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夜入丛林
“这伙僧众,为何要去军弩,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虽然粗略得知了事情的因果,可阳祯越想越是眉头紧锁,来回踱着步子担心不已。初次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他心里只有慌乱和烦躁,一时间都拿不出具体的对策来。
“最好么,是真的如其所说,只是想用‘解煞’的名义,骗点钱财过来。不然的话,也可能是他们佛寺位于荒野,想要添置几把弓弩防身,寻个借口罢了。最坏的,莫过于是他们有意而为,故意借机骗去。”屈鸿以手支颐,斜着脑袋分析道。莫说他平时轻易不开口,关键时比谁都镇定细腻。
“小人之心,那可是大师!”兰岱心底暗暗嘀咕着,但还是表情恭顺得垂手站在中间。
“拈花郎,那他们现在居住在何处?是否是本籍?”飞快的思索后,屈鸿忽然追问道。
“他们的丛林(禅庭的称呼)是在中岳附近,只是他几个暂时至此客座谈佛,借宿于两里外的定林禅寺中。我与之同游,也到过其门口。”面对讯问,兰岱小心翼翼得拈着指头,仍然是很虔诚的信徒神态。
“队正,现在还是酉时初,辕门尚未关闭!”屈鸿也掐着手指,却是在数着时间。
“酉时初?”紧张兮兮的阳祯,刹那间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十分疑惑。
“乘早处置,尚可挽回!”屈鸿恢复了言简意赅的习惯,收拾着武器催促道。
“不错,否则此贼僧得手后逃去别处,可就不是那么好找到了。这间佛寺既然非其居所,僧人就不会是其党羽,追回军弩无大问题。现在天色尚早,可以悄悄去将其收回,不至于日后闹得人尽皆知。军法可不是儿戏!”王渊也拈着短须,点头赞同道。他理了理甲胄戴上兜鍪,腰下挂着佩剑整装待发。
“有理!”阳祯迅速明悟过来,点头称是。
“明明是他犯的错,干嘛要拖累我们?”唯有卫仪还在悄悄埋怨,一脸的不情不愿。他本就是平白无故受窃,也烦透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兰岱兰阿斗。这时候去要人家到手的军弩,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卫六,要不是你犯禁带出军弩,难道会闹出这档子事来吗?大家都是同队的伙伴,私下有什么嫌隙直说也就是了,终归还是得互相扶持帮衬着,莫非还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厮上法场吗?”曾经对兰拈花颇为鄙夷的王渊王大仙人,此番却是收敛了嬉皮笑脸,摆出了出人意料的态度。
“大仙人!”蓦然听到这番话,兰岱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仿佛此刻才彻底认识了对方。
“罢罢罢,你要做善人,我陪着便是!”卫仪先是满脸的惊诧,继而甩着袖子埋怨道。
“此事王伙长说得对,莫要说这些气话,你也是把兰拈花当好伙伴的不是?快些收拾好兵器,一起去贼僧那里闯荡闯荡。”就连好战友田端,也凑过来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膀,替其开解着道。
“行,我去便是。”卫仪见此,也只得按捺住了满腹牢骚,默然起身。
“那么现在就急速出发,我派人向孟将军告个假,就说是偶染风寒要去寻个医馆,料想他也不会阻拦。”看到士气可用,阳祯也打消了疑虑,立刻拍板决定下来。不过他立刻又转向了卫仪,一字一句得叮嘱道:“你且留在营中,替我组织好士卒。若是我等直到戌时也没回来,你就直接禀告将军说明实情,带兵来接应。”
这番交待,倒是新队正难得的成熟。既然卫六是那么的不甘心,就没必要强带在身边同去,以免影响了集体行动。并且那寺院的深浅未知,要是发觉情况不妙的话,他就不会选择强硬动手,而是想个办法拖延时间,直到援兵的到来。真到那个时候,军法的惩罚已经不重要了,让将军率军出面才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二郎放心,我一定盯着时间等你们回来。”卫仪明白其中的轻重,立即郑重得答应下来。而且以他的身板和能耐,去了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在平日的军营训练中,他就连身高不足七尺的兰、王都打不过,遑论别人。
主将思虑周全,众人均无异议。于是兰岱简短得描述了定林禅寺的位置,大概是沿着伊水偏西南的方向,建在离河畔不远建筑显眼,这些卫仪都一一点头表示记下。然后几个人就穿戴整齐、带上刀剑,派了个士兵传讯主帅后,便快速奔赴营门而去。到那后阳祯脚步蹒跚装作病态,很轻易得让本就松懈的守卫放了行。
两里的路途,需要大致一刻钟的疾行。五个人走得脚步匆匆,途中没有任何停歇,及时在日挂西山的时分抵达了庙门。这时候零散的几个香客们即将散尽,看门的两个年轻的比丘正在端碗划饭,正吃得不亦乐乎。看到这群舞刀弄枪的士兵过来,此二人本能得有了一丝警觉,不约而同得站起身来。不他们过转瞬就释然了,正值太平年岁,又是天子脚下,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圆脸的大胖和尚,把嘴间叼着的大块肥肉囫囵吞咽下去,慢悠悠得问道。这年头北方的僧众还是作风古朴,没有萧姥姥荤素忌口的说法,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丛林呃,之中,莫要动刀兵!呃!”另一个也瘦不到哪去,说话间还打了两声饱嗝。
“二位比丘师父,千万不要误会,我是前来寻找法明大师,求教几个问题的。你们可曾记得,我当时陪着他们经行过此,还是隔着庙门送进去的?”罪魁祸首兰岱当仁不让得站了出来,陪着笑脸粗指轻拈,很是出尘的模样。
“哦,原来是你啊,稍待!”胖和尚拍着脑袋恍悟过来,对这装束到底还是有点印象。说罢他高高得斜端起碗来,三两下扒拉了大肉黍米饭,然后用袍袖擦了擦油腻的下巴,这才又补充道:“请跟过来,随我进去。不过须得记得,可不要耽搁太多时间,以免打搅了大师的清修!”
“有劳大师!”兰岱似模似样得施了个礼,邀功得朝同伴们使了个眼色。
“得意个甚!”阳祯见此摇了摇头,苦笑着很是无奈。不过他也松了口气,看门的僧人这般毫无戒备之心,至少说明该寺的人不会有恶意。那么他们五个军人夺回军弩,可就简单多了。
圆脸僧人引着路,把来者带进了寺庙,沿途他那张肥厚的嘴巴也没闲着,自豪地将该寺的历史娓娓道来。据说这个选址乃是西晋时期,某个著名的僧人在此遇上个碑文,上书“定法”二字。于是乎他便高唱佛法,在此开设庙宇广招门徒,迅速成为香火旺盛的大寺。里面的僧人众多,如今有两百余人。
“又是编这种故事揽客!”阳祯在心中默默地鄙夷了一番,脸上倒是不动声色。
“此庙真是规模宏大啊!”兰岱的关注点倒不在这里,左右张望着艳羡不已。
“那可不是,光说主殿中的三尊佛像,那可都是镀金打造的,光它的价值就无法估量。当初恰逢战乱,有贼人试图搬动抢掠,却不料金光闪闪佛祖显灵,把他们都吓得腿脚当场折断,这可是真正的神迹!”圆脸僧人对此也是自信满满,毫不客气得吹嘘道。这种传说的故事,自然是用来吓唬妄图偷盗的人的,不足为信。
“要是太武帝尚在,安得汝等嚣张?”道教信徒王大仙人嗤之以鼻,不屑得嘟囔着。
不过甭管王渊等人多瞧不上,眼下寺庙的繁荣的确有目共睹。自从文成帝再度复兴佛法以来,大魏皇室就是佛家最虔诚的崇信者,就连号称英明雄主的孝文皇帝也不例外。在各种礼遇优待下,当前大魏的僧尼数量,已经占到将近全国在户人数的十分之一。这些寺庙不用纳税不用服役,并且占有赏赐下来广大的土地,往往比州县官府都富足。就连许多生活困苦的自耕农,都依附于附近的寺庙以求生存,成为无户口的僧民。在这种背景下,定林禅寺中建筑的雕龙画凤,以及僧众的披锦穿绸,如此等等的盛况就可想而知了。
“法明大师,有几个羽林郎想要见你!”走到一间客房前,胖僧轻轻叩门喊道。
“哦?”里面传来一声回应,正是法明的声音。不久就看见他缓缓开门,环顾着来客合十施礼,这才面带微笑得从容问道:“兰善信这么晚到来,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
“这。”面对对方如此的不慌不忙,兰岱顿时在气势上就弱了几分,心虚得朝同伴们左顾右盼。迟疑了片刻,直到阳祯等人都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才吞咽着唾沫得嘿嘿答道:“早间大师说要拿弩去解煞,我的袍泽们却觉得没有必要。所以恳请换回来,不知可否?”
“自然可以。看破荣辱生死,不在乎‘被奴’的衍意,诸位真是大家风范。不妨随我进来,这就取还。”没想到法明接下来的答话,却更是出人意料。他竟然是毫无得答允下来,大开房门邀请入内。
“如此,我先去了。”胖僧见状丢下句话,头也不回得离开了。
“谢大师!”没想到竟如此顺利,阳祯等人互相对视几眼,客客气气得随之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