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混乱之结束
“你瞧，我就说，他只会比我们晚一步。”
同样的话，同样的腔调，站在后殿门前的艾叶生又说了一遍，这次是对艾珠说的。
很显然，艾珠看见自己的少爷，她想叫，可马上，嘴里就被黑衣小厮伸进来的两根手指给堵住了。
黄安的眼睛微微眯起。
“好久不见，黄少爷。”艾叶生终于露出了记忆里柔和的笑容，在黄安的印象中，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这样笑，“看样子，您似乎有很多想说的事情呢，您想说什么？该不是想把我们到手的东西要回去吧。”
黄安深深呼吸，压制肺部的剧痛，让自己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的东西，我定会抢回去，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何设了这样一个麻烦的局来对付我？你为的是艾珠，至于我，就算你真的担心我先一步找到艾珠，将其藏起来，可你，大可杀了我。”
“杀你？”艾叶生噗呲一声笑了，“我的大少爷，您省省吧，我都查清楚了，素云说过，你一定能活着到东都...这是命，是大势，我可不想逆天而为，就好像宋家的大傻子，一个个的，死了自己不算，还死大修！”
黄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艾叶生冷笑：“不过，你也别得意，一切命运因果之间的力量就是无明之力，那无明的力量，之所以被称为是无明，就是因为我们无法看清，但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衔轮者可以看清这些可能性，而我们，是衔轮者的信徒，通过牺牲祭祀，我们也可以看见这个世界的前因后果，能看清，就能推演，我推演了一千三百次，终于发现了只有利用因果关系，才能绕过你的幸运，而在因果混淆的基础上，我又推演了三千七百次，终于找到了可以快你一步找到艾珠的时间跳跃方式，直到这时，我这才下决心用大代价诅咒你。”
艾叶生怒斥：“黄安！你以为你能赢吗？你算什么东西！你一直以来靠着自己的运气往前走，你真的想过什么奇谋巧计吗？从始至终都是小聪明，你拿什么赢我！”
黄安的表情表明他情绪很不好，可他还想问一些东西，黑衣小厮却摆手：“别说了，这些东西用不着告诉他，他没必要当个明白鬼。”
艾叶生微笑道：“大师，我给您说了，黄安这孩子啊，现在一时半会可杀不死，得让他活着去东都才行。”
黑衣小厮冷笑：“那我要把他摄到东都再杀...反正一来一去也不过瞬息而已。”
艾叶生摆手：“不成不成，黄安毕竟活到了小满那天的凌晨，这是已经注定的事情，在移动他灵魂的时候，我亲眼所见。”
黑衣小厮咧嘴：“可我真不知道这小东西该用什么办法挡住我这个震泽教主的雷霆一击。”
艾叶生再次阻拦：“别试图违逆命运。”
黑衣小厮的手却已经伸起来了，那掌中，雷电轰鸣。
“你能挡住我的雷电吗？”黑衣小厮问黄安。
黄安看着艾珠：“把你的手从珠子嘴里拿出来！”
黑衣小厮一声冷笑！
“他拦不住你的雷电，但我能！”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大殿处传来，众人都微微侧目，只见一个女子从大殿后门走了出来。
唐明明。
黑衣小厮一声冷笑：“你一个小小的，才摸到剑道门槛的小修士，能拦住我的雷电？”
唐明明走到黄安跟前，一把抢过黄安手里的鲤吹，高高举起：“此身在天雷之下自然是一段焦炭，但，震泽的教主，你大可试试，试试烧掉这把剑！”
黑衣小厮这才注意到唐明明手里的剑：“鲤吹！你是——剑仙传人？不对，剑仙已死，这把剑的主人是——青梗山！”
唐明明大声高呼：“我乃青梗山李历名唯一门徒唐明明，你要有胆，杀了我！”
黑衣小厮冷冷道：“青梗山主不收徒，唐家的徒弟在剑神眼中，等同鸡鸭！”
唐明明也笑了：“如此，你大可杀了我啊，黄安他就在我身边，你动动试试啊！”
黑衣小厮手举起，却不敢落下。
艾叶生拦住黑衣小厮：“你我要走，没人能挡，没必要和青梗的剑神作对，反正艾珠到手了，至于剑神，不日也该伏诛了。”
唐明明和黄安都没有说话。
黑衣小厮点点头：“也罢。”
就在这时，艾珠突而狠狠地咬了黑衣小厮一口，猛地一吐，甩开了黑衣小厮的手，咳嗽了一声后，她就大叫：“少爷！客栈！那只狗说，今日之后，再过几天，就是逢魔时刻，他们——”
黄安一惊，突然想起，在客栈附近，的确有人说见过绿衣少女和一只狗谈话，原来，艾珠的失踪和这个有关？
艾叶生一拳打在艾珠的肚子上，顿时艾珠的声音就只剩下呻吟了。
黄安往前走了一步：“你记着，艾叶生！你记着！”
艾叶生笑了笑：“怎么办呢，黄少爷，你打算怎么办呢？”
唐明明看了看黄安，看了看艾珠，突然横刀脖前：“仙俗有别，震泽教主，你我出去，把人留下。”
黑衣小厮冷喝：“我留你一命已经是客气的了！”
唐明明笑了笑：“你猜，剑神要知道我因为你，而自己把自己的脑袋砍了下来...他会怎么做？”
黑衣小厮嘶了一声。
“况且...”唐明明怒喝，“你还违逆了昆墟圣约！”
唐明明往后退：“走，你我出去，不然，剑神今天晚上就会降临汉兴城，我就想看看，变成鬼看看，你们汉兴城能玩出什么猫腻！”
黑衣小厮一把将艾珠推到艾叶生的手里：“命运，也只到后天吧？”
“不到六十个时辰。”艾叶生看看月亮，说。
黑衣小厮一笑，对唐明明说：“走吧，我还想问问您，剑神大人可好？”
唐明明将剑递给黄安：“自己的侍女自己救。”
看着黄安看过来的目光，唐明明又补了一句：“你别担心，自戕不必非用剑。”
唐明明和黑衣小厮一起离开，艾叶生耸肩：“你瞧，真要靠动手抢你家珠子，指不定要出多少事情呢。”
黄安看看天宇：“这一幕，你也算到了吗？”
艾叶生说：“你猜。”
黄安看着艾叶生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想试试，试试命运能不能更改。”
艾叶生哈哈大笑：“你不是想试试命运能不能更改，你不过是不满自己现在的命运而已，之前你怎么不想着逆天改命？你这不叫改命，你这就是赌徒赌输了想翻本，你啊，就是个赌徒。”
“人在顺利的时候总是不会太在意命运...就算在意，也很乐得顺命而为。”艾叶生冷笑，“只有到了困境才想起逆天之事...小子，我教你的东西不多，可有句话我得教给你...”
艾叶生一点点地将口中的话吐出来：“别小看命运啊。”
黄安将鲤吹剑拔出来：“我和你不一样，我看不见命运，我知道的命运，就是选择，你选择你的，我选择我的。”
艾叶生问倒在地上，喘气不停的艾珠：“你还记得，那次我用鞭子抽你吗？”
艾珠气息微弱：“那，那是因为...我，不敬，家主...”
“不敬家主只是一方面。”艾叶生抽出腰间的软剑，“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
“自从那日你问我，我和沈明仙谁更厉害起，我就很讨厌你。”
“若是如此，我倒是挺高兴的。”
高兴就要笑，所以黄安咧嘴笑：“这说明，你不如我妈。”
艾叶生的笑容僵了点，她对艾珠说：“那现在就来试试吧。黄安是明仙子的孩子，也是她的徒弟。”
艾珠气喘吁吁地说：“您，您笑的真黑。”
艾叶生准备再给艾珠一脚，黄安却叫道：“打之前，看在你我主仆一场的份上，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
艾叶生看向黄安，黄安深吸一口气：“我很好奇一点，你们是怎么找到艾珠的？”
艾叶生摇头：“这个问题问的很不好。”
黄安摆手：“和震泽的那货不同，我还想当个明白鬼。”
艾叶生想了想：“好吧，其实这事情还得感谢你家珠子，你家珠子不知为何在中州王府附近留下了一个记号，是，一串数字。”说到这里，艾叶生叹了口气：“或许你能看懂那串数字的意思，但我看不懂，不过，如果说要我出追查一个在我们王府附近留下记号的人，那我还是办得到的。”
黄安听得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艾珠，不清楚艾珠为何会把记号留在中州王府附近，可再一想，这也正常，毕竟自己说过要去中州王府，而且...
艾叶生见黄安表情有变，突然笑了笑：“其实，你家小妮子的确差点坏事，她留下的记号被你的分身看见了。所以，我才下定决心，使用了衔轮者的力量去窥视你未来四天内的一切可能，找到先你一步抓到艾珠的方式。还有就是...”
原来，当时分身提醒的那句话才是最重要的吗？黄安心里猛地一抽，生疼。
黄安深吸一口气：“不用解释了，我已经好了。”
艾叶生眉毛一翘：“通过问话来拖延时间，好让自己的呼吸得到平复吗？黄安啊，你小子，永远都只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手段。”
“鸡毛蒜皮...骗你，够了...”艾珠喘着气说。
艾叶生看向气呼呼的艾珠：“我是故意上当的，毕竟，如果不能打败一个完整的黄安，我又如何证明...黄家现在的接班人是一个废物呢？”
黄安将剑攥在手里，艾叶生将剑横在身前。
两人都不说话了。
艾珠看着自家的少爷。忽然，她眼里，那个身影消失了。
原来...少爷他，也能跑得那么快吗？艾珠心想，她的头顶，传来了一声清脆而锐利的剑鸣！
两剑相交，擦出火花一片，艾叶生手中软剑轻轻一翘，像一道落入静湖的月光，在水面忽地弹起，向着黄安的眼睛刺了过来。
黄安没有避让，他压下了手中的鲤吹剑，这把千古奢贵第一剑折射出炫目的光团，转瞬之间就将扬起的那一抹月光吃了下去。
呼——喝！
黄安的手猛地一挥，艾叶生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但她不知何时蜷起的腿却在这一瞬间蹬直，一脚踢在黄安的腰间，黄安也踉跄着退了出去。
两人倒退数步，停在后殿左右，黄安看着艾叶生，艾叶生看着黄安。
突然，黄安和艾叶生同时往前急冲，剑光闪烁之间，两人再一次撞在了一起！
呀——！
艾珠不知被谁踹了一脚，整个人飞起，摔在了院子里。
应该是少爷，因为自己摔得并不疼...艾珠咬牙抬起脸，看见的是璀璨的光团和皎洁的银色锋芒，两种光此刻纠缠在一起，彼此不分。
嘿——哈！
黄安步子一退又一缩，艾叶生一进又一冲，那把软软的剑，勾起一个亮晶晶的环，套在了黄安脖颈上，黄安却将身子往前一撞，将艾叶生撞进了后殿之内！
然后他自己也被艾叶生拽了进去。
果不其然，这后殿还真是自己拆的。
恍惚之间，黄安心里想到的是这样一件事。
后殿是阴司间，无数的狰狞正看着这两位无礼的闯入者。
黄安的心肺还在剧烈的跳动，他说自己调节好了，实则还是尚差三分。
艾叶生气定神闲，黄安想起，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位大侍女有慌乱的时候，除了...哎，等等？有吗？
有吗？没有吗？
黄安一跃而上，手中鲤吹纵横两下，艾叶生腰一弯，轻轻在自己软剑上敲了一下。
软剑震颤，龙蛇扭躯，恍惚也成了一片不输于鲤吹光华的灿烂。
黄安落地，揪起一尊恶鬼头，转身扔了出去。
唬人的鬼脸撞上了那一团光，转瞬，被打个粉碎。
黄安漠然，又抓起那泥塑妖怪的头颅，甩手丢出——这里的塑像，早被他那一纵一横切开斩断了。
不出意外，那妖孽的脑袋也被打成了碎片，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露出彩绘下的泥胎铁骨，好赛一场黑雪。
黄安手一张，神鬼妖魔，头躯四肢，尽数飞出。
艾叶生往前走，挥舞手里的剑。
神的脑袋，片片黑雪。
妖的胳膊，片片黑雪。
鬼的躯体，片片黑雪。
魔的腿脚，片片黑雪。
片片泥塑片片雪。
黄安和艾叶生的剑再一次交织在了这满天遍地的泥片铁线里，将靠近的泥土绞为尘埃，将铁线碎作铁屑！
一团雾气突兀而生，黄安左右挥手，将雾气驱散，抬脚跳上神台，转身，一跃，站在了还算完好的一尊神像上，又一跳，手一伸，手指一勾，抓住了头顶的房梁。
他的脚下，灰雾里光华一闪，一道光冲天而起，光中有一把剑，一只手，合为六指，抓向了才跃上房梁的黄安。
艾珠忍着腹痛爬起来，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阴司后殿，却发现后殿黑漆漆的，里边什么也看不清。
突兀地一声怪响，后殿的琉璃顶一下炸开了个大洞。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过冲天而起的烟尘，旋即，那些个琉璃瓦片，片片碎裂，片片崩落，稀里哗啦地掉落下来。
艾珠眼睛瞪圆，她看见了那冷艳的道道寒光已艳丽斑斓的光团逼到了绝境上。
艾珠帮不上忙，她只好大叫：“少爷，你快跑，我不会有事情的！这个庙的犬神大人对我说，这帮家伙们暗藏祸心，他们在等七天后，日月互蚀，天地合并之日！他们想——”
庙上方传来艾叶生的怒喝：“狗剩，你死哪里去了！”
大殿后门里再次冲出一道身影，这次是中州王府的人，是那位普通的青年，他箭一般的冲到艾珠身旁，一把将艾珠按在地上。
黄安一声怒喝，挥出一剑将艾叶生逼退。
艾叶生停在了后殿的檐角上，她冷淡地说：“黄安，还记得你在吴中山上的事情吗？”
黄安以为艾叶生要说何芷，顿时有些不安。
可艾叶生说的是另外的事情：“你以为，吴中山上的众人逃不过的命运，你能逃过吗？”
黄安持剑于胸前：“我想试试。”
艾叶生突然乐了：“八摇光？这一手是你偷学我的。”
黄安猛地冲了过去！
剑在他手中，化为了八个道光明，好像八个陨落的，小小的太阳。
艾叶生也动手了，银色的光辉从她手下迸发，每一道都那么冷淡。
叮叮当当！
被狗剩按住的艾珠猛地一挣，抬起头来。
黄安的剑砍在了瓦片上，而他的胸口前，艾叶生的软剑停在那里。
“九摇光。”艾叶生淡淡地说，“偷学的，就是偷学的。”
“只要三寸。”黄安喃喃着，似乎不可置信，“三寸...你就能，让我死？”
艾叶生摇头：“不，现在你杀不掉，但我想告诉你，你败了。”
说着，她将手中的剑一甩，将黄安的鲤吹剑打落在地，又跳下后殿：“马车准备好了吗？”
狗剩一把将艾珠拉起来：“就在门口。”
艾叶生抬头看着似乎对方才之事还难以置信的黄安：“是的，你连你的女孩都保护不了。”
说着就离去了。
黄安站在后殿上，一动不动。
你放心，我会带她回来的。
是谁，对着草原上的男人如此承诺？带着说不出的傲慢和自信？
黄安仰天长啸，他从后殿一跃而下，向着艾叶生离去的方向冲了出去。
艾叶生走出了犬神庙，她把艾珠扔进了马车里，看着冲出来的黄安，笑道：“你知道吗？现在已经是天快亮的时候了。”
“第三日，天快亮的时候。”
黄安眼睛猛地一紧，庙门正好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飞跃而过，出了庙门。
正巧此时，马车一转，窗口正好对着黄安。
黄安的眼中，那窗口似乎越来越大。
跳进去？夺回艾珠？
不——
等等！
黄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一头撞在了车厢里的木头板子上。
跳进去了？
黄安惊疑不定，可，人呢？
车门外传来了狗剩的声音：“哎呦，这里有个坑，您没磕着吧，黄爷？”
黄安掀开车帘，只见狗剩和一个车夫正站在外面，而远处有一片恍惚的灯火，那是犬神庙。
自己...这是...
“黄爷，犬神庙到了。”狗剩笑道，“您也真是奇人，有客栈不去非要去犬神庙...”
黄安抬起头，看天，天上阴云密布。
“看来黄爷已经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了。”狗剩很高兴地说，“没错，现在是第三日的晚上，你回来了。”
黄安跳下马车，直勾勾地盯着狗剩。
狗剩伸手将其推开：“您还有半个晚上和一个白天，然后您会去第四日和第五日交接的那个瞬间...那时候，艾叶生大人会亲自前来，带着她今天上午找到的那位你的克星，彻底击败你...而你，已经无力回天了，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早在今日的凌晨...”
狗剩招呼车夫将车开走：“总算不用伺候你了，嗯，虽然明天晚上还有一次吧，不过对你来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伺候您了，而您，还剩下不到十个时辰，好好度过这最后的美好时光吧！”
狗剩离开：“只是，当这些时光也过去后，你该靠什么活呢？”
黄安勉强一笑：“你们似乎很自信自己能赢。”
狗剩点头：“对，当你环视了命运之后你也该明白这一点。”他想了想，“顺提，艾姑娘打算将你废去四肢后，用囚车送到东都，在东都的大门口砍下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