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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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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梦中巨大的的门,在如同迷宫般黑色地道的尽头,仿佛是连接着不可知晓异世界一般的存在着。在那个半月高悬的深夜里,何芷做了这样的一个这样稀奇古怪的梦。

那黑色的地道被泡在墨一般的水中,那些液体看上去更似会在风下颤动的沥青,但那确确实实是水,除了不透明,不单纯是因为浑浊的不透明,那些水就算过滤千百遍也会是黑暗的,透不过一点的光。

而这里也没有什么光,虽然如此,可何芷照样能看见那些分岔的路口,那些嵌在石质或是土质的道壁上的门,还有那黑漆漆的水,但这里真的没有光源,何芷之所以看的清这些,大约只是因为这是个存在于幻想中的梦,而在梦中,没什么是不会发生的。

是的,没什么是不会发生的。

何芷站在黑色的水中,冰凉的水没过她纤细的小腿,水波在她的小腿边微微荡漾。何芷拉了拉自己单薄的衣服,这个地道一直是阴冷的,而她在梦中似乎每次穿的都不多。

但在一个逐渐入夏的夜晚,这样的一个梦,似乎也不错。

漆黑的地底,散发着某种阴湿腐坏的气息,突兀地,却传来了一丝冷艳的香气,凉凉的,而且带着花开荼蘼的幻想,于是何芷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天亮了。

曹济大城附近有座山,叫春山,春山附近开满了花,其中最大的是一片樱花的海。

风过樱落如雨,片片点点,若晴空流霜,暮春飞雪。

“据说绯樱灼灼,花开花落。哎呦,真是心疼死个人。”何芷身后,一个娘娘腔絮絮叨叨地说,“所以啊,春山山主啊,就请了此地的山神水圣花仙,让他们几个哟,为此地的樱花啊,延了花期三个月,这天下那么大,这只有这地方有盛夏红樱,就是这么个缘故。”

何芷看着樱花瓣飘舞而下,滑落自己的脸颊,轻声对这个自己路遇的同行者说:“昨晚,我做了个梦。”

“嗨,做个梦有个啥稀奇啊。”娘娘腔手一摆,“说说吧。”

何芷轻声说:“我梦见了一个漆黑的地道,很深很黑。”

娘娘腔捏起一片落在肩头的花瓣:“哟,这梦真糟啊。”

何芷站在树下,风吹过,她的头发和樱花一起飞舞,她深深吸气,摇头:“不,那是个不错的梦,让我安心的梦。”

娘娘腔张开双臂,让花雨落满全身:“你脑子不会坏掉了吧?”

何芷摇摇头。

而后的晚上,何芷再次梦见了那漆黑的地道,这一次,她试着去探索一下那些未知的岔道,试着去打开那些黑漆漆的门,她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但她想试试。

于是她在门里看见了支离破碎的尸体,粗糙恐怖的刑具,还有血污,大片大片的,刷满了整面墙壁。

何芷有点想吐。

噼里啪啦的,无数污水从天落,何芷抬起头,睁开眼,发现下雨了。

雨没有落在她的头上,那位娘娘腔持伞站在了她的身旁。

“又做梦呢?”娘娘腔一脸嫌弃。

何芷点头:“似乎只要睡前看着它...我就会梦见那漆黑的地道。”

娘娘腔一瞧何芷手里的东西,顿时撇嘴:“这不就是一张破壁画吗?”

何芷点点头:“可画上的这个人看起来真的很安心。”

娘娘腔翻白眼:“这次你又梦见啥了?”何芷想了想:“房间,房间里有尸体。”

“如果你感觉这样的一个梦依然很让人安心的话。”娘娘腔说,“我得说,你真的需要去看医生了。”

何芷淡淡地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医术可以。”

“我只能治疗肉体伤痛。”娘娘腔说,“你这是脑子有病。”

何芷不说话了。

樱花林很大,走了两日后,何芷和娘娘腔才来到了树海的边缘,绯红的樱花林像一条过于明艳的线,蜿蜒曲折,从远天和大地的交界线蔓延过来,一路盛开到了天穹下的另一边。

樱花海的对面是石竹的原野,大片大片的石竹花绽放着,每一朵的图案都不一样,却同样热烈,开得大胆,开得热闹,开得轰轰烈烈,那色彩明快而纯粹,大赤之红,雪之白,在鲜艳中流露出一丝柔美轻粉色,轻的好像一束阳光。

“何处陌上?尽是花开。”娘娘腔摇头,“咱呀,等等再走吧,再看看,这地方走快了以后可看不见了。”

何芷没说话,却也慢了下来。

两人在广阔的花海里走了很久,石竹丛里还有些不知道名字的花,这些花带着清纯的香气,千万朵凑在一起变成了一股醇厚的风,让人迷醉在其中。

远远的夕光沉了下去,天快黑了。

何芷看了看手中的壁画,再一次进入了深沉的梦境。

黑暗的地下,恶魔高歌着亵渎而纵情狂欢。

何芷再次站到了那扇门前,那漆黑的大门冰冷而沉默,耸立在这里,似乎千万年都没有变化。

污秽的水泛起一层层的涟漪,涟漪之间恍惚地爬出了黑色的影子,倒映在门上,那些黑影像深海怪物的触手那样晃动,在何芷的眼前摇曳、漂浮,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摆动,后来越来越放肆,开始手舞足蹈。

好像是千百个人,好像是千百个怪物,好像是千百个冤魂。

有什么东西,在何芷耳边哈出潮湿的气,那是某种腐烂的呼吸。

何芷睁开眼睛,她歪歪头,看见身旁的娘娘腔在打呼噜,声音中气十足。

石竹的花海尽头是一座废墟,废墟是个石头城,断壁残垣的缝隙间长满了月季,还有蔷薇,爬满了那些石柱和石像。

“这地方不得不小心点了。”娘娘腔说,“月季刺多,这要是直接走进去,出来就成了反毛刺猬了。”

何芷有点走神。

娘娘腔瞧了她一眼:“又在想你的梦?”

何芷点头:“我看见了很多很多的触须,像是...八爪鱼的爪子,他们是阴影做的,在我面前的门上跳舞。”

娘娘腔:“那是很严重的焦虑所导致的幻觉,虽然是在梦里。”

何芷摇头:“不,我的信很平静。”

娘娘腔索性坐下来:“你为何会对这样的梦感到安心?你感觉这样很有格调吗?别矫情了,这样只会让人感觉你不正常,你真的喜欢那些荒诞不经的怪物吗?你感觉喜好那些东西很标新立异吗?你...说你什么好呢?”

何芷不想解释那么多,可也不想不解释,她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话:“我感觉那地方很深,我感觉自己很安全。”

娘娘腔一愣:“安全?”

何芷这样解释自己的话:“那里没有恶意。”

娘娘腔摇头:“这就叫二类幻想症。”

何芷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

娘娘腔解释:“也就是,成形的价值观,与尚未脱离的幼稚想法互相混杂,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的恶意。”

何芷没说话。

小石城里有一片空地,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休息。

夜深了,梦也深了。

何芷没有今天没有看那张壁画,所以梦见的东西不太一样,她梦见了一个小女孩,一个流浪的女孩子,在花海边的小镇上,靠捡垃圾和偷东西渡日,没一个人喜欢她,小镇上的人讨厌她就像讨厌一个没用的破烂。

何芷自然而然地醒了,她看见娘娘腔在看一本很厚的书。

“你啊,对人这种东西似乎有轻微的恐惧症...”娘娘腔似乎在自言自语,“所以才会...嗯?你醒了。”

看来他刚才的确是在自言自语。

娘娘腔将灯烛拿在手里,在何芷眼前一晃而过:“你这次看起来是真的做恶梦了。”

何芷摇摇头:“那是些很平常的东西。”

娘娘腔哦了一声,似乎没相信何芷的话。

何芷突然问:“在必要的时候,你会在背后捅我刀子吗?”

娘娘腔是这样说的:“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

于是何芷看了看那张壁画,继续睡觉。

何芷面前又出现了那扇巨大的门,但这一次,她只是这么站着,等着醒过来,或者,出现什么变化。

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叹息,在那叹息中又藏着千万声锋利的尖叫,尖叫中又夹杂着无数污言秽语,远远的,开始由远及近。

何芷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片麻木,她背后的地道深处,那一片化不开的暗色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踏水而来。

在今人作呕的声响越来越大的情景下,一个异形的躯体蠕动而出。

那是由无数人体揉黏而成的巨大蛆虫,臃肿的身体几乎挤满了整个地道,目之所见,都是扭曲的人首,四肢,躯干,那些连起来的人身笑着,哭着,低语着,咆哮着,呢喃着,尖叫着,无力地摇摆着,疯狂地舞动着。从后边靠近了何芷。

一起吧,一起来吧,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啊,一起吧,一起死去,一起去那黄泉之地,去那尸骨如山之地,然后一起重生,在那毁灭之目,我们的同伴将多如凡世红尘之数!

是邀请,是命令,还是乞求?不知道,魔鬼在身边时耳语时咆哮,在这一片污秽中,翻滚着,爬行着,这是地狱中的业境吗?不,这里比地狱更肮脏不堪。

在一起吧...不然,就只有一个人了...

一个人吗?何芷笑了,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她看着那个怪物,那个怪物瞪起身上无数个脓疱,似乎也在看着她。

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亮了,她看见了娘娘腔,满身是血的娘娘腔。

“哟,这谁家大小姐啊,终于醒了,您睡得好吗?”娘娘腔的口气里忍不住的鄙夷。

“怎么了?”何芷问。

“有刺客,真奇怪,怎么会有刺客?”娘娘腔的肩膀上血肉模糊,在骨头肌肉之间,似乎有些金属一样的东西在闪闪发光,“但更奇怪的是,你小子怎么睡得那样死,叫都叫不起来?”

何芷不是小子,不过何芷更在意的是,娘娘腔说话现在可不娘娘腔了。

“或许是因为我吧。”何芷说,“你为何不丢下我。”

“因为你和我有对等的理念。”娘娘腔说。

何芷低声说:“理念?”

娘娘腔突然像个男人了,不,他本来就是个男人:“杀黄安啊!我家主让我杀掉黄安,我就要杀掉他!”

何芷笑了,似乎释然又有点伤心的样子:“所以,我也只是你的一个工具。”

娘娘腔摇头:“你不是工具,你是和我有相同目标的人,和我对等的人,你和我一样,都受到过一些恶意,也都将他人的一个需求当成了自己的目标,我是一时,你是一生,你和我都期待着旅途结束...却又不太想看见旅途结束后的自己,所以,你选择了漫无目的的流浪,我选择了酷刑和折磨人的手段。说到底,我们都一样,走着别人给的路,也走着我们自己的旅途,我说,你难道不想看看你我旅途结束后的样子吗?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何芷低头:“我的旅途结束之后,我大约也会和黄安一起去吧。”

娘娘腔笑了笑:“那时候,你愿意让我来结束你吗?”

何芷不说话。

娘娘腔咧嘴:“你问我会不会捅你刀子?我告诉你,我不确定,因为这个情况是掌握在你手里的。”

娘娘腔继续说:“接下来的路要不要一起走,这个回答的权力依然属于你,来吧,给我个准信吧。”

你看,这个世界果然都是些恶意。何芷如此想。

三日之后,何芷和娘娘腔离开了春山,走之前,何芷回头眺望春山的花海,灿烂的花海绽放着,就好像一场狂欢。

她又一次想起了她的梦,那黑暗的地道中没有狂欢,只有一个怪物,无奈地蛊惑着一个麻木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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