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2章 翻手为云
天空碧蓝如洗,紫禁城彰显这个时代最具观赏性和建筑工艺的东方宫殿魅力。
六科廊位于武英殿南边,跟着内阁隔着每日百官经过的广场遥遥相对,亦是有幸跟阁臣一般在外宫区处理政务。
虽然这里没有文渊阁那般警戒森严,但却很少官员会前来拜会,致使这里每日亦是如同文渊阁般清静。
太多数官员都不愿意跟六科给事中打交道,只是这帮给事中早已经自立山头,却是成为朝中一股不可忽悠的力量。
虽然他们仅仅是七品的品阶,但却敢于大战六部尚书,甚至敢于将阁臣拉下马,有着左右着朝局走向的实力。
若不是林晧然阻止了徐阶版的嘉靖遗诏,加上高拱和林晧然的联手打压科道,恐怕他们在隆庆朝可以蔑视百官了。
王治从午门进来后,先是遥遥地望了一眼左极门,然后从右边的会极门进来,回到了属于他们六科官员的区域。
“王科长,今日早朝当真是风姿绰约!”
“呵呵此次封驳抖出我们科道的威风也!”
“吾等跟王科长共事于六科,当真是如有荣焉!”
一帮六科给事中看到王治从礼部那边归来,当即便纷纷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围了上去,宛如是见到一位明星般,显得七嘴八舌地恭维起来道。
科道言官是文官集团中很特殊的一个群体,他们有别于论资排辈的那套模式,升迁的关键往往是依靠个人“战绩”,都是踩着其他高官的尸体上位。
像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林润之所以能够在几年间便出任应天巡抚,固然有着徐阶提拔的原因,但更重要是他先后踩着国子监祭酒沈坤和严嵩父子的尸体上位。
特别是后者,致使林润由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小南京巡江御史名动整个大明,成为科道言官最为耀眼的存在。
王治现在封驳最受朝野关注的刁民册,这个事情必定会宣扬出去,而王治将会成为大明官场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现在他已经拥有这份成功封驳刁民册的战绩,加上王治跟徐阶的师傅关系,背后还有着山西帮的支持,前程可谓是不可限量。
正是如此,很多六科给事中已经看出王治是腾飞在即。哪怕不能如林润那般显赫,亦不会差上多少,故而他们纷纷巴结于王治。
面对着诸多同僚的恭维,王治显得理所当然地发表观点地道:“呵呵刁民册与祖制不符,竟欲从四民外再巧立名目,此乃恶法是也。我等既受太祖所器重,有纠正六部和皇上政令之职,自当尽自己职责封驳这道不尊祖制的敕令!”
“王科长言之在理!”
“不错,我等不能愧对太祖!”
“听王科长此言,吾等有愧也!”
围上来的给事中看着王治正义凛然地发表高论,亦是纷纷顺着杆子往上爬,当即继续恭敬着王治道。
他们心里清楚刁民册不仅不是恶法,而且刁民册是解决朝廷偷税漏税顽疾的一剂良方,王治不过是钻空子找到一个反对刁民册的论调罢了。
只是大家知道很多事情跟对错无关,只跟你所站的位置有关。故而他们想要讨好王治,想要抱上徐阶的大腿,自然是要跟王冶一起“同仇敌忾”。
“听闻试行刁民册是高阁老离京前的请愿,皇上亦是同意了这个方案,如今王科长进行了封驳,怕是会惹得皇上不喜!”吏科右给事戴凤翔显得担忧地说道。
这
在场的一些给事中刚刚得知这个事情中的内幕,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不免替王治的前程感到了担忧。
如果仅仅是得罪林晧然,有着徐阶的庇护想必不会产生什么恶果,但若是被皇上惦记却可能会遭到打压。
王治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担忧之色,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我等科道为监察百官、纠正皇上而设,又岂能跟那帮媚臣百般讨好于皇上!纵使皇上厌恶于我,纵使皇上因此事而将我革职为民,我王治亦是无怨无悔。”
声音并不高,但吐字很清晰,更有着一种舍生取义般的气概。
“高!”
吏科右给事中戴凤翔心里不由得暗暗向王治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这番言论已然是为王治自己准备了一条生路,隆庆不可能轻易针对于他了。
“王科长说得好,咱们科道当尽自己职责!”
“不错,咱们岂可像那帮媚臣百般讨好于皇上!”
“王科长乃吾辈楷模,吾等应当跟随,今后继续辅助于皇上!”
这帮给事中宛如是应声虫般,却不论他们心里是如何考虑,已然是纷纷响起着王治的观点,更是一副要以王治马首是瞻的模样。
王治看到此情此景,脸上亦是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心里宛如是吃了蜜般。
其实他得知此次试行刁民册是高拱向隆离京行前的请愿,更知道刁民册的背后之人是林阁老,心里亦是有些担忧。
只是徐阶终究是他的老师,而林晧然更是他们的山西帮的敌人,在做出一番权衡后,亦是决定进行一场政治投机。
不过看到早朝事态进展顺利,而今又有如此多的给事中纷纷响应自己,让他知道这一步棋是真走对了。
虽然凭着封驳刁民册的战绩不可能像林润那般一步登天,但只要自己的师相重新掌握朝局,自己的位置想必不会太差。
正是这时,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领着几个官差走了进来。
几个给事中看状,当即便是进行质问道:“曾郎中,你如此劳师动众前来六科廊,却不知所为何事呢?”
吴时来等人亦是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亦是纷纷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虽然他们六科廊仅是正七品的办事机构,但六部尚书都要惧他们三分,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刑部郎中放在眼里。
只是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刑部官员为何会领着衙差来到他们六科廊,更不明白这位小小的刑部郎中曾凡林为何如此气势十足。
“本官奉部堂之命前来锁人!”曾凡林朝着刑部衙门的方向拱了拱手,显得刚正不阿都说明来意道。
众给事中心中不由得一惊,有人当即询问道:“你要锁拿谁?”
王治亦是好奇地打量着突然闯进来的曾凡林,却不知曾凡林是要锁谁,哪个倒霉蛋被刑部抓到了把柄。
曾凡林的目光从在场的给事中扫过,最后落在王治身上道:“王大人,还请跟本官回一趟刑部衙门吧!”
啊?
在场给事中的嘴巴不由得张开来,显得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睛,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刑部衙门要锁拿的人竟然是礼科都给事中王治。
王治正是傲气地负手而立,在听到曾凡林竟然要锁拿自己的时候,显得无比惊讶地指着自己道:“你要锁拿我?”
他今天在早朝出尽风头,让历来强势的林阁老主动揽下了责任,成为早朝中最为耀眼的存在。刚刚回到这里,更是受到同僚的疯狂吹捧,整个人都已经飘了起来。
只是现实宛如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般,在他最为得意的时候,刑部衙门竟然前来要将他这位礼科都给事中锁拿。
吏科右给事中戴凤翔率先回过神来,当即进行袒护道:“曾郎中,你以为我们六科廊是好欺负不成?我们科道负责监察百官,可不是你们刑部能够在此任意锁拿的,更何况王科长乃礼科都给事中!”
“呵呵我们刑部衙门依法办差,此次要抓的正是礼科给事中王治,你们六科廊是要违抗不成?”曾凡林的目光盯向吏科右给事中戴凤翔,显得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吏科右给事中戴凤翔左右望了一眼,发现此次只有自己跳出来叫板,更是清楚刑部衙门远在他们六科廊之上,不由得暗暗地咽起了吐沫而不敢再吱声。
王治亦是很快冷静下来,迅速调整情绪地质问道:“你们刑部为何要缉拿于我?如果你们刑部衙门此次是受人驱使,故意对我王治进行政治报复,那就休要怪我恕难从命了!”
“对,你们不会是受林人教唆生事吧?”
“如果是政治报复,我等断然不许你们将王科长带走!”
“你们这分明是政治打击报复,当时我连你都一起弹劾!”
众给事中听到王治的提醒后,仿佛是如梦初醒般,却是纷纷站出来维护王治,当即向曾凡林进行施压道。
“呵呵刑部此次是奉命办差,锁拿王治是内阁刚刚的决议。礼科都给事中王治涉嫌收受贿赂营救陈伯仁等人,现在正堂大人已经下令,即刻将王治押回刑部大牢侯审!”曾凡林面对着众给事中的发难,却是丝毫不惧地回应道。
啊?内阁决议?
众给事中原以为是刑部衙门对王治的一次政治打击报复,只是听到这个事情竟然是由内阁做出的决议,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自然可以不将刑部衙门放在眼里,甚至不将刑部尚书放在眼里。只是现在的内阁地位崇高,早已经是文官集团中的领袖,却不是他们这些小小的七品给事中可以挑战的。
只是让他们感到十分困惑,徐阶怎么都应该保护王治这位封驳刁民册的大功臣才对,怎么能让这个事情在内阁形成一个决议呢?
“我家中一贫如洗,此事京城是人尽皆知,汝等休要如何污辱于我,分明是林晧然对我打击报复和栽赃构陷!”王治亦是疑惑老师为何不庇护自己,却是当即进行自辩道。
曾凡林上下打量着王治,却是嘲讽地说道:“陈伯仁的儿子已经招供:你在城北宅子藏着不下十万两纹银,更是养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此事你就休要再行狡辩了!”
此言一出,宛如一支利箭刺入王治的心脏般,王治显得难以置信地道:“你们都知怎么会这样!”
吴时行等人看到王治变得语无伦次,却是知道此事恐怕不假,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大家想到王治出身于山西,而王治这些年跟山西帮往来密切,从地方知县返回京城出任科道更不乏山西帮的相助,王治收受山西帮的贿赂亦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带走!”曾凡林看着呆若木鸡般的王治,便是大手一挥下达指令道。
众给事中却是不再进行阻拦,不说这个事情是内阁做出的决议,而且王治定然是手脚不干净,自然没有主动再送人头的道理。
几个如虎似狼的官差当即扑向王治,直接用绳索将他绑了起来,而后押着王治跟随曾凡林一起离开。
“王科长不会有事吧?”
“我看此次是凶多吉少了!”
“他这些年看似隐蔽,但可没少往城北跑啊!”
吴时来等人看着王治被刑部衙门的人带走,亦是纷纷进行议论,却是知道此次王治恐怕是凶多吉少。
“你们说这个事情跟林阁老有没有关系呢?”吏科右给事中戴凤翔思索良久,最终将这个事情跟林晧然联系到一起,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道。
众给事中纷纷交换眼色,却是谁都没有选择开口。
吴时来却是悠悠一叹,显得苦涩地说道:“这个事情还不够明显吗?王治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你们当真以为天下有如此巧合之事?”
这
众给事中听到吴时来如此判断,却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结合王治刚刚动用封驳权阻止刁民册试行苏松,大家早已经猜到必定是林晧然在运作这个事情,只是大家心里不愿意相信,甚至是不敢相信。
明明已经形成了败局,明明在早朝上揽下了责任,结果反转来得如此迅速,更是将阻拦于他的礼科都给事中王治直接送到了刑部大牢。
现在吴时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大家都知道林晧然今日在早朝并不是要认输,而是人家有着更致命的大招,可以令王治这个狗腿子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元辅大人就这样任由林阁老这么做吗?”一个给事中知道此事定然是林晧然的手笔,但显得困惑不解地询问道。
正是这时,一个面色沉重的给事中从外面走了进来,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