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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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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色渐深,苏铃殊漫步山道之上,紫色的长发在微风中拂动,白暂的肌肤上覆上了一层柔柔的光。

在这座高耸入云的寒山之上,山脚,山腰和临近山顶的地方皆有一座亭台,据说建造於不同时期,是数百年前裴语涵坐镇寒宫之时的一个规定,来问剑之人若可以走过一百招,便可在山上修一座亭,留下他们的名字。

石道的尽头是一座碑亭,上方由左到右书着四个字:寒山翠色。

走过碑亭,寒宫的檐瓦在视野里拥来,苏铃殊合上了眼,如合上了一幅秀丽的山水画卷。

她才迈过碑亭,已然睡醒了的裴语涵便好不突兀地出现在了面前,只似山水画中添了浅淡自然的一笔。

裴语涵看着她淡紫色的头发,眉头微微皱起,「绣衣族?」

苏铃殊行了个礼,道:「见过裴仙子。」

裴语涵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苏铃殊道:「正是。」

裴语涵有些警觉地问:「你和夏……嗯……师娘是什麽关系?」

苏铃殊有些被问住了,抿了抿嘴,道:「关系密切!」

裴语涵打量了她一番,道:「既然来者是客,那先进屋说话吧。」

到了碧落宫中,裴语涵为她沏了一盏新茶。

苏铃殊摸了摸桌角,有些微黏,目光向下,发现洒落着一些……瓜皮?那些瓜皮看着已经有一段时日,因为失水而发黄上卷着。

苏铃殊俯下身拾起了一片,问道:「这是什麽?」

裴语涵看着捏着一片瓜皮的少女,目光微动,表情不变道:「之前吃了些瓜忘记清扫了,一个人住这麽大的屋子,难免有时会懒惰些。」

「你先与细说一下你和夏浅斟的关系吧。」裴语涵转移开了话题。

苏铃殊将大致的情况与裴语涵说了一遍,而到了裴语涵这一层境界的强者自然也一点就透。

「双魂分化大法?」裴语涵呢喃了一遍,道:「那某种意义上说,你就是我师娘?」

苏铃殊微笑道:「那还不见过师娘?」

裴语涵没有理睬她的玩笑,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苏铃殊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裴语涵看了一眼名字,只觉得姓名之间自有钟灵毓秀之气,「苏姑娘,你找我何事?是师娘让你来的?」

苏铃殊摇头道:「夏浅斟和叶临渊还在闭关,我来找你纯粹是为了自己的私事,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过来的。」

裴语涵愈发好奇,「究竟是什麽事?」

苏铃殊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在此之前,我想先向你打听一个人,然後你与我讲一些他的事情,可以吗?」

裴语涵问:「不知苏姑娘要打听谁?」

苏铃殊道:「如果他告诉我的不是假名,那他叫林玄言。」

裴语涵面色微变,缓了会才道:「他是我三弟子,苏姑娘打听他做什麽?」

林玄言在世人眼里消失了四年多了,关於他的故事也越来越少,直至如今很少有人提起,她问这个做什麽?难道又是哪里惹来的情债?

她看着眼前秀美至极的少女,有些气恼,心想难不成天下的桃花缘都被你一个人占尽了?

苏铃殊道:「无巧不成书呀,既然裴仙子与他如此相熟,那就与我讲讲关於他的事吧。」

裴语涵没有再追问,很快将山下初见收入门中,一直到试道大会被妖尊带走的事都讲述了一遍,当然,其中一些少女不宜的都自动跳过了。

在被妖尊带去北域之後,裴语涵的说辞便是,再也没有见过他。

苏铃殊仔细听着,也时不时点一点头。

听完之後,苏铃殊好奇道:「裴仙子似乎对这个徒弟……有些不满?」

岂止是有些不满?裴语涵心中暗暗接话。

「我这个三弟子天赋极高,就是性情有些浮躁,而且总喜欢藏私,看上去总是带着些秘密,这些秘密即使是最熟悉的人他也不愿意分享。」裴语涵模棱两可地说道。

苏铃殊点点头,「我明白了。」

裴语涵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可以平静地说起关於林玄言的事情了,此间虽偶有心绪波动,但是也很快归於平淡。

苏铃殊低着头想了一会,道:「裴仙子,其实今天我来,是想送你一份礼物。一份世界上独一无二,弥足珍贵的礼物。」

听到这样的描述,裴语涵下意识地蹙起眉头,道:「既然如此珍贵,那你自己留着便是,为何要转赠与我?」

苏铃殊微笑道:「东西越贵重,背後的责任也就越大,而我生性闲散且年纪尚小,所以想了很久,便想推卸这份责任。」

「到底是什麽东西,值得苏姑娘如此费心?」

苏铃殊深吸一口气,集中意念,她的眉心之前微光细若游丝地亮起,一缕缕地显现在空气中,发着淡而神圣的辉芒。

那些微光渐渐凝聚起来,化作了薄而耀眼的一道残片,就像是一枚袖珍的太阳。

裴语涵感受其间纯粹而神圣的气息,敬畏之情发乎心间,有一种此物只应天上有的荒诞感,她越是观察,内心的震颤便越是剧烈。

「这……这究竟是什麽?」裴语涵定定地看着那枚光斑,已然挪不开视线。

同样注视着它的苏铃殊瞳孔映照得一片明亮,望上去一片神圣的金黄。

「这是圣识。」

「圣识?」

「古代圣人留下的残识,据说里面蕴含着可以超越通圣的力量。」

「你为什麽想将它赠送给我?」

「因为我信不过其他人。所以想来见见你。」

那枚圣识似是生出了感应,飞到了裴语涵的面前,绕着她周身转了一圈,似是在观察什麽,最後,它停在了裴语涵的眉心之前,似是在问她要不要接纳自己。

裴语涵问:「得到了它会怎麽样?」

苏铃殊道:「不会怎麽样,就是可能……以後勤勉地救济苍生,做一个能让万民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的圣人?」

「这算是圣识主人生前的遗愿吧。」苏铃殊补充道。

裴语涵沈吟片刻,问:「那若是做不到呢?」

苏铃殊开玩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会良心难安吧?」

裴语涵问:「那我需要给予你什麽?」

苏铃殊也没有客气,直接道:「日後我若有难,希望裴仙子可以借我一剑。」

裴语涵还是有些犹豫:「既然那位圣人将它赠给了你,你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苏铃殊心想,那可能是因为他没得选,毕竟能活着去哪种地方还能机缘巧合见到他的人屈指可数。

苏铃殊眨了眨眼,道:「送给我了就是我的,现在我转赠给你是我的事,你要不要?我从不想做什麽圣人,只想做一个好人。」

裴语涵闭上了眼,随着思绪的挣紮眼皮也不停地颤动着,最後她睁开眼,看着那枚光明的残片,眸亮如霜。

「要。」

这个音节才一迸出,那枚圣识的残片金光破碎,如拉扯糖丝一般向着裴语涵的眉心钻了进去。

苏铃殊看着那枚圣识落到了裴语涵的眉间,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开心地笑了起来,眸子弯成了月牙。

几日之後,一件震动修行界的大事发生了。

那寒宫剑宗竟然开始重新招收弟子,只是有个奇怪的规定,无论年龄大小,入宗门之後,必须先学三年书塾才可修剑。

而学子无论出身门第,天赋高低,皆有教无类。

许多年後大家才知道,这是历史某个节点上重要的开始。

……

下弦殿中,南绫音与林玄言说起了大当家的事。

她先问了林玄言一个问题:「不知道在外界,大家怎麽看待大姐姐?」

林玄言思索片刻,简洁道:「容貌冠绝天下,道法深不可测,是位俏……未亡人。」

因为本着对大当家的尊重,他将寡妇二字换了种更加文雅的说法。

南绫音点点头,语调顿了顿,宣布了一件大事:「那你可知道,我姐姐如今尚还是处子?」

林玄言眉头皱起,他下意识揉了揉耳朵,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嘴角不自然地勾起:「整个天下最出名的寡妇,是个处子?」

南绫音嗯了一声,开始慢慢解释道:「一千多年前,天魔吞月的传说显化,失昼城遭逢大难,虽然那一次远没有这一次这般声势浩大,但那时我才刚刚开始修炼道法,二姐姐离通圣也还差一步之遥,整座失昼城的命运几乎就系在了大姐姐一个人身上。」

「那时候大姐姐杀了数不清的魔物,杀得流血漂橹,屍身成山,杀得失昼城外的海水都是终年难化的深红色,即使是化境大妖见到姐姐也是闻风丧胆,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那时候年纪尚小的我从未见过姐姐这般模样,原本端庄温柔到了极致的她忽然像是杀神附身,那些强大的亡灵在她面前不过不堪一击的纸人。」

「但是那段时间失昼城的战力远不如今日,仅仅靠着大姐姐和二姐姐和一些大修者始终杀不完,甚至折损越来越严重,在一次亡灵之潮来临之际,二姐姐瞒着大家,启用了失昼城的禁术,在南海崖畔,以身为诱饵和囚笼,困死了成千上万的恶灵,然後二姐与它们一同沈入了海底,投向那早已准备好的封印之地。」

「大姐姐知道後悲痛欲绝,但是事情已经发生,终究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二姐姐以身饲魔坠入海底之後,终究需要有人为封印上锁,当时大姐姐也身受重伤,所有人都劝她不要以身犯险,於是大姐姐便下令,谁去将那封印锁上,自己便嫁给他。」

「其实,即使没有这个命令,为了失昼城,为了逝去的二当家,大家也会毫不犹豫去做这件事,但是姐姐是个很固执的人,因为她知道,普通人去锁住封印,无异於飞蛾扑火。」

「到最後,去了上千人,只回来了一个,而那一个也是将死之人,被人用担架擡着擡到了大姐姐面前。他最後看了大姐姐一眼,然後微笑合眼,灵魂归天。然後姐姐并未食言,她召集群官,与他完成了冥婚,结成了夫妻。那个人的棺椁如今还一直存放在上弦殿中。」

林玄言安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由衷道:「你与你的姐姐们都是了不起的人。」

南绫音补充道:「所有为了失昼城宿命战斗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

林玄言又问出了心中另一个疑惑:「既然大当家已经这般强大,又是怎麽受的伤?」

大当家千年之前便已通圣,虽然如今道法受到限制,灵气不比当年,无论怎麽修行,通圣都是世界的顶点。但是毕竟过了上千年,以南宫的天赋和资质,应该早就修到了通圣的最顶点,甚至与邵神韵都应该不遑多让,谁又能伤得了她?

南绫音回忆道:「这就要从十年前的一桩小事说起了。」

「愿闻其详。」

「失昼城虽被称为世外宫殿,海上桃源,但其实本质与人间的世界一样,也存在着诸多不平等。小时候我还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们这般,仅仅靠着月辉便能活下去,听到姐姐说一些悲苦之时还好奇问过姐姐,『何不食月辉?』长大後才知道,失昼城也存在着天壤之别的富足,苦难,有人丰衣足食,幸福一生,也有人流离失所,饥困而死。所以我们也会经常派人去救济穷人,为他们发粥,或者收养一些年幼的孩童,等他们长大了再给他们安排一些事做。」

「十年前,我和大姐姐在一口没有围栏的天井旁遇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当时那个小男孩趴在地上正在往井水中望,他看到了回头,擡起头用惊恐的声音对我们说,姐姐,井里有条大蛇。我自然不信,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一口早已干枯的井,里面空空荡荡干净极了。大姐姐检查一下了他的身子,确认没有染上邪秽之後,便将他带回了收容孤儿的院落里。没有在意。之後大姐姐都会定期去看望一下孩子们,直到三个月前……这是天魔吞月传说再次显化的第三年。」南绫音盯着他,即使是她那张冷淡的面容也流露出一丝惊惧。

「那一年,我忽然收到消息,说孤儿院里死人了,有一个孩子屍首分离,死相十分凄惨。我连忙赶了过去,见到了一个孩子的屍体,但是却不知道凶手是谁,我连忙命人清点孤儿院中少了谁,他们告诉我,少了一个叫南十四的孩子,孤儿院中的孩子除了原本有名字的,其他名字都按顺序排下去。我想起了那个南十四,正是十年前在天井边捡到的孩子,我下意识地赶往那口天井边。」

「果然,我又看到了他,隔了十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但是他身上那份淡淡的阴鹜之气却从未变过。他看到了我,望向我,对我咧嘴笑着,重复着十年前的话语,姐姐,井里有条大蛇,井里有条大蛇,你们为什麽不相信我呀。我当时听着他重复的话语,心神竟然被慑住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姐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她和那个少年对了一掌,少年硬生生扛了姐姐一掌之後,肌肤如冰裂纹一般,细细密密的裂缝中透着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他当时嘴角裂开,微笑着对姐姐说,我会回失昼城找姐姐的。」

「那一刻,他一双眸子变得苍白,就像……那天你与白陆伏对阵时的那样。姐姐毫不犹豫用了最强大的法术,那一拳本该无人可挡,可是那个少年却当着我们的面,微笑着仰头坠入了古井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姐姐的伤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三个月时间仍然无法恢复。而我们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少年究竟是谁,是哪尊觉醒的大妖。」

林玄言猜测道:「是他们口中已经苏醒的那位?」

南绫音道:「我和姐姐都认为是。不然这种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根本无法解释。」

南绫音继续阐述她们的猜测,「最初,我们认为那可能是复苏的龙王,因为他曾经说,在井里看到了大蛇。这或许是他未觉醒时无意中流露出的信息。但是那一天,我们都看到了,蜃吼的头冠上,有一颗龙珠,那颗龙珠如今被我们带回来了,我和姐姐已经研究过,如果没有出错,这应该就是上古那位龙王的龙珠。而最初我们与蜃吼作战之时,他并未有这颗龙珠,也就是说,他是最近才得到的。」

林玄言道:「龙珠必须是龙死後才会从屍骨中掉落出的神物,既然这枚龙珠尚在,便可以证明复活的不是龙王。而那个人能将龙珠送给蜃吼,说明他和生前的龙王关系极为密切。」

南绫音点点头,「我们计算过数次天魔吞月以来被除去的大妖,算上如今的三位,符合条件的几乎没有。」

南绫音叹了口气:「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他在刚刚觉醒之际便可硬挨姐姐一掌,以後如何强大不可想象。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真正的对手到底是谁。」

林玄言低下头还想理一下思绪,南绫音已然起身送客:「好了,故事听完了,请回吧。」

说着她重新提笔拂纸,在案卷上书写起来,再没有多看林玄言一眼。

林玄言平静起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三日之後,南绫音将一份画有许多圆圈的地图交给了他,那些圈出来的地方皆是失昼城的各大秘境,旁边还有南绫音亲笔批注的一些简单介绍和危险等级。

林玄言谢过之後,开始规划搜寻路线。寻找那个秋鼎口中的秘府。

这是秋鼎留给他最後的东西,或许这会是可以战胜那一位的最终筹码。

只是失昼城太过巨大,连绵无际的银色古城犹如绵绵山峦,不知哪里才是尽头,而地图上的标记大大小小几十处,许多地方皆天南地北,相隔甚远。

那张地图全部展开有等人那般高度,其间街道巷弄弯弯绕绕,所有的建筑又是一片银白,风格也极其相近,走着走着便很容迷路,看什麽都觉得像是仿佛刚刚来过一样。这对於林玄言来说更是巨大的挑战。其间幸好有陆嘉静陪在身边,不然他自认为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接下来的几日没爆发什麽战事,失昼城外安静得可怕,海妖与雪山那边像是彻底沈寂了下来,再没传出过什麽动静,而那种暴雨来临般的压抑里,所有人都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恐怖的气息在渐渐酝酿,仿佛随时会有邪神从天而降,吞噬掉最後的月亮。

二十日之後,林玄言依然搜寻无果,按照地图上的指示,也不过只有七八个离得较远还未找寻的秘处。

而这一日,林玄言在探查完另一个秘境无果而返之後,他顺路去拜访了一趟二当家,这位年轻貌美的道姑早已从信件中得知了关於他的消息,对於他的到来也不算惊讶。与他柔和地攀谈了起来。

同时他也见到了这些天一直赖在江妙萱家里不走的季婵溪,他冲着季婵溪笑了笑,季婵溪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接着季婵溪掰了掰手指,一副生无可恋的无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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