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得过苦日子
眼下的大清处于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自从雍正颁布了开垦满洲谕之后,整个八旗内人心惶惶,一部分有识之士支持,但是更多的人则表示反对,习惯了京师繁华的这些八旗子弟,几个人能回去过苦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张廷玉再次提出要节用,自然是因为仅仅只是开垦满洲谕还不够,得削减八旗子弟的铁杆庄稼,两策共同施行,才能彻底减轻朝廷的负担。
可问题就在于,这件事情只要有人胆敢说出来,那可是把一百多万八旗子弟给彻底得罪了,一般人可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毕竟这天下,严格来说都是这些八旗的,就算是皇帝,也得好好想想得罪八旗的后果。
张廷玉抛出这么一个提议,却是让大殿中变得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开口,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驳,只有沉默。
雍正皇帝扫视了其余的军机大臣一眼,却发现众人都是低着头,便冷哼了一声,“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作为满洲大学士的徐元梦,其根基自然是跟八旗紧紧联系在一起,当下也不得不站出来,硬着头皮道:“皇上,八旗乃我大清根基,一百多万人的铁杆庄稼岂能说砍就砍?这样朝廷的钱虽然是省下来了,可是人心却乱了......更别说这天下诸地,都有八旗镇压,就算是新军,也都是我八旗子弟......”
徐元梦的这一番话,却是说得异常诚恳,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但是唯独没有考虑到雍正皇帝的决心,甚至都没明白张廷玉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其背后所隐藏的寓意到底是什么,他终究是年纪大了,或许是事情过于严重,使得他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实际上,给张廷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件事本身就是雍正通过张廷玉的口说出来的,他很早就有了取消八旗子弟旗饷的想法,只是任何决策都不是雍正皇帝拍拍脑袋的问题,还需要更多的支持,因此这次通过张廷玉,将家底摆在众臣的面前,就是为了推动这一项决议,因此纵使徐元梦说得是天花乱坠,也不能动摇雍正的决心。
“眼下朝廷没钱,连盘踞在关中的逆匪都没办法对付,想要钱只能开源节流,咱们得跟南面的楚逆学,暂停旗饷也是万般无奈之策......”
雍正皇帝的脸sè有些铁青,他已经跟八旗的一些王公大臣沟通过了,尽管有些人表示不理解,可是他相信迟早会理解的,毕竟眼下保全大清才是关键,委屈一些人也是没办法,得下大决心,得要吃大苦头!
楚逆为了开源节流,甚至不惜得罪满天下的士绅,他雍正何尝没有这种决心?论起果决,他雍老四又怕得了谁?
张廷玉见状,连忙低声道:“徐大人,虽说眼下停了旗饷,可是等到将来保住了大清的江山,消灭了楚逆,这旗饷未尝不能再发......有朝一日大清江山恢复了河清海晏,这旗饷自然不是问题!”
张廷玉画了一个大饼,可是众人心里明白,这旗饷一旦取消了之后,想要再恢复怕是不可能了.......到时候无论到了什么地步,朝廷怕是也不会将这个担子重新挑起来。
可是徐元梦心里明白,此事怕是已经圣心默许,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也只能低声叹口气,默默不再言语,说到底这天下还是他们爱新觉罗的,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那八旗子弟的生计该怎么办,没有了铁杆庄稼,他们会饿死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裕亲王保泰低声道,他是一个老好人,最见不得这种事情发生,只是保泰也明白自己没有反对的余地,也只能问上这么一句话了。
雍正轻轻咳嗽了一声,“朝廷既然颁布了开垦满洲谕,就让没有差事的去满洲......其他有差事的留下京师,大清不能再养闲人了!”
“可是......可是......咱八旗子弟不善劳作,更不善于耕地为业.......”
“八旗子弟都,有地可以在关内招募汉人佃户去种[灰太狼 ]地,这样田地既可以得到开发,地里的收成也能养活八旗子弟了......”
雍正感觉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继续侃侃而谈,“正好前不久新募了很多汉人成为汉八旗,这些人当中能当兵的留下来扩充到八旗新军里,不能当兵的就发到关外当佃户,左右都是条活路,他们应该也不会不肯......”
“皇上,先皇曾经颁布过禁关令,这岂不是......岂不是坏了祖宗家法?”
裕亲王保泰连忙跪在地上磕头,他心里知道雍正皇帝对这个是最敏感的,可眼下也不得不说了。
所谓的禁关令,是指康熙七年颁布的“辽东招民授官,永著停止”,借口“祖宗肇迹兴王之所”,保护“参山珠河之利”,对关外施行禁封政策。而在这之前,满洲由于战争破坏等原因,人口一直不多,便从关内招募流民到关外去做包衣奴才,因此一直施行的开放政策。
说起来清廷的这个禁关令,表面看上去很有道理,给满洲子孙留一条退路,可问题是制定该政策的人把事情想的他简单了,原因很简单,如果关外没有得到充分的开发,根本不可能成为最后的避难之地!
过够了好日子的满洲八旗子弟,如果突然间回到满洲老林子里去捕猎,现在也没这个本事了,因此这是一个说起来还不错,可是执行起来非常不靠谱的政策。
果不其然,听到‘祖宗家法’之后,雍正的脸sè便沉了下去,他岂会不知道什么是祖宗家法?可是祖宗家法能救大清吗?为什么他的一番苦心,总是有人不理解呢?
张廷玉连忙出声道:“禁关令并非万世不移之法,先皇在位时施行禁关令,是为了给我大清留下一条退路,可如今我大清已经到了这个关键时候,如果再执着于旧令,岂不是与先皇本意相违背?”
“这......”
裕亲王保泰一时也想不到反驳之策,也只得闭嘴不言,毕竟眼下也确实到了关键时候,如果再不用好像也说不过去了。
雍正脸sè一沉,高声道:“如今天下大变,满洲子弟应该拿出重新入关的勇气来!朝廷没有银子,就没办法编练新军,将来就没办法打赢这一仗!更何况,若是将来真的打不赢了,回到满洲虽然苦了点,可好歹也是一条活路.....”
十月底,当朝廷颁布了暂停旗饷谕后,顿时在京师内掀起了一片狂风骤雨,许许多多在京师靠着旗饷活着的八旗子弟们,在愤怒的情绪下,全部都涌到了宗人府,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说法。
“朝廷停发旗饷,是想让我们这些人去死吗?”
“没了旗饷,我靠什么养活一大家子?”
“皇上被jiān臣们给蒙蔽了!”
群情汹汹之下,宗人府衙门却一直紧闭大门,原先主管宗人府的廉亲王允禩,已经被雍正幽禁在府中,而如今的宗令是诚亲王允祉,也就是雍正的三哥。
允祉早年间跟太子亲厚,也算是参与了夺嫡之争,但是他相比允禩却多了几分自知之明,因此在雍正继位之后,便早早选择了服软,可即便如此,雍正依然胤祉发配到遵化的马兰峪为康熙守陵,一直到廉亲王允禩被幽禁之后,才出现了转机,被雍正任命为了宗人府的宗令。
可是刚刚上任不久的诚亲王允祉,一来就面临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成为了给雍正背黑锅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干了,可是让现在的诚亲王允祉去找雍正辞任,怕是会直接触怒雍正,又有些不敢,便只得紧闭大门不见外客。
然而允祉不想见外客,不代表外面的人想放过他,一起在宗人府外鼓噪不休,声称朝廷不公,jiān臣当道,若是寻常人喊上这么半句,怕是早就让九门提督的人给逮到牢房里去了,关键是眼下这些起哄闹事的人,都是宗室的黄带子和红带子,轻易带不得。
在那些起哄闹事的人当中,有一人鼓噪了许久,口水都喷出来了,待到其他人群情汹涌之际,此人却开始渐渐缩在了后面,继而便从人群里悄悄脱离出来,随后便顺着一条巷子,来到了一间茶馆,上了二楼,见到一名正在喝茶的公子哥时,连忙走了过去。
“爷,奴才刚刚去看了,好家伙,这宗人府里里外外现在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京城里的老少爷们都在骂呢!奴才也上去骂了好几声,嘿,还真解气!”
“好!爷重重有赏!”
那公子哥正是皇三子弘时,他听了这番话后,顿时大声叫起好来,连同眉目间郁积的戾气都消散了几分,他对于皇帝的不满实在是太久了。
自从雍正继位以来,弘时不仅没有感觉到半分好处,反而对雍正的种种措施都深为不满,从拆解八爷党,到推行新政,这些举措都使得弘时愈发觉得雍正疯了,甚至开始觉得雍正得位不正的越来越真实了。
毕竟跟康熙这种优容臣下的皇帝相比,雍正何止是刻薄寡恩,现在几乎是要将八旗赶尽杀绝!也不知他到底是汉人的皇帝,还是他们八旗的皇帝!
弘时心里愤愤地想着,他甚至都觉得,若是当初继位的是八叔,恐怕局势也不会变得如此糟糕,说不定江南都不会丢.......
“和泰,这段时间你就赶紧带着人,去宗人府门口去闹!爷还就不信了,当年八旗打下来的天下,能让汉人翻过天去?”
那汉子便是和泰,他眼下也没有个正经差事,每日里就跟着弘时他们厮混,当个听差的,混口饭吃倒也不难,因此听了主子爷这话,自然要冲到了最前面,便打定主意带着几个人好好闹一闹,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然而就在和泰刚刚出了茶馆之后,却见到满街上都是来来往往的兵丁,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跑过来,将围在宗人府门口的宗室们给抓了起来,一旦有人敢于反抗,就用刀鞘砸下去,却是将不少人砸得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这些宗室就像死狗一样被拖走,这让和泰心里冒着寒气,他可是知道,这人群里面可是有好几位是黄带子,谁敢对他们下这般狠手?
和泰正想着要不要回禀弘时,却见数人骑着马赶过来,其中为首之人正是九门提督隆科多,他的脸上yīn沉无比,手里还拿着一卷明黄sè的诏书。
一见到隆科多过来,在场众人却是闹得越发厉害,甚至还有人夺过兵丁的刀,与巡城兵丁扭打在一起,一时间场面显得越发地混乱。
隆科多从马上下来,瞧见面前的这一幕却是大吼了一声,待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以后,便慢吞吞摊开手中的黄sè诏书,轻轻咳嗽了一声。
“陛下有诏,任何人不得无故在城内作乱,违令者发回盛京安置,钦此。”
大伙敢在宗人府面前闹,可是没人敢在圣旨底下闹,前者只会打板子,可是后者不光滑掉脑袋,还得连累一家人。
等到隆科多的旨意念完之后,他瞅了跪在地上的这些纨绔子弟一眼,冷笑了一声,却是一言不发便离开了。
皇帝的旨意很清楚,不是想闹吗?谁敢闹事,谁就先去满洲开荒去吧!等这些敢于扎刺的都被发配到满洲去,可不就没人敢闹了。
和泰亲眼见了这一幕,正准备回去寻找弘时,却发现弘时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神sè变幻莫测,手掌泛着青白的指印。
“罢了,罢了.......”
弘时望着离去的隆科多,脸上露出几分不甘与愤恨的神sè,无论他对于雍正多么不满,可是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表现出来,只是心里的那个决心却是越发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