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大妖之地
夜幕下的花树，似乎依然带着别样的色彩，在星光的照耀下，淡淡的粉嫩染上了银灰色的霜花，好像涂抹在眼眸下轻轻的眼影。
小径蜿蜒，似无尽头，然远远之处，又似有光，温和明亮。
看着那一点细微到几乎不可视的光明，黄安往嘴里丢了一个小小的豆沙包，微微眯眼：“那里应该就是那位所谓的无上大修...苏先生的花园了吧。”
黄安身后艾珠抱着大花篮，没吭气。
“真没想到会在这地方见到这种东西啊...”黄安的指间除了豆沙包的味道之外还有一枝竹叶，这是北方南国皆常见的三叶竹，但不知为何，这一枝三叶竹却一杈六叶，很是特别。
这根竹叶是从花篮里取下的，黄安曾见过这种东西，在具区大湖的岸边，那座青青的山岗上。
“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剑神大人的痕迹...”黄安轻声道，“那位苏先生不简单，应该和剑神大人有关，不得不见一面啊。”
艾珠小步快跑地跟在黄安身后，思考着自己的事情，不说话。
“还有，这里的人说，那位苏先生曾...”黄安话说一半，突然顿住，扭头，“我说珠子，你能应一声不？”
小侍女吓了一跳，赶忙回应：“啊，是的，少爷，奴婢一直在！”
“人在心不在...”黄安哀叹，“你又在想什么呢？”
小侍女低下头，停了好久，才说：“奴婢在想啊，那位绿衣的小姐真的很搭少爷的...可会不会是艾珠的好主子...”
黄安撇着嘴：“是，我是想娶那小姑娘为妻，顺便找个人收拾你，可人家都说了，和我不是一路人，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小侍女一愣：“那位小姐明明喜欢您呀。”
“虽有情，奈何非我族类...”黄安一脸惆怅，“你没看出来吗？那个小镇子里根本没一个是人，全是些山精野怪之类，故而才说，和我品性不合...”
艾珠吓了一跳：“妖怪呀！那耿神仙和驴子...”
黄安摆手：“无妨，虽是精怪，但心地善纯还在那些俗人之上，耿神仙的事情不必忧虑，你我去看看那位所谓的无上大修后，也可回来借宿一宿。”
艾珠哦了一声。
黄安摸摸下巴：“而且娶个妖精没没啥不好的，前朝时，我细江城就有一君子娶了一只狐狸为妻，那小娘子，骚嫩骚嫩的，撒开四条腿，跑的可快了。”
艾珠再次哦了一下，又哎呀了一声，黄安皱眉扭脸：“咋啦你又？”
艾珠有些怯地说：“少爷的剑好像没有带上...”
“无妨，反正我也不打算砍大修...”
正说着，前边的小路分了个岔，而路当中，一块指路用的石碑立在那里。
“有意思了。”黄安走上前去，将石碑上的字迹一一念出，“左行三里，大妖之地，生人莫入，右行五里，花生之地，有缘即入...还有一行小字，阴阳相见，逢二折一，乾坤颠倒，正反相异，大妖凶悍，见雾则止，复之前行，必有祸殃，三尺归一，性命难存。这路标指示的，真有文采啊，就是不知所谓...还有，这个花生之地...大妖之地...”
艾珠在后边舔舔嘴：“花生挺好吃的。”
“啊，我这里还有一个玉米面的土豆包，烦您吃了之后赶紧闭嘴吧...”黄安往艾珠的嘴里塞了个包子，“多好的花生，让你变成了花生。”
说着，黄安向右侧走去。
艾珠慌忙把包子吞了，叫住黄安：“少爷，那是右！”
“大妖之地，多有意思啊...”黄安兴致很高，“这一路上大修见了不少了，宇外诸神级的大尸鬼也看见了一个，可还没遇见大妖呢，我想看大妖！”
艾珠一本正经地说：“少爷，您要是真的想找死的话您可以随便找个高山深谷往下一蹦就好，没必要玩的那么花里胡哨的，大妖也是很忙的。”
黄安大惊，欲胖揍艾珠，可这一次小侍女却把头一扭：“揍吧揍吧，把奴婢打死了您好找下一个更听话的。”
黄安一愣：“珠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艾珠低头不说话。
黄安翻白眼，嘟嘟囔囔地走到了左边路上，于是俩人继续前行。
俩人又往前走了大约一里地，突然艾珠轻声唤道：“少爷？”
黄安立刻扭头：“怎么啦姑娘？”
艾珠咬咬下唇，侧着脸，轻声说：“少爷呀，奴婢是说，奴婢真的算是一个合格的侍女吗？”
黄安表情怪异：“为什么问这个？”
艾珠低着头：“你看呀少爷，奴婢不会吟诗作对，也不懂哲理禅机，歌舞音律更是一窍不通...”
黄安撇着嘴：“可你烧饭很好吃，会打扫卫生，干活很麻利，女红也好...不是，我就是纳闷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艾珠低头不说话。
“这是第二次了吧？”黄安同样翻白眼，“你可别以为自己低头不吭气就能躲过此劫...”
艾珠依然低着头，可不知为何，她嘴角却轻轻地笑了。
黄安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他大概能猜到，这小婢子八成是吃了那位绿衣姑娘的醋，可是，对于这种情况，黄安表示自己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于是只好装傻充愣。
于是又往前走了一里地，艾珠又低声说：“其实呐，绿衣的小姐也是非常的...所以，您就算...也没问题...”
黄安很郁闷，真的非常郁闷，从小时候到现在，他第一次感觉身后这个小侍女可真是烦人啊...
可是，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找到了一位可以长相厮守的姑娘，那么身后这个小家伙又该何去何从？找个人嫁了？呸，自己还真舍不得，那一起收了？又有些怪怪的...
唉...
胡思乱想的黄安停下了脚步，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片迷雾。
这才二里吧？黄安皱眉，可在一瞬间，他就被那片雾气吸引住了。
那雾气蒸腾，看似轻微缥缈，实则冰冷锋利，每一缕都是一道杀意昂扬的剑气，剑气纠缠之间，发出低微不可听闻的声音，似如佩环相交，又刺耳尖锐。
黄安曾经见过一次这种可谓恐怖的雾气，就在青梗山上，那雾气虽是剑神随手布置，却胜过寻常剑道大修万倍之上，道法精妙，不可想象。
那种深入骨髓的震撼和恐惧将写入本能，一刻不忘。
所以，当看见此地雾气之后，黄安第一时间认出，这就是剑神所设置的剑气。
剑神在这里镇压了一个大妖？
黄安顿时感觉不好了，剑神何许人也？随手就能覆灭甘兰山，对付寻常大妖哪还用得着镇压？一剑斩之即可，除非...这只大妖剑神斩不掉，或者另有其他原委...总之不会是好惹的！
可，自己明明是往花生之地去了啊，怎么会来到大妖之地？
等会？阴阳相见，逢二折一，乾坤颠倒，正反相异...
艾珠，母的，自己，公的，阴阳相见...逢二折一...走两里折一里，三里变二里...
至于乾坤颠倒...黄安抬头，但见周天星辰不知为何掉了个个。
东西南北已经莫名其妙的翻转了，那么此地当然就是所谓的大妖之地。
呵，呵呵，没想到不但剑气，连谜语都是仿照青梗山的啊...如此说来，三尺归一是指...黄安心凉如冰，就在此时，突然雾气猛地翻滚起来，黄安目光一紧，大叫：“珠子！跑！”
艾珠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了少爷？”
黄安啧了一声，飞起一脚，踢在花篮上，将小侍女整个人都踢的飞了出去，就在此时，地面猛地一缩将黄安整个人都拖入了雾气中。
艾珠重重地摔在地上，却恰好看见黄安被白雾吞没的那一幕，她顾不得周身疼痛，慌忙爬起来，却腿下一软，再次跪倒在地。
而就在这短短的数息，那股白雾忽然消散的无影无踪，小道上只留下了一道不甚清晰的刻痕，横在那里，似乎将道路截断。
艾珠咬牙站起，高呼一声少爷，就往刻痕对面冲，可还没等她靠近那道浅浅的印记，一股凌冽的气息就铺面而来，艾珠只感觉面颊生疼，好像迎头撞上了冬日里最冷的一股风，然后，突兀地，她的头发就掉下了一缕。
可艾珠完全不管这些，她继续向前跑去，而那道刻痕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在轻轻飘动。
四下里顿时鬼哭神嚎，海棠花树的叶子呼啦啦地响，风声凛冽，一股莫名的气息突兀地升起，如剑出鞘，凶狠地斩向这个胆敢冲撞险地的傲慢少女。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白练飞出，拦腰卷住了艾珠，一拉一拽，早将艾珠甩到了天上，下一瞬，那道气息划过艾珠方才跑过的土地，于是那一小片地方尘土飞扬，却又在瞬间清明起来，因为那里所有飞起的尘土都被剑气斩成了肉眼不可视的纤尘。
艾珠飞在半空中，又掉在花树之间，被白练托了一下，摔的不重，她抬起脸，只见一位头戴花冠，颈挂花环，身披花衣的花季少女对她横眉竖眼：“动剑神的剑气，你不想活啦！”
“我家少爷！”艾珠喊叫，她爬起来，还想往前跑。
少女眉毛一扬，骂了一声无知泼妇，手指一扣，艾珠便动弹不得，张口难言，少女打量了艾珠一眼，又看向小路的尽头：“啧，还是晚来了一步，你那家那货九成九是没得救了。”
艾珠闻言猛地一挣，僵硬的身体竟然找回了运动的感觉，少女目光一惊：“竟然能挣脱我的束缚，你...不是寻常人，罢了，我家老师找你，你且随我去，和那位大人见过。”
艾珠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虽然不成语句，但少女也知道艾珠大概想说什么，于是她看着艾珠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你家男人九成九是要死了，如果还有剩下的一点点生机，也只在我家老师那里，你若不信，大可越过剑神所刻下的剑意然后被斩成一滩肉泥，其实这样也好，可做此地的花肥，也算有些益处，不过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男人了，无论是他的尸体还是别的什么。”
艾珠闻言，盯着少女看，目光恶狠狠的，可却不再挣扎，少女冷哼了一声，衣袖一抖，但见花开花落花满天，落英缤纷中传来阵阵异香，令艾珠身心不由地安定下来，随后满目飞花落如时雨，待三阵之后，艾珠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间阁楼之前。
艾珠从没见过这么柔软的楼，是的，这座楼给她的印象就是柔软与温和，虽然这座楼也是木石砖瓦所建，飞檐斗角上也饱经风霜，但，却让人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柔软，就好像处子刚抿胭脂纸的唇瓣，那般柔嫩，而富有色彩。
这是一座爬满青藤的大楼，在海棠樱花桃杏的映衬之间静静地矗立，而那柔软的色彩来自放置在房前屋后，窗台门槛上的花盆，盆里全长着花卉，那些花卉盛大地绽放着，摇曳着，似乎方才开苞，又好像永不凋零。
可当艾珠仔细去看，却又发现她们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花朵，虽然盛开荼蘼，但仔细去看，也有含苞欲放和凋零干枯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包含着一种喜悦，这种喜悦是对生的崇敬，对生的欢歌，这歌声无声的响起，却又好像盖过了一切，在艾珠的眼中，在天地之间，庄严而神圣地回荡。
虽然只是一座楼，但这里的春比小山亭的更加浓艳而生机勃勃。
艾珠如此想。
少女从艾珠的身后走出，指着门前一口大缸道：“你可在此净手漱口，整理仪容后与我一起见过老师。”
艾珠还未说话，却有一道声音轻微地响起：“来者是客，此乃我家，没那么多讲究，况且客人有急事，若叶，你且直接请她进来吧。”
名为若叶的少女倒也听话，收起先前满面鄙夷的神色，微微侧玉体躬素腰，伸出一葱白细臂：“请。”
于是房门大开，艾珠看着屋中为烛火所照亮的姹紫嫣红，想想这里的人能救自家的少爷，不由得咬咬牙，走入了其中。
屋内花簇锦攒甚至比外边还要厉害，可这里没有阳光，百花如何盛开？若说那喜阴的蝶兰，白鹤芋尚且罢了，可那高大的葵花，油菜，为何也是生机勃勃？
艾珠的目光穿过那些她认识和不认识的花卉，落在了房间的正中，那里坐着一个男人，是他，是他取代了太阳，给予了这些鲜花光和热。
那是一位青年男子，他的眉眼格外清秀，而且似乎带着令人平静下来的奇妙力量，艾珠见到他后，就怎么也急不起来了，只是见他翻书，于是不忍打扰，小心翼翼地靠近，却见那位青年将书合起放下，然后有声音传来：“我远道而来的贵客，请坐。”
艾珠下意识地坐下，身后就理所当然地多了一把椅子，而后又有一道声音响起：“贵客，您不会介意我使用道法同你交谈吧？”
艾珠傻乎乎地摇头，她倒不是不同意，而是根本不知道所谓道法交流是个什么意思。
青年点点头，可那位若叶姑娘却哼了一声，不太满意的样子。
温和的声音在屋子里轻轻地飘荡，似乎是春天的风：“麻烦你了，若叶，请为我和贵客的交流帮个忙吧。”
若叶施礼，走到男子身旁，找了把椅子坐下，而男人则将自己的胳膊放在了若叶的腿上。
然后，青年开口了：“我叫苏生，是这里的一位花匠。”
这个声音沙哑，低微，有气无力，好像是病入膏肓的垂死者最后的呻吟，艾珠被吓了一大跳，却突然想起，方才自己只听见了声音，却没看见这位花匠开口说话。
若叶微微皱眉，然后她的手指快速地在男人的胳膊上划了几道，似乎是在写字。
男人于是笑了：“别害怕，我的嗓子有些毛病，这是我原本的声音。你若嫌弃不好听，可让若叶代我说话。”
艾珠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请您救救我家少爷！”
若叶飞快地将这句话在男人手臂上写了一遍，男人轻轻开口：“抱歉，若是陷入其他险地，我尚可前去一搏，可如果是这里...对不起，你家少爷，我救不了。”
艾珠心神激荡，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边跑，就在这时，男人的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您也不必再去找他人了，你的少爷错信了那位大妖留下的石碑被卷入那个地方，那么，九州之内就不可能有人救得了他了，除非...”
“除非什么？”艾珠慌忙问，“您说呀！”
男子顿了顿：“除非你愿意为了你家少爷，而牺牲成千上万无辜人的性命。”
艾珠面露疑惑：“为什么？”
若叶在男子胳膊上写写画画，男子于是解释：“那个封印里有一头大妖的力量，那头大妖道行惊人，可战无上大修，故而当年三圣齐至，一番恶斗后剑神画地为牢，将其禁锢于其中，但大妖猛恶，虽有剑神亲手所刻囚牢，但她的力量依然释放而出，在周围啃食着那些无辜的路人，我和若叶长期守在此处，便是为了阻拦误入险地之人，可惜今日我云游四方，若叶又闭了通往花都的四门，原本以为不会有外人前来，却不想贵客身上竟有宝器，可无视幻觉虚景，到底是摸了过来，一时不查，害得你家公子被大妖摄入囚牢当中，那囚牢凭他一凡众之人断不能逃出，我能虽开囚牢之门，可一旦开启，大妖必然祸乱天下，其祸必酷，你愿意为你公子承担天下沉沦之祸吗？”
艾珠不语，沉默片刻，才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说：“我家少爷不会允许我这样做的，可你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