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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篇20 刘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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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于阗国统治时期的和田城,毫无疑问是一座佛教城市,其城里城外、方方面面都充斥着佛家的文化氛围与印记。当然,这种情况在康军入驻之后,得到了不小的改变。

刘晔往费、隆二州迁徙的五万人口,基本都是出自和田及其周边的贵族、工匠、平民,当然,还有大量僧众、佛徒。又从康居国的“中央军所”(由王室直辖的营所、部卒、人口及土地)抽调了两支个营所及其管辖的万军民、仆从(本质上就是奴隶,因政治因素而改称)入驻,加强统治控制,融合改造风俗。

在对当地佛教的整顿改革中,佛教徒迁徙,佛寺裁并,是一个比较大的动作,尤其将那人数上万的僧众充实大寺,进行集中式的管理。

拉瓦克寺是于阗国诸多寺院中的知名大寺,平日里信徒众多,此次巡察,刘晔还专门让刘文潜陪同着,到这座名寺逛一逛,看一看。原因当然不是刘晔对佛家教义突然感了兴趣,想听这里的高僧大师们讲经说法,只因为这座佛寺被刘文潜更名为“圣王寺”,并碑刻其间,以记叙刘晔的大功大德。

方方正正的佛寺之内,禅音阵阵,圆塔式的佛殿下,恭恭敬敬、屏气凝神地候着一干得道高僧,边上排开的是大大小小的僧侣弟子,不过,刘晔对这些人明显有些不屑一顾。

顺着礼拜道,穿过那一座座金光熠熠、栩栩如生、神态各异的佛陀、菩萨、天王等雕像,刘晔脸上自然不见一丝一毫的敬畏,只是颇为感慨地对刘文潜交待着:“这些佛门中人,还是可以用一用的。对付ysl人,仅靠刀兵是不够的,宗教的武器,该用还得用,以毒攻毒,以教抑教。

只有从根本上,将ysl的遗毒从治下诸族各派人口身驱除,我们的统治,方能长治久安,我们才能真正在西域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世世代代地扎根下去,而不是像过去几十年那般,时时忌惮大食人的反扑,ysl军的东征......”

刘晔素来以刚强示人,但此时语气中,却流露出一抹怅惘,一丝愁绪,让刘文潜十分诧异,但迎着王父目光,不敢怠慢,反应极快地应道:“爹的教诲,儿记住了!”

想了想,刘文潜又禀报道:“儿已会同和州官属、佛寺商讨,再遣部分僧侣西迁,于当地建造寺院,供其讲经传教......”

听其言,刘晔偏头瞥了刘文潜一眼,颔首道:“愿意前去传教的,该有的名利待遇,官府定要保证!”

“是!”

来都来了,刘晔还是礼节性地接见了寺内的僧执,进行了一番言语安抚,并且享用了一顿寺中的斋饭,只不过,从头到尾,刘晔都穿着一身贴甲,冷冽肃杀的气质与寺院宝相庄严的氛围形成了一种堪称诡异的和谐。

临走前,刘晔又指着山门说了句,他配不上圣王寺的那个“圣”字,让寺院改个名字,于是,在王命指导下,圣王寺又更名为“明王寺”。

三日的视察后,刘晔便选择回疏勒,准备踏上东去洛阳的漫长旅途。不过,收拾停当,临行之前,刘晔因为一个消息,又不得不改变既定行程。

消息传自安西国河中城,大汉帝国魏王、安西国王刘旻,于建隆元年11月18日,病逝于河中城(布哈拉)......

自第五次汉伊大战之后,在刘旻的统治下,对西亚的ysl势力,安西国进入了一种“保守性扩张”的姿态。一方面对接壤伽色尼、齐亚尔国,保持着进攻压力,屡次侵入波斯,搜掠里海南岸,但又保持着相当的克制,小战常有,大战不起。

与此同时,刘旻又将绝大部分的精力,花在对内的整顿、改革上,尤其是对河中地区的深入改化。为了夯实强化统治,刘旻从政治、军事、经济等各方面实行了一整套政策办法,给上至权贵将帅、下至平民奴隶的所有人订立规矩,并且于平康元年正式颁布属于安西国的《大法典》。

刘旻在安西国做的,和世祖皇帝统治中前期的所为,实则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在既有制度的基础上进行改革、融合兼创新,用了几十年时间,把大汉帝国搞成了一个君主专制的封建王朝“缝合怪”,但世祖皇帝的帝国,虽然具备一切封建王朝根本性的矛盾与问题,但其政策精华与统治理念却也发扬光大,并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维系并巩固着其统治。

相比之下,刘旻的安西国,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缝合怪”了,这是一个崭新的王国,从上到下,都凸显着矛盾与冲突。

民族问题、文化问题、宗教问题、制度问题、经济问题......一切的问题,都是这个“缝合怪”身上触目惊心的缝合线。

在这个国度,中央集权与地方自治,封建专制与奴隶扈从,汉文化与中亚ysl文化,东亚人种与中西亚人种甚至一部分白人,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都凑到一块儿了。

可以想象的,要把这些矛盾重重的人与事融合,使其和谐,安处王国的统治之下,是何等的艰难,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比世祖皇帝对大汉帝国做的事情还要困难。

毕竟,世祖皇帝虽然对大汉帝国做了诸多改革改变,但有些根本的东西没有变,帝国统治的内核没有变,形式改变,不离其宗,诸多政策办法,改革条例措施,也只是统治的手段,并且,能够供世祖皇帝借鉴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相比之下,刘旻在安西的操作,才是一场开天辟地、前无古人的“革命”,这注定是一条艰难的路。开宝末期提出的“营所制”就是他正式走上这条路,几十年的西征战争则是扩宽这条路披荆斩棘的过程,等到《大法典》的诞生则是刘旻在汉化融合,打造一个全新的、属于汉人的中亚王朝的道路上,实现了一个阶段性的小目标。

至少,《大法典》可以作为王朝统治的最高法理依据,是对于取的所有人认可的,对安西体系下各阶层、各民族人员的总约束。当然,这个约束是在刘旻强大的威势,以及营所制下汉族武装为核心的军事力量的震慑下,方才形成的。

即便,这个由刘旻亲手打造出来的“安西体系”,并不完善,重重矛盾,尖锐冲突,自上而下的对立,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出现大问题。

但这些都不妨碍刘旻在中西亚地区取得的崇高成就,以及那段由他躬身力行从而开启的中亚历史行篇章。同时,便是最传统的思维去看待刘旻,仅仅开疆扩土、征服无数,就足以彰显其赫赫武功。

到建隆元年时,由刘旻建立的安西国,已是东括珠海(伊塞克湖),北临咸海,西至里海,南抵波斯的中亚大国,一个拥有五百多万人口,可以组织起几十万兵马的军事强国,它的存在,狠狠地打击了中西亚ysl教的发展与扩张,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死死地压制着ysl世界。

到如今,它的建立者,被ysl世界以及更西国度称之为“中亚天王”的刘旻,也终于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与疾病的折磨,溘然而逝,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告别了他那并未彻底完成的功业。

刘旻生于乾佑七年(954年),病逝前才过完他六十四周岁寿诞,而相对于他一生劳碌于国政,奔波于战争,能够活到这个岁数,也不算短寿了。

由于长期劳累以及战争留下的后遗症,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刘旻实则饱受病痛之折磨,这也是在最近十多年安西国相对安分,上下都克制着扩张欲望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毕竟带领他们征战四方的雄狮老了。

刘旻虽然走了,但在历史长河之中,却已经留下了独属于他的光辉印记,留给后人的,也是一个强盛的文明国度。若把意义再升华一下,那就是,安西王朝这个以汉文明为核心糅合诸多当地文化、风俗的国度,乃是中西亚历史上东西方文明交汇融合的一次伟大实践,对世界文明的进步都有重大促进作用......

谈不上剧透,但还是得提前说一下,刘旻时代的安西王朝,就是其巅峰了,至少在军事上,以及对ysl世界的压制上,刘旻时代就是其巅峰期。

而随着刘旻的辞世,安西王国的未来将走向何处,刘氏子孙的前途如何,近六十万汉民在中亚的生存发展如何,这些都只能在经历历史潮流的冲刷之后,方能得出结论。

河中城,安西国内上下称之为中京,这座历史悠久的名城、雄城,萨曼王朝的首都,随着汉人的到来,经过一系列汉制、汉化的改造之后,也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砖木混合,是其建筑风格,汉夷融合,是其文化色彩。河中城就像一个大熔炉,刘旻就是一个手段强势而高超的匠人,在添加所有的人事元素后,熔炼出一个璀璨“新河中文明”。

居其中的王城,这是在原蒲花罗城基础上扩建出的子城,作为王室及王廷、贵族所用。此时此刻,原本的黑红旗帜尽数落下,换成遍插的白幡、素旗,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王城正中,乃是宫城,当中正殿,名曰大成殿,这是整个中亚地区最雄伟的宫殿了,也是安西上层权贵们平日里议政的地方。

不过此时的大成殿,笼罩在一片哀伤的氛围之中,安西王刘旻的棺椁,就静静地置于殿中央,里里外外挤满了人,都着丧服致哀,哭声阵阵,只不过举丧一月之后,哭声之中难免少了些情绪。

刘旻之逝,对安西上下的影响,可以参考世祖皇帝当年驾崩的情况,因此,哀伤的氛围之中,免不了一种幢幢心理,犹疑的目光则大多朝向跪于棺椁前方的一名中年人,安西王刘旻第五子,刘文泽。

刘文泽,生于开宝二十四年(986年),母康妃(安西显贵康氏之女,老帅康再遇孙女),雍熙十二年被封为安侯,历任碎叶军所下属营主、郭城防御使、碎叶知府、海东巡检、呼罗珊总督。

与康国那边,刘晔几乎没有多少选择不同,刘旻子嗣充盈,膝下共有八子,除了早逝之长子刘文沔、七子刘文沂之外,有六子长成。但同样的,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基本没有遵从嫡长制,而是选择择贤而立,只不过,这“贤”的标准是由刘旻亲自判断。

大王态度如此,下面的王子们为了夺嫡,自然也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刘文泽便是从中杀出来的胜利者。事实上,他的主要竞争者只有两个,二王子、甘侯刘文沥,三王子、纪侯刘文泯,三个人的出身实则都差不多,母族都是安西的上层军事贵族,比如纪侯刘文泯,其母就出身杨氏,杨业老太师那个“杨”。

在刘旻的强权下,外在的因素对继嗣选择的影响很小,一切都只看诸子自身表现,以及刘旻的最终判断。机会,刘旻是给了每个人的,让他们在安西军政体系内轮职锻炼,默默观察考验,同时促其竞争。

而在高强度、重压力的竞争下,不济者便陆续暴露其短,从刘旻的名单上被划掉。甘侯刘文沥虽然年长,性格刚强,但失之暴戾,虽有强势手段,但却始终不明白刚过易折的道理,对下属也多有侮慢,对奴仆擅杀,当这些毛病一一暴露出来的时候,他也出局了。

紧跟着是纪侯刘文泯,他则是机心太过,好串连,邀虚名,治政尚可,但无军事才干,这让刘旻想起了故吴王刘晖。彻底的丢分项则是,在端拱元年之时,刘旻病倒,当时驻守在萨末鞬的刘文泯未见王诏,便抢在众兄弟之前,匆匆赶到河中。其行其心,可谓昭然若揭,刘旻虽然要为安西国选一只狼王,但可不是一点都不注重孝义,刘文泯的表现就过于露骨与功利。

于是,当竞争对手陆续出错,刘文泽则逐渐凸显出来了,当然,王位也没那么容易就落在头上,刘旻明里暗里的考验是多方面、全方位的,他本身的素质,以及多年在安西军政要职间的表现,才是最根本的。未必那么地出类拔萃,但也薄有建树,颇有亮点。

端拱二年的时候,刘文泽被刘旻从呼罗珊召回河中了,在此之前,刘文泽已经在呼罗珊担任总督四年了。

呼罗珊总督区,是“五次大战”后刘旻设立的,到端拱二年,所辖城镇不过十余座,民不足二十万,但却直面ysl世界,是安西与伽色尼竞争最激烈的地方,年年冲突,月月流血。

而这种情形复杂、矛盾尖锐的地方,也是极为考验人的,刘文泽在任四年,虽然没有进一步的开疆扩土,但一方面抚治民生,发展经济,一方面在没有河中大力支持的前提上,仍强硬地抗住了来自伽色尼明里暗里的反扑,打退了十余次上千人的袭击,包括三次上万人的进攻。

从呼罗珊卸任,回到河中之后,刘文泽便被刘旻任命为河中府尹、录尚书事,做着最后的考验,到端拱三年,更进一步,加内外禁军都点检以及都督天下军营所,算是彻底奠定了刘文泽嗣君的身份。

到如今,刘旻薨逝,刘文泽顺理成章地接掌了安西最高权力,至少作为王国心脏的河中城、中央政府以及禁军都在其掌控中。

当然,陆续赶回河中奔丧的兄弟们,并不会那么安分,在正式继位之前,不免再生些波澜,但已经掌握实际权柄的刘文泽,只要脑袋不昏,其地位便不会动摇。只不过,对习惯了刘旻统治的安西臣民们来说,刘文泽这个新王,总归不是那么地被人信任......

大成殿内,刘文泽默默地跪着,一副深沉内敛的模样,发红的双目现着他的悲伤,一名侍从官匆匆入内,向其耳语一番,这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而刘文泽在听取汇报后,也迅速起身,手一摆,说了句“我当亲迎”。没过多久,答案揭晓了,是康王刘晔亲自前来吊唁了。

自疏勒至河中,两千多里的路途,刘晔是不顾年迈之病体,日夜兼程,赶赴而来,满脸的风霜,疲惫的神情,无不诉说着他的辛苦。

没有搭理殿中的安西权贵,刘晔也摆脱侍从的搀扶,缓缓地走到灵前,看了看棺椁,又望着那笼罩在袅袅烟气中的灵位,一双老眼,尽是凄迷之色,哀伤之情,也在不自觉间流露出来了。

接过香烛,刘晔郑重向棺椁拜了拜,上香毕,刘晔又注视灵位良久,方才怅然地低声说道:“六哥,我是向来不服你的,你这般走了,是不想再给弟弟我追赶的机会啊......”

言语间,缕缕老泪不自觉地从刘晔眼眶中溢出......

刘晔吊唁之际,殿中所有人都沉默着,不敢侧目,包括刘文泽也是一副恭谨的姿态,刘晔虽然不是他们安西的王,但他的身份,他的成就,两国之间的渊源,都足够让这些安西权贵低眉顺眼。

伫立良久,刘晔方才抬手,用丝绢拭去眼角的泪痕,但那红通通的眼神,依旧让人记忆深刻。偏过头,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刘文泽身上,刘晔声音疲惫而苍老:“你是六哥选定的世子?”

闻问,刘文泽心头一动,当即躬身一礼,谦虚地道:“小侄文泽,见过康王叔。父王以千钧重担付小侄,小侄诚惶诚恐,如履薄冰......”

“你无需故作谦卑,向我啰嗦!”刘晔直接打断刘文泽,盯着他说道:“六哥选你,自有他的道理,只盼你,好生经营国家,勿忘乃父之志!”

说完,便留下有些尴尬的刘文泽,当着众人的面,缓步离开了。冒着凛冬寒雪,奔袭两三千里,只在大成殿上说了这么两句话,然后刘晔便踏上了去洛阳的旅途,那又是一场上万里的辛苦旅途。

同时,刘文泽虽然没被留面子,但刘晔的话,对他的继位,显然是有利的,等于又加了一道“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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