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林逸树躺在床上,刚洗完澡用的这亲戚家的肥皂,这亲戚是他妈妈那边的亲戚,具体该叫什么他也不知道,就叔叔婶婶的乱叫了,反正他估计这对夫妻也不清楚他应该算什么辈分。农村早就不是林逸树小时候的农村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林逸树躺在床上想这个问题,什么时候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老年人越来越多,连带着他们那帮小屁孩在外面干些以前要被吊在房梁上拿杆子抽的事情都没人管了,老人要么疼孙子辈不舍得打要么体力跟不上抓不住这帮小流氓,就听之任之了,父母嘛一年都不见得回家一次,后来林逸树上了学进了城才知道他的那些玩伴有一个专有名词叫:“留守儿童。”他才懂得那些小伙伴为啥有时不肯带他玩,为啥有些时候脸上有泪痕。
他这对好心的亲戚,好巧不巧地租在公司附近,离康辉大厦并不远。这给林逸树提供了相当的便利,他能够比要早起一个钟开车来上班的姜潮就精神不少。但居住环境吧,也就这样了,外来务工人员来到深圳,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就都干的些苦力活,男的他喊林叔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回来都是吃完饭倒头就睡林逸树从学校离开就在这边借宿了,但两个人就没说过几句话,林嫂嘛,上的夜班,好像是一二十四小时连锁店的收银员。每次林逸树从康辉置地下班打卡回来,正好就是林嫂上班出门的时间,但农村人就这点好,朴实,不管林逸树回来林嫂在不在桌上总是齐齐整整的一荤一素一汤,他们在老家就兴这种安排。
这会房间里的林叔鼾声达到了高潮就和林逸树在老家看别人用那手摇拖拉机一样,一转一转的,先是嗓子眼低低地律动,积累到了一定的能量,就变成一声高亢有力的长音鼾声。如果是交响乐的话那可太美了,林逸树这样想着然而并睡不着觉,他自认为是能在一四零四的鼾声合唱团下存活下来的男人,直到林叔教会了他什么叫做天外天人外人。
楼下的烧烤店这会又传来男人们高声劝酒夹杂着大笑声,忘记说了这租的小房在城中村,也蛮有特色的,林逸树也是第一次住进这种地方。他在大学后才来到深圳,一直住着宿舍三人间,经济紧张很少出去吃饭,难得出去吃饭也是陆帆钱波两个人包干了,这就让他对深圳的印象全是高楼大厦,遍地都是霓虹,国际化的大都市就该是这样子的,林逸树在农村小镇小城市的前半段都没有让他的欲望野心增长起来,曾几何时他都想着考个大学回老家考个公务员当个村高官什么也挺好。
几个决定性的事让他改变了想法,第一回家就意味着他以后的人生里没有伶仃这个人的半点痕迹,按照家里的意思讨个同村媳妇,麻溜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传宗接代才是大事,这不行;第二,陆帆钱波带着他出去耍的那些日子让他知道了除了村头跳房子,往讨人厌老头家里扔石头,翻墙去网吧这些娱乐方式外还有酒吧、有ktv、有漂亮女孩还有很多其他美好的东西;第三就是他刚到深圳那一会,这事情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他做了不知道多久的长途巴士,这最便宜,整个人颠的晕头转向,等到汽车站下来和人拼车去学校的路上,林逸树就靠着车窗盯着外面看,看着那直插云端的大楼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后来他才知道那楼叫地王大厦,但在那时他就知道他回不去蹲在村头草垛上盯着稻田看的小男孩了。
林逸树不知道这个转变是好是坏,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情已然发生,不管是旁观者还是身处其中者,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想要还是不想要,它都已经发生了不知道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是回家当个村高官好,还是在深圳拼尽全力好,我们能做的事只有接受它再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地往前踱步。
扯远了,离开学校那会,林逸树按照他妈给他的地址找到这边来的时候,看到城中村的时候,第一反应震惊过去后,他的感受就只剩下了亲切。林逸树本来认为深圳就该是高楼林立里面的上班族全都西装革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行走在路上都要看表计算自己的时间是不是浪费的那种城市。而这里整个翻转了过来,窄窄的走道和老家就很像,只是老家有些地方还没铺上水泥,这里都时水泥有些还铺了地砖。
走道两旁都是些热气腾腾的店:肠粉、包子、发廊、糖水、小超市等等。有些老人拿着把躺椅就躺在自己店门口,旁边的小茶几上摆着套茶具,林逸树老家老人们茶喝得少都是嗑瓜子,神态却重合了起来,尤其是那微微摇晃的蒲扇;林逸树往前慢慢走着,跟着自己的脚步左右环顾看着那些店的价格,闻起来都太香了,他得确定了价格才敢有勇气进去吃饭;旁边不时跑过喊着白话互相追打的小孩儿,后面有时还会跟着孩子爸妈高声的叫骂呵斥声。
林逸树看着这些,疑惑满满,明明这里和他老家农村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会让他如此亲切?老家除了稻田就是祠堂还有各家各户的小平房,这里明明有商铺有住宅还是水泥地,林逸树站在给的林叔地址的楼下想着这些,想不通于是他又环顾了一遍,他找到了答案。
这里的人和老家农村的人是一样的,青壮年的父母一辈早出晚归务工就和老家农村务农一样;老一辈的老人家就守在家里自己消遣自己;小孩儿有学上的上学,没学上的就在外头野着。一个人穿的不同的衣服都是那个人,人是这样,村也是这样:一个村是农村,还是城中村,它都是村,它们的生活模式,它们的本质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