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诩深吸一口气,跟随医者出了帐子。
医者的气质看上去并不不似军医那般卑谦,这原本就是托人请来的,正巧在河西一带行医的大夫;询问了这位医者的名讳后,向来无视神明的贾诩也不禁觉得,或许上天真的还存有最后一丝垂怜。
“您真的是世称神医的华佗大夫?”
“神医自是不敢当。但老朽若非华佗,方才铁枪取出之时,那位将军恐怕已经咽气了。”
“……”
“现在,老朽已然尽力。接下来,就是等着这位将军自行转醒了。”
那么,如果醒不过来呢?
贾诩并没有问出口。
华佗却似看出了贾诩的想法,缓缓道:“这位将军所受枪伤力道极其生猛……伤势如此之重,竟也撑到老朽前来,已属奇迹。换了常人,当场就是死了既已撑过最艰难的阶段,清醒过来,或许不成问题。”
贾诩眼中放出了光,却听华佗轻轻一叹,摸了摸胡子,目光幽深似是在斟酌语言。他终于道:“只是……近枪直入,铁簇深入九寸有余,已然重创肺腑。内脏破损,元气大伤,就算这次能清醒过来,保住性命接下来调养得当,作息得体,少怨少怒,也不过……”他顿了顿,终于说出结论:“……延寿数载罢了。”
张绣觉得自己在黑暗里浮浮沉沉,没有希望的光华,也没有努力的方向。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绣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马车昏暗的车顶,周围颠颠簸簸的似乎是在去哪里的路上。
夜风从窗子里拂入,吹动坐在他身边银发军师的长发。窗外已是满天星斗。
贾诩见他醒来,嘴唇动了动,却一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张绣盯着贾诩瞧了一会儿,目光从额头移到胸膛,再到四肢,终于展颜一笑:“先生没事。”
他似乎想向贾诩伸出手,胳膊却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贾诩一把抓住他下垂的手,轻轻握住,低声道:“我没事。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一边帮着张绣坐起身来,弄好靠垫,他一边解释道:“阳武到陈留一带的战线刚刚巩固住了。现在我们在去陈留的路上,那里更安全些。”
张绣正把满满一罐的清水灌下肚子,闻言差点咳了出来。“这一带都拿下了?这……这都过了多少时日了?还没到我表现的机会呢!等下次,我一定……”“不用着急。主公刚刚表彰你功绩的传书也到了,到了陈留,我会寻个僻静的所在让你静养一段时间,养好伤势,这之前别作他想。”
知道贾诩的决定是不容更改的,张绣只能闷闷喝着士兵端来的薄粥。陈留还有些存粮,虽然只有一点小菜,跟在延津战线那时已是天差地远。看着张绣吃得津津有味,贾诩目中也透出温暖之色。
碗筷忽然就从张绣手中掉落下来,发出闷响。他捂住前胸渗血的伤口,开始咳嗽,鲜血点点滴滴打在被褥上。
贾诩急忙一个箭步上前,扶着张绣让他重新躺好。
胸前的疼得张绣眉头直皱,还是勉强超贾诩笑了一下:“这点小伤很快就能好的……等好了,我还要多建些功勋呢,不然又怎么追得上先生?”他故意作出一副轻松的神态,“那张的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没比他差劲多少……先生你看,他不是也没杀死我?”他还想打起神挥挥臂膀,但在干这傻事之前就被贾诩轻轻按回了榻上。
“我知道。”他听见贾诩淡淡的声音,“阿绣是我教出来的,怎会差劲?”
张绣微微一怔,随后不好意思的抬起未曾受伤的胳膊挠了挠头。
“……其实这么说的话!先生、先生才是真正厉害的。先生一直都是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
“是吗?”贾诩淡淡一笑,握着张绣的手腕放回被褥。他微垂下头,“可是在我看来……阿绣才是很好很好的。”
张绣再次怔住。半晌,一张原本失去了血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心中固然是又惊又喜,却也有些无所适从。他想说先生又捉弄我了却堵在了喉咙里,贾诩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调侃,满满的是认真和耿直。他踌躇着,贾诩对他的称赞好的有些不真实,恍然若梦,让他竟是说不出话,一时间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贾诩虽然沉默着,思维却一刻也没有停住。华佗的诊断,让他现在依旧无法消化。凝视着眼前年轻的将军,也许是三、五年,也许是七、九年,就算彼此都在沉默的时间,这个英姿飒爽的将军的时间,也从凝滞的空气里快速流逝过去了。
“才没有呢……”张绣终于率先出声,“我知道……我总让先生失望……”
你从未让我失望。残忍专横的董卓也许令我失望,见利忘义的李郭汜也许令我失望,不能容人的段煨也会令我失望,就算是现在的主公,雄才大略的曹操,我也只能如临深渊战战兢兢度日,对自己的愿望,尽最大的努力,却也得随时做好失望的准备。
贾诩知道张绣从来就不是争天下的材料。他入他麾下,是为了避祸,也为了待价而沽。蛰伏于那座小城的几年,却并不难熬,那是在充斥着谎言和算计的一生中得到最多真诚与信任的时光,也是在颠沛流离的岁月里最平静安宁的日子。
他贾文和从不是会留恋于这些的人。离开那个弹丸之地的休息小站,又会开始新的旅程。可是他没想到,即便在现在这个地方,这个笨蛋的笑容,眼泪,声音,血液,依然在持续侵蚀着他,像毒素一样溶解着他那颗冰冷坚硬的心。
“如果你还觉得自己程度不够。”贾诩平静说道,“不妨常来我府上。兵法权谋,总还有些能够教你。”眼见张绣目中放出了光,贾诩含笑补充道:“当然,不包括每日的廷议的时间。那时若来,便只好委屈你干等着了。”
曹操向来在廷议时与众谋臣商议时政或作战策略。武将不太参与,却也不是从不参加。张绣去过一次,但昏昏欲睡之时,一听贾诩的声音就会清醒过来。他还记得贾诩在廷议上侃侃而谈的神态,不同于程昱的刚戾率直和郭嘉的玩世不恭,贾诩总是那样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却又切中要害,志在必得。先生果然也是天下大才。他这样想着,望着还在奏事的贾诩,明明是非常熟悉的人,却让他感觉离自己越来越远。
“阿绣,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