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毒药
王妃?仲宁脸色大变。云雅回眸想看,君宜却已是留给她一个背影。吟风躬身领命,云雅拉着有无数疑问的窦弯儿快步跟上,擦身而过时,但听仲宁阴沉狠戾的声音,“燕云雅,你好……”云雅没有理他,一直到了家门口,她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多谢你,吟……吟风!”
吟风的脸色仍像之前一样冷淡,只是眼中微有探究:这两年上到当今天子与太后,下到部从将领,都为王爷牵了不少红线,不论家世背景还是相貌学问,其中都有不少不逊于眼前女子,有些更是无可挑剔,可是王爷……怎么就选了她呢?门第败落不说,和唐仲宁也是早有婚约,这样的水性杨花,怎能成为谨王妃?
吟风越想越替君宜不值,窦弯儿却是越来越为云雅不值,“小姐,看样子那个王爷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知道小姐与唐公子的婚事,还把他叫来,当着面……”她的眸光落在云雅颈上,雪肤印着红痕,分外鲜明。云雅拨弄了一下长发,遮去那些碍眼,“两害相较取其轻。弯弯,我就要成为王妃了,不是唐仲宁的小妾,而是谨王的王妃。”窦弯儿看她欢喜,也只好放下对君宜的成见,露出笑容道:“是啊,小姐,当王妃可比做什么小妾好多啦。”
云雅微笑,心里却仍有些不敢相信。她以为他那样待她是为了羞辱她、折磨她,然后变着法子拒绝她,可他却答应了,还是当着唐仲宁的面,不容反悔!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更没想到他会安排这么一出……
“小姐,小姐!”
窦弯儿的连声呼唤惊醒了犹如在梦中的云雅,“怎么了?”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爷和夫人?”
云雅想了想,摇一摇头,“我自己说出来不好,等几天吧,等几天一定会有人上门替我们说的。”
云雅能耐下性子等个结果,有人却是等不了。这晚云嫣在二夫人房里皱眉撇嘴,连声抱怨,“……什么好东西都送到她房里,我们只能吃点菜皮,还让不让人活了!”
二夫人正在梳妆,听了便是回眸,“忍忍吧,如今一家子就指望她嫁过去了。”
“她嫁过去又能怎样?还不是个妾!”
“这也不能这么说。要是嫁到别人家里是不怎么样,你看娘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要是嫁到侯府,穿金戴银,吃喝不愁,谁还敢看不起你?再说仲宁又没娶妻,老太太和老爷他们不就指望着那丫头的肚子能争点气,早早开枝散叶,也就有了扶正的机会。”
云嫣低下头,满脸的不服气,“就她那德行,我看到死都是个妾。身子又弱、人又古怪,先前嚷嚷着不嫁不嫁,这会儿又没声音了。”二夫人停下手,将梳子放在一边,“那丫头也不是个傻子,这么桩好姻缘,她能真不嫁?不过装装样子唬唬老爷和老太太,让人知道她有多重要罢了。”
“哼!”云嫣不屑,“这会儿他们都赶着奉承她、说她好,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所以娘叫你忍着点,毕竟她嫁过去对我们也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
“侯府那边什么人没有?到时留心着,总有个好的。”二夫人微笑着,“娘会盯着你爹的。”
云嫣听说到自己的婚事,脸上一红,绞着手上的帕子,“娘……”
二夫人看她欲言又止,走近她坐下道:“怎么?”
“那天……那天我看见唐公子了。”
二夫人怔了怔。
云嫣益发忸怩,“那天那个什么总管来说定亲,云萱孩子气,非说要跟过去看看侯府气派,后来……后来我们跟着他出了街口,就看见一位年轻公子在那儿等着,应该……应该就是唐公子了。”
二夫人不用再问下去,单看女儿这越来越红润的脸颊,她就能猜到一二了,“你能肯定那是唐仲宁?”
“我听见那个总管叫他‘二公子’,而且……”
“而且什么?”
“娘,我一看见他,就觉得他很眼熟,好像是从前见过的。”
二夫人掂量着这话中意味,“嫣儿,这娘可就没法子了。他再好,也是那边早就定下的。”
云嫣知道母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扑到她怀里将脸埋了起来,“娘,我知道的,可是我就是忘不了,闭上眼就是他。”
二夫人有一子一女,熙斐是她受宠的保障,是她的心头肉;云嫣就是她的宝贝,也是以后期望所在。母女连心,这时看着她为情所困,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起来,“唉,当年唐家与我们交好,只说寻个女儿结个亲,可恨你那糊涂爹,偏生要计较什么长幼有序,要不然定了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娘,这时候再说这个也没用,她……她就要嫁过去了,唐公子……仲宁……娘,我不要什么好的了,我就想要他。”
二夫人两道细细的柳眉拧了起来,边抚着她背脊边犹豫道:“这还能有什么法子?这事等于是板上钉钉了,除非……”
云嫣一下抬起头,“除非什么?”
二夫人垂眸,“你让娘仔细想想,明天这时候再来。”
云嫣煎熬了一天一夜,看继棠晚上吃完饭又出去赌了,立时溜到母亲房里,“娘,你想到主意了没有?”二夫人颔首,脸色却是凝重,“主意是有,就看你有没有胆量。”“胆量?”云嫣狐疑,“要有什么胆量?”二夫人拉开门再次看看有没有人,回屋掩上门后,她在云嫣耳边极低的说了几句。云嫣脸色大变,惊愕道:“要我杀了她?”
二夫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半天才徐徐放下,“娘只有这李代桃僵的法子。再说怎么叫杀了她呢?她自己身子不好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享不了福,我们有什么法子?”“可是……可是……”云嫣虽与云雅并无多少姐妹情谊,但是一想到要她自己亲手送了自己姐姐的命,脸色煞白,双手也是颤抖不止,“爹会知道的,还有大娘……”
“不会。”二夫人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纸包,“这是天仙子,无色无味,从前累了不想唱了或是厌烦这客人,就在人酒里加点这个,轻则腹痛;重则泄一个晚上;再重,可就回天乏术了。”云嫣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是官家歌姬,见多识广,有千百种对付人的法子,可是用药的话,她也是第一次听说,“万一被人查出来……”“不会的,不然怎么敢对客人用?”二夫人似乎有些不满云嫣的软弱,将纸包往她手中一塞,“你要是想嫁入侯府,嫁给唐仲宁,就只有这一个法子!”
第二天过晚,二夫人先从云雅房里出来,然后嚷得满院皆知,“我看大姑娘的病竟是不好呢!话也怠懒说;眼也睁不开;脸上蜡黄蜡黄的,别是什么大病吧?”燕夫人因才问过大夫说不碍事,这时听见,自己又疑惑起来,看着云雅也觉不好,“云雅,娘再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可好?”云雅其实就是心里不安,不想同人说话,哪有什么大病?“娘,我没事,你让二娘说去,她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呢。”
燕夫人惊了一跳,急忙听一听窗外动静,“这孩子,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那边听了又生事。”母亲是一味求安稳的,云雅也无心多说,只推一推她道:“娘,你看我好得很,哪像她说的那样不堪?你都忙了一整天了,吃了饭快回去歇一歇吧。”燕夫人听她说话也觉她神气还好,磨磨蹭蹭地又陪了她大半个时辰,嘱咐来嘱咐去的才算去了。
云雅阖一阖眼,心里正盘算着侯府何时来人时,门外“笃笃”三声轻叩,“大姐,我煮了一碗汤来,你睡了么?”
煮汤?云雅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若是云嫣此时看见了,必不会有胆量进门,可惜,她看不见。“大姐,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
“吱嘎”一声,云嫣推门而入,手上是一个小小托盘,盘上团花小碗中冒着丝丝热气。“我听娘说你没什么胃口,这是早上我拿梯己让孙嬷嬷买的鸽子才刚煮好的汤,补元气最好。”
“多谢妹妹想着。”云雅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语声听起来却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神,“这几天吃什么都没味,正想热热的喝一盅汤呢。”云嫣正端着碗过来,听见这话不知怎的就溅出些汤水在手上。她“咝”了一声,云雅忙道:“小心啊,妹妹。”
云嫣勉强笑道:“我听大姐说正想着喝汤,心里一高兴,手上就拿不稳了。大姐,来。”她斜坐在床边,用小勺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趁热喝。”云雅看着那呼呼冒出的白气,“看样子还烫着呢,妹妹放着吧,我过会儿再喝。”怎么能过会儿呢?她必须亲眼看着她喝下去,一滴也不剩。“大姐,”她对着勺子又吹了几口,“凉了就不好喝了。我来吹,你只管慢慢地喝。”
“这怎么过意的去呢?”上一世她就是被她的虚情假意给蒙蔽了,一命归天后才觉出自己的蠢笨。一个本来同你格格不入的人怎么会突然对你这么好呢?其中有鬼,其心可诛!“要妹妹这样服侍我。还是让弯弯来吧。”云嫣急忙阻止,“弯弯也忙了一天了,我又没什么事,喂大姐几口汤算什么?”“话是这样说,可毕竟……妹妹对我实在太好了。”云雅低头像是要喝。云嫣即刻将勺子往她唇边送,可还没沾着边,云雅就皱眉道:“烫!”
这样还烫?云嫣看了眼勺中已经渐凉的汤水,“大姐……”云雅不等她说下去便道:“妹妹知道我素来怕烫,的确是麻烦。”“不麻烦不麻烦,”云嫣忙忙又吹了几口,“大姐再试试呢?”云雅斜靠在枕上,安适道:“妹妹替我试试吧,妹妹若是觉得好,我也一定觉得好了。”“啊?”云嫣呆住。她怎么能帮她试?这汤里有着足够分量的天仙子,足以令人顷刻毙命。
云雅看出她的惊慌,伸手握紧她的手,关切道:“妹妹,你怎么了?手怎么比我还冷?”“没……没什么,”云嫣不想试汤,又不知道怎么推辞,手上再被她这么一握,心口一阵阵地发紧,语声也是干涩,“姐姐怕烫,我怕我也试不好,还是我再吹凉一些让姐姐喝吧。”她低头想要吹气,云雅却执意要把勺子往她嘴里送,“妹妹替我试试吧,不用吹来吹去的麻烦。”
云嫣不敢喝,连碰都是不想碰到,被云雅这么一推手,闭紧了嘴只是摇头,“不……姐姐……不,啊!”推拒间,她用力太大,不仅勺子里的汤全都翻了出来,连碗里的汤都泼沥了大半。云雅连声呼烫,小院为之骚动,除了燕老夫人,连刚回家的燕继棠也挤在了门口,“怎么回事?”
面对一屋子的目光,云嫣只是摇头。燕夫人一边让孙嬷嬷和窦弯儿帮着整理,一边询问云雅事情缘由。云雅蜷在被中,楚楚可怜,“是……是我不好,二妹好心做了汤来给我喝,我怕烫,想让她帮我试试冷热,谁知二妹竟比我还怕烫,就是不肯试……”
燕夫人看着云嫣的目光有些许疑问。二夫人抢上道:“嫣儿一定是肯为她姐姐试的,只是她素来不吃鸽子,闻不得那味,所以才不肯喝上一口。”云嫣手上的碗勺早被窦弯儿接过了,这时听见母亲为她辩白,便也委屈道:“是啊,我忘了大姐怕烫,大姐可也忘了我不吃鸽子呢。”燕夫人点了点头。继棠在外听明白原委,便道:“这算什么事?快出来,出来!让云雅好好地歇了,要做什么汤什么羹的都白日里送来,别扰着人休息。”
二夫人看孙嬷嬷手上湿漉漉的被子,心头暗恨。云嫣才刚只顾辩白,往外走时,才发觉刚才的汤也洒在了自己手上,发红的皮肤泛着隐隐的痛意。她回头,云雅仍是蜷在被中,无辜的大眼,苍白的肌肤,只那似弯非弯的唇角不似惊吓,而像是在嘲笑人的白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