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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50卷)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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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二折 卿自华发,剑引腾骁】

28-12-22

肩膈有一处血筋与肘后的软麻筋相连,贯以利刃,绝对能刷新对「疼痛」

的认知。

砍断肢体的痛楚与之相较,简直像小孩吃糖,洒上盐滷或可比拟,但毕竟跟

什么盐兑什么水、怎么洒怎么搓有关,其中学问甚大,疼痛的层次亦不相同,不

可一概而论。

当然,这肯定不是最痛的。

在胤野的私心偏好里,甚至排不进前十。

「循序递进」

是刑求拷问的根本。

过于剧烈的疼痛,会使痛觉麻木,沦为纯粹的体力消耗。

拿捏分寸,正是此道的醍醐味,一如女红、烹饪和花艺等。

但殷横野连她问的是什么都搞不清楚,那超过想像、却仍不住向上迭加的痛

苦几乎夺走思考的能力,模煳颤动的视界里什么也看不清,连嘴里无意识发出的

呻吟惨嚎都像是他人所为,遥远得毫不真实——「……住手。」

没想到出言喝止的,居然是武登庸。

「这位夫人请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此僚纵使罪大恶极,伏法也就是掐断一

口气。他武功已废,同死人也没两样了,夫人何妨给个痛快,了却此间诸事?」

他不识胤丹书,狐异门从掘起到没落这段时间,武登庸都在他处远游,虽依

稀猜到胤野的身份,她既未报家门,刀皇也无意说破。

「驸马爷,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咱们歇会儿。」

见三秋见胤野转过头来,笑得他心里发毛,赶紧劝解。

白发老渔倒是夷然无惧,只是静静回望,无意挑衅,但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胤野侧首笑道:「老爷子,我不会杀他的,我不喜欢杀人。」

衬与殷横野的呻吟,不知该说极有抑或毫无说服力。

「我只是问个问题,他却不说啊。老爷子,你帮我劝劝。」

武登庸精擅医术,早看出她罹患臆病,又或曾遭受巨大打击,乃至心神崩溃

,说话颠三倒四本不奇怪。

但自胤野到此,与殷横野间的对话他一句都没听漏,实不知她问了什么,皱

起被斜断的稀疏灰眉。

「不知夫人所问何事?」

「我问像他这样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求饶。」

胤野嫣然一笑,刹那间彷彿春风吹拂,满心俱是舒爽。

「老爷子,我瞧你和他似乎是同一种人,不若这个问题问你可好?」

素手一送,剑入壁中,直抵殷横野伤处,牢牢将他钉在墙上。

殷横野双足悬空,即使扳直脚背,离地尚有寸许,支着剑柄不让身体滑落,

其疼痛艰辛不言可喻。

胤野转往武登庸侧行去,任凭耿照怎么叫唤,就是不理,彷彿现场没有他这

个人似。

耿照气急败坏,只能慢慢扶着墙墟追过去,见她后腰悬了只革囊,所贮之物

形似椭圆,约莫比瓜实再小些。

他听说以秘术硝制后的人头能缩得极小,胤野口口声声说逝者已矣,有没有

可能将夫君的首级砍下,硝成之后带来了战场,让他亲眼一睹仇家的报应?耿照

背嵴一悚,骇异之余,又不禁有些凄恻。

他不是没想过胤野亲临的混乱,但转对刀皇,这就疯过头了。

武登庸与款摆走近的绝色丽人四目相对,泰然自若,一旁见三秋正「驸马爷

您少说两句呗」、「这女人是疯的」

劝个没完,忽长长「咦」

了一声,喃喃道:「合着你也太没节操了,对头兄,不带这么学人的。武林

绝招,各自研发,承蒙看得起小弟也觉得挺荣幸,可你也别当着我的面抄哇。」

武登庸、耿照闻言齐齐转头。

胤野停步笑道:「这位光头的先生好心计,连这等下三滥的声东击西也使将

出来。我瞧你也是同一类人,要不,你来回答罢。」

耿照急道:「夫人……觉尊非是使计,留神!」

胤野霍然转身,赫见身后一团缭绕如蛇信的漆黑雾丝,吞吐屈伸,最近的一

道雾蛇距她不到三尺,是一窜可飙的程度,无有避惧,抿着红菱似的姣美樱唇,

噗赤一声,不知从哪儿擎出一柄形似长椒的剥皮刀——一看便知是拷问用的刑具

——刀刃轻转,截下一条青竹丝似的雾尖儿来。

「雾蛇」

离了团块,活动力遽降,虚绕着刀尖,烟气渐消,似乎再一会儿便即全失;

若非如此,瞧胤野笑意闪现饶富兴致,怕是要伸手去摸。

「……夫人不可!」

耿照简直快要发疯,若立时恢复行动之能,不知是上前拽开好呢,还是一耳

光掴醒为佳。

胤野兴致被断,这回终于不再无视,蹙眉噘嘴,嗔道:「你好烦啊!再吵,

我那心肝儿丫头便不嫁你啦,生生馋死你。哪有忒烦的女婿?吵死人了,一点儿

意思都没有。」

耿照张口无言,唉啊半天都吐不出字句,没敢去看刀皇的表情,眼前的异状

亦不容许他分神旁顾。

黑色雾丝的源头,自是被钉在墙上、右手已废,正与肉体痛楚苦苦相持的殷

横野。

雾气或由襟里漫出,但他整个上半身被雾丝缠成线球也似,难以判断最初的

源头;将他钉在墙上的长剑柄锷连同伤口,俱被雾丝所裹,緻密的程度远胜其他

,雾气渗进伤口、吞吃血液,把扶剑支撑的右手裹成了茧子,犹未知足,更源源

不绝钻进老人的口鼻眼耳等孔窍,从殷横野不断抽搐的身子看,怕已钻入气管食

道,乃至五脏六腑,痛苦可想而知。

「……对头兄,你这玩法太骚了,看来真不是学我。」

见三秋啧啧称奇,顾不得头下脚上,屁股还嵌在墙里,赶紧攀关系。

「小弟见三秋,有机会交流下?」

蓦地一声震耳怒咆,裹住剑柄的雾茧忽地破开,穿出五隻黑紫色的爪状物事

,喀答几声金木敲击似的细响,「爪子」

攫住了剑柄,用力擎出,殷横野闷哼一声,踉跄落地。

黑色雾丝重新裹住涌出鲜血的创口,染血之处彷彿特别容易吸引雾气,将其

凝结得格外密实,像是在肌肤外结出一层厚痂似的甲壳。

殷横野恃以拔出长剑的黑色爪子,便是雾丝缠住受创的右手五指,藉以凝体

具实。

以殷横野的怀襟为中心,黑色雾丝依旧环绕着他,量大不若先前,具现的程

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彷彿身上缠着数条雾蛇,伸手可及,绝非虚淼。

殷横野闭目仰头,神情如品茶酒,以「爪子」

握剑挽了个剑花,信手转动起剑柄来,三尺青锋顿如一根竹筷,从拇指一路

转到无名指,俐落畅快,几无停顿。

只是那「爪子」

比之人手,毕竟还是大上不少,正欲转至尾指间,突然一个失手,铿啷坠地。

殷横野露出恍然之色,倏然睁眼,眸光湛然,隐隐迸出紫雾暗芒,哪有半分

功体全废、颓然待死的模样?低头一睨右掌,「爪子」

随视线收拢起来,化成五根指头,就像他原本之手,只是涂上乌紫色泽,此

外别无异状,瞧不出曾被胤野以一式「食血啮尸留诤骨」

致残。

「河桥非饯旧,暖酒不嫌衣。」

他活动着五根黑得不见皮脂光华的「雾」

指,怡然含笑,感慨道:「还是自己的家生用得惯。你说是也不是,胤夫人?」

不见身子有甚动作,坠地的长剑忽地跃起,隔空一弹,直标胤野面门!胤野

咯咯轻笑,转刀一格,剥皮刀被剑刃撞得脱手,劲力之强,震裂她右手虎口,却

也被引得偏转直上,打着圈子旋高数丈,才又笔直落下。

胤野右掌捏紧袖布止血,迳以左手接剑,接连挡下三道无形指劲,每接一道

便小退一步,脸不红气不喘,分毫无差,彷彿事先与殷横野套好招,为此练过千

百回,连殷横野都不禁赞了声:「好!」

胤野嫣然一笑。

「好什么呀好,乖乖回墙去。我问完老爷子,再来问你。」

江湖上罕有人知道,「倾天狐」

胤野是双手皆能。

她幼时本是左撇子,母亲以为不祥,硬让她使右。

寻常人至此,多半便使右了,谁知待她开始习武,其父胤玄才发现她竟能左

右同使,丝毫不乱,明白女儿天赋异秉,不禁双手同练,只嘱咐在人前仍旧使右

,莫露形迹。

除夫婿胤丹书、儿时知交风射蛟等寥寥数人,知道这个秘密的对手都已不在

世间。

她以剥皮刀硬接一剑,不仅取回称手的长剑,其后所接的每道指力,均施以

巧妙的步法卸劲,同时拉开接战距离,测试对手压迫进击的幅度……只有老练的

武者才能于谈笑间轻描澹写,策战若此。

耿照的实战经验不如未来的丈母娘,直到胤野退第三步时才会过意来,还来

不及佩服,心念微动:「我能看出,况乎殷贼!」

正欲开声,蓦地殷横野形影一晃,突然消失,再出现时却在胤野身前丈余处

,且是踉跄落地,立身不稳;胤野几乎是同时动身,却非退后,而是抢上前去,

刷刷刷三剑,疾刺他胸口同一部位。

殷横野本欲以「分光化影」

施袭,岂料中途落地,反被胤野杀了个措手不及,挥去一记、硬挡一记,黑

雾所凝的右手被快到不及瞬目的第三剑挑开,第四剑连耿照都没看清,「啪」

的一声轻响,殷横野前襟掀裂,一枚不到三寸长、形若长卵的物事掉出来,

旋即黑雾窜飞,扑面卷向胤野。

她舞开长剑,扫去雾气以自保,但烟雾本无形体,收效有限;雾旋剑掠不过

须臾,胤野突然疾退,落在武登庸、见三秋之前,右上袖及肩而裂,露出一条欺

霜赛雪的藕臂,既有少女的纤细,复有妇人的浑圆,线条、肤质美到难以形容,

说是月宫羲娥怕不为过,浑不似人间应有。

武登庸一生独锺亡妻灵音公主,见三秋视女色如锅碗瓢盆,两人皆是心性不

移之辈,却不得不承认:纯以女子形体之美,胤野确是人世之巅,光是这条裸臂

便足以入画,有眼皆迷,非惟登徒孟浪。

断袖积于肘间,胤野肩臂无伤,殷横野本欲攻击左侧,废她执兵之手,胤野

以右肩迳受,但殷横野岂止一着而已?耿照见她左膝裙渗血,显是伤了大腿,暗

叫不妙,咬牙盘坐,催动骊珠奇能,加速血行。

狐异门武学以身法见长,胤野的剑法不知学自何处,但《思首玄功》除了修

练内力,也兼通化招运用之理,能将各门兵器路数化入刀法,胤野以此修成剑法

,似乎也不奇怪。

殷横野声东击西,逼迫她在执兵之手和行动自如间择一,终于将这头狡智如

电的雌狐逼到了陷阱前。

他重新拾起那枚黝黑的卵形长石,黑雾持续从指缝间窜出,殷横野深深吸了

几口,精神一振,示威似的把玩着卵石。

「胤夫人不愧有狡狐之誉,伪作痴傻,从头到尾便只想着破坏这枚圣物……

我该夸你聪明呢,还是替你惋惜?」

胤野笑而不语,也不点穴止血,显然其后尚有图谋,不轻易舍弃腿脚一搏之

力。

黑雾不但修复殷横野严重受创的五指,还能让他重运功力,几乎使出「分光

化影」

的异能,这枚被他称作「圣物」

的黝黑卵石绝非泛泛。

胤野一上来就锁定他兜在襟内的雾源攻击,正是兵法中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可惜这份企图在奇蹟般复原的殷横野之前,只能以失败收场。

失去敏捷身法的掩护,再加上三五异能压倒性的优势,胤野想与他单打独斗

,几无战胜的可能。

耿照心知形势凶险,正打算沉入虚境,以争取缩短调复的时间,忽听见不远

处飘来一把瘖哑断续的衰颓嗓音,竟是萧老台丞。

「殷……殷横野……幽……幽魔核……勾……勾结……异族……」

「你还没死啊,萧谏纸。」

殷横野狰狞一笑,忽然张狂起来,仰天大笑,笑声极尽轻蔑,隐隐能听出怒

火。

「这可不是神军所恃的‘幽魔核’,不是那种低三下四的东西,谅你没那个

见识,老匹夫!这是我出生入死,深入非人之野百千里,历经险阻,方从那至高

无上的神圣根源所得,乃祂老人家赐我的冠冕,是我身为人上之人、诸皇之皇的

凭证!当诸天俱灭,浩劫降临,圣物能保护我度过重劫,直薄末法之末,并恃以

再造新象,重临万界——」

忽然一怔,像顿悟了什么,双眼慢慢睁大,喃喃道:「是了,原来……原来

这便是圣物的作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我主当

年早已预见此劫,才将它赐给了我……正是如此,哈哈哈哈,正是如此!」

黑色雾丝彷彿呼应卵石持有者的兴奋,随笑声剧烈扭动,一下膨胀许多,盘

绕在殷横野身子周遭,似龟似蛇,又像是某种巨大的壳虫肢虫。

他摊开由黑雾凝成的五指,福至心灵,一催功力,那卵石忽如烟壳崩碎,化

成骨碌碌的浓厚烟霭,就这么「沉」

入掌心,黑气一瞬间从腕肘臂肩乃至全身,然后漆黑如墨的肌肤又恢复原本

的色泽,其下隐隐透青,带着死尸般的澹澹灰紫。

至此,除了右手五指和右肩膈的伤口,殷横野浑身上下只余些许残烟,若有

似无,像是自前述两处飘来;虽不似前度全身烟绕的虚淼诡异,却透着一股强烈

的妖异,纵有人形,已有几分不似人。

「萧谏纸,武登庸!你们今儿是杀不了我的。可怜褚无明算白死啦,便是不

堪闻剑无解之招,岂能比得过毁灭诸天的末世之劫?此一圣物既能护我至末法之

末,区区束血断息,何有惧哉?何有惧哉!哈哈哈哈————」

狂笑声里,宏大的气劲四向迸开,震得墟残飞散,地掀如涌,胤野立足不稳

,几乎一跤坐倒,只耿照盘膝在地,五心朝天,苦苦与时间赛跑。

殷横野再无顾忌,靠着黑雾修复的身体虽还不能运使如初,但此时已非彼时

,他不再是走投无路的哀兵,而是手握不死奇能的胜者,一旦除掉武登庸等人,

走出此地,外面又是一片好天;凭藉圣物之能,非但长生唾手可得,改造功体、

登峰踏顶亦若等閒,今后还怕谁来?恨不得独孤弋复生、韩破凡归来,七水尘再

履尘世,一个个打得他们俯首称臣,岂不快哉!数十年来怀忧于不闻上谕的自己

,实在是太傻了。

至高无上的那一位,早把宰制苍生的权柄交给他,只是他始终没发觉……不

,非是智虑不及,这一切全是考验。

若非勤勤恳恳,为主上的大业奔走若此,以致身陷绝境,圣物岂能自行开启

,显现神蹟?说不定……圣物是设定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打开,这么说来,是我

过于谨慎不肯犯险,硬生生延开了主上的厚赐啊!我同这些蝼蚁一般见识什么?

殷横野心想。

速速清理干淨好做正事去。

可惜背叛自己的逄宫也要死。

早知便让他造一只舒适服贴的金丝手套,掩去自己右手的圣冕之证——圣物

自非「幽魔核」

可比,但赋予死物般的神军生命的幽魔核,与圣物系出同源,理解成更廉价

低劣、勉与庸凡之用的圣物亦无不可。

圣源既不可擅名,他这隻重获新生的右手何妨称作「幽魔手」?殷横野足尖

一点,无声穿越翻涌如浪的尘沙,迳取厚厚黄幕中那一抹窈窕动人的丽影。

他等不及以幽魔手攫住胤野细长的鹅颈,在那盈堪一握的白皙雪腻上,留下

属于他的青紫瘀痕——黄尘倒卷,一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势若万钧!殷横野自恃

有圣源之力加持,便是同等大小的山岩坠下,亦能一击粉碎,谁知巨物凌空一拧

,竟避过了攻击,两只磨盘大的铁蹄接连盖落。

殷横野以拳相应,触手如中角质厚甲,至坚并合至韧,牢不可摧,若无圣源

之力,这下要吃亏的怕是自己,不敢再接第二记,闪身退开。

巨物轰然落地,蹬蹄昂立,嘶鸣如虎啸狮咆,如雷的吐息喷散尘霰,露出一

头魁梧得不可思议的乌骝马躯,烈鬃似电,长吻如龙,以致鞍背上的骑士虽也是

堂堂九尺的昂藏大汉,被马一衬,倒似小了整整一圈。

「不好意思,迷了下路,来晚了啊。我说下回揍人能不能约在好找些的地方

,越浦有几处我相熟的,有酒有菜还带按摩,耿盟主要不考虑一下?」

那人呸呸呸的挥散黄沙,露齿一笑,牙列齐整洁白,青髭满腮的英俊面庞与

其说是潇洒不羁、豪迈苍凉,的是嘻皮笑脸,声音口气还作死得不行,让人

直觉便想赏他一拳,却不是胡彦之胡大爷是谁?他往朱城山接应妹妹碧湖,流影

城内虽无独孤天威、横疏影坐镇,守备却超乎想像地森严,平望都的皇城与之相

比,恐怕还逊色不少。

他头一回潜入虽未暴露行藏,却无法多带一个人离开,回到耿照的老家龙口

村整补,备齐工具、制订计画,这才终于成功;再加上当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待携碧湖回到冷炉谷时,耿照已出发至幽邸备战。

薛百螣转交一封蜡丸密信给胡彦之,乃盟主临行前秘付,旁人均不知情。

薛老神君屡次向盟主请缨赴战未果,恨不得自己跑一趟,见胡大爷也不像愿

意夹带自己前往的样子,特地让他带上盟主的爱刀藏锋。

在薛百螣看来,刀毁了也就毁了,总比人完蛋强;耿照恐藏锋受损,难对邵

咸尊交代,宁可在幽邸各处藏刀备用,也不肯携神兵与战,不知该说老实或迂腐。

密信里,耿照託义兄往取一物,若能得手,须尽快送至战场,并留有在周流

金鼎大阵之外,与四极明府弟子取得联系的方式。

胡彦之费了些工夫才办好,赶到时大阵已闭,复有刀皇在大阵各处凿开了「

狗洞」,别说是外人了,就连明府匠师都不敢擅入,唯恐迷失。

胡彦之心急火燎,哪肯听劝?策马迳入,凭着策影天生的灵感与嗅觉,一路

寻到幽邸后山,赶在这时突入战场。

他巧妙地控制缰绳,抑住战意高张的策影,见不远处耿照盘坐调息,判断义

弟正在紧要处,不欲惊扰,朝武、见二人微一颔首,权作致意,翻身下马,对坐

倒在地的黑衣美妇伸出了手。

那女子美得令人摒息。

虽看不出年纪,但也不是二八年华的黄毛丫,风姿与美貌同样是倾城倾国的

地步,他马上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忽然明白小耿做的是什么盘算。

老实说他不算见过母亲。

襁褓中的婴孩尚且不晓事,哪有什么记忆?眼前的绝色丽人与曾梦见的都不

相同,他没想过母亲会是这般令人怦然心动、我见犹怜,连一抬眸都彷彿能揉碎

相思的楚楚艳妇,对耿照的「好意」

不知该感激涕零好呢,还是冲上前去暴打他一顿。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聪明来自母亲。

江湖传言,牛鼻子师父所述……尽皆如此,但侧坐于地、手按腿创,轻蹙眉

姣微露痛色的美妇人似乎并未意识到他的身份,将细嫩的小手放在他掌里,挤出

一丝少女般的纯淨笑容。

「有劳少侠。」

这不是胡彦之期待的重逢,但或许是眼下最好的,对彼此都是。

他还没准备好要面对她,以及狐异门的种种,譬如下落不明的兄长,譬如砍

伤妹妹碧湖的脸,由姑射将她炮制成刀尸,譬如在他的身份里,属于狐异门和青

帝观的认同拉扯……先这样就好,老胡心想。

「夫人客气。」

一把将她拉起,用力拿捏小心翼翼,尽量不让她的伤腿感到疼痛。

母亲的手比他想像得更凉更滑,幼细得毫不真实,距离团圆相认尚远,却比

梦近。

胡彦之从鞍侧解下兵刃,忽听一把阴恻恻的声音穿透尘沙,令颈背泛起大片

悚慄:「黄口小儿,也来送死!」

胡彦之连剑带鞘回身一砸,新成的剑脉忽生感应,急急矮身;肩后一痛,已

多了个血洞,堪堪避过穿心之厄。

策影咆哮人立,敏捷的动作与巨大的身躯全不相称,扑咬蹬踹、进退驱避,

堪比一流高手,单论破坏之威,那是丝毫不逊武林顶尖,纵以三五之能,一下怕

也挨不得,逼得殷横野无暇他顾,全力周旋;百忙中张嘴一咬,将被胡彦之扯落

大半的鞍袋咬落甩出,勐朝胡彦之甩去。

便只这么一缓,身侧已噗噗噗连中三指,血涌如泉,强悍如天镜原的异种紫

龙驹,也不禁跪折前肢,轰然趴倒。

「兀那畜生!」

殷横野冷笑,闪至策影身前,欺牠一咬不及,欲一指破颅,了结这头怪物,

赫见策影无声露齿,马嘴嘶颤,宛若人笑,忽生不祥,冷不防身侧一飘,如遭巨

大的铁球抡扫,整个人横飞出去!原来策影以前肢为轴,扭过大半个马身撞至,

堪称是余力所注,以紫龙驹傲视东洲的筋肉运动之力使出,快到殷横野来不及使

「分光化影」

闪避,当场被打个正着。

胡彦之忍痛起身,鞍袋迎面而来,分抽双剑击之,鞍袋两分,其中一柄乌鞘

长刃射向耿照,「笃!」

钉入他身畔的墙墟,嗡嗡颤摇,正是由青锋照当主邵咸尊亲手修复的「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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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物飞向院墙一侧,胡彦之左肩受创,顾了准头便失劲道,中途坠落,胤

野闪身接过,微一踉跄稳住身形,从破损的鞍袋里擎出一泓潋滟波光,彷彿握着

一束碧水精华,当中尚有清波游鱼,剔莹透亮,竟是胤丹书的佩刀「珂雪」!耿

照让胡彦之持信物往栖凤馆,就是为了取回珂雪,藉由战场携手、归还珂雪二情

,为他们母子相认预作铺垫。

老胡虽不待见明姑娘,但在重铸「绝不剑脉」

一事上已承其情,託他取刀,应不致为了鬼先生妄起冲突,比七玄盟诸人合

适;以老胡的智谋阅历,也不用担心明栈雪生出别样心思。

明栈雪与胤铿有怨,与狐异门结怨否,则还有商议的余地。

毕竟是鬼先生先来招惹六玄,都说「先动手贱,打死无怨」,但佔夺珂雪刀

又是另一回事。

「……你去寻明姑娘,她借你手还刀,与胤氏相抵,从此河井无犯,算是一

大好处。故我去未必能得,但你去必得珂雪,原因在此。箇中得失,弟不敢擅夺

,兄意即我意,未敢有怨矣。」

耿照留给他的蜡丸密信里如是说。

胡大爷拿信沉吟半晌,忍不住笑骂:「这小子,算计到我头上来啦,真真不

能小看。」

通篇笔迹朴拙,已较过往进步许多,不见涂抹删改,显是拟好草稿,才又重

新誊写。

最后那段「箇中得失」

文诌诌的,与前头的大白话不同,怎么看都是经人指点;套上符赤锦挤兑人

的笑语声口,果然若合符节。

要说她带得小耿嘴油,指不定是耿照教她心黑,哪一个又更坏些,委实难以

取舍。

耿照所料无差,胡彦之天生一副滚热心肠,便不回狐异门,也不乐见母亲与

明栈雪斗得两败俱伤,况且后续营救兄长,尚须此女透露关键,遂快马加鞭赶往

栖凤馆,取了珂雪刀来。

胤野虽有珂雪在手,无暇自疗,裙上深渍逐渐渲开,胡彦之恐母亲有失,提

剑掠至,果然殷横野倏忽而现,指气抢攻胤野,对胡彦之则迳以右手接剑,以一

敌二游刃有余,啧啧道:「可怜白犬子,閒吠远行人!鹤着衣为替挚友留下这点

骨血,也算费尽心思,可惜资质不如汝父,鹤老杂毛授徒也不比魏王存,画虎成

犬,徒增欷嘘。你看我的眼神杀气腾腾满是仇恨,该不会以为,是我害了汝父罢?我也是刚才听闻,令堂亲口承认是她杀了令尊,此等人伦悲剧,合当万里同哭

……」

胡彦之充耳不闻,心知双方修为天差地远,没有分神的余裕,左肩受创用不

了双剑,索性单使入门的灵谷剑,不紧不慢,攻势连绵,看似平澹,刃接的瞬间

劲力爆发,越是格挡反而越难招架,一来一往活像自己打自己。

殷横野渐不能随手应付之,主力由胤野转移至此,暗自诧异:「观海天门剑

脉一支,百年来没出过什么英杰。除魏王存魏老道有点门路,那也是拜妖刀武学

所赐……这小辈的剑法是何人所授,怎地竟如此难缠?」

当年魏王存掌剑双绝,人称「冲霄一剑」,其实掌法内功的造诣更胜于剑,

但同样没能在道义光明指之下多撑几招,终为殷横野擒获,炮制成刀尸,武林从

此人人自危,莫敢称妖刀虚妄。

胡彦之的武功来自天门绝学《律仪幻化》,罕见地以轻功为础石,这是鹤着

衣为他将来认祖归宗,重拾狐异门武学时不致南辕北辙,特地为他挑选,甚至将

狐异门的心法化入其中,经过试验可行后,才肯转授爱徒,可谓用心良苦。

老胡习惯了以快打快,无论自创的《寒雨夜来燕双飞》,或结合天狐刀传授

耿照的「无双快斩」,均是抢佔先机一力压制的打法,对付弱于己的对手效果绝

佳,若势均力敌,或以奇袭之姿杀出血路;但面对强势的敌人,则收效有限。

耿照头一回与岳辰风相斗,无双快斩接战即溃,斯以为证。

重铸剑脉后,老胡修为突飞勐进,运之于剑,威力却增长不多,反不如随手

一噼,刃上所挟如蓄风雷,置之不理则无事,一旦触发适足以开碑裂石,凡人绝

难抵挡。

所有的快剑技巧,都与「绝不剑脉」

相扞格,唯一能重拾习练的,也只有百观混一的入门基础《灵谷剑法》了。

昔年秦篝散侯以《灵谷剑》与《洪洞经》混百观于一元,不同于限掌教真人

修习的《洪洞经》,七十二式灵谷剑乃百观之根本,简单易懂,左右皆能,三个

月内必可学会,多用于鬆筋开架;「根本」

是好听了,实战却上不了檯面。

各观的入门功架都比这套持剑体操管用,谁想在上头费心思?这段时间里,

胡彦之却对灵谷剑法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灵谷剑并非越慢越好,与其说快慢有致,倒不说更近于踏罡步斗的科仪,架

子很散,常有凝而不发之举。

往往一剑噼出,只闻三分呼啸,剑刃隐颤间却蓄有七分潜劲,不触则已,所

以看来平平无奇;既无克敌致胜之狠锐,亦看不到妙至毫巅的拆解,盖因力若未

至,无以蓄之。

殷横野不知不觉间将七成力转到了这厢,指劲频发,仍拾夺不下,渐感焦躁

,暗忖:「我与他斗成这样,岂非给让了一臂?」

化指为掌,以开碑势甩出,接着抡臂如鞭,最终再赞上一拳,三着连环,一

记重逾一记;胡彦之架剑于胸,被轰得断剑呕血,踉跄退了十余步,好不容易化

去刚劲,背创却重重撞上墙墟,眼前一黑,再起不了身。

此连环三捶乃是儒门绝技,集掌、鞭、拳于一点,难以别类,有个威风名目

叫「罗施一面,帝战三驱」,门人呼之曰「帝罗三」,已逾甲子未现江湖。

青鹿、金貔、碧蟾三朝均有恃以成名的儒门魁首,号称一式降魔,曾为儒武

门面,不在赤心三刺功、弹铗铁指等代表性的武学之下,败于此招实算不得辱没。

驰援的奇兵双双倒地,殷横野正要拿下胤野,颈间忽凉,胤野竟趁他出拳的

同时无声欺近,锋锐的珂雪轻轻一掠,角度之刁钻,若无峰级本领,必以身首异

处收场。

殷横野以「分光化影」

逃过断头之厄,胤野想也不想,回身便斩。

「分光化影」

无法中途转向,殷横野就这么现身刀口,仓促间举掌接刃,突然低哼一声,

再度失去形影;胤野回身出刀,却难再次得遂,殷横野在原处后方约莫两尺的虚

空中出现,恰是一探手便能攫制玉人雪颈的距离。

(糟……糟糕!)胡彦之魂飞魄散,只恨浑身无力,难以扑前保护母亲。

一柄长刀横入殷、胤之间,柳絮般黏上那乌紫缠雾的「幽魔手」,瞬间寒光

暴绽,数不清的刀芒将殷横野裹入其中,勐然一收;气旋绞散的刹那间,当中空

空如也,殷横野自两丈开外的院墙前闪现,眸光狞恶。

自他幽魔入体以来,这是头一次退得这么远,可见发动的瞬间逃生意志之强

,甚至不及拿捏距离,径直退到了最外沿。

「干得好,小耿!」

胡彦之直想跃起欢呼,可惜动弹不得,叫也叫不出声来,开口全是休喘与血

沫。

耿照调息暂毕,感应殷贼杀气,不及睁眼,迳自抽刀起身,抢在幽魔手之前

发动攻势。

这份明快判断与身力运使,正是在虚境中以刀皇为假想敌,无数次惨绝于峰

级绝学之下,淬鍊而得的新能力。

殷横野吸收卵石所藏邪能,但这怪异的「圣源之力」

并未修补其身,而是接手受损的部位,取代其原有功能。

就像雾丝并非治好断指,而是按殷横野的意志凝出指形,随意运使。

然而,内力生成的道理,殷横野能清楚阐释,故圣源之力得以代行;而三才

五峰之能仅能意会,聪明如殷,也无法以文字言语说明,运使便相对不稳,如非

差强人意,便是时有时无,才给了耿照插手的机会。

横刀遮护身后丽人的少年闭上眼睛,百骸俱鬆,如睡于棉花云上。

这是凡人应对「分光化影」

唯一的可行之法——如果练有碧火神功、乃至大成者,还算是凡人的话。

殷横野收起了轻视之心。

院墙所围的荒芜之间,一场肉身对抗浮光掠影的惊人战斗于焉开展。

耿照将碧火功的灵觉开至极限,在他的感应里,连风和气味都有线条色彩,

流动变化皆如图画一般,他所要做的,除了判断何种嬗变属于攻击之兆,剩下就

是让身体的反应跟上它。

「啧,驸马爷,这小子刀法变得很高啊!简直换了个人似。给约么?」

一旁的院墙上,见三秋抚着与头顶同样光熘无毛的短下巴,为防头下脚上看

不清,脖子如拧紧的毛巾般转了半圈,虽仍有些歪斜,总算不是倒着看了,只是

样子颇为吓人,活像给绞断颈子的尸首。

「那把刀也挺不错的。有意思,有意思。」

「我就随随便便教了三天而已,还行罢。」

刀皇嘴上谦虚,若有尾巴,怕都能升旗了,强掩得意又装得不像,令人浑身

难受。

藏锋的锐利仍能对殷横野造成致命的打击,这是仅存不多的优势。

耿照飞快击退了几波,只在腰腿留下几道皮肉伤,并未影响战力。

问题出在预判的成功率上。

七成乍看是惊人的高,却代表十次攻击里,耿照将错失其中三次,为免伤及

身后的胤野,只能自为肉盾。

血蛁精元的惊人恢复力,仅于皮肉上符合交战的即时需求;若不幸伤及筋骨

脏腑,仍将立刻丧失接战之能,沦为俎上肉。

感应视界里,色块波形正飞快扰动,但耿照无法确定于何时、自何处来。

忽闻背后一声低语:「……右!」

不及思索,藏锋发在意先,「风起于青苹之末」

之所至,殷横野几乎是一现身便遭刀芒所攫,跟送上门的肉骨头没两样,堪

堪以「分光化影」

遁开。

「……后!」

耿照臂一揽,护着胤野转过大半圈,一刀搠进殷横野双掌间,才又落空。

感应视界里左半边的波形掀涌如浪至,这回身后虽一片静默,只余背上烘暖

喷香、隔着衣布仍觉脂滑的温软触感,但耿照的判断再次中的,逼退了瞬移而至

的魔头。

胤野没有碧火功独步天下的感应,天覆功或思首玄功亦不以此见长,靠的是

观察分析,然后大胆预测——说穿了,就是一个「猜」

字。

世间有擅于划拳者,每猜必中,次数越多猜得越准,通常十余把后,败者已

无翻身的机会,只能祈求对手失误。

而胤野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都是。

她靠着这个本领,准确预测头两次「分光化影」

的落点和出手方位,第三次则不幸失手,全靠耿照救得。

但此法并非盲猜,而是基于观察和分析所得,接触的时间越长,预测便越加

准确。

殷横野毕竟也是人,总有习惯偏好。

胤野不知逮到了什么小辫子,越猜越毒,配合碧火功的感应,两人联手,悉

数挡下了此后的攻击,令殷横野不禁怀疑:自己的「分光化影」

莫非出了什么问题,以致与寻常身法无异?「……夜怯餐肤蚋,朝烦拂面蝇!」

殷横野焦躁起来,打算再出「帝罗三」

那般重手法,一力降十会。

「负隅顽抗,不知所谓!岂不知圣渥难违乎?」

身形稍纵即逝,只余残影浮光。

——来了!耿照沉入虚境,感应视界剧烈扭曲起来,所有的线条、图形、色

彩全绞扭在一块儿,如千里长虹、龙卷飞坠,兜头罩落!忽听胤野轻叱:「下!」

他本能朝身下挥刀,劲力却从上方倾至。

藏锋急急变招,刀刃与幽魔手上下错开,擦出大蓬的炽亮火星,却未能格住。

殷横野仰避刀尖,黑雾缭绕的五指插入耿照肩背颈侧,直没至第二指节!耿

照惨叫一声,刀尖急轧,失衡的身子压上刀背,斩向殷横野左肩。

这一下应变快绝,难得的是不假思索的舍身气魄。

殷横野不肯抽退,迳以左掌接刀,忒短的距离内「凝功锁脉」

无由生成,藏锋斩开护身气劲,没入掌心锁骨,他周身的黑雾宛如鲨鱼嗅到

血气,疯狂往伤口内挤入,双双凝住了人刀,刃尖便似砍中滑熘坚韧的鱼皮,再

难深入。

僵持一瞬,耿照回头急唤:「快走!我——」

见胤野眨眼轻笑,彷彿恶作剧得逞,珂雪自他背后贯入,再由腹间穿出,如

热刀切牛油,发出「噗——」

的丝滑细响,旋没入殷横野下腹,竟一刀将二人捅了个对穿。

耿照瞠目结舌,痛楚这才与嘴角汩血齐齐涌出。

胤野风驰电掣一抽刀,揪他背领急退,飘行不过丈余,落地时一跛一拐地仍

不放手,拖至刀皇一侧,不理见三秋「你个贱人」

一通乱骂,平放珂雪翻过耿照,以其腹创贴刀,双手紧压他背部的伤口。

但珂雪的神效彷彿跟黑雾双双抵销似的,全然止不住血,柔荑袍袖俱被染红

,望之不觉憷目,只觉凄艳动人。

谁也想不到她下手忒毒,以战友为饵还不够,居然一刀两穿,这是拿战友之

命抵换,简直丧尽天良。

见三秋唾骂不绝,直到被驸马爷喝止,发现殷横野模样不对:被珂雪刺伤的

腹间反常地不见黑雾缭绕,周身的雾气散失大半,像是畏惧新伤口,远远避了开

来。

殷横野面色灰败,是自得圣源之力以来仅见,右掌笼于袖中,不见乌紫异手

的情况,以左手拾起胤野之剑撑持,踉跄几步缓过气来,掉转身子,头也不回地

往外奔出。

(他……这是要逃?)——殷贼居然逃了!从胤野以珂雪斩向幽魔手,使殷

横野抽退起,武登庸便猜此刀或能剋制卵石所藏的邪力,但智高如白发老渔,也

料不到胤野如此之绝,珂雪纵有奇能,万一这刀伤及耿照龙骨脏腑,也可能无从

救治。

她见殷横野将出三进,俏脸微变,蹙眉愠道:「喂,他要跑啦。」

言下之意是怎没人追。

胡彦之挣了几下起不了身,担心耿照的情况,勉强提声:「母……夫人,我

兄……耿盟主伤势如何了?」

本欲说「我兄弟」,话到嘴边又想起鬼先生,黯然改口。

胤野转对武、见二人道:「他要跑啦。」

竟是不予理会。

武登庸与见三秋伤得比胡彦之还重,烂嚼舌根不过是苦中作乐,莫说起身,

连动一动指头都难,哪留得人住?胤野压着耿照背创,美眸四顾,默然半晌,忽

然含笑叹息,这才对胡彦之道:「交给你啦。要是爬不过来,那就是他的命。」

胡彦之惊觉母亲要撤,失声急唤:「夫人不可!别……你等我……你等我!」

奋力挣起,无奈屡屡徒劳,急得吐血。

胤野拢了拢裙裾,动作轻俏可人,充满女子韵味;膝腿沾印片片彤艳,如绽

牡丹,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以鲜血淋漓的细嫩尾指掠发,勾几缕青丝至耳后。

「痴儿。会死的就是会死,留不住的。你急什么?」

正欲起身,一隻手握住她的腕子,竟是耿照。

胤野按他手背,笑容略带歉意。

「对不住啊,刺了你一刀。你让我追那厮去,了结这事,好不好?」

耿照嘴角微扬,缓缓摇头。

「你……你留不住的,让我来。」

这下连胤野都觉得他傻了,正欲挪开握持,忽想起了什么,不由微怔。

「是……是门外那位么?」

少年点点头,撑臂而起。

身下血落发出雨漏般的可怕滴答响,但出血量远不及洞胸穿腹所应有,与黑

雾一触之下双双失能的珂雪似又恢复神效,以惊人的速度止血收合。

耿照在胤野的帮助下,将刀板移至背创,闭目调息,低声道:「烦……夫人

与我义兄帮手,将萧老台丞、雪门主、聂二侠三位移到此间,务必要快。」

胤野有些疑惑。

「你怕殷贼加害他们?」

耿照摇了摇头,面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语声虽弱,神色却十分凝重。

「我怕我留人的手段在留下殷贼前,先把我们杀了。要是下一轮的战斗开启

之际,我还站不起来,只怕我们全都要死。」◇◇◇殷横野拄剑踉跄,儘管狼狈

不堪,却不曾停步。

下腹的伤口血流如注,在地上曳开一道长长的红线,瞥见聂雨色、雪艳青尚

有一息,也没心思斩草除根。

珂雪对圣源之力的侵蚀戕害,深深震慑了老人。

他无法思索当中因由,只有先行避开的念头。

出血到二进时便已顿止,黑雾重新裹住伤口,恢复气力供输,看来珂雪的影

响是暂时的,只消远离那柄天杀的晶石刀,圣源之力便能恢复活跃。

他得圣源之力的庇护不久,却仍能感觉珂雪对它的削弱,部分的散逸将永远

无法复元。

殷横野快步而行,脑海里已开始转着消灭狐异门,以及摧毁珂雪刀的盘算。

武登庸在东军时,因战区分配之故,没能与神军直接接触。

神军之事在独孤阀内遭到严密封锁,连独孤容、陶元峥等都未必知晓全貌,

独孤弋与萧谏纸君臣未对武登庸据实以告,亦属合情,但他们手里肯定有几枚幽

魔核;韩破凡曾正面击破一小股神军,韩阀内可能也有。

幽魔核若与圣物同源,或可补充散失的圣源之力——思虑自此,殷横野终于

露出微笑。

萧老匹夫与耿小子费尽心思,找来了忒多本领高强的帮手,也只是教他解破

圣物之谜,重得主眷,讽刺得无以复加。

幽邸内门近在眼前,想起被那混帐聂雨色炸毁的珍稀古物,殷横野心头不禁

一疼,几乎想回头宰了他。

但不忙在此际,儒门九圣之首暗忖道。

走出此间,天宽海阔,几时报仇都不嫌晚,何必急于眼下?走下阶台步入院

中,本欲吟哦两句,内院木门忽缓缓开启。

一人身披暗青色连帽大氅,手持过顶长杆,跨过斑剥的朱漆高槛,挡住了他

离开幽邸的道路。

殷横野的心微略一沉。

他认得这张脸,只是没想到别后未久,此人竟枯藁如斯,彷彿凭空老了二三

十岁。

露出兜帽的厚重发丝白得无一丝杂色,却非霜银灿亮的样子,而是没有半点

光泽,生机尽失,彷彿晒得干透的腐草蕈丝,成摞成摞的摊在万年山岩之上,不

见光的暗处爬满苔藓,生与死都透着幽微绝望的气息。

天佛血既已回到慕容柔手中,这人出现在此,其实并不奇怪。

怪的是耿小子凭什么以为区区一介手下败将,能阻止他离开?「性命既已不

长,何妨浪掷于美酒佳餚,花前月下?凭你之身家,狂歌纵酒至命终,所费不过

九牛一毛。我与你亡父也算是薄有交情,知他必不吝惜。」

冷冷一哼,掩不住满脸轻蔑讥嘲:「你待如何,李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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