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三百二十三章 秦王战鼓
此时此刻,无论是随侍吴道子和张旭进了天宫寺的那两个小沙弥,还是引了裴果和杜士仪出来的那小沙弥,人人都已经是听得呆了。
裴果何许人也,自从他在寺中为亡母做法事开始,主持和其他僧人就常常满怀钦敬之心地提到其在河北的威名,而张旭吴道子的名声,他们这些天宫寺中的小沙弥又怎会不知情?眼见得吴道子这话出口,裴果和杜士仪都chénmo了下来,其中一个小沙弥悄悄挪动脚步往后退,等quèding没人注意到自己,他顿时转身撒腿就跑。他这溜之大吉顿时提醒了另外两个小家伙,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齐齐极有默契地溜了。
舞剑之事对于裴果本是驾轻就熟,犹如呼吸一般自然,可如今正值母亲丧期,按照礼制,他应该不动刀兵之类的凶器,哀哀服孝,更不要说如今是为母亲大作法事祭奠的时候。可是,能够请得吴道子为自己在天宫寺做壁画,这是母亲临终之前没有等到他时,对他两个弟弟交待的最大遗愿,他已经没赶得上见最后一面,倘若再连这遗愿都不能满足,身为人子的他还哪里有什么孝道可言?
思来想去,裴果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既是吴先生想看我那拙劣小技,我自当倾力呈现”
“好,裴将军果然真孝子”
吴道子登时大喜,遂又看向了杜士仪。这等时候,杜士仪倘若不知道吴道子缘何要让裴果邀请自己同来,那就迟钝至极了。想想张家xiongdi如今嗜墨如痴,自己也并不是那么缺钱,即便他对吴道子这关键时刻来这一手有些小小的wunài和反感,此刻还是点点头道:“若得见吴公泼墨挥毫一展淋漓画技,我又何惜区区一年之约?”
“好,杜拾遗也是爽快人”
略施小计就让两人全都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吴道子登时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一旁的张旭虽则暗自大摇其头,可一想到裴果舞剑,吴道子作画,他也不禁怦然心动。
当吴道子吩咐身后两个徒弟立时预备画笔和墨等等各种物事的时候,他又见裴果唤来侍者,竟是吩咐去把家人全都召来,又命去家中取平ri战阵之服和所佩宝剑,他便轻咳一声道:“好画不可无好字相配,我一时技痒,倘若裴将军不嫌弃,到时候画上题字之事,便让了给我张旭如何?”
这要求正是裴果求之不得的,他一时大为惊喜,当即退后一步深深长揖道:“张公若能不吝相助,先母九泉之下必能含笑心安,我及家中xiongdi子侄更是铭感五内”
杜士仪登时目露焕然神采:“若得剑圣舞剑,画圣画壁,草圣题字,今ri这天宫寺可谓是三绝同临,旷古烁今了”
相比此时此刻即将亲眼目睹的这大场面,刚刚的小小为难杜士仪立时三刻抛到了九霄云外,而他奉送的这三顶高帽子听在裴果和吴道子张旭耳中,裴果固然是谦逊连连,张旭只是微微一笑,可吴道子却得意至极,面上满是神采飞扬的笑容。
然而,须臾之间,和裴家子侄家仆同时到来的,还有天宫寺上下近百名僧人,足可比拟僧人数量三倍的香客,那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的景象蔚为壮观。
正当杜士仪大为惊讶之际,却只见一个下颌蓄着银sè长须的老僧在几个僧人簇拥下快步上前,双掌合十行过礼后便歉意地说道:“裴将军,杜拾遗,吴先生,张先生,敝寺几个小沙弥因为几位的名声如雷贯耳,因而刚刚听得吴先生要裴将军舞剑方能作画,便在寺中嚷嚷开了,一时香客闻讯尽皆蜂拥而至。实在是此情此景难得一见,jiushi我等出家人亦不能俗,倘若有搅扰处,还请诸位见谅”
杜士仪早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唐人好围观的习俗,此刻登时哭笑不得。而裴果也好,张旭吴道子也罢,对于此风比杜士仪的了解更深刻,这会儿置之一笑也就没放在心上。
然而,他们仍然低估了bǎixing的热情,裴果派回家取战袍和宝剑的家人尚未回来,天宫寺中闻讯而来的人却越来越多,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又涌入了五六百人。到最后,生怕人太多发生什么事故的主持老僧不得不命人闭门谢客,即使如此,山门之外仍聚集了好些人不肯liqu。
吴道子对于被人围观没有丝毫滞涩,反而对杜士仪打趣道:“公孙大家昔ri剑舞配豪曲,今ri杜拾遗有兴致为裴将军增sè否?”
“公孙大家本是无曲不成剑器舞,裴将军的剑法却是因战场厮杀而来,不用曲调一样为杀伐之音,何需我多事?”
杜士仪只觉得自己哪里够格掺和这三圣同场的盛事,当即想都不想连忙一本正经地推辞。可偏偏张旭也在一旁帮腔道:“即便你并未带着琵琶来,以你之jing通音律,不若以战鼓相和裴将军剑舞,如何?”
今ri本是被逼wunài,可吴道子答应立时作画,张旭又肯为此题词,甚至还撺掇杜士仪一块助阵,自从当年跟着孙俭期和奚人那一战之后,久未上战阵的裴果一时豪兴大发。见此刻围观者甚重,他便笑着说道:“杜拾遗就不要谦逊了,有你白衣素袍擂响战鼓,也可平添三分雄壮。我听闻你在音律之上造诣颇深,既如此,随我剑舞即兴擂鼓,想来又何尝是难事?”
连裴果都觉得自己应该凑这番热闹,吴道子一副你凑热闹就最好的神态,杜士仪顿时无话可说。然而,望着那近千人不分僧俗的围观人群,那无数双热切的眼睛,以及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安之若素的的裴果吴道子和张旭,他当即爽快答应了下来。
“既是裴将军和张公都如此厚爱,那我就勉力一试吧”杜士仪说着便来到了那占据了极佳观赏位置的天宫寺老主持前,含笑说道,“主持大师,裴将军想要战鼓以壮声sè,不知道寺内可有合用的鼓?”
“有,有”老主持想起当初洛阳安国寺因为公孙大娘那一曲《楚汉》,名达公卿乃至于御前,崇照法师因而被洛阳诸寺主持奉为上宾,要是今ri自己寺中的这一场盛会传扬出去,必然远超安国寺,他那本该超然物外的心顿时不能平静了,当即对身侧一个身披袈裟的中年僧人吩咐道,“将库房中藏的那一架昔ri秦王战鼓来抬出来”
竟然还有这样年代久远的老物事
杜士仪登时悚然而惊,一颗心虽是不可抑制地急切跳动了起来,可更多的却是难以自已的兴奋和jidong,就连手心也有些微微出汗了。而这时候,旁边有耳尖的好事者突然嚷嚷问了一句:“主持大师,要真是昔ri的秦王战鼓,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老物事了,不早该老朽了?”
“这战鼓还是秦王攻陷洛阳时所用的bǎobèi,后来一直是本寺镇寺之宝,只是很少拿出来。保养擦拭和更换蒙皮是定期的,决计能够使用”为了今天这场盛会,老主持已经顾不得去想这样的东西拿出来,回头最是推崇太宗皇帝的李隆基若是听说,会不会直接派人来把这镇寺之宝要了去,他心里想的唯有一件事。若是今ri剑鼓书画四绝,他一大把年纪看到如此胜景,却也是死而无憾了
这些话须臾之间就在围观的人群中传了开来,听得今ri还能见识到昔ri秦王战鼓这般传说中的好东西,人群一时一片喧哗,窃窃私语的声音完全被那些纷纷扬扬的议论取代。
人群之中,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借助体型优势,轻轻巧巧就挤到在前排一个稍稍靠边上的位置站定,正是杜士仪曾经向裴果询问过的楚沉。他那利眼在裴果身上一转,却是又落在了张旭和吴道子身上,显然对这草书画艺双绝的二人更为好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了yizhèn沉闷的鼓声,原本审视端详张旭和吴道子两人的目光顿时为之一凝,继而就转向了鼓声传来的方向。就只见刚刚那老主持提到的秦王战鼓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找了出来,却是一只红木战鼓,正如刚刚说的常常保养,尽管漆sè早已没有那种锋锐在外的张扬,可那内敛的深沉sè,杜士仪一下一下敲击上去的激越和雄壮之音,仍然仿佛直入人心底一般。
而原本嘈杂的人群,许是因为战鼓的声音就代表着声名赫赫的裴将军即将舞剑,竟是渐渐为之安静了下来,到最后竟是鸦雀无声,仿佛就连些微的呼吸声,也会影响这一曲难得的剑舞。
适才试擂战鼓之前,杜士仪已经是和裴果小小交谈了一番。若只是他一个人,即兴擂鼓也就罢了,可要他即兴擂出的战鼓声和裴果的剑舞丝丝相扣,那就简直是不可能事件了。总算他也是公冶绝的不记名弟子,多次观赏过那位师长舞剑,得知裴果要舞的剑势是哪一套,又问过中间可做过哪些变动,他心中总算是有了些数。
试过战鼓的音sè之后,他见裴家取披挂宝剑的家仆已经回来,正在为裴果穿戴,而张旭吴道子已经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最佳的观赏位置,他不禁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重温着当年公冶绝曾经在他面前露过的那一套雄奇剑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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