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幻视
黄安吃了一惊：“愚者图？是青州细江城三份气运之一？就是这个东西，你没看错？”
耿神仙惊愕失色，结结巴巴：“不会错，不会错，我，我要是，能认错了，这，此物，我，我，我就不是，细江的算，算师...”
黄安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感觉有些好笑，还有点想哭。
巨大的水晶裂缝的一侧，正中间被人掏出了三尺见方的一个凹陷，其中雕刻着这样一幅图画，白骨骷髅堆如山，血水脑浆流作河，秽土大地，一沙一尘皆为人皮腐化，阴云长空，三光四风全是厉鬼呼号。
然而在这一幅画当中又有一矮胖汉子持剑而立，站在这地狱万象之间呵呵傻笑。
似乎，好像，仔细想想，之前老师送自己那幅壁画时的确提到了愚者图三个字眼...但后来的经历节奏快的跟抽风了一样，也就一直没想起来这茬子事...黄安郁闷。
说到那壁画了，那壁画黄安倒是没扔，但也不在他手里——他当时随手将这壁画放入了他的破包之中，而他的破包现在则落入了何芷的手里。
也就是说，那份天大的气机现在属于何芷。
唉，黄安摇头，如此大的机缘竟然没抓住，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加让人郁闷的吗？
可是...作为青州细江的天赐气机为何又到了这里？难道这愚者图不止一份？黄安不明白，就以此事询问耿神仙，耿神仙恍恍惚惚，一个劲地摇头，黄安连问三遍都没个结果，只得放弃。
不过，黄安心中的疑惑虽然没有消除，可另一个想法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众人皆言，愚者图是大机缘，毫无疑问，这份大机缘自己已经错过了一次，所以这一次不可再失去了。
可这一份机缘真的属于自己吗？
黄安有些迟疑，他想起宋家老祖告诉他的，青州三股气机各有其主，强行争夺不属于自己的气运，必生祸殃。
再一想，黄安又释然，这不在细江城，按理来说此份机缘是无主之物，自己取了无妨，就算真的有灾祸，到时候也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再放弃了便是，可要是现在一时犹豫导致机会流失，那日后后悔起来更是没地方哭去。
于是黄安伸出手去，四张符咒出现在他两指之间，然后黄安指甲一搓，四张符咒就只留了一张在手，黄安深吸一口气，随手一抖，留下的那张符咒顿时熊熊燃烧，突然变化为明亮的细线，金光闪闪，纵横八道，彼此交错，编织为网。黄安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指往前一伸，轻轻地点在了水晶岩壁上那幅愚者图的正中间。
呼地一声，那金色的罗网猛地撞在了水玉之上，然后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如冰雹子砸那琉璃瓦，一声声脆脆，一阵水玉石烟腾起，好赛半空中撒了一把十一月的冰霜，待到这股烟气落下，只见那愚者图早被抠了下来，并被切割成了大小不一的一块块水晶片，落了一地。
黄安脱下外套，麻利地将所有的水晶片都收在衣服中，然后开始打包，准备带走。
耿神仙从刚才开始就在一旁愣神，这会才反应过来，看黄安所为，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扑了上来，压住那些水晶片：“哎呦，黄小爷，你干啥！此图非同小可，非得是红尘之主安排，人王之下都动不得，现在大承皇帝都没这么硬的气数，你难道以为自己能压得住它？”
“端回去再说。”黄安将耿神仙一屁股拱到一旁，麻利地将这一兜子水晶片子包好，背在自己背上，然后全然不顾耿神仙的苦口婆心，就要离去，可突然又停住，“这一面水晶壁上刻着愚者图，那对面的那面墙上会刻着啥呢？看看再走吧。”
“你想啥呢，对面的墙上啥也没有...”耿神仙一边嘟囔一边跟着黄安转身，然后就听见黄安道：“什么没东西，这面水晶壁都刻满了好吗？就是磨损的很厉害...”
耿神仙凑近了仔细去看，只见这对面的水晶壁上果然也刻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好像构成了画面的线条极其简单，幼稚，拙劣，就好像是三岁未满的小儿抓了石笔在地上信手涂鸦，没有一丝一毫的美感，也没有什么艺术性。
耿神仙看着好笑，挤兑黄安道：“黄小爷，您瞧这画，歪歪斜斜，扭扭捏捏，好有一比，比作何物？正好比作黑龟爬泥，还有一比，比作母鸡挠地，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冒烟的随手这么瞎胡一画留这糊弄您呢，您就别在意了，这东西除了是人刻上去的剩下啥都不是，您还是赶紧把愚者图还回去，然后咱赶紧走人吧。”
黄安并没有在意耿神仙的冷嘲热讽，他抚摸晶壁，将晶壁擦干净：“你说的没错，这东西是人刻上去的，应该是很久之前来到这里的人刻上去的，看上边这意思，说的应该是他死前在这里的遭遇，对我们判断现在处境很有帮助。”
耿神仙一听，起了兴趣，可再一想，又兴致全无：“大仙，咱都快要走的人了，你还判断个屁啊，这地方离那堵墙也不远，想走也就一会的事情。”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刻下这些线条的人和我们一样离石墙很近，但他不也死在这里了。”黄安对着石缝深处努努嘴，“喏，那呢，所以我们还是应该看看他都经历了什么。”
耿神仙借着烛火往缝隙深处一看，只见一具七零八落的骸骨卡在石缝中，顿时吓了一跳：“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
“哎呦，我进来就看见了，还以为你也看见了呢。”黄安耸肩。
骸骨的确一直都落在那里，残缺的手骨里还握着一颗尖锐的水玉残片，说真的也不算不显眼，但方才耿神仙被愚者图镇住，完全没有看见。
黄安用手擦拭晶壁，很快大量乱七八糟的线条出现在黄安和耿神仙眼前，直到这时，耿神仙才看出这些线条是一些简笔画，很显然，石缝里边的那位没学过画画，也不懂得雕刻，再加之水玉坚硬远超寻常石料，所以这些壁画——暂姑且勉强将其称为壁画——就画的极其简单，而且非常的浅，看起来相当耗眼睛。
但好在这些简单的线条所刻画的内容也很简单，耿神仙随着黄安来到裂缝的边缘，按照骷髅所在的位置，这里的一张壁画应该是最初的一张，黄安和耿神仙俩人四个眼一起看过去，只见上边歪歪扭扭地刻着这样的一幅画面，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有的是实线有的是虚线，实线和虚线都勾勒出人的形状，而这些实线人和虚线人都围着一个不规则的图形，图形里有一个方块。
“这啥意思？”虽然线条的确简单，内容好像也不复杂，可内在的含义还是混沌不清，于是耿神仙不由开口问道。
黄安摇摇头，罕见地表情难看：“这不就是我们遇见的事情吗？”他指着那个方块，“这就是我们遇见的门，那扇石门，而这个，这个左凹右突上缺下满的图形就是水潭，而这些，这些实线和虚线勾勒出的人代表着两种不同的人，如果我没猜错，虚线代表像我们一样的人，而实线代表前来像那四个寻宝者一样的人，后者看不见前者，所以，前者是虚线。”
耿神仙闻言再看这一幅画，咬指而惊呼：“哎呦，怎么说今天咱见到的一幕曾经也发生过，哎呦你看，当时无论是实线人还是虚线人都是一大片啊，得有百人以上。”
黄安同意：“那一次人数远超这一次，很可能是一场有准备的大型寻宝活动，但是你看，他们进入这里的方式和我们并不一样。”
耿神仙看着第二幅画，正如黄安所言，第二幅画上那群实线人跳入了水中，在水里推开了那扇石门，石门后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深坑，坑中有陡峭的楼梯蜿蜒向下。
接下来的情景基本也和黄安耿神仙二人的遭遇相似，那些实线条的人先一步进入了深坑之中，随后虚线条的人也陆续走了下去，这些虚线条的人来到了一片旷野上，而旷野上有一道石墙。
看到这里，黄安扭脸瞧了瞧那具倒在石缝里的尸骸：“根据壁画上的描述，这个人应该是和虚线人儿中的一员。”
耿神仙挠头：“何以见得？”
黄安指着壁画：“你看，在这一片壁画上，并没有实线条的人，可见，这幅壁画的记录者是以虚线人儿的视角记录整件事情的...”
耿神仙立即明白过来，并举一反三：“没错没错，正是如此，这也难怪，就从你我遇见的情况来看，那些实线儿代表的人根本意识不到我们的存在，也无从谈起使用虚实两种线条来表示两种不同的人。”
黄安不置可否，继续往后看：“然后...然后这幅画...这幅画是什么意思？”
耿神仙心说原来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又赶紧过来瞧，结果看完之后同样疑惑不解。
在这一幅壁画上，那些虚线条的人已经翻越过了石墙，来到了这个巨大的漏斗坑当中，然后分散开来，围成了一个圈，而圈中就是那些实线条的人，他们依然是一大群挤在一起，似乎是在前行。
“这段咱可没遇见过。”耿神仙嘟囔，“咱直接把那四个人跟丢了。”
“话说我当时愣了多长时间？”黄安随口问道，耿神仙想了想：“大约有一刻钟吧，我看你好像被那阵声音给魇住了，也不敢动你，等了一会看你似乎只是在发呆才决定叫醒你。”
“一刻钟时间够那四个寻宝者走完通往石墙的阶梯了...”黄安点头，表情却越发的疑惑，“也就是说咱们一开始就跟丢了...可是...算了，再说这一幅画吧，大仙，你感觉这些人在干什么？组团围观吗？”
耿神仙想了想：“按老朽的看法，这是在围猎，这些虚线的人在伏击那些实线条的人。”
黄安眼睛猛地一亮，然后又暗淡：“不对，这个说法能解释这幅壁画，但却不符合逻辑，如果真的要攻击这些实线条的人，那么，虚线人大可在上边就动手，没必须还要到这地方进行伏击。”
耿神仙见黄安反驳自己的观点，没由来地感觉到一阵不爽，他没好气道：“这可不一定，没准那些虚线人是来到这地方才起了杀心的？或者...对，有可能是他们来到这地方后发现了什么才起了要杀那实线人的念头吧。”
黄安摇头，依然眉头紧锁，耿神仙碎碎念了一句，来到下一幅壁画前，他拿手将晶壁表面擦干净，瞪大眼睛一瞧，顿时乐了：“你看你看，这一幅画里那些虚线人已经和实线人扭打在一起了，哦，虚线人明显占上风。”
黄安对耿神仙的话置若罔闻，继续一脸严肃地瞧着那幅伏击的壁画，耿神仙以为他是不想承认自己错误才不过来看，便暗骂了一声死鸭子嘴硬，自顾自地看了下去。
结果再下一张就让耿神仙傻眼了，那一张壁画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线条，什么虚线人啊，实线人啊，全不存在，只有一大团乱七八糟的线。
这下连耿神仙也陷入了沉思，这是个啥意思，难道是曾经画过什么东西后来又被作者给涂掉了吗？这倒是说得通...
耿神仙瞪着眼睛往更深处看去，发现那里已经没有壁画了，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黄安嘴里“咝”了一声，那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耿神仙一脸疑问地去看黄安，结果发现对方依然在审视那幅围猎的壁画。
这破画有那么好看吗？还迷上了...耿神仙暗自摇头，这才要说什么，却没想到，黄安先开了口，而且语气中满是感慨：“大仙儿啊，你是对的。”
耿神仙顿时得意洋洋：“那是，老朽我前算混沌初成天，后知末劫三千年，还有——”
他还没说完就被黄安一把抓在后领子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黄安就将他提起，一甩，甩在了背后。
岩缝狭窄，黄安如此动作自然免不了把耿神仙磕在晶壁之上，而撞了几次石头的耿神仙当然也是勃然大怒：“黄安你干啥！”
回答他的是黄安的咆哮：“抓紧我，拿上那个包！”
黄安的声音之大让愤怒的耿神仙都为之一悚，随即，一个大口袋就甩了过来，耿神仙手忙脚乱接过来，一掂：“我的天王爷，你这是啥，那么重？”
“愚者图！”黄安随口说道，“抓紧我，要跑了！”
“啥？”耿神仙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图你还真打算——”
黄安猛地把身子一压，深吸一口气，往上一纵！于是耿神仙的话又一次没有说完，那股从他的身下传来的力量让他直接发出一声惨叫！
晶石巨大，足有一丈有余，黄安背着耿神仙和一大包晶石于原地腾空而起，竟足足跳了九尺之高，再伸一臂，随着一声轻喝，黄安已经扒住了晶石的最顶端！
耿神仙抓着黄安，又拿着一大包东西，如此折腾，真的是受不了了，他哎呦一声惨叫，两手紧紧抱着黄安的腰，可那一包水玉顿时掉落下去，顷刻之间，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黄安脸上一抹不舍转瞬而逝，他咬紧牙关，手肘发力，带着耿神仙一跃而上，爬上了水玉大石的顶端。
站在水玉大石上，黄安眺望石墙，只见石墙就在距离自己百米之内，可这一段距离，此时在黄安眼中已经充满了危险。
“你究竟在干啥啊...”耿神仙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的思绪混乱，而回答他的只有黄安的一声提醒：“一定抓紧我。”
耿神仙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发现黄安的手中多了一张符咒。
“没想到啊，升云山的四符咒，今天竟然一口气要用两个。”黄安苦笑一声，“真是事事不顺。”
“诸君！”黄安大叫，“我走了，勿拦！”
“你给谁说呢，哎呀！”耿神仙才问出话，黄安手上的符咒就开始剧烈地燃烧，一道金光闪耀，霍然飞出，硬生生地砸在石墙上，将石墙砸的塌陷下去，旋即化为一座金桥，桥拱如半月，直通墙后的石阶。
黄安见状破口大骂：“那升云山的孙子们当真懒惰，直接把自己用的符咒给了老子，这圆拱金桥哪里是用来逃命的？不得累死！”
耿神仙依然一脸茫然：“逃命？逃——”
黄安依然没有让耿神仙把话说囫囵咯，他不再言语，直接背着耿神仙冲上金桥，就在这时，突然不知从何处隐约地响起了一个霹雳，整个金桥猛地一晃，竟然开始土崩瓦解。
黄安大吼一声，再次加速，不到两息的时间，他就已经冲上了金桥的最顶端，可金桥的破碎速度更在其上，那一段长长的下坡已经出现了断裂。
黄安没有停顿，直接奔跑下去，耿神仙感受这个背着他的倒霉孩子脚都没有挨地，根本就是摔下去的，于是再次情不自禁地吊嗓子：“啊——！”
他的尾音还没来得及提上去，黄安已经越过了那巨大的断裂，来到了金桥的最后一段，然后，提气，纵身一跃，一息不到，黄安就和耿神仙一起摔到了那石阶上，黄安就地一个打滚，起身，从断裂开的石墙豁口出去眺望石墙里的世界，而耿神仙则哭爹喊娘地叫疼：“黄缺德，你究竟在搞什么啊！”
“你知道吗？”黄安抬起头，脸上有好大一块擦伤，而且鼻血止不住地流下来，可他完全不管，就是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大坑，“在最初的壁画上，实线人一共有一百一十三个，虚线人则有二百零一个，而在那张围猎壁画上，实线人有二百零一个，虚线人有一百一十三个。”
“啥意思？”耿神仙闻言也不再咒骂，他爬起来，然后看见了墙后的晶坑，顿时目瞪口呆。
“那幅壁画真正的意思是...”黄安咽了咽吐沫，“在墙外，他们看不见我们，而在墙内，我们看不见他们！”
金桥不停的断裂，掉下一块块发光的砖石，这些砖石落在地上就腾起一片金色的火焰，借着火焰的光，只见漏斗大坑的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不知为何，他们的行动异常迟缓，而从他们的前进的阵型可以看出，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就是那块刻有愚者图的晶石！
而更加令人不安的是，那些人中，只有少数的人看起来正常，其余的人个个姿态扭曲，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这些姿势古怪的人让黄安立刻想起了先前在浓雾中看见的，和李拜天站在一起的另一个影子。
“这么，这么，会这么，这么多的人？”耿神仙瞠目结舌，口齿不清，“不，不应该，寻宝的，四个人，只有才对啊！”
“我怎么知道？”黄安大眼随意一扫，并没有看见寻宝人，“这里人那么多，谁知道在哪？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四个家伙和我们不一样，能看见这些人，所以直接逃跑了，你找找，没准能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
耿神仙闻言，下意识去找，黄安见状不由摇头：“别看了，大仙儿，我逗你呢，况且就您老的视力...您能看清咱们之前藏身的那块水玉大石头已经是烧高香了。”
可就在这时，耿神仙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似乎真的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惧的东西，在一瞬间就骨寒毛竖，汗如雨下，然后他猛然扭头看了黄安一眼，在耿神仙的眼神中黄安只看见了一个词，胆裂魂飞。
于是耿神仙一声哀嚎，一把甩开黄安，疯狂地沿着台阶向上跑去，黄安愣了愣，扭头望向耿神仙方才所看的地方，可还没等他看清楚什么，那座金桥就彻底塌陷了，巨大的金色火焰覆盖了一切，阻拦了黄安的视线。
他为什么会扭头看我一眼呢？黄安皱眉想，他注意到耿神仙看自己的目光里那深切的惶恐，那个可怜的大仙儿，恐惧的对象好像正是黄安本人。
难道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吗？黄安摇摇头，终究是想不明白，他站起来，打算追过去，抓着耿神仙好好问一问，可就在此时，火焰中突然伸出一只烧焦的手臂，一把钳住了黄安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