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像是做了个持续了一个世纪的噩梦，在无尽的黑暗里沉沦，看不清方向，也无法呼吸，我掉进了一个深渊，无边无际的坠落下去，深不见底。 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里是惨白的墙壁，各种奇怪的瓶子，手臂上还插着细长的管子，我挣扎了一下身体，软弱无力。 我明白了这是医院。 床边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的动作惊醒了她，如惊弓之鸟。 “你醒了？”林岚脸上浮现一丝艰难的笑容。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睛红肿着，头发凌乱，一脸的憔悴。换做平时，我一定心疼无比，可是现在，我却只有麻木。 林岚飞快的跑出去，然后又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饭盒，打开，那熟悉的香味扑鼻，可我却没有任何食欲。 “老公，吃一点吧，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林岚低声的说道，像是哀求一样。 一个身影走过来，是李燕，她挺着大肚子，有点艰难的走到我前面，低声说道，“哥，吃点东西吧。”我摇摇头，“我要回家。” “医生说你身体里的毒素还没排干净，等恢复好了我们再回家好不好？”李燕像哄小孩一样说道。 “我要回家。”我声音无力而坚定。 李燕按了床边的按钮，一个医生走过来，李燕跟他说着什么，医生摇摇头，似乎不太同意，可是李燕坚持跟他说着。 那医生便走过来，翻翻我的眼皮，然后让我张开嘴，仔细看了一遍。回头又跟李燕说起话来，然后一个护士过来，拿着一张纸，林岚在纸上写了什么便还给了她。 “老公，我们回家吧。”林岚低声说道。 外面的阳光刺眼，林岚开着车，李燕陪在我旁边，她不停的逗着我说话，可我却没有一丝说话的欲望。李燕的神情黯淡下来，她和林岚交流了下眼神，然后摇摇头，叹口气。 一路沉默无语的到了楼下，林岚和李燕左右搀着我，我看着李燕挺着肚子一脸艰辛的样子，挣脱开她们，自己挣扎着进了电梯。 回到家，我在床上无力的倒下，看着天花板，我大脑一片空白。 “哥，你们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好好谈谈吧，你好好休息，有事打我电话，我肚子有点难受，先回去了。”李燕捧着肚子，有点艰难的说道。 “谢谢你了。”我看着她的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没事，”李燕甩甩头，给我一个微笑，“哥你别想多了，好好生活。”李燕同林岚告别后，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林岚，空气中弥漫着死一样的沉寂。 沉默了许久，林岚终于开口了，“老公，对不起。”我看着她，眼神像要刺穿她一样的盯着她。 “林倩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问道。 “你愿意听我解释吗？”林岚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 “林倩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目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林岚终于点点头。 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我的心一下碎成了千万片，悲伤和痛苦的海洋包围了我，我难过的无法呼吸，只有脸颊的泪无声的滑落下来。 林岚一下痛哭起来，她颤抖着手想去擦掉我眼角的泪，却被我躲开了，她瘫软在床边，哭的不能自已。 我木然的看着她，心早已破碎，胸口隐隐作痛，想去伸手安抚这个深爱的女人，却被那刻骨的痛楚阻止了。 “我都告诉你吧。”林岚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的表情麻木而绝望。 林岚毕业那年，也是她家里条件最艰难的那年。妹妹要上学，他父亲却病倒了，肝硬化，重度。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这个家庭眼看就要倒塌。林岚无奈，便走上了那条不归路。而介绍她走上这条路的，居然是她学校的主任。 有的人披着神圣的外衣，里面却是衣冠禽兽。那主任看出了她的窘迫，便惺惺作态的说要帮她。表面说要介绍家教给她，当她走进那个学生的家里之后，却发现原来是主任的家。 她挣扎不从，主任倒也没有强迫她，只是拿出了一沓钞票，想着父亲，想着妹妹，最终她屈服了。 从那天起，林岚的世界沉沦了。而那红红的钞票，成了她最致命的弱点。为了给父亲治病，为了给妹妹交学费，她沦落了。 那个主任虽然年纪已大，有很高的声望，也有着所谓上流的社会圈子。林岚的美丽优雅，性感妩媚，成了他炫耀和贿赂的工具。 林岚开始接触那个标榜着上流社会的圈子，在那个着名的大都市，每个人都有着显赫的身份，或者达官贵人，或者商界精英，在衣冠楚楚的光环背后，却有着同样龌蹉和放荡的兽性。他们在林岚身上发泄着欲望，用大把的钞票换取林岚年轻的身体和青春。 林岚从麻木到习惯，再到主动去寻找机会，她学会了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去得到最丰厚的回报，林岚花了一年的时间凑够了钱，给父亲做手术，并存好了妹妹到毕业的学费。 如果不是林倩在那个暑假发现了她姐姐的秘密，或许这一切都永远不会被别人知道。 林倩是个懂事的女孩，她感激姐姐的为自己和家人的牺牲，所以考上了大学也不肯去读，便弃学出来打工。 可是那时候，那个主任的儿子看上了林岚的妹妹，他用林岚的裸照作威胁，要林倩陪她上床，林岚誓死不肯，而且她悄悄准备了摄像机，录下了自己和主任的视频，以及主任拿她去贿赂时的视频。 她儿子不肯罢休，找了个帅哥，用表面富丽堂皇的外表迷惑了林倩，然后居然让林倩沾上了毒品，最后终于得以控制了林倩。 林岚发现这一切之后，怒不可遏的报了警，尽管对那些圈子里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摆平起来只是小菜一叠。可是后来林岚以死相逼，并且拿出了那些偷录的视频，扬言要公诸在网络上。 那主任终于有点畏惧了，他没想到林岚为了自己妹妹居然如此刚烈，而那些事一旦事发，除了他自己苦心积累的多年成就扫地，也将牵连背后圈子里的人，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后来，他们就和林岚签订了协议，林岚归还那些视频并且保证没有复制品，以后不准留在那个城市，而他们保证她妹妹不会被送进看守所，并且给了她一笔钱。 林岚拿到钱，当天晚上就带着妹妹逃离了那个城市，她远远的跑到了广州，并且给自己改了名字，重新弄了身份证，就怕再次卷入那黑暗的世界里。 一切都似乎可以重新开始，唯独她妹妹，被毒品这个恶魔缠住，再也无法翻身。她几次想戒掉，最后都失败了，林岚好几次差点想把她送进戒毒所，可是最终被内心的亲情打败了。她不想管她，可是又不能不管她，每次林倩问她借钱，她都会挣扎很久。 后来，林倩开始跟一些同样的人混在一起，她交了男朋友，也是瘾君子，有钱的时候就一起分享，没钱的时候要么向林岚借，要么开始出卖自己的肉体，只为换一点点的满足。 林岚和妹妹的关系越来越僵，她不知道怎么去管教这个妹妹，也无法去管，很多次想过报警最终都下不了手，只能这样听之任之。 直到后来李燕于心不忍，跟林岚介绍了我，因为我家境不错，万一真有什么事也有个依靠，而且李燕知道我勤奋上进，人也踏实诚恳，于是便有了我们在聚会上相遇的那一幕。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我就是那个你们要的猎物？”我冷冷的说道。 “不是。”林岚摇摇头，麻木的说道，“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把你介绍给我认识而已，后面怎么样，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不一定会喜欢你，更我没那个能力控制一个人喜欢上我。” “那个游戏呢，也是你让李燕暗示我的？”我想起那天的猜颜色的游戏。 “原来是李燕告诉你的？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她一直说我和你心灵想通，那时候我也一直这样觉得。”林岚有点诧异的说道。“可能是她也想让我们在一起吧。” “所以，一切还是假的？”我冷冷的说道。 “不，”林岚说道，“其实最初我只是想看看她介绍的人是怎么样的，如果我不喜欢，那就算了。可是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对你有了好感，后来我看到你摔倒了，痛成那样还背着我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个人挺勇敢也很有责任心。”我冷冷的看着她，林岚并不在意我的目光，继续说着。 “或许你觉得我是个放荡的女人吧，是，我跟很多男人上床过，可是在我心里，那是多么无奈的选择，多么低贱的一条路，我就像一张纸巾，擦完了脏东西就被人扔掉，你觉得这样的女人会有有任何感觉可言吗？”林岚说道这里，脸上浮现一丝痛苦的表情。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和一个自己喜欢，哪怕是有感觉的男人上床过，所以，那天晚上我真的是情不自禁，难以控制自己，而你愿意为我……为我服务，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作为一个女人，被人疼爱被人捧着的感觉。那是我第一次被你感动，所以我愿意为你吃药，愿意让你享受一切。” “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去，你还愿意这样为我做么？你肯定会觉得我是个脏女人吧。”林岚面无表情的说道。“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把那些事说出来的，那时候你已经是我的全部，如果说出来，我肯定会失去你，那我就一无所有了。”我痛苦的摇着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后来第二天我们再做的时候，你坚持要戴套，说不想伤害我，那是我第二次被你感动，我见过太多的男人，他们折磨我，玩弄我，只管自己爽，什么时候在乎过我的死活？所以，当你说要我做你女朋友的时候，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刻。如果还有什么更开心的事，那只能是未来的某个时刻，穿上你的婚纱，被你挽着走向那神圣的殿堂的那天了。” “那天，你说会带着鲜花和戒指来向我求婚，那是我第三次被你感动，哪怕你只是哄我的，骗我的，我也觉得你是有诚意的。在我们认识的短短两天里，我三次被一个男人感动，如果你一定要质疑我对你的感情，我也无话可说。” “最近我们都没有用过避孕套，可是这么久了也没怀孕，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前吃避孕药吃太多，现在怀不上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啦，反正我也不会再有机会等到那一天了。”林岚哽咽起来，泣不成声。 “谢谢你，这段时间给我的幸福，比我一辈子加起来还多，跟你在一起，我已经忘记了那些噩梦，如果不是我妹妹，我永远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些过去。所以，无论以后会怎么样，想起曾经有你爱过我，就算死，我也瞑目了。”我曾经说过，林岚就像一个洋葱，我一直想一片一片剥开她，看看里面的她是什么样子的。现在我终于把所有的都剥完了，林岚却不复存在了。我变得一无所有，还被它辣的无法呼吸。 “对不起，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总喜欢吃冷东西，喜欢熬夜……唉，不要让我担心，如果因为我而过的不幸福，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林岚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向门口走去。 我泪流满面，想挽留她，却说不出一个字。 林岚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出去，关上了门。 我的心也似被永远的关起来，暗无天日。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我就这样躺着，就像死过去一般，没有知觉，没有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