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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容不得段誉活着。当下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段延庆微微一愣,转过杖头对着了他,喝道:“你笑甚么?”
段正淳笑容一敛,高声道:“我笑你枉为东宫太子,到头来,也不过一个江湖上恶汉,泼皮混混的见识而已!段正淳只此一子,你今日杀人容易,我儿子都没了,甚么牵挂也无,又怎肯与你干休!你要我传位么?嘿嘿,段延庆,你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年,我却做了二十年的镇南王,这大理的国事,你知还是我知?便你坐了皇位,我也能叫你坐不安席,日日夜夜有人反你。君子之仇,十年不晚,终有一日要你重蹈上明帝的覆辙,身死国消,那才真是给我誉儿报这仇了!”
段延庆勃然大怒,刷地一杖刺去,却又硬生生在段正淳胸前寸许停住,厉喝道:“……你!”
正所谓“无欲则刚”,段延庆一心念着皇位,这便刚不起来。但叫段正淳轻轻一番话便拿住,却又十二分的不甘。杖头一颤,腹中忽地咯咯发笑,只听得众人毛骨悚然,阴沉沉地又道:“好啊,段正淳,我便不伤你儿子性命。只废掉他的武功,断手断脚,再挖了眼珠,割了舌头,叫他做个比我还甚的残废。你传位与他,那时候便传罢!”
段正淳夫妇一起失色,颤声道:“不可……!”便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拦阻,大穴被点,站都站不起身,又哪里能够?眼瞧着段延庆举杖指向段誉,面上已是全无人色。却突听一个声音唤道:“段殿下,且慢。”
慕容复缓步走上前来,摇头道:“殿下操之过急了。这小子身是段氏嫡系,世系谱上有名字的人,尽人皆知,原是殿下你同宗晚辈。杀他也罢了,随便伤残了他,却落人口实。只怕便天龙寺方外高僧亦有话说,殿下要坐的是百年的江山,又何必在这时候行险?”
这话旁人说来,段延庆定当他存心拖延,是慕容复所说,却不由心中一震,暗自盘算了起来。片刻方道:“如此说,公子是另有良策了?”
慕容复道:“世人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又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了镇南王这里,江山之志虽不可夺,却想必割舍不了本性之中,儿女……情长啊!”
段正淳立时变色,他对着段延庆怒目欲杀时尚能侃侃而谈,听了慕容复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觉一股寒流自心底直钻上来,不禁声音发颤道:“慕容复,你待如何?”
慕容复抬手将建兴拔出鞘来,动作甚慢,刀光一寸寸射出鞘外,那边众人看着,只觉身上也是一寸一寸,愈来愈凉。突然铮地一声,长刀斜指,点在了左边第一张椅上的阮星竹心口,微笑道:“在下要如何,只看镇南王你了。”
段延庆见段正淳脸色,已知戳到了他极痛之处,心道:“此人风流,天下知名,从他女人身上动手,只怕有用也未可知。”却见段正淳转头去望着阮星竹,四目交投,脸上万般柔情,口唇却咬得紧紧地,半字也不肯说。好一刻,猛地将头扭到一边,双目紧闭,嘶声道:“……你便将我们一起杀了罢!”
慕容复笑道:“好啊。”两个字的余音之中,只听“啊”一声惨叫,刀锋已笔直没入了阮星竹胸口。
连王夫人在内,众女子都惊得面无人色,跟着“啊”地一片声低呼。只有段正淳既不出声,也不睁眼去看,脸上肌肉抽搐,竟似比那刀刺中自己还要疼痛。慕容复也并不看他,不疾不徐地将刀尖移向秦红棉脸上,又道:“方才未说得清楚,是在下心急了。这次便请王爷多思虑一二,如何?一、二、三。”段正淳头也不抬,听着三字声落,背后又一声惨呼,知是秦红棉也被杀了。
王夫人一动也动不得,她在曼陀山庄杀人不眨眼,活埋了多少男子,这血淋淋的一幕之中,却连去看段正淳一眼的力气也无。只听慕容复数道:“一、二、三。”声音平静,倒似数着的是园中茶花飘落的花瓣,嗤地一声,又杀了甘宝宝。他脚下和衣襟下摆斑斑点点,溅的都是鲜血。那张脸庞映着刀锋青光,却是如雪皓白,徐徐转目,向自己看了过来。
王夫人和他眼光一碰,浑身冰冷,方才说话时这双眼虽叫人望而生畏,总还是活人的眼睛,然而此刻看去,竟连生人情绪都一分不见。偏生他脸上还带着丝淡淡笑意,公子之态分毫不失,只口中数道:“一。”便徐徐地跨近了一步。其实王夫人又未被点穴,行动自如,但叫他这般看着,竟连转身逃走都不能了,颤声道:“段郎……段郎?”只如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声声唤起她段郎来。段正淳却仍不睁眼,欲要咬牙,身上无力,牙关却也咬他不紧,只是听着那一边哀哀声道:“段郎,你,你怎不肯看我一眼?你从前对我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段郎,我可仍是……”突地声音一顿,从中断绝,再也没有下半句了。
只听慕容复道:“镇南王,最后这位,便是你的原配王妃了。”
段正淳一颤,慢慢睁开了眼来。眼前满地鲜血,四个女子的尸身横在其中,那些多少回轻怜蜜爱的鬓发都染成了殷红颜色。听着自己喉中赫赫作响,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段延庆号称第一恶人,杀几个人自然不放在意下。然而突见到段正淳这一睁眼,茫然、悲哀、四顾无措之中,忽地一顿,闪出了一丝恨意,便如火堆中一点余烬,转眼便烧将起来,成了猩红如血的一片烈焰。明明咬不住牙,握不紧拳,这眼光却比一个人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还要可惊可畏。段延庆不由一震,又瞥见慕容复举步向段夫人踏去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暗道:“不对……不对!”
他究竟是做过东宫太子的人,疑心一生,眼中所有景象盘旋飞舞,猛然都凑在了一处。慕容复若当真是一心逼段正淳让位,连杀四人不见回应,总该心焦气躁,出口讽刺喝骂才对。又或者他杀得兴起,段延庆什么恶行恶事没有见过?便这时他气急败坏发起疯来,哈哈大笑,两眼放光也不足为奇。偏生冷静如此,好似段正淳答不答允,他其实并不放在心上。“除非……除非他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什么让位。那又为了什么?是了,是了……是了!杀人的是他,口口声声说的却是为我,慕容复!他这是要段正淳恨绝了我啊!”
一想及此,轰地一下,慕容复说过的话陡然涌上来道:“……我自有办法,叫他国内重臣再生内乱。”又想起段正淳也道:“……便你坐了皇位,我也能叫你坐不安席,日日夜夜有人反你。君子之仇,十年不晚!”两般言语对在一处,段延庆竟觉双掌粘腻,出了一层的冷汗,暗道:“这小子,究竟要做些什么!”只见慕容复已走到段夫人身前,不及再想,提气喝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