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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五集 有凤来仪 第八章 卿心难明 谁解其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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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卿心难明 谁解其恸。

吴征回府时一身疲惫倦容满面。一首《节妇吟》半日时光便让成都城大街小

巷里交相传颂,也让他半分高兴不起来。

陆菲嫣早早被陆玉山唤去至今未归,想是顾陆两家已在考虑得失,万分慎重。

顾盼尚在禁足,府中最亲近的便是祝雅瞳。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恨不相逢未嫁时?」。祝雅瞳瞄一眼纸

上的妙句,瞄一眼闭目锁眉的吴征,以各式不同的语调念了好几回才揶揄笑道:

「到底是道听途说来的贞妇,还是因陆菲嫣有感而发?」。

「莫要再笑话我了成不?」。以祝雅瞳之聪慧当能明白诗中的贞妇正是吴征自

指,他已入朝为官,当忠于大秦的圣上,言下之意一女不嫁二夫,一人不事二主。

以一首绝妙好辞让两位殿下都无话可说,以应付过此前的危急局面,本是件颇为

自傲的事情。可吴征心中烦闷难言,自鸣得意是没有的,甚至连祝雅瞳的调笑之

言也没能让他稍作放松。

「不说笑两句,还能说难听的不成?」。祝雅瞳放下手中诗句,微扬下巴道:

「这一回你的苦恼远比往日要多得多,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吗?」。

「何事都瞒不过你」。不想祝雅瞳已对自己了解如此透彻,吴征心中略有安

慰,更有些恐慌。那双柔若春水的眼眸总能看穿他的一切情绪,吴征只得摇头道:

「一个秘密,不能说」。

午间梁玉宇驾临北城府衙,吴征已入死局,最大的原因正在说轻可轻,说重

可重的把柄被捏住,即使是祝雅瞳,吴征也没打算让这个把柄再被多一人知晓。

梁俊贤的到来给这个死结松了一松,也亏吴征急智突生,《节妇吟》用在当时恰

到好处。

流言如风,梁玉宇即使当场把吴征给杀了,以《节妇吟》之脍炙人口,随意

便能在百姓间流传起来。世间多风言风语,梁俊贤若再稍加运作,很容易就让梁

玉宇被扣上顶残害忠臣,意图夺位的帽子——那也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吴征一条命就此保了下来!梁玉宇未得吴征,却也得到他只效忠大秦的保证,

形同中立。——《节妇吟》不日将流传于世,能读懂其中寓意所指者也不在少数,

你吴征还敢轻易食言而肥不成?如此人才不能为他所用固然可惜,两不相帮也是

个能够接受的结果。至于梁俊贤纯粹拆台搞事来的,朝堂上似吴征这等与两位殿

下都不沾亲带故者众多,若是人人都居中而立,对刚刚粉墨登场的梁俊贤就是最

好的局面。

只是除了梁玉宇与吴征,谁也不知道吴征今日不啻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那

是一个连祝雅瞳也未能知晓的秘密。是以祝雅瞳并不认为此前吴征遭遇多大的难

题,即使当面拒绝了梁玉宇也至多是暂时恶了他,直到现下见吴征抑制不住愁容

满面,呼吸粗重,微眯双目中射出的光华迷茫无计,才知事情并不如想象的简单。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的」。祝雅瞳心中一黯,此话却终是说不出口。

室内二人各有所思,相处时罕见地长时间沉默。

祝雅瞳与爱子相处时日已不短,向来配合默契,两人之间的秘密也越来越少。

祝家之主在吴征面前褪去了神秘的光环,美丽,高贵,优雅,聪慧,时不时还有

些少女般的可爱。而吴征在祝雅瞳面前也不再是一行行冷冰冰的字迹,他活灵活

现地在她面前,机敏,有趣,果敢,才气纵横。

祝雅瞳极享受这种感觉,甚至是贪恋。当吴征毫不犹豫地找到拙性,将调查

暗香零落的一干事情全数交在他身上,表现出对祝家无以伦比的信任时,天底下

没人能明白祝雅瞳有多么开心。——祝家对吴征仍是一个谜,但经过在长安的相

处,祝雅瞳却不是谜。与其说吴征对祝家信任,不如说对祝雅瞳的信任。乃至于

知晓吴征与陆菲嫣之间的偷情,除了一点点嗔怪之外,祝雅瞳更享受的只有与爱

子同守一份小秘密的欢欣。

天底下绝大部分母亲一直拥有,甚至有些都已腻烦而嫌弃,在祝雅瞳身上却

珍若性命。有时她甚至产生若能如此下去,即使母子俩最终不能相认,似也已足

够满足的宽慰之念。

事实终究是事实,无论两人的相处如何愉快,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进展如何

迅速,难以相认的事实终是一道横隔二人之间的天堑。平日里感受不到,可到了

关键时刻,涉及到吴征内心深处最为阴私的秘事时,鸿沟便凭空出现,将两人隔

得远远的。

祝雅瞳深知不是自己贪心不足,吴征的不言非是因不愿说——世间人人都有

不愿说的秘密,而是因不肯说!既非至亲,信任再多终究有所保留。他所担心的

是说出来之后,会有对自己不利的后果。

良久,祝雅瞳轻声道:「其实……你有没想过命运不由他人掌控?」。

「惹你生气了?」。

祝雅瞳一生之望全在与吴征相认之上,是以坚韧如她也控不住情绪说出惊雷

般的一句话来,此话一出,她便后悔。现下绝不是道出满腔盘算的好时机!不想

吴征似没听见,反问得没头没脑。

「你能惹我生气么?」。祝雅瞳秀眉一蹙,略有不甘,不肯承认。

「原来我也以为我不能。不过我知道你若是不高兴,就会像现下这样」。吴

征二指揉得下巴短短的胡桩沙沙作响,饶有兴致。

「乱说什么?我想事情时都是这样」。祝雅瞳略显愠怒道。

「不一样不一样」。吴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想事情的时候也是这般轻

咬嘴唇,但是眼睛灵动得很,仿佛在笑一样,那时定然无数奇谋妙计或是阴谋诡

计都在涌出。生气的时候就不是如此,眼睛平静得很,还会眯上些许」。

「呸,哪有阴谋诡计?老娘这里全是奇谋妙计」。祝雅瞳被逗得展颜一笑,

屋内似被春风拂过,冰冷的大地复苏一般。陡然目中一亮,「老娘」一词平日里

她绝不肯用来自称,有些粗鲁于她的优雅有碍,不愿给吴征留下不雅的印象。不

过此刻半发泄半调笑般说出竟觉颇有风味且极为贴切,一时心胸一开,烦闷之意

去了不少。

「呐呐呐……就是这样!阴谋诡计!阴谋诡计」。吴征却缩了缩脖子,祝雅

瞳目光流连娇若春水,正是仿佛在笑一般。若是对着旁人还好,对着自己就不觉

毛骨悚然,不知这位美妇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哼!老娘正思忖着如何整治你,你小心点」。祝雅瞳一皱鼻翼,心中却乐

开了花,小乖乖平日闷声不说,不想暗中观察已是熟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此前心

情不佳,被他说中时还有些不满,颇有恼羞成怒的意思。现下心情转好,登时大

喜过望,世上哪有不熟悉自己母亲的儿子?。

「老娘是谁?」。吴征抽了抽嘴角,二次听见,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老娘就是人家啦!怎么?你有意见么?」。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世间愚妇闹起脾气来都敢自称老娘,祝家主金贵之

躯,自无不可」。

「贫嘴,什么天大的秘密好了不得么?既不肯说,人家不来管你」。祝雅瞳

瞪了吴征一眼,气鼓鼓又不无得意地扭腰摆臀离去。

吴征等她走了许久才敢抹一把额头冷汗!命运不由他人掌控?即使在他前世

的那个开明不知几许的世界里,这话也是万万不敢说的,何况当世?祝雅瞳这名

奇女子在吴征眼里自是十分了不起,偶尔流露出的可爱虽与需时刻沉稳的豪族之

主身份不符,但在这样一名绝色身上则只有更增光彩。但今日的惊人之语,吴征

甚至想不透因何而出。

若是调笑之言,现下只能更增吴征的烦恼;若是发自内心,今日并非绝佳良

机,连合适都说不上;若是随口……此刻的情境下,祝雅瞳断然没有随口一说。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全是疯子么?」。吴征嘴唇眼角齐抽,心知

祝雅瞳也觉失言故而轻易让他转移了话题。失言失言,岂不是确有此事么!

祝家若是动了什么心思,本就一团乱的世界岂不是又要炸锅?联想起此前祝

雅瞳的败家一说,吴征似有明悟,忧虑与恐惧更甚。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道是一名高高在上的豪族之主,绝顶高手因何对我这么好,这份歪心思当真令

人彻夜难安!吴征颓然坐倒,回思此前的一切,还有那双望向自己时只有爱怜,

欣喜与真诚的眼眸……若说她全是坏心思,也难以置信。一个人若是装模作样,

无论掩饰得再好也不可能全无破绽。且哪个存了坏心的会主动与难缠的猎物密切

接触?吴征又不是好骗的雏儿。

搞不明其中含义,一首《节妇吟》也能暂缓危机,换来一段时光的安宁。吴

征现下只觉前所未有地困倦,返回里屋甚至等不到陆菲嫣归来便沉沉睡去,多年

来也仅有今日懒洋洋什么也不想做,落下了修行功课……。

次日晨光初开时分迷迷糊糊醒来,吴征回神时心中一凛。

身旁的被窝仍留着淡淡的幽香与体温,佳人却无踪。显是陆菲嫣夜里归来未

曾惊动吴征,晨时也早早起身。想来她见吴征睡得深沉,动作定然极轻。可以吴

征的感应之灵敏竟然一无所觉,可不是陆菲嫣武功突飞猛进,而是他自身之故。

吴征翻身跳起,捧了把摆放好的盆中清水重重揉了把脸,待盆中荡漾的水波

复归平静,倒映出一张被愁云惨雾布满的面容。「呼」。吴征重吐了口气,将头

埋进水中。

那一口气好长,在水里不断鼓起颗颗气泡,又被浮力推出水面,其间大多数

击打在吴征脸上。抬头时吴征喷出一大口水雾,不待脸上的水珠滴完便迅速抹干,

动作利落干脆。

消沉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人生于世,谁无碰壁撞墙之时?吴征深明眼下的

困局正因自己一时胆大造成,可谓自作自受!然则消沉何益?局面再坏,未必没

有死中求活的可能。

昨日的混沌中曾有过解决的方法,只是心神大乱不曾细想。吴征快速出门,

时不我待,振作正在当下。

甫一出院门便见陆菲嫣正曼步行来,面上颇见喜色。

「起了?早膳快好了……」。

「我去书房还有要事,你帮我送来?」。

「好……那个,我爹今日想见你……」。

「哦?看你的样子像好事了?」。吴征振作中心神一爽!陆菲嫣的婚事本是巨

大的难题,如今亦走出一片全新天地来。万事只要去做,总有转机。

「嗯……还没定下……或许还需你的承诺」。陆菲嫣忸怩不安,她自是期盼

摆脱婚姻囚笼,只是越到关键时越发心慌。顾陆两家已知吴征底牌,以此为凭怕

是要狮子大开口。陆菲嫣颇觉左右为难,低头揪着衣角绕圈。

「到书房一道商议,我先过去」。吴征点头,两人已有大庭广众时保持距离

的默契,只轻声道:「他们敢提我就敢给,那些东西哪有你重要?」。

哄得陆菲嫣芳心大跳,兔子般逃也似地去了。吴征快步入了书房坐定,摊纸

研墨。

祝雅瞳教授的方法有效而实用,理顺越是复杂的难题越是适合。吴征埋头苦

思,在纸上不住写写画画,圈圈点点。

陆菲嫣与祝雅瞳不久后便都来到,见吴征聚精会神,俱是轻手轻脚不敢打扰。

女子好奇心大都极盛,吴征又未避讳,等了会儿俱都按捺不住。二女对视一眼,

各自施展轻功足不扬尘地来到吴征身后。

满心猎奇,不想疑惑更增。二女全然看不明白纸上一大串鬼画葫芦般的符号

是何意思,不由再次抬头娇眸瞪媚目,迷惘之色一览无余。

日头渐升,陆菲嫣轻声道:「时辰不早,你还要去衙门里」。

「哦,这么快?」。吴征抬头鸽笔,活动着筋骨道:「啊哟对不住,饶两位饿

着肚子久候,该死,该死」。

祝雅瞳没心思搭理他的打趣话,蹙眉拿起纸页,螓首左摇右晃喃喃道:「叉

叉,树丫子?还有这个是什么?弯弯绕绕的,没见过,从没见过」。

「密语!师门要事尚未定论,谁也不能说」。吴征得意地扬扬下巴,xyz 这

些方程式所用的代数祝,陆自然不能明白,每一个符号所代表的意义只有他烂熟

于胸。至于说师门要事也不是推托,进一步的计划关系重大,需得奚半楼首肯方

可实施。

「装神弄鬼」。祝雅瞳及时落座接过吴征盛好的饭碗,享受自行模拟的母慈

子孝之时,见吴征的状态比之昨日大有不同,也自心安。

「陆家主约我何时?还有旁人么?」。吴征举箸给两位美妇各自夹上些菜,俱

是她们口味所好。

「待你完了公务回府,爹爹自会来拜访,没听说有其他人来」。

「这样?那去请顾家主一道来」。

陆玉山单独前来或许会与吴征先行达成协议,但此事并非他与吴征二人便能

做得了主。且顾家那头说法未定,指不准要出什么意外。要谈,就三家坐下来谈!

吴征片刻间思虑周全,灵敏的心思恢复如初,祝雅瞳心中暗赞,大是宽慰。

「我不去……」陆菲嫣面颊微红,夹在陆家与吴征之间实是不好自处。陆玉

山单独前来存了多占好处的心思,纵使不愿,她也不能拆父亲的台,换了吴征也

是如此。

「成!我让宜知去请就好。晚间你就别出来了省得难做」。

公堂里今日无甚要事,些许公文有戴志杰相助不需多时便处置停当。衙门口

冷冷清清,吴征也偷个闲先回内堂,顺道着人去唤瞿羽湘。

女捕头被祝雅瞳所挟相助吴征,虽是尽力,心头仍是万般不愿,见了吴征向

来没好脸色。即使吴征取出个瓷瓶让她当场服下,铁着的脸也没半分笑容。

「给你解药还吃冷脸,真是」。吴征半躺在宽大的座椅上,一脸不爽道:

「下月我晚半个时辰再给,看你还甩脸色不」。

「祝家主可没吩咐我不准臭脸」。瞿羽湘冷冰冰答道,正眼也不瞧他坐没坐

相。

「呵,原来你还知道一副臭脸么?」。吴征坐直了身子,目露玩味道:「回头

我就和祝家主说说,让你每回见我必须眼里有泪,嘴上含笑……你猜她肯不肯答

应?」。

「你!无赖子!忒也恶毒」。难度太高,瞿羽湘自问做不到,深恨吴征歹毒。

「恶毒?我可从没想过要取你性命」。吴征冷笑一声道:「莫不是过了些时

日就把这茬事情给忘个干干净净了?」。

瞿羽湘垂头默了半晌,咬牙切齿道:「做便做了,事后应承的神情我也一般

尽力,从未半点懈怠。还待怎样?」。

「那是你当做的,莫要当做功劳」。

「没功劳也有苦劳。我当做的做了,你们应承的事情呢?又做了什么?」。瞿

羽湘俏脸生寒,怒容乍现。

「呵呵?居然谈起条件了?」。吴征手指极富韵律地敲击着桌面道:「不说我

不可能离开雁儿,便是雁儿明了你的心思,她还能从了你不成?」。

一言至此,瞿羽湘颇见颓然。她也知自己一片痴心,总归妄想,所谓的吃醋,

以及意中人叫吴征坏了身子全是一厢情愿的说法。可爱慕之意又怎肯稍停?便是

想听也停不下来。

「总之你们答应我的」。瞿羽湘无从抵抗,只得服软,倒有哀求之意。

「别说我食言」。吴征递出一份金面拜帖道:「雁儿明日新官上任,我不适

合去,你代我去」。

「当真?」。瞿羽湘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接过拜帖,如捧珍宝般温柔抚摸了几

回,才贴肉珍而重之地收好。

自暗算不成之后,吴征怕这疯女人铤而走险,再不曾让韩归雁来北城府衙,

又吩咐瞿羽湘不得私下去见她。这比之此前韩归雁久居韩城或是奉召出征不同,

心仪之人近在眼前却不得见,瞿羽湘心痒难搔险些被气死。只得苦挨日子,只盼

有一日祝雅瞳与吴征能兑现承诺。

吴征遣她去贺喜韩归雁,不仅能相处一日,更能参与心仪之人的重要人生路

程,别具意义。瞿羽湘可谓喜出望外,连望向吴征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本官人还不错吧?一个女儿家家的动不动要取人性命,疯不疯?」。吴征不

失时机地贬损两句,又道:「你且坐下,本官有话问你」。

「大人请说」。吃了点甜头,瞿羽湘低眉顺耳服服贴贴,也是一路单恋太过

凄苦,能见一面竟也如奢望一般。

「圣上近来旨意频频,你们云龙门是怎么个想法?」。吴征压低了声音问道。

梁玉宇咄咄逼人,吴征退无可退,一时能凭借梁俊贤的搅和暂时脱身,但正

如梁玉宇大张旗鼓地拜访北城府衙背后的深意,吴征已被立为标杆。梁玉宇未得

吴征效命已是扫了颜面,更怕日后旁人有样学样,他自己闹个灰头土脸。

是以吴征的危机仅是暂缓,远未到可稳坐钓鱼台之时,只需那个把柄还在,

当前局势下吴征随时危如累卵。

吴征搜肠刮肚,回忆前世所读的史书,每到君皇新老更替之时,即便太平盛

世仍有许多潜藏的危机。梁玉宇本已被视作天然的新皇,可梁俊贤的异军突起让

未来不确定起来。圣心难测,谁也不明白秦皇的心思为何要将定局改为变数。只

是当今形势里,人心思变。

梁玉宇要变,他不能似从前一般隐忍度日等待顺其自然,他必须在秦皇容忍

的范围之内,亮明秦国未来之主的旗号,且旗号之下需得能人林立以壮声势。

吴征打定主意安安稳稳绝不偏颇,等待新皇登基再效命不迟。可现下也要变,

如前一般只能坐以待毙。如何变?今晨在书房里的思考推论,吴征定下「壮及自

身,招风之树」的总纲。

侍中俞人则与骠骑大将军迭云鹤已然结党,有此范例在先,又有集结江湖人

士剿灭暗香零落的职责在后,吴征权衡许久,总觉当放开手脚扩大昆仑派的盟友。

似云龙门远不及昆仑派,可不论江湖与朝堂都有门人弟子,影响力也自不弱。

吴征的盘算正是将这些有一定实力与势力,此前并不依附于青城或是昆仑的江湖

门派尽可能拉拢到自家身边。有了根基之后,再拉拢朝中观望群臣,打起剿灭暗

香零落贼党的旗号。

大多数朝臣此时都是战战兢兢,选边的事情风险巨大,不选又两头不讨好。

待新皇登基,若是重权之臣还罢,普通朝臣极易被定为墙头草,好日子也就到了

头。然则若是有人牵头将这帮权责不重,数量却极庞大的朝臣们团结在一起,仍

是一股绝不可忽视的力量。

朝臣们不论现下还是今后,均可抱团取暖互相声援。吴征正是看中了这一软

肋与需求,才决定借势以自保。

拉拢中立的朝臣们继续保持中立,必然为圣上所容忍。而吴征周身依附之人

越多,势力便越发强大乃至举足轻重,连梁玉宇也不敢轻易动他。一来圣上还在

为,公开拉拢中立朝臣是何居心?二来若是再贸然以擅离职守之罪处置吴征,这

等罪名极易被说成是扣帽子,相当于恶了这帮朝臣。若是他们均倒向梁俊贤……

后果不堪设想。

吴征当然没这么大的号召力,是以他晨间对祝雅瞳与陆菲嫣说还需得到奚半

楼的首肯,打上了昆仑派的旗号,此事就简单易行许多。更妙的是,以此为由更

能制衡梁玉宇。吴征代表昆仑,可昆仑不是吴征的,也不止吴征一人。真要霸王

硬上弓将吴征强行治罪,自然有人前来接替,届时便是结了死仇覆水难收。

现下奚半楼的谕令尚未到来,可不妨碍吴征拿瞿羽湘做做测试,投石问路。

一说朝政,瞿羽湘顿时警惕起来,斟酌道:「属下女流之辈,向来只知尊朝

廷与师门之令办事,朝政向不参与,也不懂」。

公私分明!尊师重道在当世被看得极重,远比个人得失来得重要得多,忠君

之后便是师门,且几乎人人恪守。吴征对这种看似傻瓜的品格却向来是极为尊重

的。只是现下就不太开心,看样子即使真把韩归雁送到她怀里任她亲昵,未得师

门之令以前想要问出些什么话也难。

云龙门门主穆景曜身负十一品修为,放在江湖上也是数得上的一流高手。朝

堂上亦有诸如门下左补阙,刑部司官主事,中书右拾遗等官员站住跟脚。是以云

龙门虽不比青城昆仑高高在上,多年来也能存身立命,徐图进取。

吴征想法虽好,正要落实起来谈何容易,非得下一番巨大的苦功不可。瞿羽

湘的答复也在意料之内,吴征叹息一声道:「太子殿下青眼有加,本官就左右为

难。想来穆门主的日子也不好过,劳烦你带个话,本官改日想拜访穆门主」。

「昆仑派执掌江湖牛耳,小小的云龙门怕是高攀不上」。

「咦?你怕我对穆门主把你的事情说出来啊?」。吴征目光如炬,江湖中人结

交平常之事,哪有拜访都被推拒的,且瞿羽湘审问犯人惯了不善作伪,眼神躲躲

闪闪,自被一眼看穿:「放心,你乖乖的听话,我不会说」。

瞿羽湘面色变了数遍,咬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属下有言在先,若是想

以属下要挟师门,想也休想」。

「凭你就能要挟得了云龙门?」。吴征哈哈大笑道:「那你凭什么现下还好端

端地坐在这里?也太抬举自己」。

被吴征看穿连带讥讽,瞿羽湘再腻烦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名满天下的年轻人确

有几分真本事,只得低头轻声道:「属下会把话带到,只是做不了主」。

若是要云龙门乖乖听话怕是休想,不过结盟的话便有商谈的可能,这是给云

龙门高攀的机会。结局如何总要试过才知道。

望着瞿羽湘双手抱胸,生怕拜帖遗失离去,那背影高挑修长,玄色捕快服饰

也给这位美女更增一份风姿。吴征与她又诸多不快,但除了这些,今日也知她尊

师重道颇有可取之处。至于痴恋韩归雁在吴征看来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倒是多年

来情路极苦,有些惹人怜惜。

回府的马车行得甚急,咯哒咯哒的马蹄声落如雨点。

四面帘子都已拉紧,舒适的马车有时像座尚未密闭的棺材,虽不气闷,也让

人心情烦躁。吴征心绪平静地闭目养神,自从燕秦之战后,他忙碌的时光越来越

多,遇到的难题也越发艰巨。回想从前在青云崖时也曾偶有愤愤不平,存着他日

一鸣惊人后好好招摇一番的念头。比之现下已不知何等地闲适。

或许将来再也不会有轻松的时光了吧?吴征睁开眼眸,无妨,有韩归雁,有

陆菲嫣,还有波涛翻涌的乱世大局,每一样都比青云崖有吸引力得多。而片刻后

将要面见的两人会带来近期一件大事的结局!每完成一件,都是了不起的成就,

此生之世,过得如此精彩。

思虑至此,马车骤停。

吴征睁眼时车帘正被掀开,正见黄昏时夕阳洒下大地的一片碎金……。

「不需人伺候,也不必奉茶,不得我传唤谁也不准进来」。吴征待客少有刻

薄吝啬,今日大有不同。若是答应了条件自是朋友,好酒好茶好饭好菜应有尽有。

若是条件谈不拢,那就是与我过不去,与盼儿过不去!抱歉,盼儿,为了你母亲

着想,这口黑锅还得请你背一段时日。

「吴大人威风不小啊」。陆玉山未至,顾浩轩倒是先到了。入府前的通传等

了好一阵,随后吴征也未出迎,进了厅堂冷冷清清不仅随从全被挡在了外面,连

口茶都没。

「本官自衙门刚回有些疲累,一时思虑不全招呼不周。朝中诸事繁杂,两位

殿下处又有诸多事宜代办,见谅!顾家主请坐」。

昨日两位殿下一同去了北城府衙,吴征里子是全无好处,面子上倒是光彩四

溢,顺手把两位龙子的大旗扯上,倒让顾浩轩心中一凛。两份空着的桂花糕,太

子与五皇子前后而至,险些便是当场抢人,还有那首才华横溢的《节妇吟》。这

孩子身上着实有太多的传奇。

「罢了吧。吴大人请客看人,想是老夫有些不入吴大人的法眼。呵呵,莫非

还有旁的贵客不成?」。顾浩轩久为一族之主,城府深沉,讥讽两句依然大喇喇地

坐下。

「有,请顾家主稍候」。

「好啊,老夫就腆着脸静候这位贵客」。

「顾家主此话差矣」。吴征直勾勾地盯着顾浩轩道:「是否贵客,要看来意

如何,气量如何,又是否与本官齐心协力。否则……不知顾家主听说过个笑话没

有?」。

「左右无事,说来听听」。

「乡间有个村夫大宴宾客。见宴席时辰将近还有客未到,叹息着该来的没来。

已至的宾客闻言不爽,岂不是我等均是不该来的?于是起身就走!村夫大急追至

门口,其余的宾客也到了,村夫又叹息道,不该走的却走了。刚至的宾客闻言,

得,我等均是该走了的?一场宴席落到最后空无一人,呵呵,也是好笑」。

「乡野村夫不识大体,口不择言,明明目不识丁还要附庸风雅,闹出些笑话

也不为奇。不知在吴大人心里,老夫是该来的还是该走的?」。顾浩轩见吴征意有

所指,不急不躁淡然笑道。心道这小子虽是聪明却是个风流种子,为了老夫的孙

女儿倒舍得下血本。听闻他与韩守备过从甚密,嘿嘿,韩家的女儿金贵,顾家的

孙女儿便不值钱了?稍候以此再做拿捏,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现下是该来的,晚些便不知是不是该走的了」。

吴征话音刚落,冯管家正在院里高声叫道:「大人,江州陆家家主求见」。

「另一位该来的也到了」。

陆玉山入了厅堂见着顾浩轩微觉意外,倒也不曾提出反对之言。吴征面色不

善,他心中好笑当是小孩子闹脾气,只沉默地坐下。

「老陆,吴大人有请来为何姗姗来迟,好大的胆子」。顾浩轩揶揄着笑骂道。

「老夫不像你这么有面子,老夫是自己来的」。顾陆两家相交多年,两人一

句话之间便把形势透露清楚,一个是上门拜访,另一个则是吴征有意拉来此处,

怕是存了什么挑拨离间的心思。陆玉山与顾浩轩引领两家竞争多年,相互配合也

已不少,当着吴征的面毫不掩饰地眼神一对,像是瞬间已达成共识。

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吴征面不改色,心里还是叹一声妈的老狐狸。苦心营

造的威压瞬间被破,差点就被两人指着鼻子笑话「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吴征眨

了眨眼,回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向椅背一躺,双手向腰际两个外兜一插道:

「前日的提议,两位家主有决断没有?」。

当世服饰的衣兜俱在袖内而不外露,在吴征看来极为麻烦。吴府里缝制便服

时可以交代来了个改良,祝雅瞳与陆菲嫣看了虽觉不合时宜,倒是方便好用。且

再经陆菲嫣考量修改,以相同的布料择同款花纹缝制,只需手不插进兜里不太看

得出来,也不显突兀。

吴征日常在府里晃荡,偶尔懒散之时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二女见了,

也颇有「汝甚屌,如母知否」的喜感。此时吴征将这幅模样端将出来,倒让人看

不透,让顾陆两位心中一凛的警惕。

「底牌打完,看着让人上下其手随意揩油了,不想莫名其妙有人又塞来一张。

只需多动脑子,坏事也能变作好事嘛」。

吴征能如此老神在在不是演技已出神入化,倒的确有足以唬人的干货在手。

他高深莫测地一笑问道:「两位想不想知道太子殿下与五殿下昨日来北城府衙,

找本官讨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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