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混乱之失忆
王侯家的酒向来有两种喝法，一种是正经的，摆大宴席，那就是彩绣悬门，红毡铺地，金樽玉碟琥珀杯，银箸琼勺琉璃盏，荤有飞天之雁、戏水之鱼、沃野之兽，素有时令鲜蔬、珍奇果品，还有点心小食，整个席面吃一闻十而看百，还有美人歌舞，吹拉弹唱以助雅兴；而另一种就随意了，王侯不摆架子，食客也都随意，吃的不过喜爱之物，喝的也非名酒佳酿，但相比前一种，这后一种够资格吃的更少。
黄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够资格的，总之，中州王将他和那位韩大师请到了王府的书房里，在书房置了个火炉子，堆了些枣木杏木，下人送来诸般蘸料和佐料，而那狗剩单独提了一根老火腿和一根鲜羊腿走来，又有一位黑衣小厮走上前来，一手托着瓷盘，盘中放有二十余根红柳签子，另一只手里提了把青锋小刀，他从狗剩手中要过羊腿火腿，坐在火炉旁现割现烤，而中州王则请黄安韩大师席地而坐，三人坐在窗前书架旁，当中放了个乌木小案，案上有小酒瓶和三个杯子。
“两位先生，请！”中州王给黄安韩大师敬酒。
黄安对于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一般有两种手段应对，要么瞎胡搞一场，要么闭嘴别说话，此时当然只能选择后者，于是他谢过中州王，满饮了杯中酒水。
韩大师也喝酒，却只喝了一般，他现在倒是真的很随意，鼻子一皱，赞道：“香啊，真是好羊肉，好火腿。”
“羊腿还能给你一个。”中州王叹气，“但火腿只有一个了，现在正烤着呢。”
黄安稀奇：“中州王府纳尽天下之宝，竟然会为一个火腿头疼，此腿看来非同一般。”
这次换韩大师叹气：“是啊，猪遍地都是，火腿遍地都是，但是成精的猪精可不多，大修级别的更少，被抓住杀掉做出火腿的就这一只，剩下的三个腿一个在昆墟，一个在蓬州，一个被陛下前年过寿分食掉了。”
黄安再次目瞪口呆。
中州王给自己倒酒：“那一年啊，我才十一岁，和震泽的老修士一起去北方游猎，我们遇见了一只狼骑，他们的人有我们的三倍那么多，他们还有一位大修级的大妖，就是这个老猪皮...当时大修对大妖，我们对狼骑，我们都打了一个大胜仗。”
黄安咳嗽了一声：“这，您可真慷慨，这可是您宝贵的战利品，我怎有脸享用？”
中州王摆摆手：“无妨，我的战利品太多了，你要说一模一样的，我没有，同样级别的，倒是不少。”
“比如那只羊腿，应该是南海公羊道人的下肢吧？”韩大师说。
中州王笑了：“大师好眼力。”
黄安却有些恶心，他最近才见过一群友好的妖怪，对这些同样有智慧的存在，他真的很难将其视为食材。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假慈悲吧...黄安心想，我平时吃鸡鸭鱼肉的时候还是蛮大劲的...
黄安正在胡思乱想，却听韩大师一声叹气：“殿下这般款待，鄙人倒是越发的惶恐了，殿下交代我俩的事情还没办完，就受此大礼，鄙人心里有愧啊。”
黄安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从刚才他就在想，中州王和韩大师所说的被嘱托的事情是什么，按照自己的记忆，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中州王，应该从没接受过中州王的任何任务，而且自己也从来没有和韩大师合作办事过。
难道是狗剩说的那个什么邪魔外道的事情？不对啊，那件事自己也没接下来啊，不过狗剩要是认为自己是接了倒也说得过去，可和韩大师合作算什么？难道这位韩大师也在追查汉兴城的邪魔外道？
也倒也算合作了...
黄安脑子里各种想法乱成一团浆糊，而中州王则劝解道：“无妨，你们只找了四天不到而已。时间还长。”
“四天找不到一条狗我也是没啥脸坐在这里了。”韩大师叹气，“黄先生倒是找到了不少线索，对搜寻帮助很大，我却一点贡献都没有。”
黄安再一次目瞪口呆，什么，什么四天，什么狗？找什么？
难道...黄安忍不住冒出了一个想法，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记忆混乱了？
想到这里黄安看似随口地问了一句：“唉，我也就是瞎忙而已，忙得天旋地转，也没忙出个结果，真是让人扫兴啊，哎，等等，今天啥日子来着？”
“没什么吧。”中州王把杯中酒喝掉，“哦，对了明天是费贵妃的小叔子的生日，我得叫人备一份礼物送过去。”
“还有明天就小满了。”韩先生给出的是另一个回答。
黄安心里顿时一冷。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进汉兴城的时候方是立夏后的七天，而在自己的记忆里，自己只在汉兴城呆了一天，不，一天都不到，就一个晚上，就是这个还没有过完的，长的过分的晚上！
难道自己真的失去了这几天的记忆？
黄安又想起了自己在马车上的幻觉和梦魇，难道在那时，自己的记忆就已经被搅乱了吗？
不对，不对，黄安在心里摇头，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定然不只是记忆被幻术覆盖那么简单，毕竟自己有破妄的手段。
黄安心里翻江倒海，可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他打算先闭一会嘴，再听听中州王和韩大师的谈话，以此推断出自己在这失忆的这几天里都干了点什么，他不想让中州王和韩大师发现自己失忆，故而他用一句话将这件事情揭过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天是小满呢，差点就来不及了。”
中州王和韩大师都没有询问黄安那个所谓的来不及究竟是什么来不及，这让已经编好瞎话的黄安感觉有些无趣。
中州王和韩大师又说了几句闲话，随后再次谈起了那个所谓的任务，黄安在一旁自斟自饮，只听不说，通过这俩人的对话，他对自己失忆这几天的事情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四天前的凌晨，也就是从犬神庙出来之后，黄安和韩大师一起去拜访了中州王，中州王热情地款待了他们，觥筹交错之间，黄安和韩大师提出了向中州王借钱之事，中州王本是满口答应，可一听数字又有些犯难。
因为黄安和韩大师要的很多，一共是五千万两黄金。
中州王表示，虽然中州王府富足多金，可也不是能随便拿出这么多钱的。而韩大师也说，无功不受禄，绝不会平白无故拿走中州王这么多金子，一定会给中州王提供等价的服务或者满意的利息。
于是中州王给了他们两个提案。
“要拿出五千万两黄金可不简单啊。”中州王当时八成是这样说的，“但我有两个办法搞到五千万两黄金。这第一个办法就是...”
中州王提供的第一个办法和汉兴城的妖魔外道有关，按照中州王的说法，有一群妖魔外道在汉兴城里蛊惑民众，图谋不轨，他们藏得极深，而且和仙府中的某个大派有关，还和江湖四天下中的一个有关，而且他们最近似乎在谋图一件大事，这件大事若是做成了，就是一场塌天大祸，甚至会动摇大承根基，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干掉这一群邪门歪道，可惜，中州王为此耗尽心力，甚至请来震泽修士帮忙，但那些家伙藏得太深，始终没有头绪。
“若你们可以出手，铲除汉兴城的魔气妖氛，我就可上报朝廷，让朝廷出钱资助，到时候大不了多报一些，再索要些珍贵的法器，以消耗之名暗中变卖，凑够五千万两黄金想来问题不大。”中州王当时可能是这样说的，“事成之后，我拿功绩，钱归二位，就别提什么还钱的事情了，没必要！”
这听起来真不错，但当时黄安和韩大师都表示想听听另一个办法。
第二个办法就简单了。
“我的狗丢了！”中州王或许是这样说的，“我的狗啊，我的狗！我最爱的狗！我家唯一的那只狗啊！我亲爱的狗！丢了，它丢了！你俩要是能找回来我家的狗子，我一定想办法借你俩五千万两黄金，还不算利息，不计借期，如何？”
这听起来似乎更好办一些，不过钱终究是借的。
韩大师和黄安对这两个办法看法不同，韩大师想用第一个办法，而黄安想接第二个活儿，最后商量了老半天后，韩大师被黄安说服，两个人开始一起去找狗。
然后就找了四天。
说真的，黄安是个还算淡定的人，可在听中州王和韩大师的谈话时，黄安曾多次差一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最后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他喵的，什么情况，什么狗子？什么邪魔外道？好吧，狗子和邪魔外道还算知道一二，那五千万两黄金又是什么鬼？黄安在心里吐槽个不停，咆哮个不停。
当然，吐槽咆哮的同时，黄安也简单分析了一下情况，整个事情的逻辑其实没什么问题，就是俩人为了五千万两黄金接了中州王的一个私活儿而已，可问题在于，自己为何会突然需要五千万两黄金？而且还是和韩大师一起突然需要五千万两黄金的...他什么时候和韩大师扯上这样密切的关系了？
黄安感觉，自己没有见到中州王之前，在去中州王府的路上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和韩大师突然需要五千万两黄金，可这个过程他完全没有记忆，而韩大师和中州王也没有提到有关的内容。
两人谈论了一会，韩大师给中州王倒酒，说：“不过话说回来，汉兴城太大，一条狗跑丢了的确不好找，又不是什么大目标。”
中州王打了个哈哈：“我不是说过吗？还有一个大目标，两位也可以接。”
韩大师微微一笑：“现在的我还真是对这些邪魔外道更感兴趣。”
黄安则在琢磨另一件事，自己要找的那只狗会不会和自己房间里被煮掉的那只有关？所以黄安选择说了这样的一段话：“这个，殿下，这个狗啊，我们肯定继续找，唉，说真的，我还真是佩服您的爱心，一心不弃，要别人啊，早就换了一条新狗子了，比如我，嗯。”
中州王和韩大师很奇怪地对望了一眼，中州王说：“唉，不瞒你说，黄老弟，我倒是想始乱终弃，但是不行啊，那只狗我养了那么多年了。”
黄安连连点头：“佩服佩服，殿下果然有情有义之人。”
韩大师却说：“殿下仁慈让人敬佩，不过事有缓急，狗子要找，可邪魔外道之事情也不可耽误啊，到时候误了殿下大事，反而不美。”
黄安有点吃惊这个韩大师竟然这样直白地和中州王说话。
中州王叹气摇头：“本王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之人，可那只狗了不得，是此地三大镇物之一，乃此地十九位犬神唯一的后代，黄老弟，你最近常去犬神庙应该见过那十九犬神吧？”
黄安想了想，突然记起，那十九犬神的塑像的确都是金毛狗。
见黄安点头，中州王又道：“正因为是十九犬神的后裔，所以我家狗子的皮毛能遮蔽气机和生灵之气，纵是大修也难探查，这本是好事，可没想到它丢了，这一丢不要紧，没人找得到了，所以才拜托两位，费心费心，再多找找。”
黄安一边点头应许，一边琢磨着中州王为何会主动解释他为什么不用大修去寻找狗子。
韩大师也点头：“原来如此，原来这只狗还有如此来历，难怪殿下在意。”
中州王叹气：“可不是吗，当然，有啥说啥，我对这只狗的确动了真心，虽然我俩注定不可能在一起，但我俩有真感情啊。”
黄安抬抬眉毛，继续不吭气。
这时候，烧烤好了，黑衣小厮分成两盘子端上来，黄安注意到这个黑衣小厮正是他在满江楼地下空间中见到的那位领路人。
黄安眼睛微微眯起，他仔细去看那个小厮，小厮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
另一边，韩大师却依然把话题往邪魔外道上引：“我看，干脆两手都抓吧，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反正我们找狗子得巡查汉兴城，顺便可以查查那些邪魔外道的事情，您给我说说，那些邪魔外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中州王摆手：“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其实真没啥好说的，就是藏得太深。”
韩大师问：“这些人都干了什么？有留下什么线索没？”
中州王撸串：“要是他们动手就晚了，得提前一步。”
韩大师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中州王将肉串推给黄安和韩大师：“来，尝尝。”
韩大师谢过，也开始品尝烤肉，黄安是真吃不下去，摆手拒绝了。
中州王再请：“尝尝吧，稀罕。”
黄安摇头：“真没办法，吃不了油腻的。”
中州王似乎不以为意，说：“既然黄老弟吃不了美食，那就送一件不错的宝物给你吧。”说着，中州王一扭头，“麋八，取那件东西送给黄老弟。”
外边有人应了一声，随后，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托着金盘玉匣走过来，跪在黄安身旁，黄安瞥了那盒子一眼，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如大师所言，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这个。”
中州王拿起火腿串，边吃边说，满嘴流油：“不妨事，权当是定金了。”
另一边，姑娘闻言就将盒子打开来，黄安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却愣住了。
正如黄安所说，到了汉兴城后，他愣了很多次，但哪一次都不像现在这样，愣的如此突然。
盒子里半个翠绿色的小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