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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车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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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子,禄子......”

低沉而又苍凉的呼喊,像是穿过了千山万水,无限悠远,也无限摄人心魄。请大家搜索(品書網)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浑浑噩噩的广禄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然而,每当他茫然抬头,放眼四周,呈现出的景象却能在一瞬间令他心灰意冷。

人,都是人,可怜又无助的人。他们没了命的奔跑着,呼喊着,哭泣着,颤抖着。裹挟在他们之,广禄脑空无一物。手脚似也全然不听他的使唤,自顾自动着。视线再一次模糊,他现下只知道,自己正在往前跑。

他实在太累了,白日的战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而后,气未喘定,接踵而至又是近二十里的残酷强行军,任铁打的人,也遭不住这份摧残。况且,说是强行军,倒不如说自己以及眼下身边不计其数的“袍泽”都是没驱赶着的牛羊。手执利刃的“放牧者”在身后凶狠地监视着不断前行、手无寸铁的“羊群”。人人不语,心皆知,不说回头,只需停一停步子,顷刻招呼来的,将是无情的杀戮。

广禄灵魂出窍也似,以为会无穷无尽地跑下去。他仅着草鞋的双脚早已和绝大多数人相若,起满水泡、鲜血淋漓。过度的疼痛、透支的疲劳使他身体与精神都逐渐麻木,他相信,再过不久,他将与沿路倒下的许多人一样,不是活活累死,是给追来的兵士砍死。

没有人说话,甚至一星半点的咒骂也没有一句,这种时刻,哪怕多说一句也是徒耗精力。耳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那此起彼伏,泰山压话,低着脑袋闭目养神,哪知只过一会儿,耳畔听见有人对骂起来。

“罗大哥,消消气,南营的兄弟伙,不懂事体!”

广禄抬眼循声看去,只见一臂距离外,方才那汉子抱臂坐着,拧着脸气呼呼的,有一两人正在劝他。

“南营算什么东西?还有脸面叫咱兄弟?要不是那姓杨的心黑手辣,咱们有这么容易败了?”那汉子吹胡子瞪眼,气到头,大声怒道。他嗓门大,一出声引起了十余步距离内所有人的注意,身边人怕因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都低声劝他。

看得出,这汉子有点名气,不然,偌大的人群,各部编制荡然无存,成百千的人杂乱在一起也不会恰好这几个认识他。果真,几步开外,也有认识这汉子的,有的附和着安慰,有的则幸灾乐祸冷言嘲笑。

广禄听他骂南营,以为同是北营的袍泽,便问道:“大哥,你是北营的?请问尊姓大名?”

那汉子闻言,看看他道:“咱家叫罗威,不过这‘罗’既不尊,‘威’也不大。”说到这里补充一句,“咱家不是北营,是大营的。”

“大营的?”广禄愣了愣神,他作为北营的一份子被俘虏,后来有混入一批人,当初以为只是南营来的俘虏,不想如今大营的俘虏也齐聚一处。

“有啥好吃惊的?”那自称罗威的汉子说道,“咱们三大营的人好些年没坐一起亲热亲热,这下倒好,遂了愿了。”

广禄听他表面调侃,实则悲哀,叹口气道:“袁天王真......”

“翘辫儿了。”袁韬在三大营兵士的心有若神明,广禄怕冒犯了尊讳,尚在措辞,罗威老不客气替他说了出来。

“脑袋都给人挂到半空咯,还能有假吗?”看去,罗威似乎对袁韬并没有那么感冒。

“唉,可叹......”广禄是在半年前加入袁韬军的,那时候有一股流贼屠戮西乡县,他家破人亡,跟着一伙流民逃荒躲入大巴山,辗转被袁韬收编。他年纪很轻,入伙时间又短,听人说起袁天王如何英明神武、如何仁义无双,自然信以为真。原期待着跟着这“川头号瓢把子”能混口饱饭,岂料风云突变,故而免不了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袁韬死,咎由自取。只可惜了北营的李头领,给小人暗算,含恨而亡!”罗威边说边摇头,双拳紧握。他明显对袁韬无甚感情,反而对北营的渠首李效山的死耿耿于怀。

广禄小兵一个,平时自然了解不到太多信息,但见罗威反感袁韬,也知趣不再说话。反倒是罗威问过来:“这位兄弟,你叫啥?”

“广禄。”广禄说完,怕他不清楚是哪几个字,解释道,“‘广’是广大的广,‘’是曲星的,‘禄’是俸禄的禄。”说完,脸色一红,因为他这些话是从小背熟讲给其他人听的,他不识字,除了自己的名字其实并不知道诸如“广大”、“曲星”之类的词到底长啥模样。

罗威撇撇嘴道:“哦哦,你和我说我也不晓得。”说完补一句,“不过听你道来,你爹倒是很希望你能考个功名,拿朝廷俸禄哟。”

广禄腼腆地摇摇头道:“我不识字,平日里只会跟着打打猎。这名字是我出生时一个云游道士起的。那道士借宿我家,吃了我爹炖的野味,便起名为报。”

罗威“哼”一声没再出声,反与其他人攀谈起来。广禄无依无靠,很没安全感,觉得罗威看着像个人物,便有意拉近与他的关系,又挑起话:“罗大哥,你可知道,咱们在这里做啥子?”

罗威斜睨他一眼,本不想搭理,好歹受了声“大哥”的尊称,只得拉着个脸道:“必无好事,但坐这里是为了休息,至于休息完了如何,天晓得。”

广禄连连点头,看着罗威似乎又要撇下自己,忙道:“我看着树木轮廓,咱们一路倒是向北走着。想那赵营是从南而来,这可不是走反了吗?”

“嗯?”罗威一怔,好像受到了什么启发,可还没等他回问,遥远的天边,骤然再度响起了号角声。

“他娘的,又要走了。“罗威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骂骂咧咧两句。

“你跟着我,别丢了。”广禄正不知所措地立起环望四周,罗威又说道。

肃穆带着冷峻的号角声接连不断,人群突然纷乱起来,广禄给熙攘的人流挤得趔趄,亏得罗威一张大手抵住他后背,才不至于跌倒。

“又得跑了!”罗威冷言道。

广禄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背后的号角声突然震天价响起了浑厚的战鼓声,纷至沓来的无数人将他带向前方。

“怎么回事?”罗威大声疾呼,他也夹在人群,紧挨着广禄。此时人群的密度远远超出此前长行军的时候,加战鼓声犹若冲锋,使他登时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罗大哥!”号角声与鼓声从左、右、后三个方向愈演愈烈,每当它们响起一阵,广禄便真切体会到无尽的人群又向着心收缩了一次,他被挤得几乎透不过气,下意识地呼起了罗威。只可惜,这一次,除了攒动着的无数黑色人头,他没有得到罗威的回应。

纷纷攘攘的人群如同洪流,一个劲儿地向前倾泻。广禄七荤八素,只是跟着大流跑。身后,忽而又传来了惨叫。不看也知道,定是在后监阵的赵营兵士在对“不听话的羔羊”痛下杀手。

“赵营究竟要干什么?”歇了一会儿,宝贵的体力令广禄在狂奔尚能抽出空隙思索。很明显,处在人流最外围的赵营兵士是有目的地将俘虏们从左、右、后三个方向向前驱逐。长距离行军、休息之后的突然启动、战鼓与号角......

这种种线索交织在一起,最终与一个点碰撞出了令人醍醐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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