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旁观者
风吹过荒芜的大地，吹过已经废弃的大城，发出怪诞而荒谬的声音，好像一个被讲述了很多年的谰语。
传说，一百三十年前，妖魔的后裔曾降临这里，带着这里的邪神信徒，一起向着神的信徒发动了罪恶的袭击，有数不胜数的人死在了那场战役里，他们被邪神像蝼蚁一般杀掉，但最终，伟大的神明还是用无上的伟力，将邪神镇压在了地狱的虫窟里。
呜呼！赞美尊神！
今日，世界也因尊神的庇护而存在！
大暑世界里，繁华的地界儿很多，其中有一大城，名曰明辉光，在这座大城里，有一茶馆，乃大户人家修建，喝茶沫子不要钱，故而甚是热闹，南来北往的人，多喜欢在此歇脚。
喝点不要钱的茶，吹点没根据的话，大家都快活。
“兄弟们，知道不，东街老憨头全家老小一十八口，今个一早全死绝啦！”一个包着头巾的大汉轻声说。
“哎呦，这么大的事儿，咋没听官府说呢？”小个子青年凑过来，“该不是你又编出来的什么瞎话吧？”
“非也，老朽倒是听说那事了。”一位白须老者慢悠悠地说，“我听说，那老憨头家在几个月前恶了城南的孙家，孙家是大族，最近又赶上了圣域开放，人家孙家就到了圣域，许了个愿，结果——”
“不至于吧？”一个红胡子插话，“我听说老憨头和孙三爷结怨，只是因为一条狗！”
“我也知道这事儿，老憨头那日在路上走来着，那条大狗突然朝着老憨头叫，老憨头骂了一句，然后就...”小个子补充道，“这不算啥大事，是吧？”
“不然不然，人家富人家的一条狗，一只猫，在人家眼里可比咱们这些平头来的贵重，要不然，怎么说，宁做豪门犬，不做贫家人呢？”老头喝了口茶沫，“人家孙家的大狗，每顿饭有肉哩！“
“老子上次吃肉还是去年！”红胡子舔舔嘴唇，“这他喵的，真是羡慕。”
小个子笑道：“我是没去圣域的能耐，不然，我去了圣域，就让尊神把我变成那些豪门里的猫狗，吃喝不愁还不用干活，那一辈子才叫享受咧。”
“可不，你瞧，人家狗受了气，还有人给出头。”老头摇头道，“比不了啊。”
“我怎么听说，孙家在圣域许愿，结果祭品就是那只狗来着？”又有一人参与了讨论，“这头出的，我想狗子大概不太乐意。”
老头老脸一白，又红了起来：“这不知道，总之，老憨头是被孙三爷许愿许死的，这可不假。”
那位新来的青年点头：“这倒是不错。可没准不是因为狗子。”
“非也非也。”说话之间，旁侧又来了个文士，手持折扇，摇头晃脑，“我听说啊，孙家去圣域时，带去了十八个奴隶！”
“可这些人没被当成祭品啊。”青年说，“我记得他们都回来了。”
包头汉子点头：“没错，孙家有俺一个认识的人，那人是孙家买回来做苦工的，前日给俺说，他和十七个伙计，的确被孙三爷绑去了圣域，但都活着回来了，他一个劲称赞三爷心慈哩。”
老头眯眼摇头抚须：“不然，我看事情是这样，三爷原想用这十八个奴隶为祭品，咒死老憨头全家，可是尊神没要这份祭品，反而要了狗...”
文士皱眉：“为了狗出头，反而把狗献给了神明，这怎么回事？”
青年微微摇头：“可能，与其说孙三爷是为狗出头，倒不如说是孙三爷恼恨一个寻常百姓竟敢顶撞他这等大福贵人吧。”
“那只能说老憨头不开眼咯。”包头汉子伸了个懒腰，“人在世上，谁不装孙子？”
“这倒是，都是为了生计。”青年感慨，“就是太憋屈，没骨气。”
“人不如狗，还有啥骨气？”小个子不认同，“没骨气的人能在有骨气的人的坟头上撒尿哩！”
“你都活不下去了还什么骨气，当饭吃啊。”包头汉子也冷笑，“现在说真的，人家让你吃屎，你都得笑着吃咯。”
“唉，以后都在意点吧，人家大户人家，现在弄死咱们些个草头民，真跟掐死个苍蝇一样！”老头感慨，“虽然有国家法度庇护，可人家还有前往圣域的本事，随便就能咒死你我，或者让你我倒个大霉，到家财散空，自己被收为奴隶，那时候生死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谁让你我没本事，没法去圣域咧？”红胡子唉声叹气，“唉，说到装孙子了，哪是装孙子啊，现在我们就是真孙子！我在店里做活，现在老板非让我们整日加班加点劳作，还不给工钱，若找他理论，就说圣域许愿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云云，起先大家都以为是个笑话，后来，嘿嘿，也就不提工钱的事情了。”
“扣你工钱那是小事，咱的命其实就在人家手里哩，脖子都被掐着呢...我啊，只希望那些大老爷们慈悲点，别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杀来杀去的，老头子我就满足咯。”老头说。
“那些大人物，忒不是东西！”文士竟然骂人了，“但你我又反抗不得，奈何奈何？”
似乎感觉话题有些承重，小个子又央求着老爷子道：“崔老头，你再给俺们讲讲当年你看到那个邪神之徒被处死的事情呗，我爱听。”
文士也坐下：“您老是见证者？快说来听听。”
包头汉子和红胡子也凑上来，而那青年吃了一惊：“邪神之徒被处死？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老人家真是高寿！”
老头笑着摆摆手：“老头子我一把痴龄不值一提，不过，说那邪神之徒被送入虫窟地狱...好看，真好看，那时候我才七岁...话说那一日啊，我正在家中酣睡，突然上苍一声雷响，吓我一跳！我跑出去一看，只见天上显示出一片幻象，原来是尊神在给我们展示那邪神之徒的末日！哎呀...唉...诸神先是把那宵小锁在一根烧红了的铁柱上，听他背后的皮啊，噼里啪啦地响，跟放炮似得，好看，真好看，然后啊，就是游街，游街圣域，和排位较前的几个柱世界，哎呀，你不知道啊，那些人见了邪徒啊，一个个拿着石头往他头上砸，砸他个头破血流，真是，刺激，好看的紧啊，然后啊...”
老头喝了一口茶，一口气说了俩钟头。
在某个地方，黄安睁开眼睛，睁开他那只还算完好的眼睛，而另一只眼的眼窝里，爬满了白白的蛆虫，这些蛆虫，在很多年前，曾一点点地将他目光中的世界吃了个精光。
喉咙有点痒，他知道，那是一只巨大的肉虫，在他进来后的第三天，这只长满了针毛的家伙就从他的嘴里钻进去，吃掉了他的舌头，堂而皇之地将他的喉管与口腔当成了自己的巢。
目光歪斜的地方是一堆黑漆漆的洞，洞里时不时流出些许白花花的虫卵，那应该是他的手臂，现在已经肿大到和曾经的自己差不多的地步了，这全托了一种黑虫子的福，它们是天生的建筑师，在肉体里筑巢的本事高到让偃家人都瞠目结舌，一边呕吐一边翘大拇指的地步。
啊，啊啊，究竟过了多少日子呢？
黄安将眼睛闭上。
想要拯救世界的人，最后却落入了地狱...
错，根本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人，只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傻子罢了，这个傻子想来是傻得不清，连神都敢挑战...
真是愚蠢的狂妄啊...
可自己，为何感觉不到后悔呢？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脑子里，也爬了一只西瓜般大小的白蠕虫吧...
啊，啊啊，啊，只是后悔，把艾珠和唐明明...
我啊...
唉...
在那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谁？是谁？谁在那里？
不重要的...
只是，我想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