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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易孚彻底失踪了。
他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彻底消失。随着他的失踪,一切开始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唱片公司账目上的钱在用于新人歌手专辑宣发后所剩无几,白哲紧急调了一笔款项解了燃眉之急,但这笔款项只是杯水车薪。徐易孚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受此影响,公司其他投资人对公司未来发展持保守态度,好一点的,不愿继续注资,抱手观望,更保守的,则开始考虑是否继续与白哲合作的问题。甚至有位投资人作风强硬,带着秘书闯到白哲办公室来,要求立刻撤股走人。白哲安抚无效,只好答应。退股之后,本就不容乐观的公司经营状况雪上加霜,白哲的公司像摇摇晃晃走在悬崖边缘,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下万丈深渊。
唱片公司出问题的消息不胫而走,某媒体甚至将此当作大新闻,打算好好八卦一番。好在消息提前被白哲发觉,好一番公关才将此事压下。然而在圈里,白哲创业不成即将破产的消息还是发酵般成为圈中私下里热议的新闻,以至演唱会赞助商有所耳闻,还专门打电话来,委婉地表达了对于白哲是否还能圆满完成这一场演唱会的担心。
白哲在圈中混了多年,人缘是好的,人脉是有的,奇怪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人缘和人脉都不顶用了。面对白哲的来访,对方无一不礼貌拒绝,短短两星期,白哲几乎把所有办法都想了一遍,可唱片公司的窟窿就是填不上。
“其实我们还有个办法。”程琳说,“季先生。”
白哲没有接话,他坐在车里,转头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cbd高架桥上又在堵车,他们要赶赴的一场饭局已然迟到。其实这饭局去了也没什么用处,白哲闭上眼就能想到今晚是什么样的场景。
双方见面,互相吹捧,对方说白老师我真喜欢你的歌,你的专辑我买过,演唱会或许也听过,前几天每天守着电视看你的节目。什么?投资?唉,市场不景气,我们的日子也是捉襟见肘。对白老师的情况我们十分同情,可是爱莫能助。来来,吃菜,吃菜,喝酒,喝酒。然后双方礼貌地结束饭局,白哲再找下一个能帮助自己的人。
刚开始白哲还很不能适应这样的情形,每次被拒绝后都觉得脸上像被火烧了一样,火辣辣的难受,后来就习惯了。哪来时间尴尬?哪有精力伤心?唱片公司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经营一天,就是砸一天的钱进去,账上的资金快成负数了,白哲的时间和精力要留着解决问题,这时候怎么可以有别的情绪?
为了缩减开支,白哲把司机都裁撤了,出门谈事,要么他开车,要么程琳开。他忙了一天,精力不济,程琳心疼他,主动坐上驾驶席。两人一路无话,忽然,程琳就冒出了这一句。
“季先生其实前几天有打过电话给我,侧面打听了你的情况。”程琳暗中观察着白哲的表情,“他叫我好好安慰你,还说会帮我们调查徐易孚的下落。季先生很愿意提供帮助,白老师,如果我们向季先生求助,他一定……”
“再等等,”白哲疲惫地捏住了眉间,程琳注意到,前些天斩钉截铁的拒绝,变成了今天模棱两可的“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过两天事情就有转机了。”
这一等又是一个星期,一切没有转机,反而比之前更差。期间程琳又提过几次向季勤章求助,白哲模棱两可,就是不松口,直到那一日,季勤章把电话打到了白哲的手机上。
“小白,”季勤章的声音永远温柔又体贴,偶像剧里最称职的男主角也不会有这样的声线,“你昨天去见了陆总?”
陆总是圈内一家娱乐公司的老总,地位很高,几乎与季勤章平起平坐。之前他一直在国外度假,回国后白哲第一时间向他求助。他没有拒绝,只是有附加条件。
他喜欢程琳,他想让白哲把程琳借他几天。
白哲起身就走了。
这事他没对任何人讲,生怕漏出一丝风去被程琳知道,否则以程琳的性格,说不定真会拿自己去换。
陆总是白哲的最后一条路,陆总都不肯帮忙,白哲已经没有路走了。他坐在办公室,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最佳唱将》制作公司发来的传真,与他商讨终止合作,左上角,公司的财务状况刚刚做成一份新表格,明明白白标注着公司难以为继的财务状况。在季勤章打电话来之前,公司又有一位股东提出退股,语气强硬态度坚决,白哲连安抚他的力气都没费,就同意了。
他从出道之初就有个愿望,想成立一家自己的唱片公司,做自己喜欢的音乐。所以当公司终于成立之后,他付出了大量的心力。发掘新人,签下实力唱将,与当红电视节目合作……如果没有出现资金问题,公司本该大踏步向前发展,可是现在,一切即将化为泡影。
白哲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把传真推到一旁,淡淡地应道:“嗯,见了。”
“受委屈了?”季勤章叹了一声,“你别往心里去,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还说哪天要请你吃饭,当面向你道歉。”
“不必了,”白哲冷冷地回绝,“是不是玩笑,我听得出来。”
季勤章顿了顿,再开口,语气像哄小孩子一样:“小白,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不好受,勤哥很心疼你。别再去别人那里碰壁了,到我这里来吧,勤哥帮你。”
“谢谢你,”白哲勉强笑了笑,“不过我自己可以。”
“嘴硬。”季勤章柔声呵斥了他一句,“程琳都告诉我了,至多再有一个星期,如果款项还不到位,公司就要宣布破产了。小白,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勤哥的帮助,你要是为自己的事拒绝我,勤哥什么话都不说。可你想想,这仅仅是你自己的事吗?”
白哲没有说话。
“你嘴硬不要紧,公司破产,你不过换家公司打工而已,可唱片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公司破产了,他们呢?靠什么吃饭?小白,你平时理想主义,我不管你,可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要还是一意孤行,就太自私了。”季勤章说着说着,语气严厉起来,“更何况,接受我的帮助是什么丢人的事吗?我们白纸黑字签合同,我注资进去,年底要分红的,也不是白拿钱给你用。银货两讫的事,我尚且坦坦荡荡,你怎么反倒扭扭捏捏了?”
白哲轻轻捏住了眼前的签字笔,无意识地旋转起笔帽。
季勤章极少呵斥他,印象里连语气重点的话都不跟白哲说,就连当初白哲告诉他自己偷偷跟杜子骁去美国结婚了,他也只是错愕地张了张嘴,开口时却还是理智地表示了祝福。白哲知道他是真的急了,这让他想起两人少年时,那个遇见什么都波澜不兴的季家二少爷,就只有在白哲的事情上会着急上火,表露出一点属于少年人肝火旺盛的情绪。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季勤章似乎还有点气,白哲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粗重而缓慢的呼吸,然后季勤章轻咳一声,语气稍缓:“小白,下午我一直在公司,你要是想清楚了,就过来,我们详细谈一谈。你要是还不愿意,也没关系,这通电话当我没打过,我也不会再过问这件事。”
他说完,似乎就要挂断了,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低低地叹了一声,“小白,以前要是有人告诉我,你如今会跟我这么见外,我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现在……”他自嘲地笑起来,“算了,我……”
“勤哥,”白哲忽然站了起来,他丢开笔,从旁边拿起西装外套向门外走去,“我现在过去。”
季勤章的公司离白哲不远,开车半小时就到。白哲到时,季勤章的助理已经等在门口。她带白哲走总裁专用电梯上楼,一边走一边向白哲道歉,说实在不巧,十分钟前刚有位客人到访,季先生正在会客。她再三道歉,将白哲引进茶室,茶水招待,态度周全到白哲都有点不好意思,婉言叫她先忙,自己在这里等就好。
助理见他是真的不想自己陪伴,才礼貌地笑笑,起身出门。白哲对季勤章这里的构造非常了解,其实根本不用人陪。他知道出门左拐两个房间就是总裁办公室,助理在他隔壁房间。这间茶室本来是没有的,后来为了会客方便才临时改造。眼前这张台子是白哲跟季勤章一起去东南亚买回来的,当时走访了许多村镇,才选中了这块原木。手头喝茶的杯子是紫砂大师所赠,白哲有一套一模一样的,放哪里去了呢?他不记得了。
白哲靠在沙发上,细细数来,自己大约有一年多没到季勤章公司来了,季勤章这里的摆设丝毫没变,可他与季勤章的关系却在这一年里改变了许多。
他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季勤章的帮助,他下意识就选择拒绝。
印象里最后一次接受季勤章伸出援手是他跟杜子骁闹离婚那时候,他浑浑噩噩,明明是他提出离婚,却在提出之后下意识开始逃避。他反感听到与离婚相关的字眼,明明该好好找个律师替自己出面解决一切事宜,可他见了律师,连“离婚”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相对的,杜子骁倒是积极应对,找了美国当地知名律师,财产分割细到一根头发丝都要计较,仿佛打定主意一分钱都不想给白哲留。如果那时不是季勤章帮他找来自己熟悉的律师,这场离婚大戏闹成什么样子,真是难说。
白哲想到当年离婚时候杜子骁那咄咄逼人的嘴脸就生气,他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那套公寓,杜子骁还不罢休,连那套公寓都跟他抢。白哲当时真是心酸又心寒,打定主意离婚以后各走各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这个人,谁想到现在又会跟这个人搅合在一起。
真是躲都躲不过去。
他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微信。这段时间忙又累,晚上回到家,他一沾枕头就睡着,根本没空看杜子骁给自己发了些什么,打开微信才发现,杜子骁的信息密密麻麻摞了好多。有他的自拍照,有几条背景嘈杂的语音消息,还有条文字信息,是当地时间晚上三点多发的,问他最近好不好。
白哲这里有多么焦头烂额,不知杜子骁远在大洋彼岸是否有所耳闻。白哲猜他大约是知道的,毕竟杜子骁向来耳报神多,还有个什么八卦都了如指掌的小桂在国内。然而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白哲根本不打算向杜子骁提及此事。一来杜子骁远在国外,鞭长莫及,白哲不想说出来叫他担心;二来,说出来杜子骁又能帮什么忙呢?连白哲自己都搞不定。
大约还有“三来”,白哲说不清楚。有时候人遇到了过不去的坎,能向身边所有人诉苦,却唯独只瞒着心里最在乎的那一个。或许怕他担心?或许不好开口?总而言之,白哲选择不提。
杜子骁那句“最近好不好”是三天前问的,大概见白哲没回,昨晚又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帮忙。白哲轻轻笑了,手指触动屏幕,回道:“不需要,我很好。”
没想到杜子骁竟然在线,很快回复过来:“真的?”
白哲笑容更深:“真的。”
“那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
“按时睡觉?”
“有。”
“不信。拍张照片我瞧瞧。”
白哲自拍了一张。
几秒钟后:“瘦了。”
白哲无话可说,他确实瘦了。
杜子骁的消息紧接着发过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又一条:“当年我从偶像剧转去拍电影,导演还不是一边利用我的人气一边不待见我,现在呢?呵呵,爷在好莱坞!”
白哲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问:“我是不是很自私?”
杜子骁:“?”
“我太理想主义,又纠结自己心里那点小洁癖,只顾及自己的感受,却不顾身边人死活。”
结果这条刚发出去不到一秒,杜子骁就回了一条:“有句话我一直不想说。”
“既然你问了,我只好告诉你。”
“是你逼我讲的。”
“你是个圣母。”
“还是个纠结矫情的圣母。”
“……”
“有人说你理想主义?还说你只顾及自己的感受,不顾身边人死活?”
“这么说的人一定知道你最受不了这种话,故意拿这话激你。”
停顿了有半分钟。
“你现在是不是在季勤章那里?”
白哲无言以对。
“我在。”他回。
“离他远点,他没安好心!”
然后配了一个“你四不四洒”的表情。
白哲笑了。
“好。”
他给手机锁屏,起身出门,左拐。来的路上他一直在犹豫,越是靠近季氏大楼,心里越是七上八下不踏实。有个声音叫他回去,快回去,可又有个声音反复质问他你就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公司破产,员工失业?到最后,连白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
他先是去季勤章助理门前敲门,助理不在,不知去了哪里,他这才站到季勤章门前。门内传来助理低低的说话声,白哲心想,原来助理在这儿。
他抬起手,刚要敲门,就听到门内传来了季勤章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徐易孚还敢提别的要求?他真是得寸进尺!”
徐易孚?
白哲心中一顿,将手缩了回去。
“您放心,只是贪心不足而已,我已经把他打发了。他想要的您都给了,他也不敢跟您硬抗,不过是想借机多捞点好处而已。”
“他要是识相,我倒是不介意多满足他几个要求,既然他这么不识相……”季勤章冷笑一声,下半句淹没在喉中,“白哲呢?”
“白老师在隔壁茶室等您。”助理说。
“这件事他还不知道吧?”
“这怎么能叫白老师知道呢?”助理轻声笑了,“季先生,需要我把白老师请过来吗?”
季勤章大概点了点头,然后屋内响起了助理踩着高跟鞋的脚步声。
下一秒,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