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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〇〇章 老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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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对沈亦儿的建议言听计从,这让张苑心里很不对味。

张苑当然明白有个能左右皇帝意见的人存在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他往乾清宫外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刚走了个大侄子,现在莫非又要多个大侄女跟咱家争权?这叫什么事儿……难道大侄女也想左右朝局?这不会是我那大侄子精心安排的吧?沈家人可真是能人辈出!”

出了乾清门,张苑还没找到人传召谢迁进宫见驾,就见小拧子匆忙而来。

张苑很清楚,现在小拧子晚上基本不会留在乾清宫伴驾,很多时候可以自行出宫或者是留在值班房过夜。

朱厚照不去豹房,最多只是在宫市闲逛,找乐子,小拧子在皇帝跟前的地位随之直线降低。

“张公公?”

小拧子见到张苑有些意外,这段时间张苑面圣比谁都积极,让小拧子觉得自己正在把手头权力拱手相让。

张苑对小拧子抱有一定期望,笑着打起了招呼:“哟,这位不是拧公公吗?这是出宫去了吗?”

小拧子面色稍微沉下来:“陛下有事吩咐办理,咱家刚从宫外回来。”

张苑以为小拧子这话是在糊弄他。

皇帝不可能会有什么事一清早便让小拧子出宫,而小拧子急匆匆的模样在张苑看来也是急于去面圣侍奉左右。

张苑一把将小拧子拦住:“拧公公,这会儿陛下正在跟皇后娘娘用早膳,你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了。”

“嗯?”

小拧子面色带着几分不解,这跟以前朱厚照与沈亦儿貌合神离,从来不在一起吃饭有关,听张苑这么一说,小拧子觉得应该是皇帝跟皇后间的关系有所进益。

张苑道:“怎么,你不信咱家的话?这不咱家刚得陛下御旨,要去传谢阁老进宫面圣,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在这件事上,张苑没有任何欺瞒的意思,故意把真相告知小拧子,要给对方添堵。

小拧子皱眉:“有此等事?”

张苑笑道:“咱家马上就要派人去传谢阁老入宫,事情是否有,你接下来便会看到。你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可是能耐得紧,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讳,从今往后陛下可能连朝事都要听从于皇后,到时候你跟咱家……”

张苑的脸色突然变得阴冷下来,想恐吓小拧子跟他站在一线。

小拧子却见怪不怪,道:“陛下平时听皇后娘娘的地方多着呢……咱家没时间跟张公公你瞎扯淡,陛下交待的差事得赶紧前去复命,就此别过!”

小拧子说完,匆忙往里面去了,这次张苑再阻拦不得。

目送小拧子进入乾清宫正殿大门后,张苑心里琢磨开了:“这小子,说得就跟真的一样,不会真是一早他便去办什么皇差吧?陛下对朝中很多事都明白,我这边许多事情都隐瞒不报,陛下却清楚得紧,说明他有别的消息渠道……会不会便是这小东西捣鬼?”

……

……

很多事,张苑来不及多想,眼前他得赶紧派人去传谢迁进宫。

谢迁突然得知自己被传召面圣,多少有些意外。

之前谢迁的确非常想见朱厚照,但机会就在眼前,他却不知自己面圣后该说什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见驾的思想准备。

入宫在即,来不及找人商议,谢迁只能边走边想。

昨夜他住在长安街小院,距离宫门虽然不远,但走一趟乾清宫对他来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谢迁仔细琢磨:“定是为调拨银两南巡之事……张苑可能在陛下跟前将事情抖露出来,不过怪不得他,他领皇命办事,我没答应,陛下怎能不过问?”

本来谢迁稍微安定的心思,突然焦躁起来,“见了陛下,我能说什么?难道跟陛下进谏说南巡劳民伤财?陛下能听得进去?”

谢迁进言次数多了,发现朱厚照听不进人劝,或者是听不进他这样的忠直老臣劝谏之后,他便觉得进言根本是自取其辱,还不如采取一些相对变通的方法,但可惜他的脑筋瓜不如沈溪那么灵活。

“现在跟之厚闹了点别扭,以至于不能去问他的意见,若是换作当年先皇时遇到什么疑难,找他一下子便解决了。这小子把心思全用在对付我,以及如何应付新皇身上,眼看路子走偏了啊……”

本来对跟沈溪闹翻还有些许懊恼,但转眼谢迁便找到正义的基点,把沈溪归在“走歪路”的年轻人上。

谢迁快步过了奉天门,只见张苑已在丹陛下等候,没等谢迁靠前那边张苑已主动迎过来。

“谢阁老,这可是陛下传您来的,不是咱家。”张苑仿佛先打预防针一般,把这次事情的原委跟谢迁说清楚,“皇后娘娘听说谢阁老您一口回绝陛下调拨银两的御旨,便对陛下提出建议,要跟你当面理论。”

张苑生怕旁人不知沈亦儿干政,故意在谢迁面前强调这件事是新皇后的主意。

谢迁对张苑的话缺乏基本的信任,心里琢磨开了:“沈家小女不过是个稚子,能懂什么?张苑这栽赃陷害的手法并不高明。”

谢迁冷声道:“无论何时,老夫的意见都是如此,陛下南巡本就是劳民伤财,会给大明江山社稷带来不安定因素,老夫绝对不同意陛下南巡。”

张苑笑道:“谢阁老这是气恼咱家将此事告知陛下……不过没办法,咱家被催得紧,事情办不成只能跟陛下如实汇报,若谢阁老同意此事,何至于此?谢阁老反对的话莫要对咱家讲,只管去跟陛下提出来,或许陛下对谢阁老的意见会赞同,取消南下的计划呢?”

谢迁轻哼一声,对张苑的态度极为冷漠,但他不着急走,想要从张苑这里探知皇帝跟前的一些事。

张苑再道:“以前咱家不明白为何沈大人应允自家妹子入宫,现在终于醒悟了……就算沈大人不在,也会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言,让陛下时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谢阁老,咱家不拦着您,您老请吧。”

……

……

本来谢迁的心情没那么糟糕,在跟张苑一番对话后,发现自己心境乱了。

张苑最后那番话对他触动很大,沈溪不在京城,却让自己的妹妹进言,这跟后宫干政没什么区别,这也是历来王朝最忌讳之事,谢迁当然怕沈亦儿年岁小没人规范,将来会胡作非为。

谢迁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进入乾清宫,往四下看了看,除了皇帝坐在案桌后外,只有小拧子侍立御座旁,不见沈皇后的身影。

“老臣见过陛下。”谢迁拱手行礼。

朱厚照一摆手:“谢阁老多礼了,多日不见,身体还好吧?”

谢迁没有抬头,恭敬地说道:“老臣身体还好,劳陛下挂心了。”

朱厚照道:“谢阁老,有话便直说,朕跟户部提出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南巡费用,还有沈尚书的军费,听说你那边直接回绝了,可有此事?”

皇帝一上来问话就很直接,让谢迁稍微有些不适应,稍微迟疑之后才道:“老臣对于户部之事不太了解。”

虽然现在朝中包括皇帝在内都知道谢迁左右朝局,但有些事谢迁自己却不能承认,他作为内阁首辅实质上只是皇帝的顾问和秘书,如今却僭越管理朝政,让朝中大臣都听从他的吩咐办事,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宰相,这是违背大明祖制之事。

朱厚照道:“就当你不了解,朕问你,现在朕要跟你要一百万两银子,谢阁老给还是不给?”

此话依然问得非常直接,谢迁镇定自若地回答:“陛下,您离开京师,难免会造成朝廷乱局,实非上上之选。”

朱厚照语气显得有几分不善:“正面回答问题吧。”

说话时,朱厚照侧目往远处一处屏风后看,显然那边有什么文章,谢迁虽然留意到这点,却不认为此时有谁会站在屏风后,并未多想,直接道:“老臣没有资格决定户部是否要调动府库银子,不过想来年初预算和年底结算时,早就将银两归了用途,不能轻易挪用。即便此时有富余,现在调动了,年底时也会在某些方面出现亏空。”

朱厚照显得有几分不耐烦,拿起桌上的账本一摔,瞪着谢迁道:“这是今年户部府库存银情况,足足有一千六百多万两银子……若是没人跟朕说,朕都不知原来朝廷如此富裕。”

“陛下……”

谢迁没料到深居皇宫平时不问朝事的朱厚照,此时如此“睿智”,居然把户部府库的账册都找来了。

朱厚照道:“朕不想听谢阁老解释,朕也知道,这批银子是这两年朝廷跟佛郎机人做买卖,还有便是盐茶铁改革带来的收益……这其实都是沈尚书的功劳。”

“现在沈尚书在江南准备跟倭寇作战,可惜手头经费不足,难道朕就眼睁睁看着他在江南徒劳无功?朕作为皇帝,又是朕亲自委派他去平靖海疆,若不做点事情,那朕枉为人君。此事便如此定了,不得再议!”

即便这次朱厚照听了沈亦儿的,要对谢迁有耐心,但是他着急蛮横起来,什么道理都不记得,只知道用自己皇帝的身份去压谢迁。

谢迁老成持重,还是朱厚照老爹的老师,大明有尊师重道的传统,但这不是朱厚照的风格。

谢迁面对皇帝如此压力不为所动,道:“陛下做任何事当以守规矩为先,若规矩不立,如何能立国?”

朱厚照这边对谢迁没辙,谢迁也无法规劝说皇帝,二人只能互相想办法消磨对方锐气。

朱厚照怒道:“朕是皇帝,难道决定有关社稷之事,还要听从你这个臣子的?”

或许是太过气愤,朱厚照从御座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谢迁,就差冲下去掐架了。

便在此时,只听“砰”一声闷响,却是屏风后丢出只凤头女屐来。朱厚照一怔,随即坐回椅子上。

谢迁听到一声怪响,不由侧头瞥了一眼,发现不远处那只凤头鞋时,脸色一变,心里开始琢磨开来:“莫非真是沈家小女在里面?”

朱厚照一下子没了脾气,等他再次从御座上站起来时,神色变得异常平静。他走下御阶,看样子是想到近前跟谢迁理论。

谢迁心里有些不安,但作为臣子只能低着头。

不想朱厚照并未径直到谢迁跟前,而是折道往屏风后去了,随即里面传来嗡嗡的说话声,可惜因为距离有些远,谢迁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甚至具体是什么人谢迁都不好去下定论。

“这是怎么回事?”

谢迁非常费解,以前每次跟皇帝谈话都没这么麻烦,不过基本是以不欢而散收场,好像这次起了冲突后,朱厚照未像以前那样直接丢下句话便甩袖而去,这次耐心比以往强多了。

过了半晌,朱厚照从屏风后出来,在小拧子的搀扶下坐回龙椅上。

朱厚照道:“谢阁老,一百万两银子,就当是朕借你的,回头还到户部账上,你看如何?”

谢迁听到这话不由大跌眼镜。

皇帝用威严逼迫不得,居然提出借钱,这也算是开创历史先河,若皇帝只是跟臣子借或许不算什么,现在是跟户部借钱,等于说天下之主要跟他的臣子商量从自己府库拿银子不得,只能跟臣子商量从府库借钱。

从这点上,谢迁便感觉朱厚照态度的转变,虽说听起来很荒唐,但谢迁的执拗显然不如之前强烈。

谢迁心想:“难道说对皇帝和沈之厚来说,这一百万两银子太过重要,要到非借不可的地步?”

朱厚照见谢迁不回答,以为谢迁不会同意,只好耐着性子将从屏风后讨来的“绝招”继续用下去,道:“若是谢阁老怕朕不还的话,那朕就先以内府明年的开销作为抵押,朕还可以给你打欠条,保证明年今天之前将银子全都归还户部。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谢迁黑着脸道:“陛下身为九五之尊,何必如此?”

朱厚照也有些气恼:“谢阁老,若是你肯痛快答应调拨银子的话,朕何至于如此?现在谁都知道户部有钱,而朕现在南巡还有沈尚书出兵平息倭寇都需要银子,沈尚书那边甚至还要造大海船,这没银子能打赢这场仗吗?”

“朕难道是用来挥霍无度的吗?这些都是必要的开支,朕现在跟你商量,若是你不同意的话,朕就开朝议商量,若是朝议也不同意的话,朕就去跟京师的士绅借,以朕的名誉作为担保,就不信他们不借!”

面对皇帝如此蛮横的态度,谢迁感到很无语。

谢迁当了多年首辅,根本就不怕朱厚照跟他发脾气,最多互不干涉,而朱厚照又没那么大的耐心管理朝事,最后很多事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发展,就算偶尔有执拗不过的,谢迁也会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连对鞑靼之战,朝廷都没调拨太多银两,最后反而有赚。

不过现在朱厚照来耍浑这套,谢迁就有点招架不了。

谢迁心想:“陛下若跑去跟士绅借钱,朝野知道因为我僭越阻碍户部调拨银子而拖欠沈之厚军费,让陛下非要到向外借钱的地步,臣僚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陛下胡闹,还是觉得我这个首辅大臣一门心思跟陛下作对?”

谢迁突然觉得这招很阴损,朱厚照把自己摆在一个受害者的立场上,让他下不来台。

谢迁再一想:“就算臣僚会站在我这边,百姓会怎么想老夫还有满朝大臣?那时候怕是没人觉得皇帝是在胡闹,反而觉得我们这些兢兢业业的臣子逼迫太甚,带头违背三纲五常……”

因为被皇帝借钱的举动震慑,谢迁半晌没说出话,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法出口。

而朱厚照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听了沈亦儿借钱的建议,为了哄沈亦儿开心,才到谢迁面前低声下气说话。

若非沈亦儿在旁,他才没耐心跟大臣借钱,当然朱厚照会觉得借钱是“馊主意”,哪里有皇帝跟臣子借钱的?

这得多掉价?

所以朱厚照不知道这一招对谢迁的冲击是有多大,朱厚照自己也带着几分不解:“谢阁老这是怎么了?他不想借就明说,连话都不说,这是准备对朕无声抗议?”

朱厚照实在等得不耐烦,道:“谢阁老若是不借就算了。”

这下等于是让谢迁再没有任何退路,谢迁苦着脸道:“陛下,若您是实在需要这一百万两银子,也并非不可……”

“嗯?”

朱厚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回事,你不同意给银子,我说要跟你借,你不用我借了,要直接给我?

这算什么意思?

谢迁道:“若这一百万两白银是用在军费以及必要用度上,老臣认为有必要,但就怕有人会私下挪用这批银子。”

朱厚照听到这话后不由觉得谢迁有几分通情达理。

连固执的谢老头都妥协了,朱厚照也是个明理之人,自然不会再用强硬的态度去跟谢迁说话,笑着道:“这是当然,朕都打算借银子了,怎会胡乱花钱?所有钱都用在必要的开支上。”

朱厚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琢磨:“什么是必要开支?朕给人打赏个几百两银子算不算?”

谢迁并不知皇帝只是糊弄他,继续道:“若陛下取消南巡之事,户部可以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军费。”

谢迁已感觉到阻碍朱厚照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不太可能,所以尽可能通过答应这件事来交换更多条件,而最优先的当然是阻止朱厚照离开京城。

朱厚照一摆手:“这个可不行。朕已准备好南巡之事,取消的话太过突然,也会让人觉得朕言而无信,定好的事岂能说取消就取消?不过朕可以答应谢阁老,南下途中绝对不会有任何铺张浪费和扰民的情况出现,至于银子用度,户部可以找专人陪同南下,监督这批银子的使用情况。”

谢迁本来看不起朱厚照,但听了这番话后,却发现朱厚照说话条理有度,很多事考虑周全,并非是他印象中一个胡闹昏君应该有的形象。

朱厚照再道:“若谢阁老实在不放心,可以一同南下,不过以朕想来,京城应该有能替朕做主之人主持大局,朕准备带司礼监掌印张苑一同南下,而谢阁老可以留在朝中,全权处理天下事务!”

又是一个让谢迁觉得没法拒绝的条件。

之前皇帝御驾亲征,谢迁被调到三边当苦役,什么事要先送到宣府交给张苑和朱厚照处理,造成了张苑一手遮天的情况,以致后来战局陷入被动。

当时谢迁便在想,若是一切事务都交给他来处理,朝中事务不至于发生混乱,或许中原灾祸也不会蔓延。

现在朱厚照提出南下,仍旧要带张苑同行,却让他留在京城处理所有事务,等于说谢迁变相成为监国,如此一来谢迁基本不用再受司礼监和皇帝牵制,谢迁处理起朝事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现在就好像让谢迁做一个选择,花原本属于朱厚照的一百万两银子,完成一场对家国有利的战事,还能换到自己未来半年甚至一年的朝政管辖权限,让朝廷一切政策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

谢迁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但就算谢迁此时被说动,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交换更多的条件。

但就在谢迁准备开口时,朱厚照有些不耐烦了:“是否同意,谢阁老请给个痛快话吧?再多说也无益。”

这下谢迁反而陷入被动,难得皇帝转性跟他商议,过了这村没这店,谢迁不再拒绝,直接行礼:“老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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