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七月已卯
七月二十一,从日出到日失,大半天时间,悬泉置里外三十多个人都在忙碌,进进出出,每个人手头都有任弘安排的活。
任弘才检查完传舍出来,东厨庭院那边,已经快剥好羊了。
悬泉置剥羊,一贯是罗小狗来做,却见他用刀子在羊后腿上割开个口子,再用木棍插进去,捅出一个气道,一手扯着割开的羊皮,一手把着羊腿,便用嘴往里吹气。
听起来简单,要做好却难,一般人忙活半天,羊皮却一点动静没有,既需要强壮的体魄,更需要恰当的技巧。
这罗小狗肺活量极大,只见他腮帮子鼓起老高,吹几口气就敲打几下羊皮,一会儿便把羊吹得全身鼓了起来,好似一个皮囊,四腿朝天,蹬的直直的!
而后才能开始剥,在羊腹和羊腿上开缝,沿着胸腹部挑开皮层,拉开被挑开的皮边,开始拉扯,因为罗小狗力气大,一会便把羊皮扯了下来。
整个过程不过半刻,可谓一气呵成。
接下来,就是夏丁卯表演的时间了。
羊被悬挂到院子里那株胡杨木上,将剥好的羊头朝下倒挂,夏丁卯用刀子先剖开腹腔,把羊肚、羊肠子等拽出,而后卸下羊头,羊头通过喉管和羊肝、羊肺连在一起。
至于羊身,被放在木头大案上,夏丁卯动刀的速度很快,力道也足,且对羊的各个部位、骨骼烂熟于心,或沿着骨缝划过,使骨头分离,或挥动小斧猛地劈下,如此三下五除二,一头羊便剖解完毕。
夏丁卯又招呼众人收拾下水,羊肚、羊肠虽然污秽,却是平民百姓最常吃的肉食,可不能浪费了。
任弘在旁鼓掌道:“昔有庖丁解牛,今有夏翁解羊。”
夏丁卯满手血污,让旁边的人帮他擦汗,笑道:
“按照君子给的菜谱,要杀三头羊才够啊,这已是最后一头了!”
傅介子的使团人数多达二三十人,还可能有同行的西域使节,米面悬泉置不缺,但肉蔬可得备足喽。
西域使节倒是无所谓,任弘想的是,对奔波岁余的使节团,可得好好招待。身处绝域,面对种种艰难险阻,饥寒无时,可不是容易的事,是值得好好犒劳他们。
任弘从正在院子里清洗韭叶、葵菜的置卒旁路过,对夏丁卯道:
“傅马监和官吏们自然要好酒好肉,使团里的普通兵卒,也得让他们吃饱吃好。”
“要让他们觉得,回到悬泉置,就像是回到家,这就叫宾至如归。”
如此说着,任弘走进了厨房,常年烟熏火燎,这儿的墙壁永远是黑乎乎的,屋服小器的徐奉德,可花了不少功夫。
虽然质量没法跟后世的比,但也凑合着用吧。
巡视完厨房,任弘放了心,对夏丁卯道:
“粟、黍、酱、醋、豉(chi)皆已完备,但这些寻常食物,其他置所也有,唯有各类面食,还有这锅炒出来的菜肴,才能显出悬泉置的独一无二来,对了夏翁,鸡杀了几只?”
悬泉置自有鸡埘(shi),养着几十只鸡,一般时候只吃鸡蛋,但遇上贵客到来,任弘就得在那本专门的《鸡出入簿》上,添上几笔了。
夏丁卯道:“老仆记得,傅介子上次在悬泉置停留时,最爱吃鸡,便让人一口气杀了六只,都已收拾妥当,敢问君子,这些鸡,该如何烹饪?”
任弘只点了一道菜:“夏翁按照拿手的来,但有一样,却万万不能少,那就是……”
还不等他将话说完,却听到悬泉置角楼上,有人大声喊道:
“西边来了一队车马!”
……
悬泉置不仅是过往吏卒胡商的驿站,也是戈壁滩上的哨所。
总有几位持弩的材官,不论昼夜,谨慎地站在坞院东北、西南的两座角楼上,凝神戒备。
敦煌郡羌胡杂处,周边除了羌人,还有保于南山的小月氏部落,而匈奴人的马队,也经常在境外游弋,悬泉置得安排人放哨,监视过往行人,观察烽燧示警。
每当有车队路过,他们也会向置所禀报。
待任弘匆匆登上了角楼时,顺着材官指向远方的手,正好看到,笔直向西的丝绸之路上,扬起了一阵烟尘,看来队伍不小……
等到那车队走近了,任弘才看清,足足有三十余人,队伍里不仅有牛马车,更有几头骆驼,身上满载货物,每走一步,都响起悠悠驼铃。
而位于队伍最前方的,则是一辆驷马轺车,车舆中,有位高冠士人正襟危坐,手持一根八尺长杆,杆上末端以染成红色的牦牛尾装饰,为其毦(ěr),一共三重……
牦牛尾迎着干燥的西北风,轻轻飘扬。
见到此物,不论是角楼上的材官,还是走到悬泉置外迎接的徐奉德,都变得肃穆起来!
方才还在到处忙活的置卒们,手里的杂乱东西赶紧放下,挡在道路上的,则默默让到一边,垂首肃立。
不是因为来者是六百石的官儿。
也不是因为,他们是传书要求高规格招待的贵客。
而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轺车上的东西代表着什么……
连任弘,也在坞壁上站直了身子,目光久久停留在鲜艳的牦牛尾毦上。
“那是出使西域归来的使者。”
“是大汉的旌节!”
……
ps:汉代人最喜欢在墓穴里画“庖厨图”,书友圈的图老发不出来,稍后发在章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