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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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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降了下来,风清气爽,众人难免多了一些活力。

所以,从涡水畔回来以后,曹孟德直接寻他兄弟曹子廉做和解去了……这是人家族内兄弟的事情,公孙珣自然不必掺和,但此时天色尚早,左右无事,他便也从房内换了身衣服,然后便在曹氏庄园里随意走动了起来。

话说,这种庄园是天南地北都很常见的那种大型宗族式庄园,占地广阔,人口繁茂却又秩序井然,兼有宗族政治、军事治安、经济互助等等色彩。

从宗族角度来说,这种庄园俨然能够强化宗族地位和族内关系……只说那曹洪,他可能因为参与经商或者善于经营而曹操家富有,但在这种宗族聚居的环境,却毫无疑问是要服从于嫡脉曹嵩、曹操这一支的;

军事防御角度更不用说了,这是庄园的基本功能之一,而且如今世道越来越差,即便是原腹地的盗匪也日渐增多,更别说还有如典韦那种一言不合要专业‘替人寻仇’,要你一条命绝不会只要一条胳膊的存在;

经济互助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曹氏宗族的僮仆、徒附,还有一些本地依附性的普通乡民,在庄园里进行交易能够有效避开官吏的盘剥,同时别忘了,庄园一般会有一些小型手工作坊。

如此种种,从曹氏的角度来说自然都是好处,这也是这种庄园坞堡遍布天下的缘由,但是从央政权的角度而言它们却是典型的疮疤了,官吏在这里失去权威,司法执行得不到贯彻,经济收入遭到截留……它们的存在,本身是对央政权威信的一种极大损害!

当然了,当央政权权威尚在的时候,依靠着央威权体系才能建立这些秩序的庄园主肯定也不至于如何如何,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威权来自于何处……好像曹氏一样,头一翻脸说要过来收算钱、口赋,曹氏不也老老实实的交了吗?

而且再说了,为什么这么多人宁愿抛弃自由民的身份也要来大户人家当牛做马,世代为奴呢?他们疯了吗?以自己在洛所见识到的那位天子、那些百官来说,他们真的不需要为地方的崩坏负责吗?

不管如何,一个复杂的‘社会型事物’……是这个词吧……渐渐变得不受控制,不能总归咎于单纯一方吧?

公孙珣自然是来胡思乱想。没办法,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主要是他老娘教给他的东西太过于凌乱和前卫,所以每次结合着现实一思索,容易越想越多。

不过,可能确实是天气清爽起来的缘故,再加此时乃是一个大型庄园最具生命力的时候——本地主人都从城出来避暑,极大的刺激了庄园经济的活跃,所以,随着公孙珣在庄园各处走动起来,他的注意力终究还是被当地各种原特色物什所吸引,也渐渐不去理会那些复杂而又注定没有什么结果的东西了……

“这是陶器画的何物?”公孙珣停在了庄园内的一处市场。

“回贵人的话,是龙。”不待卖陶器的小商人开口,旁边蹿过来的一名曹氏家人便颇显机灵的开了口。

“我还以为是猪……”公孙珣一时愕然,但自己一想,自己老家辽西那地方所谓的龙型玉器带到洛阳后被人笑话根本是蛇,他也马释然了。“不过龙形万物,万物化龙,倒也正常。”

“贵人说的是!”那应该是看管市场的曹氏家人赶紧附和。

公孙珣笑了笑,眼瞅着自己的到来让即将休市的市场变得停滞起来,也立即放下陶器,自顾自的转身而走了。

不过,当他刚要转入前方一处隐约传出丝竹之声的空地时,却被那名曹氏家人给紧张的拦住了。

“这是为何,彼处有什么私隐吗?”公孙珣不由失笑。“莫非孟德兄在那里藏了什么宝物?”

“不是这个意思。”这人赶紧摆手。“实在是彼处污秽,贵人千金之躯,没必要过去……”

公孙珣闻言也不生气,反而愈发好了起来:“此处干干净净还挺热闹,哪里会污秽?”

“贵人,”此人立即揭开了谜底。“彼处其实是那些乐户临时所在……这些乐户居无定所,低贱无凭,除了那些要去为贵人们献技的,暂且可在房舍之安顿,其余那些人的家人只能在此处搭窝棚暂居了。”

“哦,”公孙珣当即恍然。“是了,既然是乐户,那自然也是拖家带口,是这意思吗?”

“不错。”这名曹氏家人赶紧再度俯身作答。“贵人通透,乐户技艺好的自然可以入室,等的还可以被产之家请去协理婚丧之事,可他们的家人,或者老幼残缺,只能在此处练习、表演了,说不定也会有大方乡人给一些打赏……但一般是没有的。”

公孙珣心愈发了然,便抬脚往彼处而去,那曹氏家人原本也要跟去,却又被前者给打发回市场处了。

这里的丝竹声果然昨晚所闻差了很多,而且杂乱不堪,仔细一看倒也真的是老的老小的小……一般是老者在教导幼者而已,称不表演,但围观之人也是挺多。与此同时,也有几个粗手粗脚的年妇人带着女童在那里清洗野菜,准备做饭。

不过,大概是看到一个身穿锦,佩戴玉饰衣的贵人过来,这些人马止了练习,几个小孩子被撵到了窝棚后面,转而是几名老者认认真真的奏了几个曲子……人家一番盛意,公孙珣倒也无话可说,可是身刚刚换过衣服,偏偏又没带钱,也只好尴尬一笑,转身往空地尽头的土围而走,假装去看落日了。

日暮夕阳,眼前血红鲜艳,身后丝竹悠扬,倒是一番意外收获了。

然而,夕阳无限,只是转瞬即逝,公孙珣立在围远远的看了一会,也只好转身而走了。

不过,等他甫一回头,却见到几名曹氏家人在夏侯渊的带领下居然立在围下等候。

“公孙郎。”夏侯渊赶紧拱手行礼。“我那兄长请你回府赴宴,说是还要与你引见昨日未见的子廉……我去请郎,却听闻你独自出行,如今又见郎看夕阳看的出神,我也不好打扰。”

“倒是让妙才久候了,”公孙珣不由失笑言道。“其实我也想见见善于治财货的曹子廉,既如此,还咱们赶紧回去吧!”

天气虽然清爽,却仍是夏日,一众僮仆也不好簇拥着二人,便赶紧散开领路。

不过,路过那处窝棚时,公孙珣却是心一动,然后不由驻足:“刚才这几人音乐奏的极佳,我听人乐曲却不该毫无表示,只是恰好没带钱来,不知妙才身可有钱,替赏他们一些……”

此言一出,那几名借着微光收拾乐器,已经准备去吃菜粥的老乐户便赶紧下拜感谢,而几名曹府家人也是赶紧各自搜罗,努力凑出了一把五铢钱来,倒是夏侯渊一直没有动弹……其实,公孙珣不知道的是,这位白地将军家是真有些普通,不要说跟曹氏那几人相,连夏侯惇家都远远不。

所以,这些懂分寸的曹氏家人才赶紧凑钱。

然而在此时,大概是天色也暗,公孙珣等人也没发出太大声音,那片窝棚后面忽然转出几个十来岁的熊孩子,并且相互追逐打闹,直奔此处而来……等到他们发现此处情形时,却已经是冲到跟前,为首一人更是撞到了那个刚要前将钱币送出的曹氏家人。

几十个五铢钱登时洒落在地。

不用曹氏家人说话,这些熊孩子便在乐户们的带领下惊慌下跪谢罪,恳求饶恕。

当然了,夏侯渊也好,公孙珣也罢,却倒是没有计较的意思,只是摆手便走,但走不过数步,身后却传来了有意思的对话。

“都怪卞秉,也不知道有没有钱洒落到什么地方看不见了!”

“且不说这些,卞秉你可知道自己差点闯了大祸?刚才这位贵人听人说乃是任途的千石县君!你姐姐辛苦卖艺,岂是让你在此处为她招惹是非的?”

“莫要说了,举族都指望他姐姐能带着我们脱离颠簸呢!”

“指望着什么?”有人愤愤然言道。“他们姐弟早早死了爹娘,全靠我们全族养活,好吃好喝全都供着他们,是想着有一日他姐姐能凭着自己颜色嫁一个贵人,然后带着我们享福……结果从十五岁指望到十九岁,却并无人看,昨日那么多贵人在场也还是不见有人看她!这要是到了明年还嫁不出去,岂不是白白养了个赔钱货?”

“你才是赔钱货!”

一声怒喊,接下来却又是一番杂乱之声。

暮色,公孙珣与夏侯渊面面相觑,各自叹气……然后,夏侯渊原本准备置之不理,却不料作为客人的公孙珣居然径直折返回去了。

“小孩子无知,我也没有怪他,你们自家人如何又要这么对他?”公孙珣远远的喝问道。“而且骂两句算了,何必打人呢?”

那群乐户咋一听闻此言,自然知道贵人没走,于是赶紧放了那个卞秉,然后俱皆丧胆,个个匍匐于地。

为首一名老者,更是主动前请罪:“实在不想惊扰了贵人,更不想让贵人听到如此卑鄙之言……我等实在惭愧。”

“且起来,”公孙珣再度叹道。“我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贫贱之百事俱哀,又能怪谁呢?只不过,一来这小子着实无心之失,你们实在不该因为生活困苦而迁怒于一个小孩子;二来,他姐姐昨日我也见过……虽不晓得别人如何作想,我却觉得是个有出路有福气的女子,你们既然已经指望着她来寻个富贵,又何必背着人家殴打她弟弟呢?”

话到此处,公孙珣复又看向地那个小小身影:“你是卞玉的弟弟,唤做卞秉?”

“是……是,贵人。”小孩子哪里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有一说一。

“你父母俱亡,只有你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是。”

“为何昨日那领头的老者却称呼你姐姐为‘小女’呢?”

“那是班头,也是族长辈,也算是义父……不过,只认了姐姐为义女,没有认我。”

公孙珣心恍然:“既如此,你随我来吧!”

卞秉年纪太小,不明所以,旁边的一些乐户却兴奋不已,连连叩首。

公孙珣自然知道他们想什么……但也无妨,按照曹孟德那色恶鬼的进度,昨日想着自己,没能纳他的卞夫人,那今日应该是跑不了的。而所谓贫贱之见真意,今日举手之劳,说不定能换来那位卞夫人日后感激不尽。

卖对方一个好,有何不可?

再说了……

“本以为公孙郎只是英武过人,不意尚有恻隐之心。”身后的夏侯渊也是再度拱手致意。“贵贱离人,贫富殊然,我是第一次见到不以他人贫贱而异色的人物,难怪孟德兄如此推崇郎。”

“说起孟德兄,他也该等急了,”公孙珣不以为意道。“带这个孩子,咱们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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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兖、豫大乱,渊以饥乏,弃其幼子,而活亡弟孤女。”——《典略》.燕.裴松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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