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6章 播州的世道
贵州布政司,播州。
自从杨家在这片土地扎根后,这里毅然成为了杨家的王国。虽然经历多个朝代的动荡,但杨家一直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亦是默默地经受着杨氏的“经营”。
播州原本是一个人文兴盛之地,在宋代之时便有冉从周、犹道明、白镇俱登进士榜。只是杨氏在不断坐大中,为了加强自身的统治,已经有目的性地打击教育。
在对外方面,杨氏则是采取“闭关政策”。他们约束治下的百姓跟外界接触,而且封锁途经播州的一整条驿道,令播州成为名副其实的独立王国。
作为第二十七代的家主杨烈一直如同先辈那般经营着播州,统辖着十九个长官司和诸苗族峒寨,成为这里真正的王。
只是近年的商贸发达,致使前来播州的商旅明显增多,而他儿子杨应龙杀害孕妇的事情更是被贵州监察御史捅到朝廷。
正是如此,而今的形势突变,杨氏却是不再满足将播州打造成自己的独立王国,更要将整个中国囊括其中。
尽管处于春节期间,杨氏亦是频频调动着军队,在播州蛰伏了七百年之久,已然是要猛虎出笼了。
对于播州境内的百姓而言,生活已然还得继续下去。
杨山是播州县城一带的猎户,由于他的身形高大,加上总能猎杀到大型的野兽,在整个播州都小有名气。
由于他先天性口吃,在小时候被伙伴多番取笑后,久而久之便成了“哑巴”。加上他为人很低调,故而很少跟外人接触。
不过老天是公平的,虽然他有着先天的缺憾,但却娶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而今妻子更是挺着一个大肚子。
正月的阳光灿烂,但突然还是透着几分寒意。
杨山并没有什么朋友,过年并没有几个亲戚往来,只是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年初三便带着弓箭进了山里。
杨山的妻子柳氏的五官标致,特别笑起来特别好看,夫妻间的感情特别好,而今已经怀胎八个月。
她亦是没有闲着,挺着大肚子在自家的田里摘了一筐番薯叶,站在田梗上远远瞧见从山里归来的杨山。
“相公,你打了什么呢?”柳氏瞧不见杨山的背后,显得声音脆耳地询问道。
杨山因为自己天生口吃,故而对柳氏的宛如夜莺般的声音是格外喜欢,脸上当即绽放出笑容,便有几分得意地将挂在背后的两只漂亮的白毛狐狸摆弄到前面。
“这两头狐狸毛真是漂亮!”柳氏看到两只狐狸的时候,眼睛不由得微微发亮地赞叹道。
杨山指了指两只狐狸,先是摆了摆手,而后满怀爱意地望向柳氏。
“这狐狸皮可以留着,但不用给我做帽子,两只都给咱们的孩子做衣服!”柳氏并不需要听杨山说话,当即便猜测到杨山的意思道。
杨山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听到妻子这般安排后,亦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帮着妻子提菜篮子。
跟着很多村落一般,杨山所在的小村子紧挤着通往播州城的官道。
杨山小心地将柳氏扶过那一条水渠,沿着小路走了一段,便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官道中。
二人幸福地走在官道中,柳氏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故而走得比较慢。只是两人四目交错之时,脸上都会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在短短的一生中,能够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并相伴终生,已然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哎哟!
柳氏的肚子突然动了一下,让她不由得蹙着眉头停了下来。
杨山的耳朵动了一下,却是第一时间警觉到身后有快马朝着这边奔来,只是他们一直沿着路边行走倒不会碍到谁。
不过他担心妻子和孩子会出意外,亦是肩负着丈夫和父亲的责任,用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个护着妻子的动作。
砰!
一匹高大的骏马经过之时,虽然杨山提前感知到危险的来临,但还是坚定地站在原处,重重地承受着这一个撞击。
啊
柳氏亦是发现有快马冲来,但她想要向草丛避闪却已经为时已晚,幸好自己的相公抵下大部分的攻击力,而她仅仅是被推倒在草地上。
吁!
骑马的华贵公子哥发现马匹受到一定程度的惊吓,心里很是愤怒这对走在官道边上的夫妻,不由得勒紧了马僵。
“你们是不长眼了不成?还不快快向我们少主求饶!”跟着上来的十几名随从见状,便是厉声呵斥地道。
“少主,我们夫妻不该挡少主的大驾,还请恕过我们这一回!”柳氏是城里的丫环出身,却是认得马上的贵公子正是少家主杨应龙,便是进行求饶道。
她似乎是知道自己相公的犟脾气,却是管不得双手刚刚被擦破皮,亦是急忙向杨山使了一个眼色。
杨山刚刚被撞飞在地上,身上亦是出现多次擦伤,但能够成为播州知名的猎户,身体比平常人远要结实。
尽管他亦是知道马背上正是恶名昭著的少主杨应龙,但心里仍然生起几分怨念。若不是他刚刚用身体挡着,自己的妻儿恐怕都要不保,亦不怪大明朝廷要讨伐于杨家。
杨山尽管心怀怨念,但看到妻子着急的模样,亦是知道杨氏掌握着他们一家的生死,便是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认错。
这便是他们播州百姓的无奈,却不管杨应龙多么的跋扈,他们只能是乖乖地低头。
杨应龙对明明被自己欺负却得跪求自己的事情早已经司空见惯,却是注意到杨山身上悬挂的白狐狸头,当即便是淡淡地命令道:“这两只狐狸的毛色不错,拿过来让本少主瞧一瞧!”
“叫你呢!”一个随从看到杨山没动,不由得怒声道。
不过他亦不等杨山主动送上,却是已经翻身下马,直接伸手从杨山手上将那两只白色的狐狸扯了过来。
杨应龙发现这两只狐狸竟然一根杂毛都没有,不由得大喜过望地道:“甚好,正好可以做一个坎肩!”
这
柳氏本以为杨应龙就是瞧上一瞧,却没想到竟然是要强抢他们的狐狸皮。
杨山看着自己的妻子险些被撞倒,现在竟然又抢自己给未出生孩子所准备的狐狸皮,心里不由得生起一丝不忿。
杨应龙将漂亮的狐狸皮据为己有,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却是突然淡淡地下令道:“还愣着做甚,给本少主教训他们一顿!”
十几位随从听到这道命令并没有过于意外,便是一起围向了夫妇两人。
柳氏早知道杨应龙从小便横行无忌,只是看到自己的相公愤怒的模样,当即急忙拉住了杨山的衣服。
杨山常年跟野兽博斗,本就是一个热血男儿,只是面对着扑过来的恶奴,却是选择用身体护住在自己的妻子。
他们如果不反抗的话,这个事情便会过去。若是他们反抗的话,那么他们会遭受到更大的打击,甚至是直接死亡。
在这块土地中,根本没有大明律的空间,只有杨氏的欺凌和盘剥。至于事情的对与错,一切都由杨氏说得算。
碰到一些有素质的家主还可能有几天好日子,但遇上杨庆龙这种残酷无情的家主,那么他们播州的百姓只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几名家奴已然不算是什么好人,哪怕面对着挺着大肚子的柳氏,亦是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
尽管杨山用身体护着娇小的柳氏,柳氏亦是尽力地护着肚子,但柳氏的肚子还是重重地挨了两下,额头当即布满了汗珠子。
在一通拳打脚踢后,他们发现柳氏的情况不对,不由得扭头朝着杨应龙望过去。
杨应龙对刚刚到手的狐狸皮爱不释手,之所以对这对夫妇动手不过是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当即准备策马回城。
说来亦是巧合,正准备策马离开的杨应龙跟着杨山四目相触,他却是见到杨山这双充满着敌视的目光。
杨山感受到妻子的那份痛苦,不明白世间为何有人的行径比禽兽还禽兽,很想剖开杨应龙的身体瞧一瞧他的心脏是不是黑的。
杨应龙见状,却是突然间笑了,不由分地下令道:“这对夫妇是大明的奸细,直接抓回去斩首示众!”
“是!”几名随从先是一愣,旋即便是应声道。
“不要!”
柳氏原本肚子就已经痛苦不堪,两眼一黑,突然间昏了过去。
自从大明朝廷要征伐杨氏的消息传来,播州可谓是人心惶惶。尽管杨氏在播州已经经营七百年,但播州终究不是铁板一块,难免会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在年前进犯四川的时候,正是下面的人对进犯四川产生了分歧,甚至有人对反叛大明产生了不满,杨烈这才不得已退了回来。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杨氏根本没有了回头路。
何况,若是他们不能逼得明廷主动让步的话,那么杨应龙难逃被斩首的命运,这是杨烈所不能接受的。
有鉴于此,杨氏最近打着“铲除内奸”的名义,对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进行定点清除。单是播州城内,就已经斩了几百人之多。
次日正午,一帮“大明奸细”被押上了断头台。
柳氏看到自己难逃一死,突然便心一横,对着台下的黑压压的百姓叫屈道:“我们夫妇是老实本分的百姓,我相公是播州最出名的猎户,我时常来播州城出售皮货,我们夫妇至今都没有出播州一步!今杨氏无道,杨应龙欲滥杀我夫妻二人及腹出胎儿,待王师到达播州城之日,请诸位父老乡亲替我夫妇向王师诉怨,让他们代为主持公道!”
此番言论一出,台下的百姓纷纷面面相觑,眼睛尽是痛苦之色。
经过这些天的“观礼”,他们如何不知是杨氏在诛杀立威。只是他们又能如何,杨氏经营播州七百年,他们不过是杨氏的“奴隶”。
站在台上准备行刑的十几名郐子手,在听到柳氏的一番言论后,眼睛亦是纷纷闪过了不忍之色,心里很不愿意执行这个命令。
噗!
只是话音刚落,一支银箭贯穿了柳氏的胸口。
众人不由得纷纷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发现正是监斩台的方向,而射箭之人正是少主杨应龙。
啊
杨山的眼睛通红,当即悲愤地大喝一声,一把将绑在自己身上的麻绳挣扎开来,上前将自己的妻子搂到了怀里,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柳氏知道自己活不成,亦是满眶泪水地说道:“山哥,你快跑!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安葬我和我们的孩子!”
嗽!
一支利箭从监斩台那边射来,却是射中了挺着的大肚子,杨氏当场没了声息,连同肚子没有出生的孩子亦是一命呜呼。
台下的百姓看着这一幕,却是纷纷扭头望向他处,眼睛亦是涌起了泪水。
他们既是同情这对夫妇,亦是在为自己生在这个时代而感到悲伤。一旦他们得罪了杨氏,那怕他们什么过错都没有犯,他们亦将如同杨三一家的命运。
杨应龙看到自己的箭射偏,当即便是愤怒地下令道:“斩了他!”
郐子手不由分地上前,便是朝着杨山的脑袋斩了过来。
杨山常年跟野兽打交道,对危险的嗅觉远超常人,看到已经气绝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眼睛都要流出血泪般。
只是他的心里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在避开那要命的一刀后,便从高高的行刑台跳下,朝着远处拼命地狂奔。
杨山从行刑台上逃跑,已然是一个小插曲般。
杨氏在这个春节假期,仍旧在播州城肃清不和谐的声音,默默地扫清征伐大明的内部阻碍。
由于春节后龙氏大军便会大举进犯四川,杨烈今年的祭祖活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盛大,却是打算通过祖宗的庇佑跟朱家争下这个天下。
在杨氏看来,足足七百年的蛰伏,已然是有足够的实力推翻朱家的统治,由自己建立一个新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