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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夜色,心里头烦躁的厉害。他趴在窗口上往外头看去,只看到沉沉的暮色浮上来,晕晕的灯光亮起来,他的视线被对面的楼房挡住,只看到小小的一方天空,竟然一颗星星也没有。他又往小区外头的马路上望过去,却看到一个人影走进了小区里面,那人身材高大,腰背笔直,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个人是谁,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床头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赶忙抓起来放到耳边,眼眶一热,就听电话那头男人急声叫道:“阳阳……”
他竟然愣在了那里,只在嗓子里头“哦”了一声,他趴在窗口的光里头,朝楼下望了过去,就见男人仰头看着他,说:“你出来。”
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呆呆地看着夜色光影里的高镇宽。男人望着他,又说了一句:“出来。”
他放下手机,仿佛陡然从失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赶忙跳下床,连鞋都没有穿就跑了出去,跑到客厅里的时候他才放慢了脚步,对老爷子说:“我……我头疼,出去转一圈回来。”
他说罢就握着拳头出了门,一出门他就又跑了起来,一溜烟地跑下了楼,一直跑到他姑父的跟前。他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他姑父,说:“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姑姑跟我打了电话。”
男人神色似乎也有些失措,看着他说:“她想找我谈一谈,我一听说就过来了,想先见见你,看你怎么样了。”男人说着,就伸手摸上了他的脸颊,问:“你还好么?”
“不好。”高静阳声音一酸,抬头看着他姑父的眼睛说:“你再不来,可能我就不会再见你了。”
男人突然向前抱住了他,他赶紧挣扎,说:“别人可能都看见了。”
男人却抱着他不肯松开,大手抱着他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说:“对不起。”
高静阳鼻子又是一酸,终于放弃了挣扎,说:“我没事,就怕我姑姑会恨你。”
男人松开了他,拉着他的手往小区外头走,他怔怔地跟着,脚下却踩到了一个小石子,硌得他轻声叫了出来。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只赤着脚跑出来的。
“怎么没穿鞋?”
“我太着急了,忘了穿了。”
高镇宽便不再往前走,停在了一棵合欢树下头,说:“那咱们就站这里说说话吧。”
“你不用担心我了,我姑姑不是找你么,你快点去吧,她再生气就麻烦了。你到了她那儿,要向她认错,不管她说什么,你都答应她。”高静阳说着,声音微微一黯,说:“不管她说什么,你都答应她。”
男人点了点头,看了他一会儿,沉声说:“我没想到她会发现,我原打算瞒过她这几年,以后再慢慢打算。可是百密一疏,终究还是叫她知道了。我想了那么多,一步一步走得那么好,就是怕你会受到伤害,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有保护得了你……”男人的声音里头,带了一种说不出的挫败和危机感,看着他,似乎万分心疼,也万分迷茫:“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知道自己什么资格也没有,可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后悔了么?”
高静阳抿着嘴唇,抬头看了他姑父一眼,又垂下头来,良久都没有回答。他后悔了么,或许也是有一点的吧,他还这么年轻,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等到现实真的来的时候,还是会害怕,还是会觉得迷茫。他低下头,竟然真的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最坏的时候,我也不后悔。”
男人就上前来,凑着树影的遮蔽,亲了亲他的额头。他有些害怕,也有些渴望,半推着他姑父的胸膛,心里头陡然一热,好像那个吻不是吻到了他的额头上,而是亲在了他的心坎上。他后退了一步,说:“你走吧,跟我姑姑不管谈的怎么样,晚上的时候都回来一趟,我在这里等着你过来。”
男人握了握他的手,转身便走了出去,走的已经很远了,突然又扭过身来,朝他大声喊道:“阳阳,你放心,我一定……”
那句话却没有说完,好像就连男人自己也不敢再轻易向他许下承诺。他站在合欢树底下,默默地没有作声。眼看着他姑父出了小区,他才转身往回走。回到家里头,借着客厅里的灯光,老爷子才发现他连鞋也没有穿,急忙问:“怎么没穿鞋就跑出去了?”
“我睡迷糊了,走到外头才发现自己没穿鞋。”高静阳在门口穿上鞋,说:“那……那我再出去走走。”
他说着又出了门,外头的夜色很温柔,他在小区的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他在那里坐了一会儿,仰头看见天上的星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有些坐卧难安,开始在脑海里头想象他姑姑跟他姑父见面的画面,可是他想来想去,那画面都是很惨烈的,很悲伤的,很血腥的,他只会往坏里想,也只敢往坏里想,这样越想越害怕,他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出了小区,沿着街道开始跑起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奔跑似乎总能消融他心里头的不安和恐惧,还有青春的压抑和彷徨,好像不幸在追他,他只有跑得足够快,才能叫它们都远远地甩在后头。他跑过了一条街又跑过了另一条,路边的街景有的华丽有的朴素,有的冷清有的热闹,有的是那种平民化的小餐馆,有的外头则停满了名贵的车子。灯火像长龙一样的街道很美,那些高大的梧桐树将天与地都笼罩了起来,好像天与地都只有这么大而已,泛着晕黄色的温暖的光。他跑得累了,就慢慢地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仿佛有了一种神奇的预知一样,似乎觉得他曾经天与地都可以掌握在手心里的姑父这一回也无能为力,终究会抛弃他。这感知如此真实,他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路,看到那些路灯组成了金黄色的两条线,绵延无尽头,那些光逐渐地模糊了起来,最后成一片错落的光。原来他竟然哭了,有一种很深沉的悲伤。
这一条路,就算不是跟着他姑父,也注定荆棘满地,刺破他的双脚。何况是现在这个样子呢。他的姑姑,怎么可能会原谅他们,包容他们,允许他们。他的姑父如果真的爱他,又怎么会还会抓着他不放,或者说,对他姑父而言,到了这个地步,放与不放都是两难。
这世间许多事,没发生的时候,人总觉得自己有许多的选择,有许多的方法可以应付,可是真正发生了,才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无能为力。
或许在他姑父问他是否后悔的时候,他应该说他后悔了。
那或许也是他姑父想要听到的答案,那或许是他姑父在两难的时候,心中浮过的刹那的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