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节
利卡萨垂眸,少年的脸涨得青紫。只消再用一点力,他就会死在他之前。
但是,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把纪斯当作弱者,纪斯反杀了他;他把司诺城当成弱者,司诺城重伤了他。
如今,曾经被他杀死的、看不上眼的蝼蚁,也拥有了伤到恶魔的一击,乃至被他随手杀死的群蚁,也在吞食他的生机。
“你已经是业火了。”
利卡萨注视着索蒙:“从烛火到业火,如果不杀你,是不是可以变成更凶猛的火焰?”
厉鬼扑上来的前一秒,利卡萨甩开了索蒙。他依旧挺直脊背站在原地,形同战士般迎接死亡。
利卡萨看着胸口的手骨,它已融化在他的血液里。恶魔被厉鬼们拖着一寸寸下沉,语气却依然平静。
利卡萨俯视着索蒙:“你会比业火更强,我没有死在弱者手里。”
“我死得其所。”这是他的荣光。
大地颤抖起来,以利卡萨为中心撕开蜘蛛网般的裂缝。大魔在怨灵拖拽下渐渐消失,而索蒙呆呆地注视着这个方向,不发一言。
【我死得其所。】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缕光
世界似乎只剩下暴雨倾盆的声音。噼里啪啦, 仿佛碎裂的过往、纠结的心情。
纽约,一座在美洲历史上留下华章的大城,终究在传奇生物的战斗中陨落。繁华散尽, 只余满目疮痍;生灵涂炭, 百里不存声息。
它的西北部多了一条裂谷, 东南区添了一道深沟。全城建筑坍圮、火光不熄, 整块地皮下沉不止三尺, 地下水正不断涌出来, 隐约有把纽约城变成“纽约湖”的架势。
而作为战区的外沿地域, 实在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
它被半人马和黑龙强势地犁了一遍,损坏程度堪比风化了数百年的老城, 大开大合的裂缝遍布, 中心地带更是多了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坑洞, 是半人马的坟墓。
外侧,断了一条胳膊的索蒙失神地爬向边缘,直勾勾地往下方看去。有浓重的腥风自下而上吹来,拂了他满头满脸。
利卡萨死了……
索蒙不言不语, 只是沉默了许久许久, 才用仅剩的手抓起身边的尘土, 往坑洞中撒去。当生死落定、大仇得报,他对利卡萨的观感仅剩复杂。
他记得最后一幕, 半人马恶魔伫立在前,依旧是自负的模样, 仍然是俯视的姿态。可对方却是第一次用郑重的语气说:【你会比业火更强, 我没有死在弱者手里。】
尘埃簌簌而下, 飘进了黑暗深处。一如人的思绪, 沉入了无法言喻的恍惚。
我很强吗?索蒙问自己。
不, 他并不强大,甚至称得上弱小。利卡萨能杀死埃迪,自然也能轻松解决他。
可他活了下来,得到了一句“认可”。或者,这不是一句认可,而是激赏和鞭策——作为他能一击捅穿他心脏的激赏,作为催促他成为一名强者的鞭策。
利卡萨看不见弱者,也绝不允许自己死在弱者的手里。
为了“死得其所”,他会让索蒙活下来,允许这个少年花时间成长,成长到真正的强者的境界,而不是夭折在他手里。
如此,他利卡萨才算是死在一名强者手里,成为对方的第一个极富意义和价值的藏品。
利卡萨之名最终会被铭记,而不是消失在无名之辈手中。
索蒙仰头,浑身被暴雨冲刷得苍白。抛弃种族和立场,他突然理解了何为战士的信仰。如果利卡萨不是恶魔,或许他们真的会成为朋友。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原以为,你可以引导我,利卡萨。】
事实是,利卡萨确实引导了他。只是一句“你会比业火更强”,只是再一句“我死得其所”,就让他在深恨他的同时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他追逐他的步伐太久太久,久到只是对方的一句认可,就会让他一败涂地。
“我恨你,无比恨你,恨不得你永堕地狱!”索蒙喃喃道,“……你该死,利卡萨。可我也佩服你,敬重你。至少,你从来不屑说谎,也不会在背后捅刀。”
不像纽约的高层,恶心到无以复加。
“我会成为强者。”总有一天!
“我会比你更强。”索蒙用仅剩的手捂住脸,他卸下了所有的坚强,蜕变得像个少年,嚎啕大哭。
“再见了,莱恩大叔。”他呜咽道,“对不起,埃迪,请你原谅我!对不起!”
索蒙没有看到的是,有两抹纯白的、浅浅的灵体停留在他的左肩和右肩,一个是和蔼的中年人,一个是含笑的年轻人。他们的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拂过,随后化作点点白芒消散在风雨里。
【再见了,索蒙。】
“再见了……”索蒙注视着坑洞,“利卡萨。”
他褪去了所有的怯懦,又在顿悟中响起了女警说过的话:【他的死刺激了我,迫使我一夜长大,放下了所有的天真。】
很多时候,现实和心愿总是背道而驰。可即使南辕北辙,终有一日还会复归原点。
这是破局,也是涅槃。唯有经历过、舍弃过,才会迎来更好的自我。
……
大战过后,纽约进入了日夜不休的抢救时间,也投入了对高层背叛者的审判阶段。
确定利卡萨身死,黑龙是友军,大祭司也在纽约之后,被疏散的平民和觉醒者重新步入废墟,艰难地搜索着幸存人员。
他们从废墟里刨出休克和重伤的人,再将他们一个个转移到空地的帐篷里。莱恩小队忙得脚不沾地,包扎后的索蒙陷入了昏迷。
诺布尔带来的支援镇守城外,他们严密地防范着嗅到腥味前来猎食的妖魔,神经绷得很紧。
数小时后,祁辛黎联络过的费城人员总算来到了纽约。他们望着这片废墟之地,一时失语,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其后又是半天过去,背着十字架医疗箱的俞铭洋姗姗来迟。他一来就投入了抢救工作,完全顾不上找纪斯和司诺城叙旧。
伤者实在太多了……
另一端,司诺城脱离了龙形的状态,正不嫌脏地躺在水坑里,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打了一架酣畅淋漓,可体内暴涨的力量在撕扯肺腑,实在疼得很。
讲真,他现在顾不得男人的面子问题,只希望能躺着就别坐着,无论如何都得缓缓。
偏偏,纪斯来到了他的身边,颇为嫌弃地用脚踢了踢他,说道:“死了吗?没死就吱一声。”
司诺城翻了个白眼:“吱。”
纪斯:……
“起来。”纪斯拿权杖戳了戳他的腿,“起来打坐,梳理能量。把它们变回一个个符文,再把符文镂刻到你的灵魂中慢慢消化,这样体表就不会出现纹路了。”
闻言,司诺城艰难地起身,疼得浑身骨骼都在发出脆响。
他盘膝而坐,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纪斯一如之前那样给他护法,像是知晓他的疑惑,做出了一番详解。
“觉醒者主修身心灵三个层次,即为小我、本我和高我的三者同体。你可以理解为修士的三大阶段,比如脱胎、渡劫和飞升。”
“小我主身,是脱胎,是人对身体、潜能和极限的掌握与提升。”
“本我主心,是渡劫,是人对自己有了一个明确的认知。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能做什么。”纪斯继续道,“明白阴阳两面,承认善恶相融,引导良知与心魔共存。比如你,认清了自己的灵魂本源,让光暗变为一体,彻底掌握了本我。”
“高我主灵,是飞升,是人对潜意识的发掘、深入和显化。当你突破了意识层面的壁障,你的灵魂、能量和气场就会相融,综合显化出你的本真。”
“在远古的众神时代,这种本真被称为‘图腾’——灵魂图腾。”
“而灵魂图腾的显化,标志着你的潜力天花板已经达到了‘半神’的程度。剩下要做的就是持续积累,感悟天道了。”
司诺城的悟性着实绝顶,纪斯给他理顺了概念,他几乎同步掌握了诀窍。他一边专注地听着,一边梳理经络中的暗伤。
“你的图腾居然是龙,罕见至极。”不过,司诺城的性子颇为霸道,别看他说啥他就听,实际上这货的主意大得很,龙倒是跟他蛮搭。
再者,中洲那片土地的血脉若是追溯到上古时期,确实有神龙和诸神的影子。
大概这就是司诺城会投胎在中洲的原因,而现在,是他进入了“返祖”期?
想着想着,纪斯又道:“我记得,队长的图腾是貔貅,剑神的图腾是神剑,狐狸精的图腾是混沌大狐,奶妈的图腾是万瓣莲……”
他不禁消了声息,关注点一下子歪了。说起来,貔貅和龙都是死爱钱、死要钱、死赚钱的类型,这……
不知何时,司诺城平复了呼吸。他恢复如常,顺着纪斯的话问道:“那你的灵魂图腾是什么?”
纪斯轻笑:“你猜。是一种显化后万分恢弘,就算是你也会被惊到失语的生物。”
司诺城看着他,沉默。
“是南方的那种会飞的大蟑螂吗?”试探地问。
“……”你死了。
……
数日之后,纽约的高层不得不接受最后的审判。
这一天,以奥力为首的数十位高层跪在废墟之中,而高高低低的废弃建筑物上坐满了人。纪斯、司诺城、俞铭洋并排站在一处,看着诺布尔、费城代理人、纽约新高层、索蒙宣布对这批背叛者的裁决,以及他们最终将走向的结局——
绞刑。
在一众成年人中,身为少年的诺布尔和索蒙尤为抢眼,而他们主导了整场审判的开始、经过和结果。
在索蒙条理清晰的陈词中,诺布尔一桩桩、一件件地罗列了纽约高层的失职,并让他们的姓名蒙上了永世无法抹除的罪孽:“你们背叛了人类。”
“刻意隐瞒恶魔的异常,允许他融入人类,允许他残害同族。”
“残杀退伍兵莱恩,剖取他的心脏,只为向恶魔投诚。”
“擅作主张屏蔽外界信号,让我们失去了第一时间疏散平民的机会。造成纽约城全毁,百万人轻伤,近五十万人重伤……的惨剧。”
“你们不配得到原谅!”诺布尔冷声道,“行刑!”
满身煞气的大兵将黑色头罩戴在他们脑袋上,压制住他们所有的反抗,将他们一个个送进了地狱。
为首的奥力发出惨叫,他凄厉地尖叫道:“我要上诉!我有权找律师!你们不能这么判我的罪,罪犯也有人权!你们这么做实在扼杀律法,实在扼杀坚菓国——不!放开我!索蒙、索蒙!我是你的奥力叔叔啊,我是莱恩的老友,你怎么可以……”
诺布尔淡淡道:“让你这种人活着,才是扼杀律法。”
索蒙更冷:“其实我更想把你的心脏剖出来……奥力,只是绞刑,你该感谢民众的仁慈。”
待一切结束,这批背叛者的尸体被烧成了灰,索蒙把他们的骨灰给扬了。
见状,司诺城道:“我以为他会把东西扔进葬着半人马的坑洞里。”
纪斯道:“不会的,那只恶魔好歹有点骨气,它们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