事里正在配制□□的巫师。煮豆浆的人负责做一日两餐,十几个人的饭呢,陶融在家就不太会做饭。
陶融上班第一天就发现,几乎所有人讲起话来都跟老板是一样的调调,他们都是福建人。就除了那个煮豆浆的老李,是个东北人。随便听一耳朵他们聊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状况。陶融在心里告诫自己:在这里绝不跟人谈他的专业职业。医生是个很神圣的称呼。
老李做饭很有一手,虽然顿顿都是豆腐豆干,但是,老李总是会搭配点什么,让每顿菜都有点小变化,味道也跟着小改变,大伙吃着挺香。两周后的一天,午餐时候,老李端着饭盒在陶融身边坐下:“你是哪里人? 一看就不是他们福建的。”
“苏州人。”
“那你可是从天堂来到人间了呀。”
一句话便让陶融情绪轻松了起来, “你做的饭不错,蛮好吃咯。”
当老李得知陶融每天都是步行上下班时,立即说: “以后每天下班跟我一起走,你不就在附近住吗! 我捎你回去。我们下班的时候天又黑又冷的,要是下雪天呢,怎么走啊!” 这很出乎陶融的料想,老李的提议更是瞬间暖到陶融心底,铭感五内,这正是他需要的。的确,下班的时候,想到要在寒风中走40分钟,他的心就直打颤, 他和易姚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亲朋,没有故友,没有什么人可以帮他们一下。感激之情在他的眼里来回荡漾, “这可是一大忙,真太谢谢你啦!”
陶融来豆腐厂六个星期,拿了两次工资。这份工作对陶融来说真是煎熬,但是一想到那张支票便可摁捺住不安的内心不得不尔地继续下去。 这天上午休息时间,老板和供货商说话, 就请陶融去附近的咖啡店买几杯新鲜热咖啡回来。
陶融回来时发现工作间里人声吵杂,是老李,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因为煮豆浆的地方比较热,老李穿着短袖,干活利索。他摔下来的时候,右胳膊肘着地,还钩带住搅豆浆的木棍,豆浆锅很稳固没有洒,但是溅出一些正在煮的热豆浆,无巧不巧地烫在老李的左肩和手臂上。
陶融一把拔开人, 大声说:“我是医生,让我看一下伤处。” 这是他作为医生的本能的反应,他的眼睛只看着半躺在地上的老李,这是病人,他蹲下,先检查老李的右胳膊,轻轻地弯了一弯, “这里没有大问题,擦了块皮,应是外伤,清理后,上点药,保持干燥,过几天就没事了。为了保险,还是要拍个片子看看。” 他低着头说话,很专注,接着又检查老李的烫伤。这时,老板粗糙的手抓住陶融的肩头,“你跟我一起送老李去见医生。”
第二天,陶融去上班, 几乎每个人,包括老板都问了他一遍: “啊,那什么,你是个医生啊!” 有两、三个人还打听: “你是哪种医生? 家庭医生吗?还是专科医生?不会是给小猫狗看病的医生吧?你是有本事的人呢! 也在这里涝豆腐!”
机械的操作单调的空间,只要有一丁点事情就可以激起百无聊赖的人们处于半睡眠状态的神经,随便一个话题就可以让人打发掉这乏味的一天。那几个在水池边涝豆腐的女人从八卦陶融开始,脑洞大开,向外无限延伸,聊得欢,聊得开心,还时不时诡秘地大笑一阵。 陶融虽然听不懂,但肯定多少跟他有些关系, 好不容易忍到下班。第二天,陶融没去上班,之后,他便寻了个借口再没去过豆腐厂,就连最后一张支票也是易姚去拿回来的。
这已是隆冬飞雪的十二月,陶融又开始每天泡网和图书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公司和工厂都在庆祝圣诞新年,鲜少招人,除非必须。易姚依旧每天去学校,下一周考完试就寒假了。
又是毫无获的一天,陶融走出图书馆。圣诞也好,新年也好,这都跟他无关,虽然处处都装扮起来了,路边的树上挂了灯和大红結,建筑物顶上都立着圣诞的装饰和问候语。陶融漫无目的地一路闲逛到了购物中心,大喇叭里正反复播放着圣诞的歌曲。
机遇,不论大小好坏,或许就蛰伏在你身边不远的地方,只是在什么样机缘巧合下,你会与机遇对上眼。 几年后,陶融仍对这个下午记忆犹新。购物中心大门边第一间铺子是家票店,实际上,那不能算是铺子,那只是在门边角落里隔出的一小块区域。卖票,不需要多大的地方,能放下票机器和一张桌子就可以了,很多票店再兼卖香烟和巧克力。陶融一进大门就瞥见票店的霓虹招牌上写着下次大奖:六千万。 花两块钱买一张票,也是买一个梦,做两天,哄自己高兴,就算中不了大奖,若能中个小奖也是件美事不是。
当淘融走近便看见桌子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请人”,任何可以挣到钱的事情都是机会,机会来了。
卖票的是个韩国老太太,那英语说得哦,口音极重,陶融连蒙带猜最后也弄清楚了:是让他周末上班,从周五至周日。第一周培训,没有工资,以后每小时七块五毛。
这是极简单轻松的工作,只有预订票和退旧票的时候要格外细心些,千万别弄错了。这个票店的主人是一对韩国夫妇,一直都是他们自己打理,现请个帮手,是想给自己留点时间休息,或是出去吃饭,或是见朋友,还可以陪陪小孙子。
陶融自从卖了票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人都盼着天上可以掉馅饼的,盼着一张票就可以成为百万、千万富翁,或者中个几万块就可以买房子付个首期。这些人中有一大半是天天玩票的,所以小小的票店还挺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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