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命运的裂痕
汉兴城的人，或许是听说过这样一个词的——命运，但他们一般不这样说，往往用更简单的称呼：命。
张家做生意赔本了是命，李家家宅被大火付之一炬是命，赵家最近傍上了城中财主是命，王家出了个入仕的读书人是命。
大抵，自己的不幸和他人的幸运，都是命。
可，正所谓人生不如意十有七八，所以汉兴城的大众大多对自己的命还是不太满意的，他们虽然嘴上哀叹着命里没有莫强求，可最喜欢听的，却还是说书人口中那些逆天改命的故事。
若有一天，我的命运也能改写，那就好了...汉兴城里，很多人都这样想，他们在劳作的时候想，在闲暇发呆的时候想，在晚上睡觉是在梦里想，哪怕是在看热闹——特别是耍威风的热闹，也会想着，若是我也威风一把，他们看得也该是我了。
比如今天，今天中州王府要杀外道邪魁，汉兴城的好多人都去了，看着那位卫士长一刀将前来劫车的邪魔击倒，众人喝彩时也有不少人心想，若我做到这个位置，也能一刀毙敌...待到后面惊变迭起，阴风邪云笼罩汉兴，大家夺命狂奔，那些磕伤的踩坏的，在心底也想，若老子是那昆墟大修，也一定得好好收拾那些个该死的，遭瘟的，抢了自己逃生路的人！
正在这样想呢，突然，窗外传来一声高呼：“拿钱护驾，同守汉兴，讨逆有赏，护王有功！”
声音一晃而过，可好奇的人却都伸出头去，他们看见了什么？一辆马车远远的去了，车上有人再抛洒着什么东西，地上明晃晃的一堆小碎块，那是——
银子！
是碎银子！
甭管是否想逆天改命，这都不重要了，大伙蜂拥而出，扑在地上去捡，场面顿时混乱，可就在这时，偏偏又杀出一片人来，这些人身穿白色衣衫，正是前些时日除魔卫道的白衣大侠，而领头的那人，却是今日上午押送邪魔的卫士长官。
捡银子的众人见到中州王府的人来了，顿时不敢动作，却听为首的卫士长唉声叹气：“你们啊，捡这些碎银子作甚？真正的宝贝都在北王筑，快快随我等一起去，中州王府混入了叛徒，中州王被外道邪魔困在北王筑啦，中州王府也被外道炸掉了，现在中州王正是万分危机之刻，此时去北王筑，有救驾之功！那时候，还是高官任做，宝马任骑，金银珠宝随便拿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一个人动的，卫士长只好又补上一句：“现在有五位大修在北王筑攻伐，有两位大修在云端争斗，还有一只恶鬼在天上时刻注视着你们！中州王救不出来，咱们就输了！谁也活不了！尔等却还惜残命！”
众人低着头，不动弹，摸摸地将银子揣入腰间。
卫士长见状冷哼一声，怒道：“此行有能力而不去者，按不敬罪处！”说罢也不管这些蹲在地上捡钱的货色了，带着自己的人，大步流星地往前撞了过去。
众人相互瞧瞧，总算还是小部分人起身，跟在了队伍的最后，等走过一条街，要去下一条街时，一位白衣大侠悄声对卫队长说：“他喵的，跟上了八百多，现在又跑了三百！”
这个信息很快就传到了韩穹耳朵里，韩穹摇头，对黄安笑道：“你这一手，虽坏了中州王府本身的权威性，让我们可以利用本属于王府的权威来伪装自身，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动摇了民众对中州王府的信仰，那个原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中州王府，竟然被毁去了府宅，其王者被困于北王筑中...那么也就是说，汉兴城现在是邪魔外道更占上风，那帮乌合之众，可不会跟着一个弱势者去拼，去杀的。说真的，这个计划很好，利用了中州王的恐惧症，利用了王府府军在结界里出不来...但，也有漏洞...”
黄安还是有点咳嗽，他端起旁边了一碗茶，一口气喝下去：“没时间分析优劣了，艾叶生已经猜出了我的想干的事情，既然民众感觉中州王府打不赢，那就给他们点信心好了。”
说着，黄安站起来，手一抖，将那件天衣化为了自己的模样：“中州王玩过的，该我们玩了...”
韩穹笑了笑。
黄安问自己的分身：“你知道我想干啥吧？”
“自然，我就是你啊。”分身耸肩，“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这么做可有点不地道。”
黄安深吸一口气，叹了一声：“抱歉了。”
韩穹起身：“他一个不够，再加上我吧，认识我的人更多。”
一盅茶的功夫后，一条信息在汉兴城里疯狂地传播开来：“邪道魁首韩穹黄安被俘！”
第二盅茶的功夫，另一条信息也传开了：“白衣大侠抓住了韩穹黄安，将他们绑在了高架子上，前往北王筑救驾！救驾有功！逃役论罪！”
“前三百位杀入北王筑者——无论男女老幼，皆为中州王府座上门客！”
这些声音在大街小巷里回荡，总让人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那些被伤害的记忆，被欺辱的记忆，这些记忆的最深处，则是对命运的无奈和悲叹，那一眼能看到黄土中的命运，坚硬的好像神话里的铜墙铁壁。
而今，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命运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在一条街道里，杨三爷揉着自己磕肿了脑袋，站起身来，他拿起了自己藏在床下耍威风用的大刀，他想去凑个热闹。
在某个小巷子里，李二郎也拿起了他的镰刀，他寻思着，若是跟在大队伍屁股后面去，可能也算有功劳吧，再不济，认识俩将来的中州王府门客也行，再再不济，下一次再遇见有人欺负自己，也可以大胆地说一句，老子曾经救过驾！
在人群里，朝五汉随手捡了块砖头，他的垃圾场被结界封起来了，他无处可去，莫名其妙地就和大队人马走到了一起，仔细一瞧，这左右前后的家伙们手里都提着家伙呢，自己空着个手也不合适，正巧，这路头有块砖...
队伍逐渐汇聚，逐渐变成了巨大的人流，在人流的最前方，是中州王府的卫士长，白衣大侠们，还有一位身着黄黑两色大袍的人，据说是大人物，他身后，两个壮汉高举丈八木架，上边半死不活地吊着这群人的战利品，一只韩穹，和一只黄安。
群情激愤，呼喊震天，好一群...额，乌合之众。
“队伍是从城东北开始汇聚的。”一位白衣大侠对那个黄黑之衣的男人说，“艾叶生若是去了城西大营，势必直接前往北王筑，在北王筑附近阻拦我们，但这样一来，却恰好给了我们集结众人的时间。可...算时间他们该来了啊？”
黑黄衣服摇头：“给我武器。”
另一边坐镇城西大营的艾叶生也得到了汉兴城大军集结的信息，她问身旁的青衣人：“替身那边怎么样了？我不是让他们去平定动乱了吗？怎么还闹起了这样大的乱民潮？”
“是这样的大人...”青衣人目光有些躲闪，“中州王府被炸，这事情闹得太大，替身和领队的将军以为...应该先去通知中州王殿下，可不知为何，始终不能联系上结界内的中州王...我们只好优先前往北王筑，在那里...耽搁了一些时间...”
艾叶生大惊，她直直地盯着青衣人的眼睛，令对方不敢对视，她一下子想明白了，自己和黑衣小厮向来不合，而作为黑衣小厮的下属，这些修士虽不敢让自己轻易死在战场上，却也想绕过自己，捞到一点好处。
这该死的好处！
“结界内无消息？狗剩究竟在干什么！”艾叶生豁然站起，“送我走！去乱民潮的最前边！”
青衣青年讪笑：“这，这可不安全，况且，替身已经去了，还带着咱们的军队，那些乱民一定望风披靡...”
艾叶生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笑从她的喉咙里喘出来：“哦，是吗？我倒要看看...那乱民怎么会望风披靡。”
万民的队伍从汉兴城东北角席卷而来，到了中央街上，已经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而远处却有尘土飞扬，军旗招摇，城西大营的军队终于来了，为首的那位身着蟒袍，头戴金冠，人未至，声已到：“中州王在此，尔等乱——”
他的声音到了，万民中的飞箭也到了。
那金冠蟒袍之人被一箭射下马来，黑黄之服的男人丢了弓箭，大步向前，高呼：“我乃中州王府府军将领韩国子！尔等为妖人所骗，误信伪王，阻拦救驾——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