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声东击西
这些年来,大唐在出使番邦的队伍里派宦官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然而,巡视边镇竟然只委派一个宦官为首,这却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牛仙童的到来,让两年多以来基本上安定祥和的鄯州一时波诡云谲,进出鄯州都督府的人,上至文武官员,下至小吏杂役,全都多了几分小心,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几分。尽管杜士仪在牛仙童面前看似隐忍得很,但镇羌斋那边偶尔也有消息传出来,道是这位陇右节帅的心情很不好。
这种时分,心情很好那才有鬼了!牛仙童刚进湟水城,不是还当面给了杜士仪一个下马威?若非掌书记王昌龄义正词严立刻驳了huiqu,只怕那位钦使的态度还要更嚣张!
“阿爷,阿爷!”
“段伯父!”
正心事重重往镇羌斋走的段行琛突然听到这两个声音,回头一瞧,方才发现是段秀实和杜广元并肩回来了。两年过去,他zhègè幼子已经蹿高了不少,而杜广元亦是正在长个子的年纪,虽然比年纪大许多的段秀实看上去矮了一个头还多,但却英挺更多于文秀。身为杜士仪的长子,王容又素来重视其的功课,可杜广元还是不可避地有些重武轻文,经史固然马马虎虎读两遍就能诵念,可诗赋之才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如今却已经能够骑马拉小木弓射中靶子了!
“小郎君回来了。”段行琛只是向自己的儿子微微颔首,就对杜广元问道,“这次陇右英堂放月假,怎不见崔家二位小郎君?”
“姑姑和姑父想他们了,早早派人来接。”杜广元赶紧解释了一句,这才上前一步拉住了段行琛的袖子,不安地问道,“段伯父,听说长安来了一位钦使,要找阿爷的茬?”
这话却问得异常直接,以至于后进来的王胜王肜以及杜明杜明瑜xiongdi都露出了汗颜的表情。他们的年纪都比杜广元要大,既然被长辈觉得比同龄人优秀,自然而然也就学了些小大人似的城府。故而此刻四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正要上前去想bànfǎ阻止时,却只见段秀实突然伸手按住了杜广元的肩膀。
“广元,大庭广众之下,你这么说这么问,让人听见不好。”
杜广元连着几天在英堂听到了太多的窃窃私语,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他本待反驳段秀实,可见段行琛的脸色疲惫而又苍老,段秀实又一个劲对自己摇头,再看看不远处那些小吏都在回避自己的视线,而王胜他们四个也都赶了上前,替他遮挡住了那些窥探的目光,他顿时垂头丧气了起来。等辞别了其他同学,回到了母亲的寝堂,他耷拉着nǎodài行过礼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甚至连妹妹杜仙蕙跑过来也没搭理。
“阿兄,阿兄怎么了?”
“广元,怎么不理妹妹?”
“心里不tongkuài!”瓮声瓮气答了一句,杜广元这才突然意识到,问话的不是母亲,而是父亲。他噌的一下弹了起来,快步冲到父亲身前,连珠炮似的问道:“阿爷,阿爷,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牛仙童真的是来找茬的?他想找阿爷的罪过和错处,把你拉下马对不对?阿爷你不是陇右节度吗,为什么要搭理这种家伙?英堂的有些学生私底下说话时,仿佛阿爷就要被革职被贬黜似的,要不是秀实,我险些骂他们一顿!”
“你也说了,是有些,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杜士仪笑了笑,摩挲着儿子的nǎodài,见小家伙一撅嘴,分明不相信他这轻描淡写的话,他就语重心长地说道,“记住,你是家里的长子,弟弟妹妹全都看着你,不要一有事情就沉不住气。你看看你文申师兄,当年他父亲被贬远方,而后病故,他从相国公子到罪臣之子,受了多少冷眼,多少冷遇?你已经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如今遇到事情就耷拉nǎodài无打采,像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王容听到杜士仪竟是连什么被贬远方而后病故都说出来了,即便她知晓杜士仪事先的布置,此刻也不禁遽然色变。这节骨眼上,难道要一语成谶?
而杜广元就没像母亲想那么多了,他被父亲三言两语一刺激,立刻站直身挺起胸膛:“阿爷,我知道了,回头去英堂,我一定会打起神让他们看看。不过是陛下派钦使来巡边,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好怕的!”
“好!”杜士仪笑着一点头,见杜仙蕙还眼巴巴地看着兄长,他就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天天要去英堂习练文武,也没多少时间陪你妹妹,现在难得回来,带她出去散散心。也叫上秀实和你那几个堂表xiongdi一块,得人人都以为这鄯州都督府内是何等愁云惨雾!”
杜广元听到自己还有任务,立刻眼睛放光,拉着杜仙蕙一溜烟就跑出去了。等到儿女离开,王容刚刚的担心不禁消解了少许,但仍是起身上前嗔道:“好好的拿宇文融打比方干什么?他当初被裴光庭坑得可不轻,萧嵩又袖手旁观乐见其成。而如今别看朝中政事堂的三位宰相里头,看似人人都和你有关联,但未必他们就愿意看着你jixu飞黄腾达,异日huiqu和他们争位子!”
“幼娘,你想得太多了。”杜士仪洒脱地一摊手,上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其坐下,这才挨着她身侧坐了,“朝中也好,鄯州也好,我本来jiushi做了两手预备。而且,之前后路已经留了,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死遁脱身,那个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王容这还是第一次从杜士仪口中听到死遁二字。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情不自禁地拥紧了杜士仪:“不管你去哪,我都会跟着你的。上天入地,永不分离!”
杜士仪被妻子这斩钉截铁的话说得心头大热,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有你这一句话,我这辈子就了无遗憾了!好了,且看牛仙童从何出招吧!”
次日一大清早,杜士仪就得到了驿馆那边眼线的消息,牛仙童连个招呼都不打,带着人呼啸出城,据说是要去鄯州湟水城西边的鄯城县河源军视察,此外还要去安人军。知道城门口肯定拦不住牛仙童,他早在此人来时就在四面城门打了招呼,看到那一行就立刻放行,得尽忠职守却反而挨骂甚至挨打。只是,对于牛仙童突然离开是否真的是往西边去了,这就不好说了。
赤毕一走,刘墨和白姜全力为王容打理茶行的事,杜士仪身边最贴心的人便是吴天启了。他乃是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角色,这会儿拍着胸脯保证道,“郎主,我一早就下令布在鄯城以及河州廓州洮州的人都留意过境人等,不论这牛仙童去了哪儿,一定都会有消息的。”
“他是把所有随从和护卫兵马都带出去了?”
得到吴天启肯定的回复,他又问道:“那牛仙童召见的湟水城文武之中,初步打探下来,诸人应对如何?”
“临洮军中从王将军南将军以下,自然都是尽力说大帅的好话,当然,马杰和陈按照大帅的吩咐,安排了几个人指斥大帅的一些疏失,但都是鸡毛蒜皮不痛不痒的,故而牛仙童有些按捺不住,前天还发过一次大脾气。”
自己如同梳篦一样把整个临洮军整整梳理了不止一遍,就连郭建都汰换到河州镇西军去了,杜士仪自信不会在比较高的官职上留下钉子,至于低位的人去求见牛仙童想要对他不利,他也不会禁绝,但至少这数日以来还没有。不论是真的湟水城上下再无杂音,还是某些人也很聪明,这就还得等待接下来的进一步消息。
午后时分,第二个消息便报到了杜士仪跟前。果然正如同他预料的几种可能性一般,牛仙童带着随从折往河州去了!
“他可别心急太切,不带向导!要知道我前时去河州,来去走的都是行军便道,那路上可不太好走,而且因为太过靠近吐蕃,万一他们失心疯了攻过来,那就不是小事了!”
听到这话,前来报信的吴天启连忙答道:“回禀郎主,刚刚才打探到,牛仙童带了向导,而且还足足请了十个人!”
杜士仪登时错愕难当:“十个?就算是他初来乍到不识路途,用两三个也绝对足够了,用得着请那么多?”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杜士仪见王忠嗣眉头紧紧蹙起,他便开口问道:“忠嗣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大帅上一次巡视赤岭界碑时,曾经以身涉险,将吐蕃主战派的穆火罗钓了出来,同时也将郭知礼等人一网打尽,一举立威。这牛仙童guyi去他并不熟悉的河州,会不会也想故技重施?只不过他所计划的可能和大帅当初所做的相反,那jiushi用自己被人攻击的假象,到了河州气急败坏矫天子诏,令河州镇西军出击!如此有功劳jiushi他的,打败了仗就算在大帅头上。须知镇西军正将郭建为人太过喜好揣摩,不敢担责,可能上当!再加上苗延嗣素来和大帅不和……”
杜士仪登时霍然起身。这种胆大包天风险极高的可能性,并不在他的预案之中!在他看来,牛仙童一直都是凭着天子宠信在两京作威作福,怎至于在边地这样肆意胡为?而且,这种事需要有识途老马引导提点,方才可能成功,牛仙童身边有这样的人?
他和王忠嗣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郭英!