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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很别扭的姿态。黎宝山还想再和他客气两句,却看如此走在田间的枯云脚下一崴,脸上的表情都变了,整个人向后仰去。黎宝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枯云在空中乱扑腾的左手,将他扯到了怀里,孰料在这又细又软的小径上,他错估了脚下的力道,身体失了平衡,抱着枯云一同摔进了一片泥水田里。枯云自始至终都没喊叫出声,还是黎宝山的屁股磕着了田地里不知什么硬物,低呼了出来。他手里还抱着枯云,忙去问他:“没事吧?”
枯云半个人陷在泥地里,一身洋装都遭了殃,连白净的脸蛋上都弄到了泥。但他还是没出声,仿佛是摔傻了,愣愣看着黎宝山。
黎宝山也是摔了一身的泥,他赶紧在全身唯一还干净着的肩膀上擦了擦手去给枯云抹脸,道:“这顿饭看来是非得我请了,把你鞋子弄脏了不说,连这身衣服这张脸都被我害了。”
枯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一脸的啼笑皆非,他倒没怨恨黎宝山,一只脚在泥地里踩来踩去,一双手跟着东摸西摸,他道:“是我自己没看路,这真怪不到你身上去,不过,要是你没抓我,我顶多就摔到隔壁的水稻田里去,这下好了……”他顿住,手脚也都停下了,黎宝山正等着他的下半句话,只见枯云站起了身,右手跟着举高了,他手里不知抓着什么东西,长长的一根,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掉泥。他笑起来:“但是也没关系,这藕就当是你给我赔的礼吧。”
他一抹那长物的表面,那确是截雪白的莲根。他又往远的地方瞧了瞧,转身就爬上了田埂,还不忘招呼黎宝山快走,说道:“这藕是你赔给我的,要留下就你留下被人当贼吧,我可走了。”
他冲黎宝山吐吐舌头,往前跑了起来,黎宝山好笑地看看他,又望望附近的农舍,脱下鞋,往里头塞了两枚银洋元,扔进泥浆里,这才起来去追枯云。
他步子大,跑得快,眨眼就赶上了枯云,枯云一双眼睛在他身上转来转去,看他是一身脏泥,鞋也没穿,头发也乱了,狼狈不堪,哪还有叱咤上海,一呼百应的风貌,他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黎宝山是个器量很大,心胸也很开阔的人,况且他也觉得自己如今这番模样确实很可笑,便也跟着枯云笑了,那笑声甚至比枯云还放肆。枯云的笑本是幸灾乐祸的,后来渐渐地,他被黎宝山给逗乐了,他觉得他这个人有趣极了,是出乎了他意料的很好玩的一个人。他的笑变得纯粹,单只有快乐。
他们这两个泥人跑了一路,笑了一路,一头撞进了杨妙伦的姑妈家,偏不巧杨姑妈一家正在天井里吃夜饭,两人的洋相被他们全家看了个光。倘若只枯云一人摔进了莲藕田里成了个泥浆人回来,他脸面上肯定挂不住,早就回避不及,说不定还要等天黑日落之后偷偷摸摸从后门翻墙进来,只是今天还有个黎宝山陪着,他的脸皮突然是增厚了一圈,还稍带有些许的得意。他将自己摸回来的莲藕拿去了杨姑妈面前,笑着说:“妙伦娘娘,这个藕我路上得来的,给你们加个小菜。”
杨姑妈是个急性子,看到他们两人这样子,放下了饭碗就去拿了两块毛巾布出来给他们抹脸擦脚,擦到一半又跑去烧洗澡水,把枯云和黎宝山撵进了澡间,关上门在外头喊:“衣服脱下来就扔出来,从窗口扔出来。”
枯云和黎宝山客气,让他先洗,洗澡水是杨姑父一桶一桶送进来的,天气闷热,澡间里的窗户关得紧紧的,等洗澡的空当,枯云脱了上衣靠在门边拿手给自己扇风祛暑。
黎宝山洗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从木桶里走了出来。他也觉得小房间里闷得有些难受了,出来后没有立即换衣服,而是先去开了半扇窗户。窗和门离得近,他全身上下恰恰好落进了枯云的视线中。枯云毫无防备,一眼扫过去就被黎宝山的壮身材给看迷了眼,好一阵过去,他听到黎宝山说:“换一桶水,你洗吧。”他没能立即回上话,半低着头从门边走开了,到了木桶跟前,犹犹豫豫地往木桶里面看了看,说:“不用了,水还挺干净的。”
他试了下水温,还道:“不冷也不热,正合适。”
黎宝山道:“那我先去外面。”
枯云应了声,还是没能抬起头来,他自觉失态,正害着羞呢。黎宝山出去了之后又是许久,枯云才慢吞吞地脱了裤子。他坐在木桶里洗得很慢,还很不细致,往身上拍了拍水,搓洗了胳膊和双脚之后就泡在了水里,探着脑袋,透过那被推开了一点的窗户看外面。
已是黄昏,一片霞光落在了天井里。
枯云平日最爱黄昏时的景致,色斑斓的晚霞总能让他浮想联翩。粉色像爱人的体贴,最是温暖可爱,淡淡的紫色有些忧愁,类似相思,那橘黄色就是爱人的拥抱了,热烈,隆重,铺天盖地。
此刻,黎宝山正站在一方橘粉色的光华里,他身上穿的是不合身的粗布衣服,头发还是湿的,不知在和杨姑妈杨姑父说着什么,人很欢乐,很清爽。但他和杨家的小天井是格格不入的,枯云看得很明白,这块小天地容不下他这个大人物,他显得是那么唐突,那么不合规矩,还带着点野蛮和莽撞,好像他随时都能冲破四四方方的束缚,窜到别的地方去撒野。
枯云擦干了身体,换好了衣服,他推开门,人还没走出去就先和黎宝山眼睛对上了眼睛。
黎宝山的两颗眼乌珠真正是两颗乌黑的珠子,还很亮,那亮光是有些扎人的,一扎就扎进了枯云的心里去。枯云倒抽了口凉气,后怕地退开了一小步,他躲躲闪闪,乱了阵脚。趁着日夜混乱的时刻,黎宝山真的冲破了天地间的桎梏,猛地冲进了他那颗空落落的心里去。
这时黎宝山对枯云招了招手,喊他过去吃饭,杨姑妈料理好了他带回来的那根莲藕,做了盘糖醋藕丝。
枯云抚了抚胸口,算是从那一扎一闯中缓过劲来了,他坐到了黎宝山边上。黎宝山夹了一筷子藕丝给枯云,说:“我的正式赔礼。”
枯云端起了饭碗,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嚼藕丝,可吃也吃不出个甜酸苦辣,碗里的菜吃完了也没有再添,一双筷子在白米饭里戳了又戳。
他的富贵病是治好了大半,只是又立即患上了另一种神的毛病:相思病。
他思的不是个具体的人,他的忧思全是因为猜度而产生的。他在猜测黎宝山的喜好,他是专爱女子呢还是也偏心男子,抑或他已心有所属?
种种设想让枯云食不知味,心神不宁,黎宝山和他说话,他也是答非所问,两人间慢慢没了声音,只是吃饭。
夜饭吃好,黎宝山还没有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