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勾心(二)
一连三日,杨科新都未能安眠。 头两日,借着打熬多年的筋骨,尚能强振精神,到了第三日,疲劳积压之下实在难受得紧,睡又睡不着,脾气顿变暴躁。
蔻奴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伺候着他不敢有半分逾矩,总算是游刃有余。但身畔那些个不明里的奴婢可没那么幸运了。清晨,送水的一个奴婢粗手大脚,不小心打翻了水桶,当即点着了杨科新积蓄已久的怒火。看着那可怜的奴婢给杨科新鞭挞地满地打滚如同癫痫发作,周遭人包括蔻奴在内都心有戚戚、噤若寒蝉。
别人不清楚,但蔻奴心知肚明,杨科新有此乖戾表现,完全是因为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说出来可笑,这压力的来源,不是虎卧在侧的死敌赵营,反而是近在咫尺、处于同一战壕的“兄弟”李效山。
明面,杨科新和李效山都是袁韬手底下的悍将。不说恩若兄弟,二人也曾经好几次联手挫败官军的汹汹围剿。如今,又驻扎甚近,互为犄角,怎么看都是辅车相依的关系。可驴屎蛋‘子表面光,偌大个袁韬军内部真实情况如何,也只有杨科新等当事人才晓得。要说赵营是头虎,光明正大要来吃自己,那李效山是只狼,貌似与自己同仇敌忾,但那两只眼,直晃晃一直盯着自己的肚腹,但凡有机会,定是要来咬一咬的。给赵营打了不要紧,打不过跑呗,但要给李效山这等知根知底的老对头抓到机会,那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黄泉路无老少,大限来临不由人。”越到后来,杨科新貌似开始有些恍惚,整日神神叨叨的。但蔻奴看得出,他心所想,绝非与嘴一致。
第四日晚间,在一次激烈的发泄过后,大汗淋漓的杨科新仰面又开始“自言自语”。
看似自言自语,但细心的蔻奴知道,他是在说给她听。自打有了那一次深夜的交流,杨科新对她没那么多戒备了。所谓有了第一次有第二次,现在,杨科新已经越来越适应将自己别自心底的话倾诉给蔻奴听。而乖巧少言的蔻奴于他而言,也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倾听者。
“日前有走路的兄弟报信,说姓李的已朝这边增派了兵力。”
蔻奴瞧他颇为愤愤,小声道:“将军不是说赵营要来了,他这么做未尝不是为防外敌。”
“防个屁的外敌!”杨科新立刻骂将起来,漫天的唾沫星子洒了自己一脸,“我和他之间,全是羊肠小道,赵营绝插不进去。在这互援通路增兵,不明摆着防着老子?”他虽骂,但不恼,蔻奴这样的表现最好,与自己有来有回,不致于寡然无味。
“将军又说过,那赵营来的使者曾言,李效山已经降了赵营。他这么做,是不是......”
杨科新愣了愣,旋即摆手:“真是妇人之见。”嘲讽过后续言,“姓李的真要当场便允了他,是个瓜怂。只是听小的们说,那赵营来的使者,在见我之前,的的确确见过了姓李的。”
“照将军所言,李效山没有答应赵营?”
杨科新摇摇头道:“老子又不是李效山的肚里的虫,怎么晓得他想什么?”
“那将军的意思是......”
“赵营个狗东西,明摆着是挑拨离间来着。见了姓李的再来见我,鬼话连篇。”说到这里,杨科新却轻叹口气,“可你真别说,老子现在,确实摸不清姓李的他是怎么想的。他当不会反水,但也打不了保票,唉,瞧他这两天动静,叫人难以决断......”
“倘若姓李的真有异心,那将军可危险了!”蔻奴樱嘴微张,表情忧虑,心却是有些幸灾乐祸。
杨科新侧头瞥她一眼,又转头看向穹,是否杨科新与李效山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这......”那被绑汉子虽然贪生怕死,但此前交待时,也故意拈轻避重,是以孟敖曹听了半天,也兴趣寥寥。这当口被一句话戳到了痛点,自然尴尬起来。
孟敖曹冷笑道:“你不说,我也不会多问你。杨科新既派人监视李效山,不会只你一个。再问一句你不答,那不必再说话了。”
事到如今,那被绑汉子已全无退路,未图自保,索性都说了:“不瞒大爷,杨科新不但派遣小的等来监视李效山,连袁天王那边也派人去了......”
消息传到赵营,正在议事的赵当世与昌则玉皆会心一笑。
“主公,袁、李、杨三方入彀,今观之,貌合神离之势已成。”昌则玉抚须淡笑说着。
赵当世亦点头道:“这三人名为互援,实已彼此失信,军师‘明间’之计佳!”
离间分暗间与明间,现在赵营给杨科新等人下的药,是明间。古来离间计,绝不可有所拘泥,必须随机应变。根据各方的线报,赵当世了解到袁韬军内部并不是想象的铁板一块,反而离心离德十分严重。各大头领之间也同样互相猜忌,毫无信任可言。可以说,现今能将他们绑在一起的,仅仅只有袁韬军的一块破招牌以及压逼的外敌而已,而这两个条件,起到的作用已经悬悬欲坠。所以赵当世认定,只需再添一根稻草,足以使这份脆弱不堪的关系支离破碎。一如汉末曹操离间西凉军,只需光明正大的来去几句话,即可令马超、韩遂反目成仇。
“为今之计在于速战。”昌则玉徐徐而言,“只需主攻一点,即可令袁韬军土崩瓦解。”
赵当世回道:“可即可差人攻打近处的李效山,拔了他,再打杨科新。剪除袁韬羽翼。”
昌则玉摇头道:“主公此言差矣。今去,径取袁韬即可。李、杨二人虽互不信任,但到底节制于袁韬。我若攻二者之一,在袁韬威逼下,另一者必会师袁韬来救,如此我等白辛苦一场。但若打袁韬,袁韬必然向两人求援,而这两人互相提防,生怕自己一动对方抄了后路,所以彼时的结果自然是......”
赵当世恍然大悟道:“彼时结果自然是我军打袁韬,杨、李二人作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